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间过得真快，楚晴到昌瑞地区实验中学工作已经两个多月了。
学校根据楚晴以往的工作情况，安排她教初中两个班的语文，而且还担任初一（2）班的班主任。学校要求，除特殊情况，所有老师都从初一开始带起。
对于工作，楚晴投入全部的热情，她还像以往那样，认真备课、认真上课，课余时间不断搜集其他学校在初中语文教学方面的经验。调来实验中学不久，楚晴的工作就得到了学生和校方的肯定。
新的工作环境让楚晴充满激情。重要的是，现在，他们只有周末才回去看张涛的父母，楚晴就减少了很多和婆婆发生冲突的机会，况且，每次回去，楚晴他们总要买些东西。婆婆也似乎变了，她经常对左邻右舍自豪地说：“看，这是我儿媳妇给我买的。他们这次回来又给我买了好多新鲜水果，哎呀，吃都吃不完！”
又到周末了，楚晴和张涛提着东西正往家走，迎面碰上了隔壁邻居老杨，“杨叔，出去转哪？”张涛笑着打招呼。
“噢，你们回来了？你妈又该高兴了。”杨叔笑着说。
也许是听见了楚晴他们的说话声，婆婆快步从自家院子走了出来：“哎呀，我说今天下午咋那么着急呢，是你们回来了，咋又买的南方水果？上个礼拜买的还没吃完呢，再别浪费钱了。”说到最后那句，楚晴明显听出，婆婆那提高的嗓门显得很夸张。
“行了妈，人家都走远了。”张涛笑着对母亲说。
婆婆的脸上写满了不屑，说：“我就是要让他们都听见。你们不知道，这几家都‘啬皮’（吝啬）得很，连菜都舍不得买，每天下午去市场收拾那些烂菜叶子！”
进了门，楚晴放下包，走进大房间，来到公公的床前说：“爸，你怎么样？这星期吃饭怎样？争取多吃点，多吃饭才有抵抗力。”
“没事、没事，死不了。别看他一天到晚病病歪歪的，好着呢，吃得比我都多！”婆婆在一旁大声说。
“哎呀，行了，别说了，做饭去吧！”张涛皱起眉头催促母亲。楚晴跟着婆婆进了厨房。
晚上，楚晴正在铺床准备睡觉。
“前两天我把单子都洗了，看，多干净！”婆婆站在门口指着床说道，
“哦，谢谢妈，其实那单子才铺了一个礼拜。”
婆婆打断她的话说：“我用洗衣机洗的！我这个人你不知道吗？东西脏了我看不惯，干净了一辈子了，没办法！”
听着婆婆的一番话，楚晴实在回答不上来。
第二天，楚晴和张涛参加完一个同事的婚礼已经是下午了，他们开始做走的准备。楚晴把衣服叠好，正往包里装。
“我就放到这了，咋就不见了，出鬼了，真是！”屋外传来婆婆急躁的声音，楚晴走过去轻声问道：“什么东西不见了？”
“剪子，我刚放在这儿的。”
“别急别急，我帮你找。”
“咋不急？你们一回来东西都放乱了，到哪找去？”
楚晴正拉开抽屉帮忙找，婆婆的话让她皱起了眉头，翻了一会儿还是找不到，楚晴悻悻地回到他们住的小房间了。
“这不是吗？还是你自己放的！”一边也在帮着母亲找剪刀的张涛，撩起窗帘说。
“哎呀，都让你们把我搞糊涂了。”婆婆的口气依然很强硬。
“哎呀，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张涛说完，直接回小房间了。
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间了。
走出家门，张涛对闷闷不乐的楚晴说：“你别跟她生气，气坏了不值得。”
“问题是你妈根本不讲理，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楚晴生气地说道。
“那咋办？他们的文化程度都不高，你要是让他们像你父母一样肯定做不到。”张涛满不在乎地说。
“这不需要文化程度，只要起码的善良和尊重。”楚晴说完，一个人朝前走了。
楚晴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星期在学校上课，虽然工作紧张，但心情很好。可一到了周末，他们基本上都要回去看张涛的父母，楚晴觉得，公公的身体越来越弱，而婆婆却毫不体贴公公，依然是那么霸道蛮横，还把那句话挂在嘴边：“窝囊死了！一辈子都这么窝囊，到现在连个党员都没混上，身体还那么差，哼，幸亏我的儿子没像你！”
楚晴第一次听这话时，是她和张涛的关系刚确定不久，当时，楚晴以为公公会和婆婆大吵一架。但令她意外的是，公公的脸变得很冷峻，拿着电视遥控器的手，微微颤抖着，只见他深深地出了口气，然后把电视关掉，身子慢慢地躺下，脸朝墙睡着。饭做好了，楚晴来叫公公吃饭时，公公只是冷冷地说了句：
“不吃，我不饿！”
没办法，最后只能由张涛来叫父亲，只见父亲颤巍巍地坐起身来，生气地大声说：“她一天到晚说伺候我，给我做好吃的，你看，饭做得再好，把人气成这样能吃下去吗？”
说话时，公公乱蓬蓬的灰白色的头发抖动着。
对于公公和婆婆的关系，楚晴问过张涛，得到的解释是：公公婆婆虽然不是包办婚姻，但也不属于自由恋爱，那时刚刚解放，婆婆的老家在山西的农村，经一个远房亲戚的介绍，公公和婆婆认识了，年轻时候的公公，长得一表人才，瘦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而且，公公还在银行工作，所以，正值妙龄的婆婆，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毅然决然地跟着公公离开了家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在性格、习惯、价值观等方面的差异显现了出来。公公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善言谈，对生活的追求奉行的是随遇而安的原则。按照现在的说法是：缺乏追求！而婆婆是个精力十分旺盛的人，骨子里充满了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想法。日常生活中，她也总是尽可能地表现出和周围人的不同！她自己来自农村，但最看不起的就是农村人！
婆婆秦凤英，出身于一个富农家庭，她的父亲娶了两房老婆。秦凤英的母亲是二房，成为二房前，是个做粗活的丫头。秦家娶二房的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生儿子（大老婆生了三个女儿），在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农村，秦凤英的母亲由于卑微的出身，受尽了秦家上下的欺负和凌辱，尤其是那个大老婆，更是飞扬跋扈，颐指气使。秦凤英从小生性活泼，很受父亲的宠爱，所以，“大娘”非但没有虐待这个情敌“小妈”的女儿，反而经常带着她，给她好吃好穿的。在这种畸形的家庭氛围中，秦凤英形成了服从权力、追求强权的观念，她甚至和那个“大娘”一起，变着法地整治自己的母亲来取乐。长此以往，造就了秦凤英飞扬跋扈、自私虚伪的个性。而且，命运也似乎要将秦凤英的精彩演绎得淋漓尽致，在她正值妙龄的时候，遇上了自己的丈夫张海山这样一个性格软弱、逆来顺受、安于现状的人，使得秦凤英的跋扈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可怕的是，做事为人强势的秦凤英，只有小学文化程度，这就是她对于儿媳妇楚晴怀孕，做出的那样极端而荒唐的做法的唯一解释：别人家的儿媳妇都不那么快怀孕，自己作为一家主事的人，还没有做好带孙子的准备！
经过“流产”事件，楚晴和张涛都不愿再提孩子的事了。看着周围的人，尤其是同学，不断传来生孩子的消息，已经三十岁的张涛未免心里着急，但他觉得上次的事情对楚晴伤害太大了。同学中得知他们事情的，也说应该保住孩子，有人说得很严重：第一胎流掉，以后就不容易怀孕了等。张涛也对自己当时没有坚持而懊悔。
不久，张涛单位分给他们一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张涛找人把房子刷了一下。楚晴虽然上班很忙，但一有时间就去看房子，基本上每天都收拾到很晚才回家。虽然不是新房子，但毕竟是楼房，有卫生间和厨房，这对于楚晴和张涛来说已经很不错了，尤其是楚晴，这是她结婚以来最开心的事了——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过完国庆节，楚晴和张涛就利用一个周末搬进了新刷的房子。看着干净整齐的新家，楚晴坐在新沙发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时，电话响了，楚晴走到两个沙发中间，拿起了电话。
“喂，张涛，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今天有事不回去吃饭了。我妈带来的那个信封在家？等会儿我让人去拿。”
还没等楚晴回话，张涛就挂断了电话，而且，张涛的口气也挺奇怪的，“我妈！”他平时不这样说话呀。楚晴不明白张涛今天是怎么了？从他的口气里感觉好像不太高兴。
晚上11点多，张涛才回来。
看着他涨红的脸和走路不稳的样子，楚晴明白，张涛喝酒了。
第二天一早，楚晴做好了早饭，她问正在刷牙的张涛，
“你怎么啦？从昨天开始就好像不太高兴，谁惹你了？”
“你还说呢？你做得有点儿过分了吧？”正在洗脸的张涛，用手托着毛巾，不满地说。
“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你说！”
“我爸妈他们来一次不容易，你为什么不留他们住？你连这话都不说，他们能不伤心吗？”
“我说了，我说既然来了就住下，正好房子也刚刷好。”
“你说了？肯定是你说得不够诚心。”
说这话时，张涛又想起昨天母亲在电话中埋怨的话来。
“哼，养儿养女有啥用？现在有自己的家了，父母来了连让都不敢让一下。”
“那你说，怎样才算诚心？你教我！”
