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作为催化剂的蒙古征服
第1章 蒙古帝国的形成
由成吉思汗(Chinggis Khan,在西方也被称为Genghis Khan)建立的蒙古帝国成为史上疆域最广的帝国,从日本海绵延至地中海和喀尔巴阡山脉。在它的巅峰时期,有超过100万人被武装起来,加入了蒙古帝国大汗(或皇帝)的军队。只要蒙古人的妻女们掌控住维持游牧生活的牧群和鸟群,家庭单元就可以为其提供支持与后勤。蒙古大汗们决定征服世界,确实,有这么多资源可供使用,他们没有理由会失败。然而,帝国最终还是崩溃了,部分是由于其自身的体量以及内部的斗争。下文是一部简史,概述蒙古帝国的崛起,随后穿越亚洲直至欧洲的扩张,乃至分裂成四个独立的、较小的但依然强大的王国。
成吉思汗崛起
毫无疑问,蒙古帝国崛起过程中最困难的阶段,就是在成吉思汗的领导下统一蒙古草原的过程。铁木真(1成吉思汗年轻时的名字)在年幼时先后经历了父亲之死、自己被奴役、弑兄、妻子被掳走以及兵败,没有任何明显的征兆预示他将成为蒙古草原乃至整个世界的至上权威。当时仍存在着其他更强大、更引人注目的首领和部落。
草原政治和权力的混乱状态大部分应归咎于辽朝(907-1125)的崩溃。尽管辽朝通常被视为(也理应是)一个中国王朝,但“辽”是契丹人的国号,这个操蒙古语的民族的统治者既是中国的皇帝,也是统治着蒙古草原大部的汗。其统治区域北至贝加尔湖和西伯利亚针叶林带,东至大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脉以及戈壁沙漠以南、河套地区以北的草原地带。辽朝对蒙古草原的控制不仅依靠其对各部落的掌控,也依赖驻扎在草原上的契丹军队,以及为这些移动的边防部队提供工匠、粮食以及其他后勤支持的“城镇”。
东北地区女真部落的反叛终结了辽朝的统治,其残部逃至今天的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地区并建立了西辽,即哈剌契丹帝国。而在华北,女真取代了辽朝,建立了金朝(1115-1234)。尽管金朝也试图维持对草原的控制,但效果不佳。事实上,契丹的许多属部都获得了独立,并相互争斗,不仅是为了巩固自身的自主权,也在图谋君临他部,同时也要反抗金朝对草原事务的干预。而蒙古不过是在蒙古草原上为了生存而竞争的诸部族之一。
在铁木真出生的1162年,蒙古仍是一个虚弱的政权,败北于他们的世敌——蒙古草原东部的塔塔儿人,以及华北的金朝。这次败北的后果十分严重,导致蒙古从草原上的一支主要势力败落成一个小政权,经常需要向更有势力的政权求援,以对抗塔塔儿人的持续威胁。实际上,塔塔儿的复兴和蒙古的衰落缘于金朝及之前的中原王朝玩弄的制衡策略,以阻止草原民族变得过于强大。然而,尽管蒙古当时并没有一位真正的汗,但某些首领依旧颇有影响力,继续对抗着塔塔儿人。被称为“拔都儿”(Bahadur,意为“英雄”或“勇士”)的也速该,就是孛儿只斤蒙古人中一位这样的首领。作为塔塔儿人劲敌的也速该,是12世纪剩余的时间里横扫蒙古草原的所有巨变的源头。
也速该用草原上传统的(但相当无道的)绑架手段抢诃额仑为妻,生育了铁木真以及其他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诃额仑出自斡勒忽讷兀部,在随她的新婚夫婿蔑儿乞部的赤列都返回牧场时,遭到了也速该和他的兄弟们的袭击。赤列都逃走,也速该抢走了诃额仑,然后她成了他的正妻。诃额仑在大约年生下了铁木真,然后生下了拙赤合撒儿、合赤温和帖木格,以及最小的女儿帖木仑。也速该也娶了第二个妻子,名叫豁阿黑臣,她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即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然而,孩子们与他们的父亲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铁木真八九岁的时候,也速该领着他去求娶未婚妻。在旅途中,他们遇到了东蒙古草原的突厥部落弘吉剌部的一名首领德薛禅。德薛禅令也速该相信,他的女儿孛儿帖(年龄仅比铁木真略大一些)会是一位好妻子。更重要的或者决定性的因素是,德薛禅预言了这个蒙古小男孩的伟大,他说:
你的这个儿子,眼中有火,脸上有光。
德薛禅向也速该讲述了自己前一晚做的一个梦,梦中一只白色海东青抓着太阳和月亮飞向他。这位弘吉剌部的族长解释了这个梦,认为铁木真就是那只海东青,而抓着日月则明显说明他将统治世界。
也速该接受了这个吉兆,将他的儿子留在弘吉剌部,自己返回了孛儿只斤蒙古。在归途中,也速该停留在一个营地休息进食。在草原游牧民族中至今依然有这样的习俗,如果有人进入某人的营地寻找食物或庇护,主人理当盛情款待。这是在草原的严酷环境中生存的互惠而重要的传统行为。不幸的是,也速该造访的这个营地是一些塔塔儿人的。尽管蒙古人和塔塔儿人是世仇,但在一次毫无敌意的造访中,塔塔儿人理当接受并满足来客的需求。然而,这些塔塔儿人认出了这位蒙古族长,并在他的饮食中下了毒。因此,也速该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濒临死亡。他最后的要求是将铁木真带回家,不过他在铁木真回来之前就去世了,当时是12世纪70年代初期。
也速该之死给蒙古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因为也速该是蒙古的重要分支之一孛儿只斤蒙古的首领,而现在孛儿只斤失去了首领。尽管铁木真回来了,但没有人接受一个十岁男孩或者比他略为年长一些的异母兄弟的领导。因此大部分曾经追随也速该的族人跟从了蒙古的另一个主要分支泰亦赤兀,其他族人也在他处找到了首领并得到保护。因此,铁木真的家庭变得十分贫穷,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如果没有他的母亲诃额仑的带领,他们很可能都会死掉。
就在这段被放逐的时期内,铁木真和他的异母长兄别克帖儿之间发生了权力争夺。尽管生活艰难,别克帖儿还是藏起了食物,并偷走了铁木真和他弟弟拙赤合撒儿捕获的一条鱼和一只鸟。别克帖儿通过藏起食物保证了自己的生计,却无视了自己的兄弟。于是,铁木真在拙赤合撒儿的协助下谋杀了别克帖儿。这一争执在根本上是关乎权力的。尽管铁木真是正妻诃额仑的长子,确实最有可能在他成人时(15岁时)成为首领,但别克帖儿比他大几岁。别克帖儿率先成人,因此他可能不想屈居于自己的异母弟弟之下。别克帖儿也可以通过收继婚成为首领。这是游牧民族中的一种传统,一个人的儿子或弟弟可以娶他的妻子(自己的生母除外)。因此,别克帖儿收继诃额仑是可行的,这样一来别克帖儿就会成为铁木真的父亲,即实际上的主人。铁木真之所以谋杀他的兄长,十有八九与这一威胁有关,而不是因为他偷了一条鱼和一只鸟。
