第57章 冰释前嫌(1)
许清浊练成“红雨剑”,都多亏菊清在后指点桃舞。如今菊清亲自教剑,许清浊更似如鱼得水,进境极快。只是菊清易倦,每教上一两招,就得坐在园中的青石上,休息半晌。
许清浊画过菊花,也会吟诵不少咏菊的名句,有了这些为根基,慢慢领悟了“清而隐”的要诀,知道这是一门舍弃了进攻,专门破敌招数的剑法,克敌虽有奇效,但要想制胜,除非是对方自惭形秽,投降认输。
菊清等他剑法练得差不多时,又以其余剑法相攻,看他能否破解。许清浊久而久之,发觉只要心怀不争,极易化解菊清的攻势。可稍稍执着起胜负,立马就给杀得措手不及,屡试不爽。
许清浊心服口服,暗想:“我之前还不信有这么玄乎的事,不料亲自试了才晓得厉害。‘意在剑先’这四个字果真是至理名言,是剑意领着招式在动,剑意一错,招式就似是而非了。”
十几日下来,菊清费心教他剑法,再很少读书写字,许清浊内疚不已,歉然道:“我总来寻姊姊学剑,打扰了你的清静。”菊清并不在意,笑道:“虽少清静,但教你练剑,却比看书吟诗有趣。”
许清浊将“秋霜剑”练熟后,菊清道:“你再与我比试时,就使别的剑法,我以‘傲霜剑’同你拆解。‘傲霜剑’并非不能击破,你若能以‘十二芳华’其余剑法胜之,那么两者或都能更上一层楼。”
许清浊自以为已学成出师,准备去向桃舞报喜,但听她这么说,又觉十分有理。是以同桃舞谎称剑法没练成,不管桃舞怎么气恼抱怨,每日仍按时到往淡菊轩,与菊清切磋剑艺。
两人似师徒,又似朋友,交起手来,既论高下,也多交流心得。许清浊自然大有所获,然而他每次一来,菊清心情就甚好,仿佛孤独的孩童,多了一个可亲的玩伴。
许清浊陪她击剑为乐,并不在乎输赢,不过以他的武功,想攻破菊清的“傲霜剑”,可谓难于登天。即便菊清剑上所附的“藏花劲”仅与他相当,他在招数上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处处受制,久积下来,到底有些憋屈。
这一日,他铁了心要胜菊清一招半式,聚起十二分精神,将所学的剑法尽数使出,“红雨”、“幽风”、“傲霜”自然得心应手,其余三剑也尚熟练,但每一剑都是还没使完,就给菊清轻轻化解。
菊清瞧他黔驴技穷,笑道:“小少爷还有法子么?咱们罢手如何?”许清浊道:“不,容我再想想!”秋霜剑斜立在胸,闭目沉思,忽地想起有一夜闯进牡丹园,撞见花如何凶戾如魔,所用的剑招更是可怖。
现今已隔数月,许清浊惧意早除,忍不住想:“都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要破‘傲霜剑’,未必非得‘十二芳华’。我依样画葫芦,使那一招看看!”念头打定,左手扶住右臂,宝剑笔直刺去。
菊清拿长剑稍稍一拨,弹开了秋霜剑,笑道:“这是什么怪招?”许清浊心下惭愧:“哎哟,我光模仿剑招,却忘了使内力。”默运“藏花劲”,又用这招刺出一剑。
菊清咦了一声,长剑往上疾挑,将秋霜剑弹起数寸。许清浊剑上劲力大乱,脚下不稳,噔噔噔退后几步。菊清奇道:“这一招似有深意,只是内劲用的不对,你……”
话音未落,恍觉黑云压顶,蓦地抬眼一瞧,却见许清浊一脸狰狞,秋霜剑迅如冷电,朝自己胸口刺来。菊清待要出口询问,猛听许清浊吼道:“杀!”他这么一喊,眼珠子几乎挤破眼眶,抑且呲牙咧嘴,神情凶狂。
