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只金手
“在饱极生厌的边缘，欲望依旧是地限的。”
——题记
李杭是个相当敬业的小偷，深谙做一行爱一行的道理，虽然学艺不精，屡吃苦头，但从来没有生过放弃的念头，一直痴迷于钻研窃术，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对妻子林娟的苦劝从不理睬。
一日他正在街上走着，寻思着该从何处下手，突然瞧见了一个无精打采，神容憔悴的老者，只觉得眼熟得很，过了片刻脑子才反应过来，急忙抓住那老者，激动不已：
“师傅啊，这么多年不见，您怎么老成这样了？”
原来这老者正是当年一手把李杭带出来的道上人称“三手神偷”的江明子，十多年前他在本市已颇有名声，作案无数，从无失手，还调教出了一批弟子。
李杭当初也是慕名而去拜师，只是他虽有贼心却无贼运，也乏资质，跟着江明子学了三年还是没有长进，屡屡犯案被抓个正着。
五年前，江明子在一次行窃中失了手，被当事人当场发现。
虽然他凭着多年练就的好身手最终逃避了牢狱之灾，但这次失手给了他沉重的打击，他从此闭门收手，发誓直到练出不败密技才再出山。
那以后就再也没人见过他，李杭也是到了今天才再次见到他。
江明子也认出了他，苍老的脸上不禁现出苦笑。
李杭也觉得有些奇怪，算起来江明子如今还不到五十岁，怎么会如此老迈？
但他更关心另一件事——江明子既已重现，想必已练出绝高的窃术，一想到这件事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恨不得跪下来求他老人家传授给他。
几句话下来江明子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叹了口气道：“确实有个法子可以偷无不能，只不过……”
只听到前面这句话李杭眼里已放出光来，哪里还听得其他话来，只不住求师傅教授于他。
江明子知他醉心于此道，心意绝难转圜，也不再多言，将李杭拉到隐秘的角落，把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
李杭目瞪口呆地盯着江明子的手臂，只见他的手肘关节处竟有一节金色的小臂接在那里，小臂的尽头是一只金色的手，那灵活的五指正在轻轻展动，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抓取着什么。
“这……这是……”李杭吃惊地问。
“你看得见？”江明子仿佛也有些惊讶，旋即又是一声叹息，似是无奈又似解脱，“看来这也该是你的了。”
“咱们这一行的有个外号叫三只手，可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第三只手真的是存在的，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这只手。”
江明子凝视着那只金色的手，目色复杂，“一般人是看不到它的，在你平时生活的时候它也会隐藏起来，但当你起了动手的念头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帮你。
你放心，这世上绝没有它偷不到的东西，它的动作绝没有任何人能发现。”
李杭自然是无比惊喜，忙不迭地伸出手臂让江明子将那第三只手移到他身上，他只恐江明子临时反悔，
因此对江明子移送前最后的警告之语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你要记得，你偷得了什么，你就会失去同等价值的东西！”
对这句话李杭是毫无顾忌的，在他看来，他自己就是个一穷二白的人，亏得妻子贤惠才能勉强度日，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也不怕失去什么。
更何况，既然是同等价值，那么也就是一种交换而已，他又不损失什么，还白得了这么一只千金难买的神手，傻子才不要。
第二天他就决定去试验一下，出于谨慎他只找了家服装店，打算偷两件衣服。
果然，他只刚刚起念，第三只手便悄无声息地出动了。
李杭心里一阵狂喜，第三只手果然有着瞒天过海，避过所有摄像头的本事，他离衣服还有着十多米的距离，它便轻轻巧巧地把衣服勾入他的怀里，没招惹任何人注意。
他掩饰着激动的心情迅速离开服装店，快步回到家里。林娟正忙着收拾屋子，见他回来有些诧异：“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杭此刻心情甚好，想着偷回来的正好是女装，便拿出来递给她：“上街看到衣服挺适合你的，就买了。”
李杭一向并不是心细顾家的人，林娟虽然微觉奇怪，但到底还是开心，笑道：“我今天也给你买了新衣服，我去拿来给你试试。”
不一会儿里屋传来林娟诧异的叫声，却是她今早新买放在床头的衣服竟不知所踪了。
李杭心里一沉，已经明白过来，随口安慰了妻子几句，心中并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这样的交换是值得的，得到的是全新的东西，失去的是家中的旧物，何况于他而言，偷窃得到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无可比拟的。
有了第三只手相助，他很快就可以成为最负盛名的神偷手，一想到这个他就禁不住飘飘然起来，准备明天再干一票。