“我知道你对我妈有意见，可是他们来了你总得让一下嘛！”张涛压低声音，放慢了语速。
“你要是这样偏听偏信，我就没办法了，以后我说话时还得录音了！”
楚晴把做好的早餐摆上饭桌，然后赌气地进卧室了。
坐在床边，楚晴想起了昨天公公婆婆临走时的情形，因为是搭了辆便车，公公婆婆执意要随车回去，楚晴笑嘻嘻地对婆婆说：“妈，你们来了就住几天吧，正好我们新搬了家，我也快放假了，我给你们做饭吃。”
“哼，你做饭？行了吧！等你把饭做熟，太阳都下山了。”
楚晴没想到婆婆会这样说，而且车上除了司机还有别人。楚晴的脸憋得红红的，她不明白自己诚心诚意地挽留，为什么会招致婆婆这样一番奚落。
秦凤英认为，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什么也不会，自己作为婆婆说两句有什么关系！秦凤英根本不认为这种说话方式有什么不对。被婆婆莫名其妙地抢白了一顿的楚晴，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跟在两位老人身后，看着他们上了车，就轻声说了句：“爸妈你们慢走，路上不舒服就告诉师傅。”然后，又礼貌地对司机说，“辛苦了，路上慢点。”
汽车启动时，秦凤英看也不看楚晴，冷冷地说：“你回去吧，我们走了！”
哼，一定又是婆婆在张涛面前说什么了！
想到这儿，楚晴生气地来到正在吃饭的张涛的身旁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把昨天的情况给你说一遍，按理说，该生气的人是我，你不说我还忘了……”
听完楚晴的叙述，张涛笑着说：“只要你把他们让了就行了，别再计较了，他们老了，就爱听好听的话。”
“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别再计较了，到底是谁在计较？”楚晴的声音高了起来，说完，她拿起包就出门了。
婆婆怎么这样？明明是她话说得不对，还来个恶人先告状！
楚晴边走边生气地想着。
这段时间，楚晴的工作特别忙，一方面马上要期中考试了，她除了上课，还要抽出时间给三个班复习，昨天，她已经把做好的复习提纲交到学校打印了。另一方面，最近学校改选团支部，楚晴被选为学校的团总支书记，所以，楚晴在课余时间还有很多社会工作要做。这些工作，让楚晴很忙碌也很充实，同样，她的工作也得到校领导的肯定。
每到学校门口，楚晴的脸上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转眼到了国庆节，楚晴和张涛就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安平县父母家了。
下午七点多，楚晴和张涛下了班车。由于走得急，楚晴没顾上给老人买东西，她对张涛说：“咱们逛逛，看给老人家买点什么？”
张涛晃着手里的包说：“不用了，我给老爷子买了烟。”
“那老太太呢？”
“行了，给老爷子买了就行了，走吧！”
“不行，还是得给老太太买，不给她买，她会不高兴的。”楚晴说着就走进了商场。
当楚晴和张涛提着东西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因为下午张涛打过电话，所以，两位老人一直在等。
一进小院，听见声音的秦凤英就迎了出来：“哎呀，可回来了，把我们等得都饿了！快来吃饭吧。”
楚晴跟着婆婆把饭菜摆上了饭桌。
“吃吧、吃吧！你们可能早都饿了。”公公笑着说道。
“没事的爸，我们年轻，可以坚持。”楚晴说。
“哼，你爸可会做人了，他刚才饿得受不了，我给他盛了碗肉汤喝了，他当然没事！我都忙了一下午了，坐都没坐，哼！”
“你们先吃嘛，别等我们！”张涛端起碗说。
“那咋行呢，昨天你打了电话回来，我就开始准备了，今天上午买菜准备，下午做。”
“妈的菜做得就是好！比外面饭馆的还好吃。”楚晴笑着说。
“你也好好地学一学！”张涛说。
“嗯，我一定学！”
“不过楚晴还可以，上次我们家来人，她炒的葱爆羊肉挺好吃的。”张涛边吃边笑着说：“哦，好，不错，啥时候我们去你们家吃饭？”公公笑着说。楚晴觉得公公好像今天特别高兴，比平时爱说话。“看你连路都走不动，还想到处乱跑！”婆婆大声说，“你说的啥话？就是因为我现在能走动，才想出去走走。再说，明年我就退休了，单位上也说，我身体不好，工龄又长，可以请长期病假，就是不要超过三个月，我也不想上班了，你们说咋样？”公公看着楚晴和张涛。
“好、好，爸，我支持你！”张涛大声说，“我觉得爸的想法是对的，再说，我们离得又不远，爸，你到我们那儿去住段时间吧？”楚晴跟着说。“哼，你们都会说得很！那我呢，我咋办？”婆婆瞪着眼睛，把筷子往桌上一丢大声说道，“你也去嘛。”公公说。“我不去，楼房我住不惯，厕所都在家里！”婆婆不屑地把脸扭到一边。“妈，你也太‘土’了，现在的楼房都带卫生间，所以人家才都想住楼房呢！”张涛说。“你们那没院子，我不喜欢！”婆婆还在坚持。“那你不去谁给我做饭？”公公说出了心里的担忧，“楚晴做嘛，她不是会做饭了吗？”婆婆说话时，得意地看了一眼楚晴。“你说的啥话嘛？他们上班都那么忙，你叫他们做饭？”公公的话软了下来。
这是楚晴结婚以来，参与争论人数最多的一次，结果谁也没说服谁。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充满了火药味。
直到楚晴收拾完厨房，把买的礼物拿出来后，婆婆的脸上才有了笑容：“啊，又给我买衣服了？这样子我能不能穿？”婆婆说着，笑得很开心。
“可以穿，这个样式就是你们这个年龄穿的，穿上试试？”楚晴走上前帮助婆婆整理衣领和衣袖。
站在镜子前，婆婆开心地说，“嗯，正合适，楚晴现在对我的尺寸掌握得准得呢。”“妈，你就穿上吧，挺好看的！”张涛在一旁鼓励着，“爸，给你没买衣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楚晴对公公说。“哎，这不是嘛，我就喜欢这个！”公公举了举手里抽着的烟笑着说。
看着这一切，楚晴心里暖暖的，又有了回家的感觉。她想，再怎么说，公公婆婆都是有感情的，只要自己用真情对待他们，将来，他们一定会拿自己当亲人的。
“家里没醋了，我去门口的小卖部买一下。”婆婆美滋滋地拿着平时出门时的布袋子出门了。
“去吧、去吧，门口人多，你去好好夸一夸！”张涛笑着说，还对楚晴挤了挤眼。楚晴明白张涛的意思，又叮嘱婆婆：“小心一点，走大路！”
待婆婆出门，楚晴和张涛都笑出了声。公公靠在被子上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还是那个样子！年轻的时候就爱穿。”
“这样好啊，女人嘛，就应该打扮打扮。”楚晴说。
第三天的下午，楚晴就和张涛匆匆忙忙地赶回昌瑞上班了。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张涛刚打扫完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喂，你好！”
“张涛，我是你妈。”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啊，妈！怎么是你？有事吗？”张涛问。
“哦，没啥大事，我跟你说，我和你爸准备到你家去！”
“啊？好呀！你们来吧，你们什么时候到？”
“我跟你说，你爸已经请上假了，我们今年冬天就在你们家过了，我们想明天就去。”母亲一板一眼地说。
“啊，好，那你们把那边的房子锁起来了？”对于母亲想法的巨大转变，张涛感到很奇怪，他接着问道。
“哦，这边没啥，就是花儿，我让隔壁的王凤兰帮忙照顾一下。”
“嗯，好、好，我现在就给楚晴打电话。”
放下电话，张涛看了看表，他知道这会儿，楚晴正在上课。课间时，楚晴接到了张涛打来的电话，她很奇怪上次态度坚决的婆婆，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来他们这儿住，还要在这儿过冬？但毕竟老人们来住，是好事。吃完中午饭，楚晴就跑出去采购了，下午又提前回家收拾房间。因为婆婆要来，楚晴必须重视。
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楚晴铺好床，又把床头灯打开试了试，这才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环顾着崭新整齐的家，楚晴感到很满足，觉得婆婆也一定会喜欢的。她知道，婆婆虽然是农村出来的，但对个人的生活是比较讲究的，所以，楚晴为了让二位老人住得舒服些，还把那间朝阳的大房间腾出来让公公婆婆住，她和张涛就搬到那间小房间去住了。
第二天上午，张涛请了假去班车站接父母了。
中午十二点多，张涛把父母接到了家中，就赶忙给楚晴打了电话。
“喂，请找一下楚晴老师。”
“张涛，是我，你把爸妈接来了？”楚晴急切地问道。
“接来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哦，我这儿有位家长，完了马上就回，你让他们先休息会儿，爸可能累了，你让他回房间躺着。”
“好，你先忙，别着急。”
楚晴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她急急忙忙往家赶，路过市场又买了菜和一只烧鸡。站在楼下，楚晴就听见婆婆的大嗓门了：“这个案板怎么能放在这儿？太阳一晒就糟掉了，唉，楚晴不行！看着都不像过日子的人！”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很响的碗盘打碎的声音，接着是张涛不满的话音：“你能不能改改，干点事情非要弄出那么大动静来，你把楚晴昨天新买的碗都摔烂了。”