尽管铁木真成功地除去了对他在家中首席地位的威胁,却引起了其他蒙古人的反应。这场谋杀亵渎了游牧民族的传统习俗,尽管铁木真的家族已经不再是草原政治中的一支主要力量,但依旧受到关注。而后果就是,泰亦赤兀人袭击了铁木真的营地。尽管铁木真和他的兄弟暂时免于被捕,最终泰亦赤兀人还是抓获了铁木真,并将他带到他们的营地,他可能在那里被关押了几年。
铁木真最终逃脱了,并通过一些冒险逐渐确立了自己的领袖地位,在他的家族以外拥有了一批少量但忠诚的追随者。正是在这一时期(12世纪80年代初期),他从德薛禅那里娶到了他的新娘。除了娶到孛儿帖,他还用诃额仑从孛儿帖的母亲搠坛那里得到的一件礼物,与克烈部强大的首领脱斡邻勒建立了臣属关系。脱斡邻勒作为克烈部的统治者,控制着蒙古草原中部的色楞河、鄂尔浑河以及图拉河流域。铁木真得到诃额仑的允许,用她的财产进行政治结盟投资,并利用他父亲和脱斡邻勒的关系赢得其支持,展现了他的政治天赋。也速该曾经不止一次地帮助脱斡邻勒获得或夺回王位,而且二人曾经结为安答(结义兄弟)。铁木真当时所需要的正是这一安答盟誓,但是他的胜利并不长久。
铁木真娶亲并得到克烈部强大的汗的庇护之后不到一年,蔑儿乞人为报诃额仑被劫之仇,袭击了铁木真的营地。铁木真等人不清楚是谁袭击了他们,仓皇逃走。在混乱中,孛儿帖在仓促之间落在了后面,被蔑儿乞人抓走了。随后,铁木真向脱斡邻勒求助。尽管从大局来看,铁木真不过是脱斡邻勒统治集团中的一个小角色,不过脱斡邻勒还是同意帮助他。脱斡邻勒的决定可能不是源自对一个新来效忠的无足轻重的随从的赏识,而更有可能是为了抢掠活动的潜在收获。脱斡邻勒吩咐另一名蒙古人札木合参加这次行动。札木合不仅是脱斡邻勒的属臣,也是他的军队统帅,同时也是铁木真的安答。札木合早年也是蔑儿乞人抢掠的受害者,确实也对他们有所图谋。接下来攻打蔑儿乞人的战斗非常成功,不仅抢回了孛儿帖,也严重扰乱和削弱了蔑儿乞人。
但有一些后果是不可预见的。其一就是当孛儿帖被解救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她在归途中生了一个儿子,叫作朮赤。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客人”,很可能是因为朮赤看起来不像是铁木真的儿子。他真正的父亲是孛儿帖被许配的一个蔑儿乞人。尽管铁木真终其一生都承认朮赤是他的婚生长子,但这最终还是成了他的孩子们之间紧张关系的一个源头。
攻打蔑儿乞人的另一个结果就是,铁木真与札木合合兵一年。在此期间,他作为札木合的助手,学习了很多关于草原战争的技巧。但是,札木合与铁木真之间的紧张关系最终导致两人分道扬镳。正是在这个节点上,铁木真的个人魅力变得非常明显。尽管铁木真和他的追随者离开了札木合,但一些札木合军队的成员加入了他们。尽管也有一些孛儿只斤贵族阶层的成员追随铁木真,但铁木真的支持者大部分是平民,其中许多人的地位仅仅高于奴隶。这些人看到的是一个不迎合贵族阶层利益的铁木真。
与札木合分开,使铁木真加速获得了权力。1185年,就在他和札木合分道扬镳后,铁木真的亲戚选举他为孛儿只斤蒙古的汗。尽管他的支持者脱斡邻勒甚至札木合都恭贺他得到了一个新头衔,但这次选举是虚伪的。传统上,一名草原的统治者是根据他的经历以及供养和庇护部落的能力,从游牧贵族阶层的领导者中间选出的。选出的汗并没有绝对权力,而是要与选举他的那些人协商共议。铁木真当时还很年轻,与选举他的叔伯以及其他亲戚相比十分缺乏经验,但他的确具有极大的个人魅力。事实上,那些人之所以选他,正是因为他们认为他比较柔弱,因此可以充当他们所需要的傀儡。但令他们十分懊恼的是,他们发现铁木真完全不是一个傀儡,而且他的母亲诃额仑与他的妻子孛儿帖这样意志坚强且聪慧过人的女性还常常向他建言。
尽管铁木真当选为汗,但他的麻烦才刚刚开始。铁木真和他的安答札木合之间的紧张关系不断升级,两人最终兵戎相见,脱斡邻勒作为双方的支持者没有参战。1187年,两支军队在答阑·巴勒主惕交锋,札木合获胜,铁木真被击败后很可能逃到了金朝。尽管如此,从某些方面而言,这次交锋增强了铁木真的力量,因为札木合的许多追随者加入了他的阵营。这是因为胜者札木合对前几年离开他军队的那些人施行了可怕的报复,他煮杀了许多人。这些极端行为使得之前留在他身边的许多人离开了他。
铁木真在12世纪90年代初期返回了蒙古草原,而且很明显又聚集了足够的力量,成为草原上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尽管札木合仍然是一个威胁,但铁木真感觉是时候处理塔塔儿人了,他们一直在草原上平稳发展自己的力量。确实,甚至连华北的金朝也开始关注他们的实力,这或许是铁木真回归的一个潜在缘由。因此,孛儿只斤蒙古和克烈部与金朝协同,于1197年发起了一次对塔塔儿人的袭击。克烈部和蒙古军队在一侧,金朝军队在另一侧,对塔塔儿人展开夹击,塔塔儿人被打败。尽管塔塔儿人的力量并没有被完全摧毁,但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所有势力都能构成直接威胁了。为此,金朝承认了脱斡邻勒是草原的主要统治者,而铁木真则是他的重要封臣之一。
在12世纪90年代剩余的几年中,铁木真的力量和影响都增强了。他和脱斡邻勒继续打击蔑儿乞人以及西蒙古草原上的乃蛮人,因为当时克烈部和乃蛮部正处在战争状态。铁木真也变成了一位杰出的军事首领,他不止一次救了自己的领主,第一次是从乃蛮人手中,第二次是在一次叛乱后帮助他复位。到了1200年,铁木真已经成为蒙古本土斡难河-怯绿连河流域无可争议的统治者。孛儿只斤蒙古与泰亦赤兀蒙古之间的冲突再次开始,最终演变成两个部落之间的一场主要战役。铁木真获得了胜利。这次胜利并不是结束,因为许多泰亦赤兀人逃走了,但他们在东部的势力已崩坏了。
铁木真和泰亦赤兀人之间的争斗不久就有了结果。一些较小的部落看到脱斡邻勒实力的增强——部分是由于铁木真自己的成功,遂组成一个联盟来对抗这两个同盟者。他们选择了脱斡邻勒之前的属臣札木合作为自己的首领。1201年,这一联盟推戴札木合为“古儿罕”(Gur-Khan,意为“全体之君”),然后开始向克烈部和蒙古进军。两军相会于阔亦田。这一次,札木合的指挥不太奏效,脱斡邻勒和铁木真击败了这个联盟。当脱斡邻勒追袭札木合并使之投降时,铁木真追上了泰亦赤兀人并打败了他们,而他几乎死于一支伤及颈部的箭。这一部落的主体被并入了孛儿只斤蒙古。为了确保泰亦赤兀人不再成为自己的威胁,铁木真处死了这个部落的首领们——这开启了一种模式,成为未来的成吉思汗的一个特征。一个意外收获是,孛儿帖的娘家弘吉剌部也成了铁木真的追随者。
