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冰释前嫌(2)
二女出了菊园,几番绕行,进了牡丹园内。花如何走到楼后,往秋千上坐了下来,沉吟不语。桃舞怀抱双臂,盯着她道:“干嘛?”花如何轻叹:“让你陪陪我,不成么?”
桃舞笑道:“怎么?你童心大发,让我替你推秋千?”花如何摇头道:“不,陪我说说话,坐吧。”桃舞莫名其妙,道:“说话?”虽然奇怪,还是依言在她身侧坐下。
花如何抓着荡绳,道:“今天差点害、害死菊清的元凶,不是别人,却是我……”桃舞早从兰韵那打听到,是许清浊伤了菊清,闻言大是惊讶,问道:“怎么是你?”
花如何道:“他用的那一招剑法……是我创出来的。可我只偷偷试练过几次,想来给他无意间瞧到了。”桃舞恍然大悟,可瞧她神情低落,却生不出讥嘲之心。
她想了一会儿,劝道:“你创出的剑法,自然威力极大,难以驾驭。但这也不能怪你嘛,啊,当然,也不能全怪小馋鬼,只不过他凑巧看到你使剑,又凑巧用了出来。”
花如何道:“凑巧、凑巧……”桃舞听她声音发颤,奇道:“凑巧又怎么了?”花如何低声道:“我、我怕这两个字。”桃舞迷惑不解,眨了眨眼睛。
花如何顿了片刻,道:“我自创‘十二芳华剑’来,一直未觉得有何不妥。可自打我看过了许明灯所书的武学秘奥,却觉这套剑法变化过繁,缺乏直来直往的气势,威力兴许不足。这念头生出以后,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想起小时候曾见过爹爹收藏的一幅《死士剑图》,画的是庄子《说剑》里的死士剑客,一共八个图形,一人一剑,韵味狠戾。我想,枪王能从兵道中归本溯源,我为何不能从杀道中重塑剑法?于是顺着这路子,从剑图上创了八招与‘十二芳华剑’迥异的剑招。”
桃舞知道,花如何从小就爱给自己出难题,偶有所悟,自行创招,也实属正常。但什么许明灯的武学秘奥,乃是头一回听闻,奇道:“你从哪弄来的枪王武功?”
花如何道:“是从许清浊手中夺来的,他、他是枪王许明灯的儿子。”桃舞吃了一惊,道:“小馋鬼竟然是枪王后人,那你也肯……”花如何叹道:“是云天让我收养他的。”
她身子轻抖,颤声道:“我夺去许明灯的秘笈,创出的剑法又给他儿子偷学,正因为他也练过枪王的内功,才能运使得了这一招,差点杀死菊清。这是凑巧,还是老天降下的报应?”
桃舞皱眉道:“什么报应?我才不信!真的只是凑巧而已,你想多啦!”花如何摇头道:“当初爹娘去刺许明灯,赔了性命不算,许明灯的儿子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花苑,给我收做徒弟。这也算是凑巧么?”
桃舞道:“我、我瞧也是凑巧罢了。”花如何泪水涌出眼眶,悲声道:“爹爹当年让我去摘下云天的名头,结果我却爱上了他,这也是凑巧吗?我和他订了终身,可是才过两年……不得不从此分离,无法相见,这也是凑巧吗?”