“没事、没事，碎碎（岁岁）平安！”婆婆满不在乎地说。
站在楼下，楚晴感到了紧张，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安：以婆婆的情况，她会因为这是儿子的家而收敛吗？这个家还能安宁吗？
楚晴用钥匙打开了门，张涛见了，赶忙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楚晴一边换鞋一边对张涛小声说：“我在楼下就听见你们说话了。”
“算啦，明天我再去买几个碗。”张涛示意楚晴别提打碎饭碗的事。
“你真是的，我会因为那几个碗？”楚晴径直走进厨房去看婆婆了。
“妈，你们来了，路上顺利吧，我要上课不能去接你们。”
“好了好了，张涛接就行了。”婆婆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妈，你刚来，先休息一下吧，我来吧，咱们做米饭，我买了烧鸡。”
“等你做？你看看都几点了？我饿得都发颤了，刚吃了点饼干垫了一下，我有低血糖不能饿你不知道吗？”
婆婆的话充满了火药味。楚晴的笑容僵住了，她悻悻地退出了厨房。
一旁的张涛小声说：“你别生气，先坐下休息会儿，我去给她帮忙。”
楚晴淡淡地说：“爸怎么样？我去看看？”
“他说有点累，我让他躺下了。”
“嗯。那我先别进去了。”
楚晴显得很茫然。她不会想到，从这天起，婆媳战争的序幕才正式拉开了。
这以后，楚晴和张涛每天早晨都被张涛母亲的声音叫醒。
“快起来，快起来，你们不上班吗？饭都做好了，赶快吃！”当两个人心怀感激地坐在饭桌前，看到的常常是一壶茶水和几张馕，旁边放着打开的榨菜。前几次，两个人就凑合着吃了，有一天，张涛不满地大声说道：“这就是你做的饭？每天喊得让人的头都炸了！”
“咋啦，嫌不好，吃现成的就不错了，事情还挺多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上午的工作量都大得很，吃这个一会儿就饿了！”
“那你们想吃啥？”
“人家楚晴买了那么多鸡蛋和牛奶，你咋不做？”
“我们都是早上吃这些，早上嘛，随便吃点就行了，再说了，谁有时间做？”
“没来的时候，楚晴都是这样做的。现在你非要做，做的饭一点营养都没有！还不如出去吃包子呢！”
“去吧去吧！我早早起来伺候你们，还落不上好，没良心的东西！”婆婆在厨房把锅盖摔得“叮当”响。
楚晴什么都没说，拿起包就出门了。
走在路上楚晴很烦。自从婆婆来了以后，家里就这样经常吵吵闹闹，婆婆的嗓门又高，完全不考虑左右邻居会听见。除了和他们小两口吵，还为一点小事和公公吵，说是吵，其实就是婆婆骂公公，老爷子气急了就只能躲到卧室去。
有一天，楚晴回家拿东西，刚进客厅，就听见老两口又在吵架：“你啥本事都没有，你看人家和你一样工龄的都当官了，起码也是个科级，你呢，连个党员都不是，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那咋办呢，不能人人都当官吧。”
“我要是有个工作肯定比你强，要不是你把我的工作让给你妹妹，我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当个家属，哼，我恨你一辈子！”婆婆的话里充满了怨恨。
“都过去几十年了还说它干啥？再说，后来给你找的工作你都不去，你怨谁？”公公说话时有点接不上气。
“那是啥工作？医院护士脏死了，你咋不让你妹妹去？还有托儿所看娃娃丢死人了，我才不去！”婆婆加快了语速。
“那咋办呢，你不去就算了。”公公的声音明显低了，看来，他对这种争吵早已厌倦了。
“那你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啊，有种别靠我伺候！”婆婆不依不饶地大声喊道。
“我不上班挣工资你吃啥？靠人养活还这么厉害！”
“你这个老病号儿，一天到晚就是吃药、吃药的，我都伺候了几十年了，烦死了！”婆婆的声音更高了。
“滚、滚，你这死老婆子，气死我了！”公公的声音打着战。
“你死吧，你今天就死，你现在就死！”婆婆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你们干吗呢？”楚晴实在听不下去了。
婆婆不知道楚晴回来了就在客厅，她斜着瞥了一眼楚晴说：“哎呀，回来咋没一点动静？吓死人了！”
“爸，你没事吧？来喝点儿水。”楚晴没有理会婆婆，而是走过去，给公公的保温杯里加了热水，然后递到公公手上。
“嗐，气死我了！”公公颤巍巍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楚晴上前扶着他躺下。楚晴退出房间，朝小卧室走去。
“你今天咋回来这么早？”婆婆在身后问道。
“我来拿东西。”
虽然，楚晴对婆婆刚才的做法很看不惯，但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尤其是牵涉到婆婆的工作这件事。再说了，面对婆婆，就是再有理，自己也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晚上，楚晴对张涛说起白天的一切，张涛边看报纸边说：“这事你别掺和了，工作的事，一直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再说，这个家也全凭她撑着，你说是吧？”
“我不是要掺和，今天也是碰上了。再说，老爷子现在身体这么差，他本来就肝脏有问题，不能生气，我看他今天气得够呛！”
“嗐！那咋办呢？他们都吵了一辈子了。”
张涛摇了摇头，关掉床头灯说：“睡吧！”
楚晴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公公身体一直不好，经过日积月累，小问题终于变成大危机了！
这天中午，楚晴回到家，她洗了手来到厨房。
“妈，我择菜吗？是炒芹菜吗？”楚晴问道。
“哦，你择吧，我都准备好了，今天你炒菜吧！”
“好、好，我炒。”楚晴很高兴，她朝门外看了看问婆婆，“爸呢？刚才进门咋没看见？”
“他呀，一上午说冷得很，我给他盖了两个大被子让他捂一捂，可能是感冒了，娇气的！”
“哦，那吃药了吗？要不带他上医院看看？”
“不用，他可能是受凉了，没事！发发汗就好了。”婆婆满不在乎地说。
这天中午，张涛有事没回家。晚上，公公没能起来吃饭，楚晴赶忙找出体温计给公公量体温。结果，公公发烧到了39.7摄氏度！楚晴对张涛说：“咱们上医院吧，烧得这么高，半夜加重怎么办？”
“去吗？那好吧。”
婆婆在一旁大声说：“没事，你爸以前也发过烧，那年他得了肺结核，烧了好长时间呢。”
楚晴显得着急地说道：“可是，这不一样！”
“咋不一样，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明天就好了。”
“张涛，你快说说，这样烧下去不行的！”楚晴焦急地看着张涛说。
“不去、不去，我说了不用去了，你们咋都那么犟！”婆婆忽然发起了脾气。
见母亲这样，张涛提高了嗓门儿说：“你咋是这样！我爸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
“出啥问题，发个烧嘛，看把你们‘阵候’（吓）的。”婆婆依然坚持着。
“楚晴，我们走！”张涛说着，就和楚晴一起走过去准备搀扶父亲。
“去去，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可不去！”秦凤英大着嗓门说道。
“谁也没说让你去！你是不是今天又和我爸吵架了？”张涛用不满的眼神看着母亲问道。
“吵了！咋啦？他把我都害成这样了。”
“那你就吵？他有病你不知道吗？你也过分了！”张涛没等母亲说完，大声质问道。
“你喊啥呢？我怕谁，我这辈子怕过谁？”母亲说完径直去厨房了。楚晴知道婆婆是在倒水，但那弄出的夸张的声响让人很烦（婆婆来了后已经打碎两个暖瓶了，可谁都不敢说）。
楚晴和张涛一起把父亲送到了医院。急诊科医生的初步诊断是：患者由于免疫力低下、受凉引起的肺部感染。于是，楚晴和张涛听从医生的意见，先留院观察几天。就在老爷子住院的第二天，张涛接到单位的通知：派他去省党校学习三个月！
那天回到家，张涛先到厨房问母亲：“饭做好了吧？我先去医院！”
“都做好了，你吃完再去吧。”母亲说。
“不了，还是先给我爸送去，我回来再吃。”
这时，楚晴也刚进门，见张涛手里拿着送饭的饭盒，就说：
“我去吧，你们先吃。”说着，楚晴来到张涛面前。
“不用了，你也刚回来，还是我去吧。”张涛说。
“那我给妈帮忙。”楚晴来到厨房对婆婆说，“妈，让我干啥？”
“不用了，我都做好了。”婆婆答道。
于是楚晴转身看着张涛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吧，不知道今天爸的情况怎么样？”
“那好，妈，你先吃吧，我们去医院了！”张涛站在门口对厨房里的母亲喊道。
“去吧、去吧，我先吃了，我饿得都颤了。”婆婆这话，楚晴已经很熟悉了，因为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不能饿，家里人都很害怕婆婆说“饿了”这话。
去医院的路上，张涛对楚晴讲了自己去财经学院学习的事，楚晴听了高兴地说道：“太好了，你们单位的领导对你还挺重视的，你去吧，一定要去！这个机会多好啊。”
张涛的表现并不像楚晴所预期的那样，只见他皱着眉头，深深地出了口气看着楚晴说道：“现在家里这么多事情，我真是挺担心的。”
“担心啥呀？老爷子的身体就这样，住几天院怕什么，你放心吧，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他。我给学校说一下，反正下午都没课。”楚晴极力安慰着张涛。
