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学说裂:清末民初的思想革命与文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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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联结晚清与五四:转型时代学生生活史述论

“没有晚清,何来五四”一说大概是一个永远正确的推论,因为无法想象如何撇开史事的前后联系去谈历史。此说来自王德威。参见氏著《被压抑的现代性:没有晚清,何来五四?》, 《学人》第10辑,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第219~237页。后来此题作为导论出现在《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宋伟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中。但这一说法在学界如此流行,实有其原因所在。除了在文学研究中已为大家耳熟能详的那些说法——包含了对革命单线叙事和五四独尊论述的有效反抗,进而体现出“多元现代性”与“一元现代性”的论争外,张灏、罗志田和许纪霖师对五四的研究都充分证明五四绝不仅仅是一个代表“一元现代性”的运动。张灏:《重访五四——论五四思想的两歧性》,许纪霖编《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上卷,东方出版中心,2006;罗志田:《理想与现实:清季民初世界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关联互动》,氏著《近代读书人的思想世界与治学取向》;许纪霖:《“五四”的历史记忆:什么样的爱国主义》, 《读书》2009年第5期。从历史学角度看大概是因为以下三点。

第一,在既存的中国近现代历史研究中,口岸世界的研究相较于内地世界的研究仍然具有相当的优势,尤其是上海、天津、北京、苏州等处的现代化(近十数年不少学者欣欣然将其换为现代性)进程或曰“都市繁华”的研究相当充分。这样一套有关商业、消费、世俗、逸乐背后的历史叙事逻辑与“没有晚清,何来五四”的联结经常非常契合。

第二,在从晚清到五四那段历史的各种叙述里,一些关键元素如1911年革命、北京政府、军阀等仍经常作为符号出现,它们被不断回想,又不断被反思。因此即使难得出现几本试图向大众普及这些符号“原来如此”的著作,却也吊诡地变作一部分精英读者在其中各取所需的杂货店。

第三,则与五四研究“神话化”和“去神话”的两难有关。围绕五四当然有众多的“历史神话”,但同时五四“去神话”过度的情形同样存在。舒衡哲(Vera Schwarcz)即说:“如果把五四运动恢复到人的层次……就有把它降低为边缘性事件的危险……即仅仅具有历史内涵而无价值观、忠诚精神和远大理想等追求的事件。”舒衡哲:《五四运动新探:在民族主义与启蒙运动之间》, 《中华民国》第12卷第1期(1986年11月),第24页,转引自柯文《历史三调:作为事件、经历和神话的义和团》,杜继东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第179页。因原刊未见,就这段话的翻译笔者曾请教过舒衡哲先生,她认为译文准确地表达了她的意见。

因此对于“没有晚清,何来五四”一说我们要承认它力图从长程来考察从晚清到五四历史的积极意义。但也应有以下再思。(1)从晚清到五四并不是一个仅有商业、世俗、消费、逸乐等“都市繁华”的历史进程,按照周锡瑞(Joseph W. Esherick)的说法,社会、经济、政治的因素必须重新放入对这一进程乃至整个20世纪中国史的研究之中。周锡瑞:《把社会、经济、政治放回二十世纪中国史》, 《中国学术》2000年第1期。(2)重新放入社会、经济、政治因素的突破口在辛亥、五四、五卅、国民革命等历史关键点上,不能因这些关键点缠绕着较多“历史神话”而轻易否定其对于清末民初那个“转型时代”的意义。参见张灏《中国近代思想史的转型时代》,氏著《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3)在由这些关键点打造的历史舞台上最重要的角色之一仍然是读书人,虽然对他们的考察已相当多,但依然有很大的空间可供讨论。

鉴于以上几点,笔者希望以清末民初读书人中一个重要的群类——学生为对象,对他们从晚清到五四的生活史来做一些考察。主要问题将集中在清末学生的生活世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1911年革命又给学生们带来什么,五四的学生之“动”如何表现,“五四”究竟有何影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