花如何钻研武道,自强不息,一身剑术无敌于天下。但冥冥之中的天意,又岂是人力可以抵抗的?今日得知菊清受伤是自己促成,顿时旧情往事,悲剧巧合,尽皆涌上心头,只感因果有源,业报不爽。
桃舞听她连儿女私情都讲给自己听了,大觉尴尬,正想问她和武凤雏怎会分离不见。胸口猛地一紧,低头看去,花如何竟把头埋进自己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花如何父母逝世后,身边最亲之人就是花苑三芳,然而菊清体弱年小,她向来当作妹妹疼爱,兰韵拘于主仆之别,略显生分。唯有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桃舞,从小就领着她到处玩耍,既似挚友玩伴,又似亲生姊妹。
两女嘴上针锋相对,其实关系极佳,舒云天离开后,花如何情感压抑已久,可从没有人可以倾诉。如今心神几乎失守,桃舞恰好在侧,哪还顾及什么威严面子,泪如决堤,唯哭不休。
她哭着哭着,心神渐渐安宁,不觉阖目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惊起,发觉双臂犹自环抱着桃舞,颊上飞霞,忙撤手坐直。见桃舞歪着脑袋,打盹打得正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头一望,夕阳西下,已是到了黄昏。
却说许清浊回到卧房,内心一片冰凉,七分愧疚,三分恐惧,可对花如何没有分毫恼恨。纵然这招式是模仿花如何使出,但伤了菊清的,甚至差点将其杀死的,毕竟是他自己。就算花如何真斩断他一臂,他也无话可说。
他抱着膝头坐在床上,思绪万千,眼里流下泪来,忽地左足“陷谷穴”上一跳,一股冲劲往上腾蹿,顺着足阳明胃经,依次掠过“冲阳”、“足三里”、“伏兔”等穴道,登时左腰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忙伸手按去。
他久练“阴符枪”内功,知道刚刚伤了自己的,乃是足部发出的“阴符劲”。以往练功时,若内息走岔,或劲力自行发作,也会如这般疼痛。他心中奇道:“‘阴符劲’势如飞矢,怎么上行到腰间就散了?”
可一想便觉幸运,不然这股刚劲,最后冲到头上“头维”、“四白”、“地仓”等穴位才发作,非得重震头颅,痛晕过去。坐了良久,“阴符劲”没再擅自迸发,心思又回到今日闯下的祸上,寻思何时去探望菊清,给她磕头道歉。
晚上去厅上吃饭,不见菊清,也不见花如何、桃舞,只有兰韵立在一侧。许清浊默然无言,扒了几口饭菜,味同嚼蜡,于是搁放好筷子,离座欲走。只听兰韵叫道:“小少爷,你等等。”
许清浊驻步回望,兰韵走进内屋,片刻捧着秋霜剑出来,柔声道:“把剑拿回去吧。”许清浊心中一酸,接过宝剑,涩声道:“兰韵姊姊,你怨我吗?”兰韵摇头道:“我信你是无心之举。”
许清浊甚是感激,道:“多谢你,多谢你。”兰韵犹豫了一会儿,道:“小姐正在气头上,你这几日避着她些。等她气消了,我替你说情去。”许清浊道:“我、我知错认罚,师父真要砍我手臂,或是开革了我,我不敢有怨言。”
兰韵叹道:“菊清并无大碍,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许清浊道:“我能去探望她么?”兰韵道:“她现下正在休息,你明日再去吧。明日她身子好转,小姐肯定也会高兴不少的。”
许清浊点了点头,告辞回到听雨轩,本欲倒头就睡,却无甚睡意,坐起练功。他晚上若无人监督,肯定优先习练“阴符枪”,可日间闯祸,原有一半是“阴符劲”的过错,就弃之不练,盘坐修炼“藏花诀”。
“藏花诀”灵巧多变,然而相配的吐纳之法却是归正若拙,主练十二正经,以及奇经八脉里的任督二脉。许清浊吐纳清气,内息行走经络,将丹田存有的内劲运至要穴,或挤或逼,将途经的内息凝练为“藏花劲”。
他如今捶打内息,转化所得的“藏花劲”,足可超过九成,极少损失,数月以来,积蓄的力道虽然不多,却也不少了。一练“藏花诀”,身心若藏,茫然不知时长时短,等到收功睁眼,四下寂寥无声,已然到了午夜。
正要脱衣就寝,右足上“金门穴”一跳,许清浊暗叫不好。果然右足起始的“阴符劲”猛往上游,一路行至右臀下“承扶穴”,劲力给什么撞散开来,半边屁股甚是疼痛。
但这次他才练功不久,再不是一头雾水,暗道:“是‘藏花劲’!它半路截断了‘阴符劲’!”可他得到这个发现,也不知是吉是凶,静坐了小半个时辰,未察异样,虽有些担心,还是躺下睡了。
次日早起练武,不知该去练武场,还是该去淡菊轩。稍作思索,害怕花如何在淡菊轩内探望菊清,叹息一声,抱着宝剑去了练武场里,独自练了半晌,听到有人叫道:“嘿,小馋鬼!”