“嗯，老爷子住院是一方面，还有我妈，我担心我走了以后，你们俩又闹矛盾，她那个脾气，唉！”
“你放心吧，我会忍的。再说，白天我在学校哪有机会和她闹矛盾。”
“那，你行不行？”张涛停下脚步对楚晴说道，年轻而单纯的楚晴被张涛的这个表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认真地说道：“有那么严重吗？没事的，我会好好和你妈相处的，你就放心学习去吧。”
“好吧，反正时间不长，你可要辛苦了。”
“没事，其实，家里有老人照顾挺好的，妈要是不发脾气的时候确实很好，她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也挺不容易，不管怎样，我都会忍住的！”楚晴拉着张涛的胳膊，眼睛看着地面，用下决心似的口气说。
“嗐，好吧。都怪我，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张涛见楚晴的话有些沉重，连忙改变了口气。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医院的大门，因为是下班时间，医院里不像白天那么嘈杂。两个人上了住院部三楼，站在七号病房外，透过玻璃窗，他们见老爷子靠在床头和旁边的病友说着话。
楚晴低声对张涛说：“看样子情况还可以。”
“就是，好像比昨天精神多了。”
两人推门进去了。
“爸，你今天好点了吗？”“今天还烧不烧，挂过吊针了？”两个人来到病床前关切地问着。
“哦，我觉得好些了，今天烧得不厉害了，中午护士量体温的时候已经退烧了，头也不晕了。”
楚晴站在床头问道：“爸，我帮你把床摇起来吧？”
“嗯，好，整天躺着都躺累了。”
楚晴见公公那憔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她知道，自己和张涛的到来让公公很高兴。
“饿了吧？吃饭吧。”张涛说着，把简易饭桌拿了过来。楚晴也在旁边帮忙，楚晴把饭菜拿出来摆好，又拿来毛巾让公公擦了手，然后把筷子递到公公手里。
“哟，这是你的儿媳妇，真孝顺呀！”旁边那个六十岁上下的病友羡慕地说。
“嗯，可以呢！”公公笑着答道，接着又说，“她是老师，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楚晴听出来，公公的话里充满了自豪。
看着摆在饭桌上的葱花饼，稀饭和一盘芹菜炒肉，公公笑着说：“我今天好像饿了。”
“那好，快吃吧，说明你好了。”楚晴说着把饭菜朝公公面前推了推。
“你们两个别站着，坐那个床上，他回家了，晚上不住。”公公指着右边的那张床说道。
“好，好，你快吃吧，别凉了。”张涛说着就和楚晴坐在旁边的床上。
老爷子就着菜吃了一小块饼，喝了半碗稀饭，就说饱了。趁着楚晴去水房洗碗，张涛跟进去小声问道：“要不要现在告诉他？”
“你去学习的事？”
“嗯。”
“要不明天来的时候再说吧，反正你下个礼拜才走呢。”
“嗯，那也行。”
两个人又回到父亲的床边。
“你们吃了没有？”公公问道。
见楚晴看着自己，张涛马上答道：“还没有呢，我们一下班就来了。”
“哦，那你们赶快回去吃饭吧，我没事，等会儿护士就来发药，我吃了就睡了。”
看公公又累了，楚晴就赶忙走过去，把床头摇了下来，帮着老爷子躺平了，两个人才离开医院回家了。
吃完晚饭，张涛对母亲说了自己去学习的事。结果母亲表现得很平淡：“嗯，去，去吧，这是好事，哎，我的儿子就是行，单位上的领导也重视得很！”
一旁的楚晴听了挺开心。心想，在这点上，婆婆的觉悟倒很高，竟然说出的话和自己一样。
第二天一到学校，楚晴就去找年级组长安老师，把家里的情况讲了，希望准许她在每天下午可以提前走，为的是去医院送饭看望公公，安老师笑着说道：“你去吧，放心。下午没课又不耽误什么事。你还蛮孝顺的嘛。”
“唉，那咋办，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楚晴很认真地说。
“也是，不过你说，谁家没点事！”
三天以后，公公出院了，这天是星期五，楚晴上完两节课已经快十一点了，她给学校请了假就直奔医院了。
楚晴到了医院，张涛正在忙着办出院手续，见到楚晴就说：“这有我呢，你去病房帮着老爷子收拾一下。”
“好，我这就去。”楚晴急匆匆地小跑了起来。
“别跑了，来得及！”张涛对楚晴体贴地说道，已经跑出去几步的楚晴，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又走了。
吃午饭的时候，楚晴和张涛，终于把父亲接回了家。
“回来了，好，我赶紧炒菜！”婆婆站在厨房门口说。
楚晴洗了手也进了厨房，她站在婆婆身后说道：“妈，让我干什么？”
“哎呀，呀！吓死人了！咋进来没点声音？关门，快关门！”婆婆夸张地大喊着。
楚晴表情不自然地退了出来。她不明白，婆婆有时表现得特别胆小，她的这种一惊一咋，让人很不舒服，而且每次都把楚晴想帮忙的热情打击殆尽！楚晴只好拿着抹布去擦桌子了。张涛走过来帮忙摆放椅子。
“咣当”，厨房的门开了，婆婆大声喊道：“快，把这个菜端走。”
张涛说了句：“我去！”拦住正要去的楚晴。
“给，把这个也带上！”婆婆又说了句。
只见张涛两手端菜，小拇指上还挂着醋瓶，楚晴连忙上前接过了菜盘，放在了饭桌上。
“来，还有这个！”婆婆人在厨房，伸出的手上是一个盘子，盘子里是切好的卤牛肉，张涛连忙接了过来。
“顺便把这个拿上！”婆婆又发出了指令，伸出的手上是小盘的油炸花生米，此时的张涛刚走到饭桌前，楚晴连忙走上前去接，但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婆婆认为外面有人接着，就看都没看就松手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盘子掉在地上摔碎了，花生撒得到处都是。
“咋这么笨啊，连个盘子都接不住吗？”婆婆大声训斥着。
蹲下身正在收拾盘子的楚晴委屈地看了一眼婆婆说：“你都没放到我手上就松手了。”
“行了行了，摔了谁都别吃！啧啧，累死我了。”婆婆说着“砰”的一声关上了厨房门。
张涛一把拉起楚晴说：“别捡了，把手扎了咋办？”说完，他走过去拿来扫帚，张涛看了一眼厨房摇着头嘟囔道：“都一辈子了，毛病就是不改！做个饭非要把全家人都整得团团转，真是的……”
大约过了5分钟，婆婆终于把所有的菜炒好了。楚晴一声不吭地把菜端出来摆好，然后走进大卧室去叫公公出来吃饭。
“哦，这么多菜呀！”公公坐下后笑着说。
饭桌上摆着清炖羊肉、红烧鱼，还有两个绿菜，一个是素炒茼蒿，另一个是韭菜炒鸡蛋，加上那卤牛肉和昨晚做的油炸花生米，这顿饭确实挺丰盛的。可是，经过刚才婆婆的一番“暴风骤雨”，楚晴是不太愿意说话了，她机械地给每个人盛好饭，倒好茶水，然后坐在了张涛身边。张涛则带着复杂的心情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
多少年了，每次母亲做饭家里人都忙个不停！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心理平衡。干吗非要这样，本来都知道她辛苦，大家都很感激她，可是，每次都非要弄得大家不开心了才能吃上饭！
想到这，张涛自己夹了一口韭菜炒鸡蛋，看了母亲一眼对大家说：“吃吧、吃吧！”
母亲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依旧大声地主持着这场家宴：“来，吃这块，今天的肉炖得特别烂。”说着，她夹了块儿很大的羊肉给张涛。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够不着。”张涛显得有些不耐烦。
“看你这个娃娃，给你就吃嘛，那么多的话！”秦凤英依然很随便地说。
“好了、好了，全家就你的话多，还说别人！”张涛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楚晴夹了一块肉，放到公公面前的盘子里说：“爸，你吃这块。我的筷子还没用呢。哦，我去拿双公筷。”说完，楚晴起身去了厨房。
“嗯，好，没事，你也吃吧。”公公说。
晚上，躺在床上，张涛让楚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只手抚摸着楚晴乌黑光亮的头发，叹了口气说：“我就担心你们在一起产生矛盾。以前虽然你和他们在一起，可是，我每个礼拜都回来，我妈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现在我一走，老爷子身体又不好，你的工作又忙，她那个脾气一上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楚晴察觉出张涛的担忧，她故意显得很轻松地说：“能有啥事？你别想太多了。经过这么多事，我现在都皮了，反正再不会有流产那么严重的事了吧？”
楚晴的口气，像对张涛又像对自己说。提到这个话题，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对于楚晴的流产，婆婆秦凤英的看法也有所改变。并不是她的良心发现，而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楚晴做了流产手术回农场的那段时间，不断有邻居和以前在一起干活的人问过秦凤英：“哎，听说你让儿媳妇把孩子打掉了，你咋那么傻呀？人家盼孙子都盼不上呢？”
说这话的，是和秦凤英关系比较好，性格直爽的马凤英。（当年秦凤英一来到安平县城，最早认识的就是马凤英，因为两人姓不同，名字一样，也很合得来，所以关系一直好。）