乘着胜利的浪潮,铁木真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塔塔儿人,他们之前参加了札木合的联盟,对抗克烈部和蒙古。随着弘吉剌和泰亦赤兀的加入,蒙古的实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也正是在这个节点上,我们开始看到蒙古战争的一个转变。在交战前,铁木真议定了一条引人注目的军法:在他下达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停下战斗去抢掠。传统上,游牧军队一旦到达敌人的营地,便在抢掠之后带着他们的战利品骑马离开。突袭和交战的关键不在于杀死敌人,而在于获得财富。但是,铁木真发现了一个战争的新理由——肃清外来的威胁。他领会到的智慧,对现代观察者而言大概是一种共识,即在完全战胜敌人之前绝不享受战利品。
1202年,铁木真在蒙古草原东部合勒合河畔的答阑·捏木儿格思击败了塔塔儿人。正如他对泰亦赤兀人所做的那样,铁木真下令消灭塔塔儿的贵族阶层。其平民则被同化并入蒙古,并被分进众多氏族之中,以免他们造成麻烦。随后,铁木真处理了他的亲戚们。当他们推举他为汗时,这些孛儿只斤贵族将铁木真当作傀儡,所以他们在攻击塔塔儿人时无视铁木真不准抢掠的禁令。铁木真纠正了这一错误,没收了他们的战利品,并重新分配给其他蒙古人。
当时,铁木真虽然还只是脱斡邻勒属下的一名诸侯,但已经成为东蒙古草原之主。他的实力突然增强,这改变了他和脱斡邻勒之间的关系。脱斡邻勒越来越警惕自己的这位门生(protégé),担心铁木真寻机推翻自己。其他人也助长了脱斡邻勒的疑心,比如铁木真同族的长辈们,他们不满自己抢掠塔塔儿人所得的战利品被他没收。札木合又重新追随脱斡邻勒,且经常诋毁自己的安答。而且,脱斡邻勒的儿子桑昆视铁木真为自己继承脱斡邻勒汗位的竞争者。铁木真为了维系与脱斡邻勒的关系而做出的努力未能减轻桑昆的忧虑,尽管铁木真提议他的儿子朮赤娶脱斡邻勒的女儿察兀儿为妻,而他的女儿火臣则嫁给桑昆的儿子秃撒合。桑昆对铁木真的放肆感到愤怒,他认为铁木真的地位低于自己,遑论他的儿子朮赤。随后,这些阴谋策划者将求婚作为毁掉铁木真的一次机会,他们接受了求婚,认为许婚筵席大概是发动袭击的良机。铁木真险些踏进了这个陷阱,但是蒙力克(曾是也速该的一名属臣,后来可能娶了诃额仑)劝他要警惕,并搜寻更多信息。由于蒙力克的介入,铁木真看穿了他们的计划。在这次公然的背信弃义之后,克烈部和蒙古之间的冲突便开始了。尽管一开始,铁木真于1203年在合剌合勒只·额列惕遭到挫败,但他召集起自己的军队,成功突袭了正在者折额儿庆祝的克烈部营地。
1203年打败克烈部后,铁木真的实力和威望都急速增长,当时他统治着蒙古草原的中部和东部。而且,他吸收了克烈部,发展了自己的军队。但他并没有彻底消灭克烈部的贵族阶层,他们大部分被尊敬地对待,有着很高的地位。铁木真曾作为一名将军服务于脱斡邻勒多年,因此很了解克烈部的贵族阶层。克烈部和蒙古之间没有真正的敌意,不像蒙古和塔塔儿那样是世仇。铁木真将脱斡邻勒的许多女儿和孙女嫁给了自己的儿子和追随者,由此将克烈部与孛儿只斤皇族紧密联系起来。但是脱斡邻勒逃走了,不过他的逃亡很短暂,因为一名乃蛮人意外地抓住了这位年迈的汗,而且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就把他杀了。而桑昆则向南逃到了西夏(今中国宁夏和甘肃一带)。
铁木真统一草原遇到的最后的反抗是乃蛮人联盟。乃蛮人发动了双方之间的战争,认为这是一次统治蒙古草原的机会。他们对蒙古的评价不高,自信如果他们先发制人,就可以轻易打败铁木真的军队。由于乃蛮人聚集力量并试图在对蒙古有敌意的部落中寻找盟友,他们的计划泄露了。经过慎重的讨论,1204年春,铁木真率领军队西进到了纳忽山崖的察乞儿马兀惕地方。同时,乃蛮人不仅聚集起了他们自己可观的力量,还找来了蔑儿乞人和札木合率领的一支主要由反对铁木真统治的蒙古人组成的军队。
尽管蒙古方面积极部署,乃蛮人在数量上依旧占据优势。因此在到达乃蛮人的驻地后,铁木真下令晚上每个人点一处篝火,以掩盖他们的真实数目。这一计策起了作用,延缓了乃蛮人的进攻。对蒙古人真实力量的认知混乱引发了乃蛮人首领之间的纷争。年迈的乃蛮汗塔阳汗想要引诱蒙古人穿过阿勒泰山脉,深入乃蛮人的土地。而他的儿子古出鲁克和其他人则竭力主张直接向蒙古人发起进攻。塔阳汗最终同意了这一计划,但结果却是灾难性的。铁木真凭借自己超凡的军事领导能力和在征服草原过程中建立的训练有素的军队,成功击败了乃蛮人。察乞儿马兀惕之战是铁木真军队的无上成就。这次胜利以及之后的几次小规模战斗,摧毁了乃蛮人和蔑儿乞人的势力。古出鲁克和蔑儿乞人的首领脱黑脱阿·别乞向西逃到了现在的哈萨克斯坦。这次胜利也摧毁了札木合的势力,札木合在遭到他的同伴们背叛之后,成了铁木真的俘虏。铁木真处死了这些背叛前主的人,但想要赦免札木合。根据传说,札木合拒绝了,他认识到双方之间的巨大嫌隙会一直存在,只求有尊严地死去。因此,出于对贵族流血禁忌的尊重,札木合被卷进一块地毯,因窒息或脊柱折断而死。
打败乃蛮人后,铁木真完成了对蒙古草原的控制。达成相对和平的局面之后,他在1206年的大忽里勒台(国会)上,被尊为“成吉思汗”(意为“坚定、强力的统治者”)。在这次忽里勒台大会上,成吉思汗(此后他就一直被这么称呼)开始组织他的新帝国以及军队。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成吉思汗也重新定义了“蒙古”。在统一蒙古草原的过程中,他通常会消灭敌人的贵族阶层,从而使自己的家族成为唯一留存的贵族——这也是那些被他打败的人(比如乃蛮人和蔑儿乞人)宁可选择离开蒙古草原也不投降的原因之一。随后,成吉思汗将失败者重新分配,编入忠诚于自己的军事单元,以十人、百人、千人为单位组织起来。而且,他通过创建“全体蒙古兀鲁思”(Khamag Monggol Ulus),将旧的部落认同感抹去,或者至少是将其吸纳了进来。自此,不再有克烈部或乃蛮部,所有毡帐(ger,游牧民族的圆顶帐篷,或称蒙古包、禹儿惕)中的百姓现在都是蒙古人了。这种身份认同不断扩大,最终,当蒙古人向蒙古草原以外扩张时,所有游牧民都容纳在“也可蒙古兀鲁思”(Yeke Monggol Ulus,即大蒙古国)的外衣之下了。由此,所有草原游牧民在身份认同上都成了蒙古人,至少在大汗的眼中是这样的。创造一种新的身份认同以取代原有的敌意并不容易。成吉思汗找到了把全体蒙古兀鲁思和他的新国家黏合到一起的一个方法,那就是以团队协作的方式侵略邻国,绝不给任何人以时间来反抗或抵制他强制施行的社会变革。
帝国的扩张
成吉思汗是否想要“征服世界”,这个问题是有争议的。尽管如此,在稳定了蒙古草原之后,他确实把自己的邻居们视作对他的新兴王国的直接威胁。潜在的危险包括在成吉思汗崛起时期逃离蒙古草原的难民,比如克烈部的桑昆、蔑儿乞部的脱黑脱阿·别乞和乃蛮部的古出鲁克。他们都是被蒙古人打败的,但都不接受领袖层的新变动而逃走了。此外,金朝继续对草原事务指手画脚,试图控制蒙古草原上的各个部落。另一个族群槐因亦儿坚(Hoyin Irgen,意为“林木中的百姓”)居住在蒙古草原北部,实际上是一些截然不同的民族,包括斡亦剌、不里牙惕和乞儿吉思等部。他们与草原部落不同,因为其生活方式是半游牧的,往往建立固定的村落,更依赖于狩猎、钓鱼以及有限的农业,而不是放牧。通常,槐因亦儿坚在蒙古草原游牧部落的战争中倾向于保持中立。当然总有一些例外,比如少数人曾加入了札木合的联盟。因为这个理由,以及由于毗邻蒙古人,他们成了最早被征服的族群之一。
