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刺史黄公去思碑
黄公去寿春之日,寿春人讴而家尸祝之也。迄今二十余年,讴益切,尸祝益虔。父老缙绅士佥曰:“吾侪此日思公,口在也,异日者代往而索文献,口何能淹详?不朽者必藉之石。”乃集走余,托为之记。惟余被河润之泽久且深,而往吏历下,又备员下僚,余固悉公,余乌敢以固陋辞。
夫寿春,建业肩髀,三吴枢辖,四方走集之地也。自世庙中业后,陂池湖薮之饶,半为草莱;汝颍淝涡之利,悉成蠧耗。何者?有司者不诚故也。语曰:“治大国者如烹小鲜。”非故为是息嗫毛琐也,诚之说也。不诚则澄鉴不明,解调不适。譬之水焉,激在山,决在陆,有其致之矣。
公廉而不激,才而不逞,循而不纵,以故燠之而人栗,序之而棼理,专之而下不敢怨。前守者靡滥,以悦当事若宾客。夫马惫,府差至辄给马,一拆三金,不厌。从里豪长者又派一金岁额,马外溢至百余金,不支,马愈惫。府厅及学博、乡缙绅例得役夫。甚者巨室作舍,闾左操工走递者,寅支卯饩,仍不给。夫愈惫,至于岁额、钱粮反不能办,十负七八。公至,清马夫靡滥之由,核钱粮拖欠之故,悉厘正之。府差至面诟公,公遍请当事,以凌索状府,罢差不遣,阖郡境无哗扰,公之力也。公曰:“此救然眉耳,民未苏也。”
岁积凶,百姓亏赋役约三千余金,诛求日急,公计三岁薪粲积羡之余,悉为补之,民免棰楚,全活者殊众。公曰:“民苏矣,凑理未清也。”乃出舍舜哥之阳,与百姓约曰:“尔民不聊生者,坐田不均,丁不实,今遍程丈之。”蓄畬者上,足蒭荛者次,深阻硗硧者下,鬻者无遗地,即无遗粮,辟土而不溢税。遂炎行露宿,焦劳殆三越月,阡陌无侵,豪强无隐。三等额税,九则定丁,寄庄赋而不敛则地易售,虚丁捐则无甲乙赔累之苦,于是始翕然知有生人之乐也。
寿北枕大淮,往往水涨城圯,半为鱼鳖。公环视而经度之,为筑石堤。父老请加派,公叹曰:“百姓方离于靡滥催科之难,而又派之,是脱水而投火也。”复计羡金,拮据区画而堤告成,水患顿绝。
东阳,商贾辐凑之地,曲税殆千计。故事,东阳七而寿三。寿,实酿家业耳,不营四方,税,枉也。公立为白:“东阳税以商,寿无商,何税?”遂额定止二十余金,量补东阳之数。寿人至今利赖之。
至于修学宫而祀典崇,劝课业而士风振,筑芍陂而水利兴,清军粮而冒支绝。祈雨祈晴,应若影响;决狱决疑,洞若蓍蔡。其它美意嘉绩、沦骨浃髓者,又难以殚述。
余数涉淮,走黄闾、八公之麓,每发问黄使君,父老莫不泣下者。此无他,诚故也。诚则民之痛痒疾苦尝若在我之身,而我之忧勤怵惕尝置人之腹,洞人之肝膈而不可以解公之治寿。寿人涕泣思公,而知至诚动物,信也。
公名克缵,号钟梅,闽之晋江人,万历庚辰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