“嗯，都过去了，还问个啥呀？”婆婆不耐烦地搪塞着。
“你呀，不是我说你，死犟死犟的，娃娃的事不是闹着玩的，也不和人家好好商量。”楚晴结婚时帮忙的胡婶接着说。
秦凤英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烦躁地皱起眉头说：“哎呀，讨厌的，我们家的事你们管那么多干啥？真是的！”说完，她气哼哼地挺着胸脯走了。
身后，还传来几个女人的议论：“她这个人就是毒得很，她自己不说，别人都不相信！”“真是，这种人还娶了那么好的儿媳妇！”“她咋不害怕？人家说会遭报应呢。”
除了这次一群女人的围攻，还有一件事，刺激到秦凤英的神经了。
来楚晴家前不久的一天，从外面买菜回来的秦凤英，迎面碰上了隔壁杨家的老伴儿王凤兰：“出去呀，忙啥呢？”秦凤英打着招呼。
“哎哟，累死我了，媳妇生了，我再去买点儿骨头炖汤。”王凤兰忙忙碌碌地边走边说。
“啊，生啦？咋没听说？生了个啥？”秦凤英停下了脚步。
“生了个男娃娃，哎呀，可能吃了，胖胖的！”王凤兰已经走出去几步了，自豪地答道。
“嗯，都生了。”秦凤英自言自语地进了自家院子。
自从听到这个消息，秦凤英心里就不平静了。
老杨这一家子都窝窝囊囊的，老杨从商业局退休下来，王凤英是个家属，儿子是个司机，好像在林业局开车，倒是这个媳妇还可以，听说在县财政局工作，这次他们家又生了个男孩！秦凤英有种很强的危机感：他们家现在超过我们了。自己的儿子媳妇都在地区工作，儿子还提拔当了副科长！可是人家现在有孙子了，唉，上次让楚晴流掉的可能是孙子。想到这些，秦凤英有些着急了，但她又不好问楚晴，所以，只有等他们回来时，找了个机会向儿子打听。
“儿子，妈问你，你别急呀？”
“什么事？”张涛有些奇怪，母亲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话。
“你都三十了，你们还不生个娃娃吗？”
“娃娃？我还想问你呢，上次人家楚晴怀孕你不愿意，非让人家做掉，你现在倒来问我！”张涛生气地转身走了。
“唉，啧、啧，这咋办呢？”秦凤英有些犯难了，这会儿，她是多么希望自己家也能像别人家一样有个孙子，多体面！她一点儿也没觉得上次自己的做法是不对的，她也不打算给儿媳妇道歉！
我是为你们好，你们还年轻，想生个娃娃还不容易吗？秦凤英在心里不以为然地说。
这天下午，因为是周末，楚晴回来得早些，她和张涛前后脚进了家门。
一进门，楚晴见婆婆站在厨房门口，她放下包，连忙洗手，准备给婆婆帮忙，婆婆大声说道：“哟，都回来啦，吃饭吧。”
楚晴就开始擦桌子，去厨房拿筷子，张涛也凑到厨房门口说：“做的啥好吃的？”
“给，这碗给楚晴，她喜欢喝稠的。”婆婆把盛满稀饭的碗递给张涛说。
听了这话，楚晴心里感到暖融融的：毕竟是婆婆，她还是疼我的。
吃完饭后，楚晴照例收拾桌子，见楚晴端着一摞碗正朝厨房走去，婆婆问了句：“楚晴你小心点儿，你是不是怀孕了？”
“啊？”楚晴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婆婆。
“我想着你们俩的年纪也该要个娃娃了，你的老公公身体又是这样，你们赶快生了我给你们带！”
对于婆婆的这个态度，楚晴一下没反应过来，她连生气都忘了！这，就是婆婆秦凤英要的结果，秦凤英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在这方面特别精明，她知道楚晴的心很软。
看着楚晴的背影，秦凤英心里很高兴，没说话就是同意了！她对自己这种对事件的操控能力很得意。
那晚，躺在床上，张涛试探着问道：“哎，你看，杨建军他老婆也生孩子了，我的同学基本上都有娃娃了，再说。”
“别再说了！”
楚晴打断了张涛的话，她的声音不高，但口气很坚决，接着，楚晴深深地出了口气，翻了个身，背对着张涛说：“我困了要睡了。你以后别再说孩子的事！”
“嗯，好，不说了！睡吧。”张涛摇了摇头躺下了。
这以后，张家人都没提孩子的事情。
两天以后，张涛就去省城党校学习了。
楚晴则投入到了学校的期中考试中。
这是楚晴调到昌瑞的实验中学后的第一次考试，在此之前，她做了充分准备，楚晴和她那三个班的学生一样，都在以自己的实力迎接这场考试。在家里，楚晴也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白天，她有大量的工作要忙。晚上回到家，婆婆已经做好饭了，她都是以感激的态度和积极做家务的行动，来回报婆婆。楚晴心想：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无论如何自己把婆婆当成妈妈一样对待，一定要处理好婆媳关系，决不能让在外地学习的张涛分心。所以，楚晴准备拿出最大的耐心和平和的态度对待婆婆，只要是婆婆提出来的，基本上都回答“好好好”。
让楚晴欣慰的是，这段时间，婆婆也似乎改变了，每天楚晴下班回来都做好了饭在等她，也很少对楚晴找碴儿了。这些变化，让楚晴既高兴又感动，同时也挺奇怪的，她开始反省自己，楚晴在内心要求自己做得更好。
一天下午，楚晴下班后就直奔厨房，把一个塑料袋放在案板上，婆婆连忙问道：“这是啥？”
“刚才路过买的烤鸡，看着挺香的。”
楚晴退出来准备洗手帮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公公说道：“嗯，好！我正好想吃鸡了。”
“那就好！”楚晴笑着说。
秦凤英站在厨房门口大声说道：“嗯，这下你公公可高兴了，他嘴馋得很。”
“喜欢吃就好，我以后经常买！”
知道婆婆一直有喝酒的习惯，楚晴拿出酒给婆婆倒上说：“妈，你喝点儿酒，每天做饭辛苦了！”
“好，喝点儿！没事，不辛苦，我们也要吃饭嘛。”婆婆居然客气地说。
“来，爸，这鸡腿给你。”楚晴把一只鸡腿放在了公公的盘子里，
“好、好，你快吃吧。”公公说道。
那晚，吃饭的气氛很好，楚晴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收拾完厨房，楚晴回到自己房间，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床厚棉被来到婆婆和公公的房间，婆婆问道：“哟，你干啥？”
“我觉得天有点凉了，把这个厚被子给你们换上。”楚晴把被子放在床上说。
“哦，你真细心，我还可以，你公公怕冷，给他换上吧。”秦凤英笑着说。
楚晴把厚被子铺开，套上被套，婆婆似乎情绪很好，在一旁说着：“唉，看来还真是我们家的人，心强得很。那时我年轻的时候……”
看着楚晴在认真听自己讲，婆婆显得很高兴，边说边要给楚晴帮忙。
“我自己能行，你休息会儿吧。”
听楚晴这么说，婆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楚晴知道婆婆又打开了话匣子了。她想，反正自己今晚也没什么任务，好不容易和婆婆这么融洽，就听她说吧。
“我跟你讲，楚晴，我那时候精神可大了，啥事都走在别人前头，虽然没工作，带着三个娃娃，可我一天到晚都闲不住，家里啥时候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我看出来了，妈是个要强的人。”
“（一九）六几年的时候多困难，好多人家粮食都不够吃，我就想办法，夏天放假我就带上张涛回老家，农村好一些，把粮食省下些，再就是想别的办法，你猜咋的？”
楚晴看着婆婆在等她的下文，婆婆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接着说：“我把洋芋（土豆）蒸熟，用手使劲儿搋，再掺上面粉，蒸出的馍馍和白面馍差不多，哼，他们都不会！”
说到这儿，婆婆兴奋得眼睛亮了起来。
听得入神的楚晴说道：“妈，你真聪明，你咋想到的？”
“唉，那时候困难，啥办法都得想。”
“妈，你真行！你太要强了！”
“唉，要强有啥用？心强命不强！”
见婆婆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楚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明白婆婆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她把套好的被子叠起来摆好，抱起薄被子准备走，婆婆却叫住了她：“楚晴，不急，来，坐会儿，我一天到晚也没人‘喧慌’（聊天），心里怪急的。”
楚晴只好放下被子，坐在了床边。
“哎，楚晴，你可不知道，提起工作的事，我就气得不行！”秦凤英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楚晴小心地问道：“哦，我听张涛提起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嗐，说啥呢，都怪你的这个老公公，没脑子的东西！可把我坑苦了！”
见婆婆的情绪很激动，楚晴不知怎么安慰，她朝婆婆身边挪了挪说：“妈，你慢慢说，别太生气了。”
“嗯，我记得那一年，1954年吧，我带着你们的姐姐，跟着他从老家跑出来了。刚开始是打算去省城的，人家都给他联系好了，结果走到安平县，他就不走了，说这个地方挺好的。好就好吧，我们就待下了。你老公公就进了银行，那时候叫人民银行，把我也安排到银行干出纳。”
楚晴见婆婆口渴的样子，赶忙给她端来了水，婆婆“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然后抹了把嘴唇接着说：“我这辈子都忘不掉，我才干了两个月，到了11月份，那天我正在柜台上干得好好的，会计陈秀珍，就是现在的副行长，把我叫去了，说行长找我谈话，结果，说是让我回家！顶替我的是你们的姑姑！”