许清浊转头一瞧,喜道:“姊姊!”桃舞走近了,歪着脑袋,笑问:“闯祸了?”许清浊神色一黯,点头道:“是,我失手伤了菊清姊姊。”桃舞笑道:“怕小丫头惩罚你?让你当丫鬟赎罪?”
许清浊苦笑道:“你别说笑啦,我、我犯下的错太大,没准儿师父杀了我方肯解气。”桃舞哈哈大笑,正要透露花如何引咎自责,其实不怎么怪他。
她话到嘴边,忽地想起:“对了,昨晚小丫头威胁我,不能把她讲过的话告诉第三人听,不然把我捆起来扔进桃香轩关禁闭……”顿时闭嘴不谈。
桃舞这当儿收口,却惹起了许清浊心中不安,苦着脸站了老半天,才怯声道:“姊姊,有件事我瞒你很久了。”桃舞道:“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
许清浊道:“我、我的‘傲霜剑’已练成啦,这些天只不过在和菊清姊姊……切磋剑法。”桃舞瞪圆了眼睛,道:“什么?”许清浊低着头,道:“你、你别打我。”
话音未落,手中秋霜剑已给夺去,紧接着“啪啪”声起,屁股上疼痛不绝,扭过身子,抬眼一瞧,见桃舞咬牙切齿,举剑猛拍自己背后。桃舞怒道:“气死我啦,原来我早得自由了,又给你耽误了好些日子!”
许清浊发足欲跑,肩头却被桃舞按住,打够了一百下才放开,听她哼道:“算你走运,这账就结了。”她把秋霜剑扔还许清浊,神色转喜,笑道:“这么一来,我与小丫头的账也两清了,我这就跟她说去,让她来检验你的剑法。”
她哈哈一笑,摇头晃脑道:“咱们童叟无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许清浊慌道:“姊姊,不要去和师父讲!”桃舞道:“怎么着?”许清浊道:“她、她现在恨极了我,怎么还肯来检验我的剑法?”
桃舞板着脸道:“好吧,最多十日,十日一到,我非得交货不可!”许清浊喜道:“是,谢你了。”桃舞道:“你今日练什么剑法?要不要我陪你玩几手?”
许清浊求之不得,道:“那你使‘红雨剑’,我使‘傲霜剑’,你来破我的剑法。”桃舞打了个哈哈,笑道:“你当你是菊清么?我要破你的‘傲霜剑’,简直易如反掌!”
许清浊笑道:“不信!”等桃舞取了长剑,摆出个守御之势,叫道:“嗯,你出剑吧。”桃舞呸了一声,道:“没大没小!”长剑一抖,一招“桃花满潭”刺去。
许清浊心存不争之念,定睛审看,待要挥剑破招,脖子一痒,余光下扫,只见剑尖已点在了皮肤上,当即不敢乱动。桃舞收了剑,得意道:“你以为学着菊清那样不争不攻,就能破招了?一个字,慢!慢了就没用啦。”
许清浊甚觉有理,颔首道:“你说得对!各剑有各剑的优点,‘红雨’擅于快攻,‘幽风’擅于遁形,练到了深处,都未必不能胜过‘傲霜’。但‘傲霜’练得更高,又能化解‘红雨’、‘幽风’了。强弱分别,不在剑意,而在功力。”
桃舞心里赞同,口上却道:“不对,不对!唯快不破,乃是武学至理,‘红雨剑法’比其余十一剑原要强那么几分。”嘻嘻一笑,道:“我放慢些,你敢不敢和我比比‘红雨剑法’?”许清浊道:“好!”
两人斗了百余招,桃舞留手后,见他勉强能与自己战平,忍不住笑道:“瞧你得意的模样,你的‘红雨剑’才刚入门哩。招式不混,而非剑意不混,更逞论舍弃招数,只余剑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