菊清体质本弱,望见他这模样,骤遭惊吓,脑子一嗡,眼前全黑,竟失去了神智。她长剑脱手而落,娇躯摇摇欲倒,恰在此刻,许清浊忽然惊醒,急想停住剑势,然而力道尽出,无法收回。
许清浊咬紧牙关,拼命握紧剑柄,往旁边一甩,秋霜剑剑锋稍偏,刺中菊清肩头,白衣碎开,血水溅流。他惊魂未定,遍身难受,仰天长啸了一声,才驱散了少许苦闷,继而心脏在胸腔内狂跳。
许清浊又是茫然,又是害怕,忙蹲下身子,抱起菊清,只见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表情更是痛苦。忽地瞟向自己握剑的右手,心中喊道:“都、都是这一招害的,我、我……”手掌不住颤抖,秋霜剑没拿住,也掉在了地上。
原来他以“藏花劲”运使这招,给菊清轻易破解后,肩胯肘足等处一震,忽然脑中闪过灵光,聚起全身的“阴符劲”,又将这一招发出,陡然间杀意满盈,如同妖魔附体,不自觉就想将菊清狠狠刺死。
好在他内劲不够雄厚,一使出全力,身体仿佛虚脱。脑袋一凉,倒清醒了几分,终于在危急关头移开利刃。若非如此,他就要闯下无可挽回的大祸。
忽听脚步声急,两道身影闯进菊园,却是兰韵正在左近,听到啸声,同身边的丫鬟一起,匆匆赶了过来。她见了这幅光景,从许清浊手中接过菊清,惊道:“这、这是怎么了?”转头唤丫鬟道:“速去请小姐!”
那丫鬟一脸惊慌,领命而去。只过了片刻,花如何赶到淡菊轩,走近替菊清搭了搭脉,沉声道:“给人吓晕的。”余光一扫,看见秋霜剑刃锋染红,怒从心起,反手打了许清浊一个耳光,喝道:“是你干的好事?”
许清浊半张脸高高肿起,知觉全无,眼泪唰唰直下,跪倒在地,哽咽不语。花如何目露冷光,抬起秋霜剑,寒声道:“早知你要害人,我还会留下你这祸胎?”
她狂怒之际,瞄准许清浊右臂,挥剑欲砍。兰韵大惊,抱住花如何的腰,喊道:“小姐,不可!”花如何一怔,又听兰韵道:“小姐,小少爷定不是故意为之。”
花如何怒意稍平,扔下宝剑,冷哼道:“他若是故意的,我岂止要斩他一手?”转向许清浊,怒道:“滚出去!”许清浊不发一语,低着头爬出两步,这才起身抹泪跑开。
二女将菊清抬回屋内,放在床上,花如何撕下袖子,擦去菊清肩头鲜血。兰韵审视伤口,道:“还好刺得不深。”花如何冷笑一声,道:“你瞧她衣裳。”
兰韵愣了愣,目光下移,只见菊清肩下数寸的衣衫,破开了道尺许的敞口,露出的肌肤上隐有红痕。兰韵浑身一颤,惊道:“原本剑锋是奔着心脏去的?”
这口子由下而上,并未至肩头伤处。但使剑的好手根据裂纹,足以推知来剑直冲心口,快要刺中时才堪堪偏离。兰韵暗想:“怪不得小姐这么生气,菊清差点,差点就……”一时竟不敢再想下去。
花如何脸色阴沉,道:“他这一两个月来,分别跟你和菊清在学剑?”兰韵低声道:“是,兰韵大胆,指点小少爷练了一个月的‘幽风剑法’。”
其实几人都住在花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花如何纵然没去过练武场,察言观色,看许清浊与谁亲近,或老缠着谁,便知他在向谁请教剑法,却不加以阻止,算作是默许了。
然而偏是这份“默许”,差点教菊清命丧许清浊剑底,花如何怒不可遏,实也含着后怕和自责。她冷哼了一声,道:“这许家的小畜生向菊清学了剑,反倒起了害人之心,焉能再留我花苑当中?”