“就是我们结婚时来的，现在顺祥县工行的那个？”楚晴问。
“嗯，就是她！人家现在一个月拿两千多块钱的工资，那本来应该都是我拿的钱！”婆婆的声音高了起来。
“那当时，爸都没和你商量吗？”
“哼，他敢商量吗？他说了我能愿意？”
“唉，就是挺让人生气的。”楚晴小声说道。
“就是嘛！我当时不相信，就和人家吵，人家最后才说了：‘是你们家老张让他妹妹顶替你的！’哎哟，楚晴啊，你不知道，可把我气死了，我三天都没出门！”
楚晴万万想不到，强势的婆婆会这么伤心，看着婆婆不断涌出的眼泪和上下起伏的胸口，楚晴连忙把纸巾递到婆婆的手上，然后走到婆婆身后，用手轻抚着婆婆的后背说：“别生气了，都过去了，气坏了身体怎么办？”
“说是这么说，你看他多没脑子！把我的工作让给人家，也没见人家帮过我们一把，他自己还身体这么差，活该！这是老天爷报应他！”
婆婆恨恨地大声说着。楚晴一直坐在婆婆身边安慰她。直到最后，楚晴说“妈，你别生气了，人家说吃亏是福，你看现在，咱们家不是也挺好的，我们也不缺那些钱，你把身体保养好，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婆婆的脸上渐渐现出了笑容：“嗯，就是，亏是人吃的，我虽然没工作，可是我的儿子争气，媳妇也能干，他们都不如我们家！”
“就是，别生气了，气坏身体不值得。”
那晚，婆婆所讲的往事，对楚晴的触动挺大，这次谈话，是楚晴结婚以来和婆婆最深入、平和的谈话了。
回到房间，楚晴拿出日记本，写下：
1986年11月3日星期一
今晚和婆婆聊天，我对婆婆的了解加深了，原以为，她是个强势跋扈自私的人，结果，她也有不平、有委屈，不知这是否是导致她对公公恶劣态度的根源？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愿被人触碰的痛，就连外表一贯强势的婆婆也不例外。
这天以后，楚晴和婆婆的关系似乎好多了。
每天，楚晴下班回来，首先去厨房，帮婆婆择菜、洗菜，有时，婆婆还教给她炒菜的手艺，楚晴学得很认真，已经会做几样菜了。吃完饭，楚晴收拾厨房，就督促两位老人下楼去转转，大部分时候都是婆婆一个人去，公公总说累，他常常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楚晴觉得，能达到这样的融洽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想张涛知道了这一切该多高兴。楚晴的情绪很好，她的工作热情更高了。
这天下午，楚晴在办公室批改学生作业，看着她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表情，坐在对面的韩老师笑着说：“楚老师，我发现你最近状态很好，这么多工作你还整天乐呵呵的。”
“哦，还可以吧，只要家里好了，我就开心。”楚晴笑着答道。
“家里？你家里很复杂吗？”韩老师不以为然地问了句。
“哦，也不复杂，就是现在公公婆婆在我家。”
“不是说，你爱人去学习了吗？”
“是呀，公公婆婆说今年在我们这儿过冬，他们刚来，我爱人就走了。”
“哦，那你婆婆给你做饭吗？”
“做呀，我婆婆饭做得可好了，每天回去我都吃现成的。”楚晴自豪地说。
“那真不错！哼，我那个婆婆可不干，叫她来她都不来！”韩老师冷冷地说。
楚晴在心里默默地说：但愿家里一直这样和和睦睦的。
时间过得很快，忙碌间，元旦过去了。楚晴在繁忙的工作中，来不及感受新年的快乐，她最关心和投入精力最多的是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那是对自己这学期工作的检验，所以，面临考试，楚晴一点儿也不比学生轻松。不过，楚晴却是开心的，她在忙碌中体会着工作的充实和快乐，她的情绪甚至是亢奋的！楚晴按照几年来的教学经验，提前做着准备，她已经在课堂上，进行了一遍全面的复习，然后，又编写了一份复习大纲，分发给她带的两个班的学生。楚晴有信心，做到让大部分学生考出理想的成绩。
家里一直风平浪静。
这天下午，楚晴回到家，听见厨房里婆婆炒菜的声音，她见沙发上没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担心，她轻轻走到公公婆婆的房间门口，听着没什么动静，就去敲门，见没回应，楚晴又敲了几下门，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进来。”
楚晴推门进去，见公公面容憔悴地倚靠在床头，手颤颤巍巍地要去拿茶杯，楚晴连忙几步走上前说道：“爸，你要喝水吗？我帮你倒！”
楚晴这时才看清，公公手里拿着药片，楚晴担心地问道。
“爸，你怎么现在吃药，哪儿不舒服吗？”
“心有点儿慌，我吃点救心丸。”公公的声音很微弱，楚晴一直帮他拿着水杯，直到公公把药放进嘴里，才把水杯递给他。公公吃完药，楚晴扶着他躺下，才低声说：“爸，你先躺一会儿，一会儿饭好了，我来叫你。”
听着一阵咳嗽声，楚晴又站在了门口，就听公公气喘吁吁地说：“你们吃吧，我不饿，不想吃了。”
关上门，楚晴忧心忡忡地来到了厨房。
那晚，楚晴在日记中写道：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了，工作的繁忙倒没什么，只是感到公公的身体越来越差，他的状况很令人担忧，还有三天就考试了，考完试就带他老人家去医院检查，但愿他能挺住。
接着，楚晴又给父母写了封信，主要谈了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她在信上说，让父母别担心，自己在这边一切都好，今年春节，她可能会在婆婆家过年三十，然后回去探望父母，具体时间现在还定不下来。忙完这一切，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楚晴才心事重重地睡了。
公公的身体真的如楚晴所料，就在楚晴学校期末考试的第二天，楚晴在学校接到电话，公公病得很厉害，电话是婆婆打来的，楚晴马上到校长那儿去请假跑回了家。
只见公公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穿戴整齐，斜靠在沙发上，婆婆见楚晴进来，火急火燎地大喊道：“哎呀，咋才回来？我都急疯了！”
楚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听婆婆在外面催促道：“还干啥呀，快走、快走呀！”
“我拿钱呀！”楚晴也急了。
她发现：只要有事，婆婆总是这样大喊大叫火上浇油，让所有的人都变得不高兴了，她就没事了。此时，楚晴心里的火，又被婆婆点着了。
楚晴和婆婆扶着公公下了楼，然后打车去了医院。医生告诉楚晴，公公的情况不太好，尤其是心脏还出现了“房颤”，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按照医生的建议，楚晴给公公办理了住院手续。
虽然楚晴不懂医生所说的“房颤”是什么意思，但从医生的表情，楚晴知道公公的病情很重。楚晴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自己的工作也已接近尾声，而张涛的学习还有半个月才能结束，要不要告诉他家里的情况？再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过春节了。
接下来的日子，楚晴就学校、家里和医院几头跑。其实，作为年轻人的楚晴，这样的辛苦，她还是能够承受的，让她郁闷和烦恼的是婆婆的做法。刚开始，楚晴以为公公住院了，身为妻子的婆婆会伤心难过，但婆婆的做法让楚晴感到非常意外。那天下午，楚晴匆匆忙忙从学校赶回来，她想做点公公最爱吃的擀面条，快到楼道口时，楚晴远远看见婆婆和几个老太太站在那儿说话：“哎哟，听说你家老头子住院了，怎么样啊？”
“没事，他是老毛病了，经常住院，死不了！”
“这下你们家可忙了，还得送饭吧？”
“嗯，我做，媳妇送！”
“哎，你还挺有福气的，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媳妇！”
“还没有怀孕吗？你咋不让他们赶快给你生一个？”
“就是嘛，趁你现在有力气好给他们带呀，再说，老伴儿身体也不太好。”
这时，楚晴已经走到了楼道口，她正要跟婆婆她们打声招呼，就听婆婆说了句：“谁知道呢，现在的年轻人事情多得很，人家不要我也没办法。”
因为婆婆是背对着楚晴，她没看见已经走到身后的楚晴。听了婆婆的话，楚晴很矛盾，她准备直接走进楼，可就在这时，婆婆转过身来，有些尴尬地问了句：“你回来了？”
“哦，我先进去了，等会儿还得去医院。”楚晴朝几个老太太点了点头就进门了。
气鼓鼓的楚晴回到家，洗了手，就开始和面。
楚晴一边做饭一边想：她这个人真是的，怎么这样？原以为她只是没文化，性格霸道张扬，想不到还很虚伪！明明是她非要让人把孩子做掉的，现在竟然对别人说，是我们不愿意要的！
楚晴择菜时，婆婆回来了，她站在厨房门口说：“用不用我帮忙？”
“不用！”楚晴淡淡地回答道，继续忙自己的。等汤面条做好后，楚晴就装进保温饭盒，外面又用布口袋裹住，就出门去医院了。
临出门时，婆婆坐在沙发上对着楚晴问道：“你等会儿回来吃吗？”
楚晴心想：明明那儿还有半锅汤饭呢，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越想越生气的楚晴，什么话也没说，关上门就下楼了。
楚晴第一次对婆婆发出了抗议！
说实话，下楼时，楚晴还是很害怕的。自从结婚以来，婆婆的强势给她的印象太深了，她除了哭之外，从来不敢顶撞婆婆。究竟怕什么她也不清楚。可是从这一次开始，楚晴在害怕之余，有了一点儿小小的欣慰，她一边下楼一边在心里说：你都这么不像话了，我什么都没做，至少我可以不理你！