1207年,成吉思汗派他的儿子朮赤率领一支军队去北方征服这群“林木中的百姓”。斡亦剌部的忽都合·别乞前来投诚,然后作为朮赤的向导带领他找到了万众斡亦剌,他们在失黑失惕投降。忽都合通过迎娶成吉思汗和孛儿帖的次女扯扯亦坚而巩固了自己的地位,他的儿女也与成吉思汗家族联姻。联姻成为成吉思汗掌控其边疆部族的一个重要手段。
朮赤迅速地使斡亦剌以外的槐因亦儿坚诸部的投降。在叶尼塞河谷地,乞儿吉思人控制了上游,而谦谦州人则居于谦河(今叶尼塞河上游)的支流。从经济角度而言,成吉思汗将这一地区纳入自己的版图是正确的,因为穆斯林和畏兀儿商人多年来一直从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进口毛皮以及谷物。乞儿吉思人和谦谦州人都选择了投降,而并未抵抗蒙古军队。掌控着伊亚河与安加拉河流域的秃马惕人也随之投降,从而稳定了在经济上极为重要的地区以及蒙古的北方边疆。
尽管蒙古以武力稳定了北方边疆,但在南方,为汉文化所主导的诸国则有着较多的不确定性。尽管其人口大部分是汉族,但三个王国中有两个是非汉族政权,不过他们也受到了儒家和汉式朝廷制度的影响。军事上最强有力的是前文提及的金朝,由女真人统治。位于西南方的是西夏,是一个佛教国家,汉人、突厥人和藏人混杂其中,后者被称为“唐兀”(Tangut),是统治阶层。最后,在更南方,与草原没有直接接壤的是宋朝。在10世纪辽朝崛起之前,宋朝也曾统治过华北地区。尽管比金朝或西夏更为繁荣且人口众多,但宋朝的北伐在面对金朝的军事优势时屡屡失败。
蒙古首先侵略的定居性政权是西夏。对西夏的侵略经常被视为侵略金朝的垫脚石,或是出于一些经济方面的原因。但是蒙古的侵略更有可能是为了蒙古草原的安全,而不是针对更有力的敌人的一次活动,或者纯粹为了经济利益,因为这可以通过贸易或者抢掠而获得。西夏的军事力量虽然比东方的金朝略弱,但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首要的威胁来自西夏对草原的影响。由于贸易的关系,及其能将克烈部避难者用作蒙古草原上的棋子的潜在可能,西夏常常成为被废黜的克烈部首领们的避风港。事实上,桑昆最初就逃到了西夏,直到这个国家发生战乱,他才被迫离开。
1205年,成吉思汗入侵西夏,借口是桑昆身在西夏国内。他也有可能选择通过攻击西夏来破坏这个王国的稳定,同时稳固蒙古草原。成吉思汗通过保留一个潜在的敌人(特别是一个收留竞争对手的敌人)来打破平衡,如此一来就能让他的军队离开蒙古草原,以稳固自己对刚取得的王国的掌控。
起初,蒙古人在西夏边境抢掠。西夏的唐兀人这个来自吐蕃的统治族群仅采取了有限的行动,试图击退机动性更强的蒙古军队。直到1209年,成吉思汗才真正开始大举入侵。在1209年5月到达西夏都城中兴之前,许多城市已经被蒙古人攻陷。对中兴的围攻持续到了10月,蒙古人在围城战方面的这一次早期尝试是不太成功的。他们尝试构筑一道堤坝,使黄河改道冲向这座城市。到了1210年1月,改道的河流几乎冲垮了城墙,但由于堤坝断裂,反而使蒙古人的军营被淹,迫使他们撤往高处。无论如何,唐兀人决定和蒙古人谈判,而不再继续抵抗。
同时,成吉思汗的新政权与华北的金朝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一些位于金朝边境的部落叛离金朝而加入蒙古,同时,例如乣等其他部落则直接起兵反金。1211年,蒙古开始入侵金朝,部分是为了报过往之仇(金朝曾处死了铁木真崛起之前的一位蒙古汗),更直接的原因则是为了抢掠。西夏当时已经是蒙古的属国了,向蒙古进贡以免于被袭。尽管蒙古人摧毁了金朝的许多地区,但他们在1212年撤回了草原,只占据了一小部分地区,主要是控制了连接两个地区的山口和关隘。此外,他们还强迫金朝支付数量相当可观的贡金。
两国之间的和平十分短暂。1212年秋,成吉思汗再次入侵金朝,发动两面夹攻,另一支军队由其幼子拖雷率领。两支军队都带了围城所需的工匠。1214年,蒙古军队撤回草原,再次获得了巨额贡金以及大量抢掠所得。也许更重要的是,蒙古军队证明了金朝的军队在野战中无法打败他们,也无法依靠防御工事来自卫,因为蒙古人夺取了大量城市,渐渐封锁了金朝的首都——中都(今北京)。蒙古虽然仍未占领金朝的领土,但已掌控了战略性的关口。此时形势已很明确,金朝军队无法向蒙古发起进攻,因为他们无法进入蒙古草原,同样,他们在对抗蒙古军队时也无法获得持久性的胜利。
1214年,战事在蒙古撤军后不久重启。由于蒙古驻军离开了山中的关口而向南深入,金宣宗从中都迁都开封。成吉思汗认为这违反了和平条约,认为不能信任金宣宗,因此下令再度入侵。尽管中都面对围攻坚持抵抗,但蒙古军队在正面战场上保持了胜利,击退了所有试图解围金朝首都的行动,迫使中都在1215年6月投降。金朝皇帝和他的宰执们似乎越来越不知该如何应对蒙古了,所以在中都陷落后,一些金朝将领倒戈,部分地区起兵反金。
蒙古军队攻陷了中都并入侵中国东北地区(金朝发祥之地),稳固了蒙古帝国的北部和东北部。尽管成吉思汗于1216年撤军去处理槐因亦儿坚的一次叛乱,但到1218年,大部分金朝领土已经落入蒙古之手。越来越多的金朝将领和女真人(金朝的基石),也同叛乱的契丹人和汉人一起加入了蒙古。金朝似乎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但西边的战事将其败亡推迟了15年。
蒙古人在入侵西夏和金朝时,成吉思汗也没有忘记西遁的乃蛮和蔑儿乞逃难者。事实上,成吉思汗在入侵金朝的同时,也在他的帝国西部边境部署了一支军队,以防乃蛮首领古出鲁克有任何攻击的可能。这样一来,也让他在西部获得了新的封臣。随着成吉思汗的权力越来越大,吐鲁番的畏兀儿人与其他一些更小的政权(如哈剌鲁突厥人)在1206年至1209年间归附于他,并通过联姻加入了蒙古帝国。这些政权多遭受乃蛮人和蔑儿乞人的攻击,为了避免被抢掠而寻求一位保护者。
古出鲁克在逃离蒙古草原后,最终选择进入中亚,到达了哈剌契丹王国,并在那里得以与王室联姻。但是,他和他的乃蛮部族人失去了蔑儿乞人的帮助。1209年,一支蒙古军队在也儿的石河击败了乃蛮和蔑儿乞反叛者的联军。蔑儿乞人继续西迁,最终得到了康里(生活在咸海北岸的一支突厥游牧部落)的庇护。在哈剌契丹的古儿罕的保护下,乃蛮人得以在若干年中避开蒙古,但蔑儿乞人则没那么幸运。1211年,古出鲁克篡夺了王位,但在1213年古儿罕去世之前没有公开施行统治。由成吉思汗手下两位最为天才的将军哲别和速不台率领的一支军队,追逐蔑儿乞人到了康里地区,并打败了这两个部落。当时,哲别和速不台并未试图将康里纳入蒙古帝国,他们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便回师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他们期望的那样简单。他们在回师途中遇到了花剌子模帝国的一支军队,由该国苏丹摩诃末二世(Muhammad Ⅱ,1200-1220年在位)率领。两位将军严令禁止向蔑儿乞人的庇护者之外的任何人挑起战斗,但是摩诃末将他们视为威胁并发起了进攻。夜幕降临,而战斗未止,但双方都因为夜晚到来而退出战场,蒙古人在黑夜的掩护下撤退了。而摩诃末则显然十分震惊,因为在此次遭遇战中,他的军队数量远超蒙古人,却未能击败他们。据一位编年史家记载,“蒙古人让摩诃末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因为他从未见过一支在战斗中如此凶猛的军队。