次日，他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思量片刻后走向人群拥挤的公交站台。
从前他在公交车上行窃，每每总是被发觉，若不是他留有后手又溜得快，得挨揍多回了，但现在他有了第三只手，他要一雪前耻。
他佯装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车站的人群，立刻锁定了目标。
前面不远处那个背着双肩包，手里拉着行李箱的女孩，看着像个放寒假回家的大学生，看上去没有任何戒备，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斜斜插着，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猎物。
李杭打定主意后便在一旁静待时机出手。
只过了片刻，公交车过来了，女孩拉起行李箱匆匆过去，李杭趁人群推搡之际渐渐靠近女孩，他目光盯在手机上时第三只手便迅速出动了，到公交车快要发动的时候，女孩的手机已到了李杭的口袋里。
原本这时候李杭就该撤了，但他忽然产生了个大胆的念头，想看看女孩丢失了手机后的反应，便跟着人群一起上了公交车。
公交车平稳行驶着，女孩似乎想看一下时间，伸手往口袋里摸索，找了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当即急得叫了起来：“我的手机不见了！”
女孩周围的人或惊异或同情地看着她，女孩总算还没有急昏头，连忙向周围人借手机打电话，有个好心的阿姨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了她。
李杭站的地方离她有好几米远，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此刻见她要打电话方才暗暗后悔刚才没有赶紧把电池抠出来，要是手机铃声一响就完了。
出乎意料的是不管女孩怎么拨打电话，李杭口袋里的手机都一直安静蛰伏着，没有任何声响。李杭暗中松了口气，忽然又有了些体悟，原来第三只手还有屏蔽功能。
女孩终于绝望了，忍不住哭了起来。女孩身边没有带更多的现金，下了公交车后她还要打的去火车站，手机丢了她就没有办法通过手机支付打车费，只怕是赶不上回去的火车了。
李杭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内心没有任何波澜。在盗贼的世界里，失主的痛苦是最不值一提的，怜悯失主只会使小偷出错，没有哪个小偷愿意出错而后承受牢狱之灾。
李杭向来都不会同情被偷窃的人，但他从前也绝不会想要亲眼见证失主被盗后的惨状，不知为何，此刻看着女孩痛哭竟会让他内心生出一丝残酷的快感。
把玩着新到手的手机一路晃荡走着，李杭愉快地回到了家里，却见林娟满面愁容。
李杭心里一个咯噔，转念想到莫不是林娟那个已经用了好几年的老式诺基亚不见了，但想想这回到手的可是最新出的苹果手机，便觉得肯定是赚了的。
哪知林娟抬头看着他说：“小芸寒假回不来了，她电脑被偷了，这孩子懂事，打算留在学校自己打工赚钱再买。”
“什么？”李杭吃了一惊，恨不能跌足，竟没有料到有这一处。
女儿李芸一直在外地读大学，每年只有寒假回来，李杭虽然执迷于偷窃之道，但爱女之心乃人之本性，知道女儿今年不能回家过年自然不会高兴，但更令他介怀的是他知道她不能回来的真正原因。
被他偷了手机的女孩误了火车，不能和家人团圆，因此李杭也不能和女儿合家团聚。
第三只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他手肘处隐约有了些疼痛。
这件事让李杭多少有了些顾虑，收手了好些日子。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日在银行附近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便不由地贼心顿起。
这是个年近四十，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子，他神情似乎有些焦急，从银行走出便牢牢捂紧肩上的包，行色匆匆，似是要赶往哪里。
李杭双眼一眯，从男子的衣着神态已然瞧出这八成是个勤劳朴实的农民，凭着多年辛苦劳作积蓄了一定存款，多半是这当口赶上了什么急用，所以取出了现金。
由此可以判断，他包里的钱一定不会少！
李杭把手里的烟熄灭，低着头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男子渐渐感觉到李杭在跟着他，惊恐之下加快了脚步。只是他步伐再快，也赶不上第三只手的速度。
不过片刻，李杭的唇边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脚下速度减缓，他已经感觉到那男子包里的现金已经被第三只手转移到了自己的背包里。
男子一直留意着包里取出的巨款，立时也察觉到了异常，赶忙打开包来查看，却见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包已是空空如也，当下就惊叫起来：“我的钱被偷了！”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男子无力的惊叫声迅速被淹没在喧嚣的声响里，无人理睬。