冬天的傍晚，天黑得很早，楚晴走到医院时，天刚黑下来，进了病房，楚晴快步走到公公的病床前，一边把饭放在床头柜上，一边问道：“爸，你今天怎么样？我给你做了擀面条，你饿了吧？”
不知是公公真的饿了，还是见楚晴来了高兴，只见公公黄白的脸上露出笑容，他动了动身子，楚晴明白，他是想起来，楚晴连忙走过去说：“来，我帮你把床摇起来。”
坐直身子的公公看着眼前的汤面条笑着对楚晴说：“哎，好，我就爱吃这个饭！”
“那好，快吃吧，别凉了。”
公公的话，楚晴听了特别高兴，她把纸巾递给公公，见公公吃得挺香，她拿起热水瓶去打开水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虽然还没吃饭，可楚晴一点也不感到饿，相反，她觉得自己精力很充沛。楚晴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子走着。楚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松和高兴，是公公夸自己做的饭好吃？还是？楚晴终于明白了，自己高兴的原因是终于发现了，婆婆也没什么可怕的！自己今天那样无声的抗议，她也照样没什么办法。看来，以前是自己太软弱了，婆媳之间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以后她要是还那样，我也不能一味地再忍了，起码得让她知道，不讲理是不行的！
想到这些，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楚晴，竟然笑了。
楚晴在那天的日记里写道：
今天很轻松，也很高兴，其实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下午，我听见了婆婆竟然那样毫不负责地对别人说“流产”的事情，她居然把责任全推给我们：说她不知道！看起来，要认清一个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婆婆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只是个有口无心、专横跋扈的人。其实，她还很虚伪。但不管怎样，我今天看透她了，而且还给了她无声的抗议！我用沉默表示了我的不满，结果，她也没有怎么样！我不能再这样一味地忍下去了，我要让她知道，我并不软弱！
那夜，楚晴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晨，楚晴一直在观察，发现婆婆没什么异常，她暗自庆幸，自己昨天对她的态度并没有带来什么后果，终于过去了。吃完饭，她就兴冲冲地去上班了。中午回到家，楚晴照例是先进厨房，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妈，今天做的啥饭，让我干啥？”楚晴给自己系上围裙，探头问道。
“嗯，把这个端出去。”婆婆正在包包子，她都没抬头，指着案板上的盘子说道，楚晴看见昨天炸出来的花生米，有了前次的经验，楚晴小心翼翼端起了盘子，刚走出厨房又接到了婆婆的指令，“咋空手走了？把醋也端上！”
“哦，我放下再来一趟。”楚晴边走边说。
“哎哟、哟，端个盘子还要两个手吗？就这样跑趟子的呢？”
“没事，就这么几步。”楚晴不在乎地说。
“哼，我看离开我你们连饭都吃不上！”婆婆的话咄咄逼人。
“谁说的？你没来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做饭，还炒两个菜呢。”
“哼，行了吧，你那个饭我还不知道吗？”婆婆说着，一边把包包子的铁勺往菜盆里一扔，满脸不屑的表情。
楚晴的火气一下子被婆婆点燃了，但她还想忍着，于是就没出声，拿起抹布去擦饭桌了。楚晴擦完桌椅摆好筷子，站在厨房门口时，婆婆蒸的包子也好了，只见婆婆试了几次都没把包子从锅里起出来，楚晴说了句：“我来吧！”
楚晴上前，提着笼篦子把包子放到了案板上，她拿起筷子准备把包子捡到盘子里，婆婆在一边大声说道：“不行、不行！不能那样，包子上都沾上水汽！”
楚晴停下看着婆婆，等待她的指点，只见婆婆一步跨过来，用身体把楚晴碰到旁边，嘴里说着：“起开、起开，我来！”
“你别沾手了，你告诉我怎么做？”楚晴很想知道包子为什么会沾上水汽。
“不行嘛，你啥也不懂，过去、过去！”婆婆显得很不耐烦。
楚晴让到了一边，婆婆用整个身子挡在她面前，楚晴只看见婆婆宽阔的后背。楚晴明白了，婆婆根本不想告诉她怎么回事？她生气地走出厨房，坐在了沙发上。不到两分钟，婆婆又大喊：“楚晴、楚晴，小盘子摆上了没有？”
“摆好了。”楚晴用不高的声音回答。
“啊、啊？说的啥？把小盘子摆上！”婆婆的话就像要穿透房顶，楚晴烦躁地看着窗外，心想：你不怕声音大，你自己喊吧！楚晴的这个举动，激怒了说一不二的婆婆，只见她“呼”地拉开厨房门，对着坐在沙发上楚晴大喊：“咋啦你？跟你说话听见没有？啥毛病？真是的！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动不动就不吭声！”
面对婆婆机关枪似的质问和指责，楚晴的心猛烈地跳着，她觉得自己的血一下涌到了头顶，她猛站起身说：“我说了是你自己没听见！你到底要怎样？从我回到家，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秦凤英愣住了，几十年了，这个家都是她来当！这个规矩，自从把楚晴娶进门也没变过，现在是怎么啦？她也敢顶撞我了？其实，昨天，楚晴的态度，已经让秦凤英很窝火了，当时，正好楚晴下楼，她怕被楼道里的人听见就没有发作，可是晚上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这个媳妇现在胆子大了，她还挺有办法的，来个不理人！哼，你不理我就行了？我秦凤英可不是好惹的！想到这儿，婆婆指着楚晴大声说道：“你跟谁说话呢？太不像话了！亏你爹还是老师出身呢？”
“你说我就说我，干吗把我爸也拉上，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家都叫爸，不叫爹！”楚晴气得脸都白了。她万万想不到，婆婆竟然用平常开玩笑的口吻提自己的父亲！
“爹和爸不是一个意思吗？你们家的人有文化能干啥？还不是连个饺子都不会包吗？”婆婆眉毛上挑冷笑着，她的话像一颗颗钉子钉在楚晴的心上！而婆婆秦凤英觉得，自己的这番话才最有杀伤力，看你还能说出来啥？
“你太过分了！现在张涛不在家，老爷子又住院，你就非要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吗？”
相比婆婆，楚晴还是嫩了。极度的愤怒，让她瞪圆了那双杏眼，然而，当她说到张涛和公公时，眼眶还是忍不住地湿润了。但是，婆婆和她想的可不一样，她最受不了的是，楚晴竟然敢这么对自己这个婆婆大声说话，决不能这样下去，见楚晴眼圈红了，她以为楚晴害怕了、服软了，她的心里觉得舒服多了，但决不能表现出来，于是，秦凤英反而用更大的声音说道：“你骂谁呢？你还老师呢。”
“我什么时候骂人了？谁骂人了？”楚晴委屈地看着婆婆。
“你刚才说的又是鸡呀又是狗的就是拐弯儿骂人！”
楚晴愣住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可理喻！”就拿起包出门了。
楚晴打开门，看见了让她尴尬的一幕：门外站着两个昨天和婆婆聊天的老太太。楚晴看了她们一眼，就侧身从她们中间走出去了。身后传来两个老太太劝慰婆婆的话：“哎呀，听见你们家好像在吵架，我们也不好劝，算了，消消气。”“就是嘛，老头子还在住院，他知道了也不好。”
就听婆婆依然气势汹汹地说：“哼，我不管，我一辈子怕过谁？”
婆婆的话，将楚晴想和婆婆改善关系的梦想打得粉碎！
她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找了一家小饭馆，吃了一碗牛肉面，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来到学校，洗了把脸。
这件事以后，楚晴回到家，还是来到厨房，她什么话也不说只干活。而婆婆似乎是因为上次吵架赢了，她还是那样高声说话，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但是，在对待楚晴的态度上，暂时收敛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那两个老太太的劝说起了作用。
一个星期后，楚晴的学校放假了，可楚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马上要过春节了，原来计划和公公婆婆过年，大年初三回家看望父母，可是，现在看公公的情况，楚晴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开。
这天上午，楚晴来医院看望公公。
走进病房，见公公闭着眼睛在睡觉，楚晴就轻轻地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过了几分钟，公公睁开了眼睛，楚晴走上前问道：“爸，你怎么样？今天的针打了吗？”
“打了两瓶，刚打完。”公公有气无力地说。
“中午你想吃点儿啥？我去给你买。”
“家里做的啥？”
“哦，好像是米饭菜，要不，我给你买羊杂碎吧？你不是爱吃吗？”楚晴看着公公问道。
“嗯，好，一份儿我吃不完。”