随着时间流逝,摩诃末的恐惧渐消,他将自己的帝国扩张至阿富汗及波斯,其倖臣称他为“第二位亚历山大大帝”。因此在1218年,当锡尔河畔的讹答剌城的长官以间谍罪屠杀了一支由蒙古赞助的商队时,摩诃末并未感到担心,尽管蒙古此时已经是他的邻国。在同年的早些时候,蒙古大将哲别推翻了古出鲁克在哈剌契丹篡位建立的政权。蒙古人之后追杀这位王子直至其死亡,并吞并了哈剌契丹帝国。毫无疑问,讹答剌城长官的怀疑是正确的,因为蒙古人利用商人作为间谍通过交谈从他们那里搜集情报。成吉思汗要求进行外交惩罚,但摩诃末拒绝平等对待蒙古统治者。他甚至处死了其中一名使者,并烧掉了他的随从的胡须。或许摩诃末苏丹坚信,蒙古正处在与金朝的战争中,应该不愿意在中亚也开启战端。他也可能相信了倖臣对自己的盛赞,坚信自己将近40万人的军队的能力。无论如何,他都错了。
这一消息传到成吉思汗那里,他便延缓了消灭金朝的计划,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了花剌子模帝国。成吉思汗安排他信任的助手木华黎管理蒙古控制的金朝地区,如果有可能就灭掉金朝。成吉思汗聚集了将近15万名骑兵发动西征,这已占到蒙古军队中的大部分。木华黎只留下了一支3万人的蒙古军队,而成千上万的契丹、女真、唐兀和汉人军队则加强了他的力量。
此次西征开始于1219年夏末或秋初。蒙古人攻下了屠杀发生之地讹答剌,该城迅速陷落,长官被处决,蒙古人将熔化的银水灌入其耳目,诡称以此来满足其贪欲。蒙古军队从讹答剌出发,兵分五路。每支军队袭击不同的目标,以阻止花剌子模人使用其数量极大的军队进行野战,因为他们不得不守卫帝国数量众多的城市。河中地区(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的地区)的城市一个接一个地陷落了。摩诃末很快渡过阿姆河逃走了。成吉思汗派出哲别和速不台追击,而他自己则继续摧毁花剌子模帝国。摩诃末最终逃到了里海中的一个岛上,摆脱了哲别和速不台的追杀,但于1221年毫无帝王风范地患上了痢疾或胸膜炎,衣衫褴褛地死在了那里。与此同时,他的儿子札阑丁试图阻止蒙古人。在几次对蒙古军队的胜利之后,他被成吉思汗注意到了。成吉思汗穿过阿富汗追击他至印度河,在战争中打败了他。但这位王子和他的马跳下了悬崖,游过印度河进入印度而免于被捕。这一事迹令成吉思汗都深为叹服。札阑丁的主力军队因缺少其领袖才能而被摧毁,而他的妻妾此时已变成了成吉思汗的财产。
尽管蒙古人已彻底击败了花剌子模帝国,但他们还是慢慢从波斯和阿富汗撤军了。蒙古人并未试图吞并整个帝国,而只将河中地区纳入囊中,以阿姆河为国界。这成为蒙古帝国的一种趋势,即只保留他们征服地区的一部分,因此就无需过分地扩军。同时,哲别和速不台继续西进,越过了高加索山脉。在那里,他们打败了谷儿只的军队。1221年至1222年间的这次遭遇战造成了更大的后果,因为谷儿只人已打算加入第五次十字军东征,但蒙古人不合时宜的入侵阻止了这次计划。尽管哲别在翻越山脉时去世了,但速不台继续前行。在他回师蒙古之前,在现在的哈萨克斯坦的草原上,他打败了阿兰人和钦察突厥人,之后又于1223年在喀尔喀河之战中打败了突厥和罗斯诸王公的联军。速不台不仅打败了几支军队,完成了近8,050千米的往返行程,而且是在没有后援及现代导航设备的情况下完成的。事实上,他经过的许多国家对蒙古人都深感困惑,因为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就这样出现、毁灭然后绝迹于草原。一位困惑的罗斯史家对于罗斯在喀尔喀河战役中的神秘对手留下了这样的描述:“同年,由于我们的罪恶,出现了不知名的部落,一些人称呼他们为‘鞑靼’……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谁,来自何方。”
在速不台在哈萨克斯坦草原与其他蒙古军队会师的同时,蒙古人继续进行其他的军事活动,例如处置唐兀的叛乱,这也导致了他们从花剌子模帝国撤军。尽管通常的说法是,成吉思汗灭西夏是因为唐兀的统治者拒绝提供军队参与征服花剌子模的战争,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1223年之前,唐兀人确实曾跟随蒙古人征金,之后反叛并联合金朝抵抗蒙古。1223年木华黎去世,迫使成吉思汗回师处理这里的局势。1225年之前,成吉思汗并未入侵西夏,但在1226年末就横行于该国。1227年时,西夏仅有国都幸免。当年过六旬的成吉思汗在打猎过程中从马上坠落时,唐兀人只有极小的机会将蒙古人驱走。成吉思汗此次受伤延缓了围城,因为诸王和诸将更关心他的健康,催促他结束围城并返回蒙古草原。但成吉思汗还是促成了这次围城。由于落马造成的内伤,成吉思汗死于1227年8月18日,但他命令他的将领们秘不发丧,直至城陷,且绝不能有妇人之仁。他的诸子和诸将成功地执行了他的命令。
窝阔台
随着成吉思汗去世和唐兀王国的灭亡,对蒙古人而言,迫在眉睫的事就是选出一位新的统治者。尽管从军事能力和领导能力上看,拖雷可能是最佳的候选人,但蒙古精英层最终选择了窝阔台,在1229年至1230年间将其推上汗位。据成吉思汗指定其为继承者时所言,窝阔台被选中的首要理由是他的性格。窝阔台睿智而沉静,拥有一种天赋,能够在他好斗的兄长朮赤和察合台之间找到妥协点。尽管朮赤已于1225年去世,窝阔台还是越过了察合台而被选为继承人,因为他拥有遵循中庸之道的天赋,远胜于他的酗酒之性(在蒙古人当中十分有名)。
窝阔台即位后不久,1230年,蒙古军队再次入侵金朝。随着木华黎于1223年去世,之前的许多同盟者动摇了,背叛了蒙古甚或与金朝联手。事实证明,木华黎的副手十分无能,蒙古人因此失去了他们之前掌控的许多地区。窝阔台即位后发动的第一次征战,关注的不是单纯地夺回这些土地,而是一劳永逸地灭亡金朝。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和拖雷率军进入金朝地域,对诸多城池进行隔离和打击。