他急得冷汗都已冒出，慌乱中回身看到了犹在冷笑的李杭，立时狂奔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是你，是你偷的！你刚刚一直跟着我！”
“这位大哥，说话都是要讲证据的。我可从来没有靠近过你一步，我怎么偷你的钱？”李杭不慌不忙地说。
男子死死拉住他不放他走，周围渐渐聚起人来，在一旁指指点点，不过多时民警也过来了，有些怀疑地看着李杭。
民警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李杭了，对他的为人自然很了解。
纵使知道第三只手本事了得，在警察面前也还是有些心慌，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杭心一横把自己的包拉链拉开，谢天谢地，里面竟什么也没有。
这下李杭得意起来了：“怎么样，我这个良好市民可以走了吧？”
那男子当即承受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哭得涕泗横流，但民警也是无可奈何。
李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包围圈，洋洋得意地回到了家里，包里逐渐沉重的力道让他明白钱已回来了。
一直到进了家门口他才想起这次不知会失去什么，要说家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抵得上这么多钱，勉强还值点钱的也就是这幢老房子了，难不成这房子现在不是自己家的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走进去，林娟从里面走了出来，让他登时松了口气。
接下来，李杭胆战心惊地度过了好几天，既没有人拿着房产证把他们赶出来，家里也没有少什么东西。
他日渐放松了心情，以为江明子所说的等价失去不过是危言耸听，先前也只是巧合罢了。
贼心难息的李杭开始寻找新的猎物。
就在他快要动手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了先前那个被他偷尽了存款的男子，他和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一起走着，两个人都是神容萎靡，失魂落魄。
他们身后跟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不住地劝慰着两人：“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办法，领养个孩子其实也挺好……”
那女人突然发起狂来，指着身边的男子对年轻男子大吼：“要不是你哥哥像个傻子一样刚出银行就被人偷了钱，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办法有，又哪里用得着领养孩子……”
年轻男子似乎在劝解已经从狂叫转换为大哭的女人，年长男子仍然愧疚地低头不语，而李杭的脑子却是嗡的一声，恍然间明白了这回他失去的是什么。
妻子的生育能力。
林娟温和善良的脸庞在眼前一瞬而过，李杭心头闪过一丝愧疚，但旋即又消失不见，他的心似已日益硬冷。
比起得到的利益来说，这点代价不算什么，而且林娟也不会知道。反正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女儿也已经这么大了，没有生育能力也无关紧要了吧？
李杭仅剩的良心在自我宽解中得到了解脱，神经却突然无意识地绷紧，女儿？
打电话确认的手抖个不停，难以置信的事实还是摆在了面前——李芸所在的大学明确告诉他，学校从来没有收过该名学生，面对他的歇斯底里甚至善意地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自己的精神状况。
没有生育能力，就没有女儿，偷盗他人带来的失去，是由始至终的失去。
李杭恍惚地卷起袖管，第三只手乖巧地停息在他手肘处，显出平和而无辜的模样。
怅然在街上游走，李杭牢牢握紧第三只手，不知该做些什么。第三只手也不反抗，只静静候着。
路过玉器店的时候，李杭的目光习惯性地被橱柜里琳琅满目的玉器吸引。
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立刻瞧出其中有一块玉石质地绝佳，价值不菲，倘若能把它搞到手的话……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第三只手感应般地轻轻弹跳，他不自觉地松开了紧握的手，第三只手极速而出……
待他反应过来，玉石已经到了自己的怀里。他既喜且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僵硬着站在原地。
不过一会儿，在橱柜旁销售的女孩发现了玉石的失踪，惊慌失措地喊来店长，店长不由分说严厉地斥责了女孩的失职，甚至怀疑是女孩监守自盗。
“你被开除了！”店主极响的语声传到李杭的耳中。
他怔怔听着，恍惚间看到第三只手突然飞离了自己的手肘，同时感觉到右手腕一阵剧痛，低头看去右手竟是生生被废了。
是了，被偷的女孩失业了，他也将失业，他平生以偷盗为事业，因此从此以后再也没法使用第三只手了。
第三只手泛着金黄色的美丽光芒，悠然缓缓飞向空中。李杭抬眼直直望着它，终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