兰韵道:“小少爷性子温和,绝不至于加害菊清,想来是两人切磋,一个失手。”花如何道:“菊清的武功修为,你难道不知道?他全力以赴,也非菊清之敌,又谈什么失手伤人?”
兰韵道:“这……或许是菊清困倦,疏于抵挡,小少爷本以她能够化解,出剑才没顾忌……”花如何面露厌色,恼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老为这小畜生开脱?”
兰韵一惊,忙道:“不,兰韵不敢……”花如何道:“菊清明明是中剑前,已给他吓晕,不然岂能如此?你还替他说……”话到这里,忽地怔住,脸色一变。
原来她一说“吓晕”两字,不禁想道:“这小子又非丑怪,所练剑法以花为名,更谈不上吓人,菊清怎么会给他吓晕?什么剑招具有如此威力?莫非是……”
兰韵瞧她沉思,也不敢打扰,出门从丫鬟手中取了药和纱布,回屋替菊清止血包扎。忽听花如何道:“你去忙吧,菊清由我照看就是。”兰韵应了,替菊清盖好锦被,倒退出门而去。
菊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时辰,神情才放松下来,又睡了半个时辰,终于悠悠醒转,只见花如何坐在床边,一脸内疚地瞧着自己,出声唤道:“小姐,我……”花如何轻抚她的手背,道:“你没事了。”
菊清向来身子羸弱,乍逢许清浊一剑刺来,从平日里乖巧的小男孩变作了张牙舞爪的魔怪,是以惊惧攻心,就此晕倒。若以真实武功,无论是她还是兰韵、桃舞,就有十个许清浊一齐用这招刺来,想要抵挡也不难。
只是她天生缺陷,无法抵御精神上的大打击。因此无论是已经去世的花然清夫妇,还是花如何、桃舞与兰韵,对她一直十分怜惜,常劝她多静少动,不欲令她遭劳受累。
菊清给人娇惯久了,自也暗暗思动,想替身边人分忧解难。当初她请求与花如何一同远行,又自愿留守扬州,皆是为此。后来教许清浊画花学剑,也有此意,只不过与其说是替许清浊解惑,倒不如说为自己解了寂寞。
她这时一醒,见了花如何,而不见许清浊,已明白了几分,劝道:“小姐,你别责怪小少爷……”花如何神色复杂,道:“这小子差点把你……”
菊清道:“是我令他朝我随意出剑的,要怪就怪我自己好了。”花如何道:“我不多加责罚他就是,你、你……他那一招有何怪异,怎么吓到你了?”
菊清闭了眼睛,脸颊发白,轻轻摇头道:“他那一剑气势极是凶残,决生决死,只怕入了魔道……小姐,你得帮他摆脱这道魔障。”
花如何欲言又止,瞧她身子轻轻颤动,多半是回忆许清浊的杀招,神智又有些虚弱,当下道:“你精神还没恢复,再休息一会儿吧。”伸手按在她额头,传进一丝柔劲。
菊清涌起倦意,不快之事从脑海中尽皆隐去,眉头舒张,沉沉入梦。花如何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猛地门被推开,桃舞冲了进来,嘴巴张得老大,就要呼喊出声。
花如何眼疾手快,抄起案几上的茶杯泼去。哗一声轻响,茶水在半空滑过一道弯弧,灌进桃舞嘴里,她登时说不出话来,口中所受的力道散开,竟然一个立不稳,整个身躯往后栽倒。
桃舞跌坐在地,好不容易将茶水咽下,双眉一竖,就要怒斥,却见花如何已然合上屋门,立在自己身前,低声道:“闭上嘴,别吵她歇息。”
桃舞忙把嘴捂好,过了片刻,打开一丝缝,以极轻的声音问道:“菊清怎么啦?还好么?”花如何道:“没有大碍了。”瞪了她一眼,道:“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