尽管拖雷于1231年去世,但蒙古人在速不台的领导下加速前进。到1231年,金朝仅占有河南东部,1233年,蒙古人攻下了其都城开封。在城破前夕,金朝皇帝哀宗(1224-1234年在位)逃往蔡州。非常不幸的是,哀宗无视了他的将领请他逃到别处的建议,而蔡州极难守卫。蒙古人一到,哀宗立刻意识到了蔡州是多么无助。围城开始于1233年10月,一直持续到1234年2月,蔡州城被改道的河流淹没,民众因无食而举城投降蒙古。
即使是在窝阔台入侵金朝期间,蒙古人在其他战线上也十分积极。1230年,窝阔台命令蒙古将军绰儿马罕渡过阿姆河,在中东继续与札阑丁交战。在绰儿马罕进入外高加索地区(高加索山脉南麓)之前,札阑丁就已逃跑了。当他的副官泰马思指挥一支分遣队追杀札阑丁时,绰儿马罕在1231年迅速接受了波斯各个政权的投降,只有亦思法杭一直抵抗到1237年。札阑丁被泰马思追袭,穿过外高加索地区,最终在1231年被库尔德农民杀死。尽管札阑丁的威胁已经消除,蒙古人也只给了外高加索地区短暂的喘息时间。绰儿马罕在整合了蒙古在波斯的统治后,于1236年发动入侵。由于札阑丁的入侵以及之前蒙古人在1221年至1222年间的侵略,谷儿只人和亚美尼亚人并不想与蒙古人进行野战,因为他们已经从之前的经验中汲取了教训,自知无力在野战中击败蒙古人。于是,经过一系列围城战,谷儿只人和亚美尼亚人在1239年投降蒙古。
1236年,在绰儿马罕进入外高加索地区的同时,一支由速不台和朮赤之子拔都率领的15万人的军队,攻打了钦察突厥人和伏尔加河畔的不里阿耳人。尽管钦察人和不里阿耳人坚决抵抗,但二者都无法抵御蒙古人的猛烈袭击。许多钦察人在蒙古人到来之前就逃跑了,其中一些到了匈牙利,剩下的则被吸纳进了蒙古的军事机器。
1238年冬,蒙古人以冰冻的河流为道路,推进至罗斯公国。分裂的罗斯人发现他们无法在野战中击败蒙古人,也发现蒙古人在围城方面同样熟练。罗斯北部的城市接二连三地陷落。到1238年下半年及1239年,罗斯南部的城市也屈服于蒙古人的攻袭,如同黑海草原上的钦察部落一样。作为罗斯文明中心的伟大的基辅城,在经历了蒙古围城武器的多日轰炸之后,成了最后陷落的城市之一。在蒙古人入侵时,未曾投降的罗斯主要城市只有诺夫哥罗德,其得以免于被毁要归功于及时的春季化冻阻止了蒙古骑兵继续北进。然而,诺夫哥罗德人认为应该和平地向蒙古人投降,而不是招致他们的盛怒。事实上,诺夫哥罗德成了蒙古人最为顺从的附庸国之一。
1241年,速不台率领蒙古军队大部西征。军队分为两路,较小的一支军队由拜答儿和哈丹率领,入侵波兰。而速不台和拔都率领另一支军队,翻过了喀尔巴阡山脉。拜答儿和哈丹率领的军队最多只有20,000人,因此他们避免正面交战而进行了多次突袭。最终,他们还是在列格尼茨与波兰人、日耳曼人以及条顿骑士团(一个源自1193年十字军东征的军事教团)的联军进行了一次阵地战。蒙古军队在波西米亚国王温塞拉斯(Vaclav/Wenceslas)的增援到来之前击败了这支联军,然后南下与主力军队会师。
与此同时,拔都和速不台率军强行翻过了喀尔巴阡山脉,兵分五路入侵匈牙利。与花剌子模不同,匈牙利国王贝拉四世(Bela IV)未在其城堡中坐等蒙古人。相反,贝拉四世与其军队一起行进到了穆希平原上的塞育河畔某处。许多人认为,匈牙利军队拥有欧洲最好的骑兵,然而事实证明这是毫无用处的。1241年4月,蒙古人对这支军队展开了大肆屠戮。蒙古人凭借汹涌不绝的箭网和抛石机投弹,攻下了一座重兵把守的桥梁,同时,另一支军队从另一处渡河,绕到后方进行了突袭。匈牙利人立刻发现,他们已被困在营中了。蒙古人并未立刻发动最后的攻击,事实上,他们在己方分界处留下了一道空隙。匈牙利人将其视为蒙古人犯下的一个错误,于是从此处逃亡。然而事实上,这道空隙是一个阴谋。匈牙利人逃亡时溃不成军,如小溪涌入洪流,蒙古骑兵追亡逐北,消灭了匈牙利军队。随后,蒙古军队扩散至整个匈牙利,以及瓦拉几亚和塞尔维亚。贝拉四世仅以身免,在蒙古军队到达之前逃到了亚得里亚海。
对整个欧洲而言,蒙古人似乎已即将入侵欧洲的剩余地区,但这之后他们突然从匈牙利撤军了。撤军的确切理由是学者们争论的热点,但有一个原因一定至少起到了最小的作用,那就是窝阔台在1240年至1241年间去世了。窝阔台之死剧烈地改变了蒙古帝国。正是在他的治下,蒙古人开始想象征服世界。尽管这个想法经常被归于成吉思汗,但实际上他的行为似乎并非如此。他的目标似乎更像是保护蒙古草原免受外敌侵扰,而不是掌控定居文明。侵略并迫使定居国家纳贡有助于推进这一过程,并带来经济利益。而窝阔台则信奉征服的理念,并坚信长生天让成吉思汗及其继承者统治世界。
窝阔台也支持创建一套有效的行政机构来治理帝国,这将在第2章中进行讨论。他奠定了治理帝国的真正基石,这造就了他的关键性成就之一——在蒙古草原上的鄂尔浑河谷地建造了帝国的正式都城哈剌和林。这为国家行政以及处理前来投降的使臣提供了一个中心——蒙古人难以理解,如果不投降,为什么要派来使臣。哈剌和林的建成不仅有助于帝国的行政管理,也为帝国创建了一个商业中心。窝阔台在全国扩建了成吉思汗所创建的驿站系统,作为一个物流后勤系统来支援帝国。但是他的离世引发了一场危机,因为他未曾确立继承人。事实上,他的死不论是缘于酗酒还是中毒,都让成吉思汗孙辈之间的紧张关系显现了出来。
贵由和监国皇后
在1241年窝阔台去世后,他的寡妻六皇后脱列哥那承担了摄政监国的职责。她的首要责任之一就是组织一次忽里勒台大会,以选出一位新的大汗。她个人的选择是自己的儿子贵由,但出于对权力的渴求,她慢吞吞地组织会议。作为监国皇后的脱列哥那实际上控制着帝国,那些对其野心不满的人(包括许多身居高位的大臣)都有着生命危险。
脱列哥那上台的过程由一连串有趣的事件组成。她真心诚意地开始了她的上位过程,并获得了成吉思汗家族中最年长的察合台(成吉思汗次子)以及诸王的照顾和保护。他们宣布,由于她是有权继承汗位的皇子之母,所以她应该摄政监国,直至选出新的大汗。诸王或许是试图限制监国之权,规定老臣们保留其现任职位,以确保新旧札撒(法令)不变。
然而,窝阔台的其他妻子似乎也有一些权力和影响力,因为直到窝阔台心爱的哈敦(Khatun,后妃)木哥于1241年去世后,脱列哥那才能掌控国家的方方面面。此外,她通过向成吉思汗家族的许多成员提供大量礼物和好处,赢得了他们的支持。如此一来,她在朝堂中的影响力加强了。我们必须记住,此时她依旧享有察合台的赞助和保护,察合台作为诸王中的年长者受到极大的尊敬,对朝堂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她在稳固了自己的位置后,开始改变朝堂的基础结构,清除与自己有宿怨的近臣和宰执。因为她的位置已经无懈可击,所以无人可以有效抵制她的清洗。
脱列哥那替换掉的一位关键人物,就是有能力的契丹大臣及华北的长官耶律楚材。而接替其职位的,是之前曾为商人的波斯人奥都剌合蛮(‘Abd al-Rahman)。奥都剌合蛮之所以能够获得监国皇后的注意,是因为他以重税的方式使行省的岁入翻倍。他指控耶律楚材对汉人过于仁慈。罢免耶律楚材,是脱列哥那与过去的领导者之间的一个主要区别。耶律楚材很有才干,是成吉思汗和窝阔台都信任的顾问。当时,耶律楚材意识到自己的谏言已被无视,不久就在哈剌和林去世了,终年55岁。其他宰执也发现自己身处危机之中。
同时,脱列哥那也试图让一些地区与她的关系更为紧密,从而建立起一个支持自己的势力根基。当时,河中地区的长官阔儿吉思被逮捕收监,其职位由阿儿浑接替,后者的权力扩展至蒙古控制下的中东地区的所有行政事务。1241年绰儿马罕死后,脱列哥那晋升拜住为军事长官,凌驾于其他军官之上,随着这一任命,她对该地区的控制更为深入。尽管她根据政治需要和贿赂来挑选人选,但一些任命被证明是相当有效的。事实证明,绰儿马罕的副手之一拜住是一位有能力的将领,他将蒙古的影响扩张至鲁木(位于今土耳其中部)。与奥都剌合蛮不同,阿儿浑是一位有能力且守法的大臣。但是阿儿浑任命舍里甫丁(Sharaf al-Din)为自己的次官,使得自己的形象受损。舍里甫丁继续对全民课以重税,对寡妇和孤儿强行收税,而这些人本应该“在真主的律令中被免除赋税,在成吉思汗的札撒中不承担差役”。
除了清洗帝国的宰执和长官,脱列哥那还一手策划推选自己的儿子贵由为大汗。贵由虽然是窝阔台之子,但如果没有他的母亲的努力,他是不太可能赢得汗位的。尽管当所有蒙古王公和将领投票时,曾被提名为继承人的失烈门无法保证得到汗位,但贵由似乎也只是一位希望不大的候选人。他的病史确实使得一些人不敢支持他。此外,令人感到拿不定主意的是,窝阔台是否曾经考虑贵由为大汗的候选人。贵由与另一位“长子”拔都之间怀有敌意的事众所周知,且不为窝阔台所容。在两人间的竞争初现端倪时,窝阔台甚至一连几日都不与自己的儿子说话。但是脱列哥那作为监国皇后,能够操纵形势使之有利于己方。
1246年,诸王齐聚推选大汗,脱列哥那在幕后收聚支持。脱列哥那反复强调失烈门的年龄问题,主张他的年轻是不利条件,而曾被成吉思汗提议为窝阔台继承人的次子阔端则身患疾病。她对贵由身上的病情轻描淡写,而在幕后游说时则强调阔端的病情更为严重。事实上,阔端死于贵由任内,而且是在颇为神秘的情况下。脱列哥那以高明而巧妙的恶意中伤模糊了真相,将贵由推上了汗位。
贵由的即位并非未受质疑。成吉思汗的幼弟铁木哥斡赤斤便试图强行夺取汗位,他向帝国宫廷进军,但听说贵由在附近时就撤军了。在军事上,拔都是一个更大的威胁,但他忙于在贵由未曾介入的西方新占领地区建立自己的统治。然而拔都确实试图拖延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因为严格来说,只要他不到场,大会就无法召开,因为自1242年察合台去世后他就是诸王之中最年长的。但是在他到达之前,脱列哥那的影响就已占据了优势,诸王推选了贵由为大汗。
尽管贵由已经是大汗了,但脱列哥那仍在继续颁布法令。直到1246年贵由的权力稳固后,她才放宽了控制,而两三个月后她就去世了。在从贵由即位到脱列哥那放权这段时期内,贵由与其母逐渐疏远,也许是意识到她忽视了对帝国的正确管理。贵由开始纠正这一点,让许多大臣官复原职,包括一些在脱列哥那监国时期逃亡的人。他处死了腐败的官员,比如乞台(Khitai,蒙古人对华北的称呼)的长官奥都剌合蛮。但帝国还是失去了两位有能力的行政官员,即原河中地区长官阔儿吉思和帝国的中书令耶律楚材。
尽管贵由纠正了脱列哥那监国期间推行的许多腐败的习惯,但帝国内部的一切并不理想。朮赤之子拔都与贵由在许多事情上无法统一意见。他们之间的敌对在很大程度上源自朮赤的身世之疑,而且两人在西征时就决裂了,只是速不台阻止了实质性冲突的爆发。贵由被送回窝阔台处,如前所述,窝阔台对自己的儿子很生气。贵由未曾忘记自己与拔都之间的夙怨,而拔都拒绝参加贵由登临汗位的忽里勒台大会,从而加剧了这一夙怨。贵由确实组建了一支军队,表面上是为了结束对欧洲的征伐,但很多地方都暗示是要与拔都开战。然而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因为贵由于1248年去世了。
此后,贵由之妻斡兀立海迷失获得了监国的权力。在她监国期间(直至1251年),帝国开始陷入停滞。与脱列哥那一样,蒙古诸王命令她听取镇海等行政官员的建议,但她并未听从。事实上,她对安排忽里勒台大会表现得毫无兴趣。她的儿子忽察和脑忽也许是由于对母亲没有帮助自己登上汗位而感到失望,他们最终建立了自己的宫廷。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三人无一听从高官们的告诫。而且他们各自颁发令旨,因此一个人很有可能收到三份来自这些自命的统治者的不同命令。蒙古社会的精英成员对此愈发失望,遂开始改变现状。拔都在他的兄弟别儿哥的支持下,下令举行忽里勒台大会。出席者推选了拖雷和唆鲁禾帖尼的儿子蒙哥为大汗。忽察和脑忽颁发令旨,不承认这次他们没有出席的推选。事情一直拖延,最后拖雷和朮赤家族的成员发动政变,结束了监国时期,将蒙哥推上了汗位。
尽管领导层数次更迭,监国皇后屡屡统治不力,以及贵由在位短暂,但是,蒙古人的扩张活动即便零星也依然活跃。在窝阔台在位期间,对南方的宋朝的战争已经开始,时有时无地延续了整个13世纪40年代。在中东,拜住于1243年征服了鲁木塞尔柱苏丹国(今土耳其),蒙古军队入侵了叙利亚和十字军国家,威胁到了安提阿。他们也发动了对报达的侵略,但由于政局不稳定,蒙古人未能组织任何大规模的征服活动。之后,这些活动在蒙哥汗的统治下得以继续推进。
蒙哥
斡兀立海迷失的懈怠,引发了1250年蒙哥(1251-1259年在位)在成吉思汗家族诸王支持下发动的夺权政变。在蒙哥汗在位期间,蒙古军队再次出征,蒙古人的权力达到了巅峰。蒙哥一登上汗位,就在他具有政治智慧和影响力的母亲唆鲁禾帖尼的帮助下,依靠其堂兄拔都的军事实力,改变了在脱列哥那和斡兀立海迷失监国期间帝国官僚机构中出现的腐败行为。另外,他清洗了很多试图发动政变的窝阔台和察合台的后裔。蒙哥主动出击,处理了所有对拖雷家族的优势地位构成威胁的势力。
在恢复了行政效率并处理了政治威胁后,蒙哥开始扩张帝国。这一次蒙古人的军队有近百万人马,蒙古军队的核心之前是游牧的马上弓箭手,这时则变成了工程兵和围城炮手,当然还有负责卫戍城市和边境的常备步军。蒙古人一直习惯将阻碍骑兵的防御工事夷为平地。
蒙哥打算进行两次主要的军事活动。在本质上,这些是针对之前未曾投降的政权的一些清除活动。首先发动的战争是由蒙哥亲自领导的,其弟忽必烈(卒于1295年)负责协助,他们侵略了南方的南宋(1127-1279)。蒙古人从窝阔台在位期间起就开始与南宋交战,但毫无进展。中国南方的地形从山陵变成了适宜种植水稻的多水的平原,因此不适合骑兵作战,而且南宋坚固的城池也阻碍了蒙古的扩张。尽管蒙古人在围城战方面已经极其熟练,但南宋的守军在守城方面同样极具天分,而且利用最新的技术优势(例如火药)来对抗蒙古。
其次,在中东,蒙古人针对那些没有明智地投降以及统治者未曾亲身前来示忠的地区发动了战争。有两个政权引起了蒙古人的特别注意。首先是阿剌木忒的尼扎里亦思马因派,位于里海南岸的伊朗厄尔布尔士山脉以及伊朗中部的忽希思丹地方。尼扎里亦思马因派是什叶派穆斯林,在西方被称为“阿萨辛人”。在蒙古人入侵花剌子模帝国以及绰儿马罕统治中东期间,亦思马因曾是蒙古人的盟友。1240年以后,亦思马因开始视蒙古人为威胁——这是一个精准的看法,因为蒙古人在窝阔台时期明确了长生天让他们统治世界的观念,所以亦思马因试图暗杀蒙哥。由蒙哥的另一个弟弟旭烈兀率领的蒙古军队的第二个目标,是报达的阿拔斯哈里发国。理论上,作为先知穆罕穆德的继承者,哈里发木思塔昔木·伊本·穆斯坦绥尔(Mustasim ibn Mustansir)是伊斯兰世界的统治者。但事实上,阿拔斯哈里发国自8世纪创建以来已经缩小了很多。边疆地区的世俗统治者崛起并掌权,一开始还要由哈里发祝福,但后来就无视哈里发而进行统治了,如同花剌子模帝国的苏丹摩诃末二世那样。到了13世纪50年代,哈里发国实际上只是一个以报达城为中心的小王国,除了控制其周围地区外毫无世俗权力。
旭烈兀的军队于1255年出发,他以缓慢的节奏开始了这场战争。当他们向前推进时,斥候和官员先行出发,设法为他们找到牧场。这引发了探马赤军(驻扎在蒙古帝国边境的军队)的重新分配,这些军队前往新的地点,将他们之前的母巢留给这位蒙古王子。此外,在中东的军队已经开始进行针对亦思马因的行动。1252年,旭烈兀的将领之一怯的不花开始入侵忽希思丹。
尽管尼扎里亦思马因派的首领忽儿沙(Khwurshah)确实向蒙古人投降了,但他始终推迟前往旭烈兀处。尽管谈判已经开始,但怯的不花最终还是横行于忽希思丹地区,常常利用忽儿沙的信件来夺取他们坚固的堡垒。尽管忽儿沙的军队已经明显耗尽,但他仍未亲身前往旭烈兀处。这使得这位蒙古王子十分愤怒,而后果就是,针对尼扎里亦思马因派的军事打击进一步加紧了。不久,阿剌木忒这个尼扎里亦思马因派最大的堡垒也投降了蒙古。最终,忽儿沙看到自己已失去了一切,便来到了旭烈兀面前。随后,旭烈兀利用这位尼扎里亦思马因派的首领,得到了上百个其他堡垒的臣服。此后,已然无用的忽儿沙被处死,一同被处死的还有尼扎里亦思马因派主要家族的首领们。许多逊尼派穆斯林为此而庆祝,他们对尼扎里亦思马因派极为惧怕,因为阿萨辛人是伪装大师,即使在严密的保护之下,他们也能够让敌方要员丧命。他们曾利用暗杀进行恐吓,并在中东各地施展影响。事实上,在蒙古政府中工作的波斯史家志费尼便对令人惧怕的亦思马因的毁灭陶醉不已,他写道:
被他们妖氛沾染的尘世因此得到澄清。路人们现在来回通行,而不需担惊受怕或遭受缴纳过境税之忧,并且为拔除他们根基并把他们消灭干净的福王的(永久)幸福而祈祷。
随后,旭烈兀转向了报达的阿拔斯哈里发国。尽管报达和阿拔斯哈里发国已经承受了蒙古军队好几年的攻击,但依旧保持独立并与蒙古对抗。事实上,至少对蒙古人而言,攻击报达的结果是毫无疑问的。之前的试探相当于抢掠,蒙古人未曾对这座城市本身进行攻击,直到旭烈兀的到来。甚至在蒙古人到来之前,这座城市的防御已经支离破碎,因为内部的斗争使哈里发的有效领导权被夺走。实际上,哈里发的瓦即儿(wazir,大臣)伊本·阿勒合迷(Ibn ‘Alqami)被认为已经与蒙古人结盟。而理所当然地,哈里发木思塔昔木确实是个无能之辈,沉迷于寻欢作乐而无意于处理政事。哈里发拒绝投降,但也对守城毫无贡献,只是在蒙古人破城后接受了这一事实。1258年,蒙古人抢掠了报达,终结了哈里发在逊尼派中的地位。旭烈兀将哈里发裹进一条毯子中踩踏处死,但一些史料中记载了更加精彩的故事,说哈里发被置于他未曾花费在守城上的金银财宝之中被饿死。随后,这座城市被放纵抢掠达30天以上。
将哈里发国置于蒙古的统治之下后,旭烈兀移军今阿塞拜疆水草丰美的牧场。该地区的大多数本土国王前来输诚,但是合列卜与大马士革的阿尤布系统治者纳昔儿·优素福(al-Nasir Yusuf)并不在其中。旭烈兀开始着手处理此事。蒙古军队在1260年1月袭击了合列卜。城堡自身又坚守了一个月,但城市被翻来覆去地抢掠了五天。合列卜最终屈服了。合列卜陷落后,其他叙利亚城市也迅速陷落。纳昔儿听闻蒙古人逼近,便逃离了大马士革。旭烈兀在攻下合列卜后返回了阿塞拜疆,而他的大将怯的不花则继续行动。大马士革在1260年3月蒙古人到达时很明智地不战而降。另一支蒙古军队在纳布卢斯城外经过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抓住了纳昔儿,并利用他获得了其他城堡的投诚。随后,他被送往身在阿塞拜疆的旭烈兀处示忠。
但是,旭烈兀在听到蒙哥死于对宋战争中的消息后,于1259年至1260年间撤走了大部分军队。同时,怯的不花率领一支偏师留在了叙利亚。然而,蒙古对叙利亚的控制是短暂的。在埃及,马穆鲁克(Mamluk,被专门训练成士兵的奴隶)已经掌握了权力。他们意识到,如果蒙古决意入侵,自己便难以抵挡,因此决定攻其不备,主动发动进攻。确保十字军(他们曾招致蒙古人对西顿和加利利的进攻)的中立后,马穆鲁克进军至艾因扎鲁特(又称“歌利亚之井”)。在那里,他们在一次激战中打败了怯的不花。蒙古阵营中的一些叙利亚人军队临阵脱逃,这可能是这次战役的关键点。这次战役常常被视为历史的一个转折点,因为蒙古人的进军被遏止了。但这次战役之所以能获得这样的历史地位,并不完全归功于马穆鲁克的胜利——尽管这确实是一场大捷,而更应该归功于在中国发生的历史事件。
在帝国的东部势力范围,忽必烈被派去开辟对南宋作战的新战线。蒙哥无法攻破北方防线,因此想从西南进行攻击,从而迫使南宋重新调遣和部署一些部队。1252年至1253年间,蒙哥命令每十人中有两人服务于忽必烈,每十人中有两人服务于旭烈兀,而忽必烈的军队只是对宋战争的四支军队之一。对南宋的正式攻击开始于1257年,而动员早在1255年已经开始,之前已进行过一些袭击。
入侵一开始十分顺利,四支军队在各自的战场上都进展颇佳,但最终由于地形原因而停滞不前。1258年至1259年间,蒙哥率领一支40,000~100,000人的军队,从陕西兵分三路攻入四川。在1258年预定的进攻开始后,他连下成都、铜川以及数个山城。1259年,当蒙哥移军合州时,该城的官员将州治迁到了钓鱼城,抵御住蒙古人并拖延了其进攻。蒙哥在围城期间去世,他或是死于箭伤,或是死于痢疾,而钓鱼城一直坚守至1279年。
在蒙哥入侵期间,他也让其他将领攻掠南宋的其他地区,但大多数只是抢掠,并无太大效果。忽必烈对鄂州城进行围攻,遇到了许多困难。蒙古人在对宋战争中遭遇的许多困难都是因为地形。忽必烈的大臣郝经(1223-1275)相信,蒙古人在四川受限于山脉和谷地,而且南宋占据了战略要地。这迫使蒙古军队采取迂回的路线,但这又被对方的游击战弄得更为复杂,从而延缓了进程。山城易守难攻,在四川尤甚,迫使蒙古人只有在攻占南宋其他地区后才能拿下四川。他们在高丽的山中和岛上也遭遇了类似的问题。
当忽必烈到达淮河并收到蒙哥去世的消息后,对宋战争进一步推迟。起初,他将其作为错误消息而不予理会,继续前进渡过长江并攻打鄂州。不久之后,忽必烈从他的妻子察必那里收到了消息,证实了自己兄长的死讯。这一消息引发了蒙古帝国的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