“没关系，我给你少盛点，剩下的我就拿回家。”见公公愿意吃，楚晴很高兴。
“嗯，还没到时间，你先坐一会儿。”公公吃力地说。
“嗯，好，你别说话，先休息一会儿，我给你削个苹果。”
说着，楚晴就拿出苹果去水房了。一会儿，楚晴回来就坐在病床边削苹果。
“张涛啥时候回来？”
“快了，好像是22号，还有三天了。”
“嗯，咋这么长时间。”
听了公公的话，楚晴有点儿奇怪，他从来不问张涛的事情，是不是在医院住得着急了？
“哦，别着急，快了，等他回来了，正好你也出院了，咱们全家过个团圆年。”楚晴安慰着公公。
“嗯，我不想出院，就在这儿住！”公公态度坚决地说。
“为啥呀爸，你不想回家吗？”楚晴感到很不解。
“嗐，回去干啥？整天叨叨、叨叨的，烦死了。”公公厌烦地把脸扭到窗外。
楚晴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公公，她试探地说：“爸，你身体不好，别想那么多了，医生说你不能生气。”
“我也知道不能生气。可是你看她，一天到晚把我气得，我现在看见她就是气！我不回去，我就住这儿，她愿意咋样就咋样！”
公公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说完就开始咳嗽了，楚晴连忙在公公的后背轻轻拍着，然后又把水杯递给公公。看着他喝了口水缓和下来，楚晴才不知所措地坐在凳子上。
经过这番折腾，公公似乎累了，他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外。这样子，让楚晴感到有些凄凉，她把削好的苹果削成小块，用牙签插上，递到公公的手上。
公公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想吃，你先放那儿吧。”
大概下午五点多了，楚晴对公公说：“爸，你休息会儿，我回家去拿饭，等会再来。”
“去吧。”
公公躺在那儿，显得很无助。楚晴觉得鼻子有点儿酸。
走之前，她去了医生办公室：“王大夫，我是26床的家属，我想问一下他的情况。”
“哦，那个老爷子，张海山是吧？”
这个王大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楚晴说：“嗯，我们也正想找你们家属呢，老爷子的情况不太好，他住进来的时候心脏就发生过房颤，而且肝脏也不好，来的时候都已经浮肿了，这段时间用了药，肿是消了不少，可是心脏的情况没什么改善。”
“那就没什么办法了吗？”楚晴焦急地问道。
“唉，现在他身体太虚弱了，因为他身体的整体素质比较差，所以，有些治疗也无法进行。还有，照现在的情况，老爷子晚上最好有人陪护，要不我们也不放心。”
“好，我们回去就商量，还有，他老是心慌是怎么回事？”楚晴追问了一句。
“是呀，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给他做了几次检查，他心率都不正常，我们担心这样下去会发生房颤，那就危险了！”说这话时，王大夫的脸色显得很严肃。
楚晴虽然不懂，但是也感到公公的情况很危险，她又问医生：“像我公公的情况，春节前能出院吗？我看他在这儿心情也不太好。”
王大夫没有马上回答楚晴的话，他摇了摇头，深深出了口气，然后才说：“他现在的情况，出院会比较危险，离开医院，出现一些情况抢救起来就成问题了，你知道，心脏骤停，抢救时，就在那关键的几分钟！”
“嗯！”
楚晴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看了看表，已经快七点了，临走时，楚晴客气地对王大夫说：“麻烦您了王大夫，老爷子还靠您多费心，谢谢了！”
“没关系，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王大夫笑着回答。
走出医院，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楚晴的心里蔓延开来。看来一定得把公公的情况告诉婆婆了，楚晴想着，走得很快，仿佛是在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回到家，楚晴首先来到厨房，见婆婆正在炒菜，楚晴就退了出来。
吃饭时，婆婆边吃边问：“怎么啦？我看你愁得，你爸情况不好吗？”
“哦，我想着吃完了告诉你呢，医生说情况不好，要求家属陪护，你看……”楚晴的话还没说完，婆婆接着说：“陪护，咋陪？我们家现在都是女的，总不能让你这个儿媳妇去陪公公吧？”
“妈，我觉得你应该到医院去一下。”楚晴试探着小声说道。
“我不去！我走了谁做饭？他是老毛病了，死不了！”
这个人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狠？这还是夫妻吗？楚晴在心里生气地说。
听着婆婆那高亢的声音，楚晴内心愤怒的火苗又被点燃了。可她又不能说什么，结婚半年多来，楚晴早已明白，在这个家里，只要有人说出婆婆觉得不入耳的话，就会立刻爆发一场战争！
“要不给深圳的哥哥发个电报，他回来之前我先去医院也行，反正，过两天张涛的学习就结束了，他回来就好了。”楚晴耐着性子说。
“可别告诉张涛，不能影响我儿子的进步！”婆婆大声说道。
“那到底发不发电报啊？”楚晴追问了一句。
“那你看着办呀，我老了，又没文化，现在这个家是你当。”
听着婆婆这些既不负责又不讲理的话，楚晴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她草草地吃完晚饭，就跑出去找公用电话给张涛打电话去了。
到了小区门口，楚晴就用小商店的公用电话给张涛打电话，她抱着试试的想法，拨通了省党校的值班室的电话，还好，有人值班：“喂，您好，麻烦请找一下经管干部培训班的张涛！”楚晴小心翼翼地说。
接电话的是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哦，经管班的，是哪儿的？你再说一遍。”
“是昌瑞地区计委的，他叫张涛。”
“张涛，嗯，好吧，你等会儿。”
楚晴一听人家答应去找张涛，她高兴地连声说道：“好、好，谢谢、谢谢啊！”
一会儿，张涛气喘吁吁地拿起了电话：“喂？”
“喂，张涛，是我！”楚晴在这边激动地喊道。
“哦，楚晴，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张涛显得很着急。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就是想给你说一下家里的情况，爸住院了，已经有十来天了，我看着效果也不明显。今天我又找大夫问了，人家说爸的情况不好，最好请个陪护，我回去和妈商量了，我想问问你：要不要给你哥发个电报，万一情况不好怎么办？”
“啊？情况很严重吗？我还有两天就结束了，我后天下午一结束就去坐车，争取晚上赶回去。”张涛焦急地大声说。
“我知道，你先别着急。这边我能应付，只是我觉得爸的病情应该告诉你哥和你姐，到时，万一出了问题，我们不好向他们交代吧？”楚晴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
“哦，我明白了，那这样吧，你忙你的，明早我就出去发电报。”
“哎呀，你同意就行了，电报我来发吧？你就安心学习吧。”楚晴连忙说道。
“那这两个晚上的陪护怎么办，能不能先找个人？”张涛问。
“你别管了，我可以找到人。”楚晴安慰张涛说。
“你一个女人到哪儿找人？不行先让志祥哥帮个忙，你看行不行？”张涛问。
“我和他不太熟，要不就我去医院吧。”楚晴已经打定了主意。
“不行、不行！你去多不方便，我知道了，你别管了，我想办法，让老太太去说！”张涛态度很坚决。
这个志祥哥，是张涛的一个远房的堂哥，算是一个张家的。他是从部队转业到了昌瑞地区，两家人平时来往不多，但每年过年，这志祥哥总会带着媳妇和孩子来给张涛的父亲（他叫表叔）拜年。
放下电话，楚晴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她想先去医院看看，假如老爷子能坚持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志祥哥要是答应来陪夜就好了，白天，自己待在医院就可以了。
就这样，楚晴又去了趟医院，等她回到家已经十一点了。
第二天，楚晴早早来到了医院，走进病房的楼道，楚晴见几个护士快步朝一个病房走去，好像是公公住的病房，楚晴担心地小跑起来，这时，护士小王迎面快步走来，楚晴刚要问，就听小王大声说：“哎，患者家属来了，快！”
楚晴什么话也不说，就跟着跑进了病房。只见，病房里站着不少人，除了王大夫还有两位好像也是医生，楚晴见公公的身上打着吊针，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此时，公公眼睛紧闭，好像这一切跟他没有关系。楚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公公，感到既害怕，又心酸，她的鼻子一酸，眼睛里溢满了眼泪。
一会儿，王大夫又用听诊器放在公公的胸前听了一下，又小声对护士交代了几句，转过身来，发现了站在人群外的楚晴，楚晴赶忙走上前问道：“王大夫，我公公他怎么样了？很危险吗？”
“嗯，刚才的情况很危险，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了，还需要你们家属签字。不过，已经抢救过来了，但还是要随时观察，你待在这儿不要离开！有情况马上叫护士！”
“嗯，好、好。谢谢！”楚晴机械地说，从王大夫手里接过了病危通知书。
虽然是冬天，可楚晴却出汗了。从王大夫严峻的表情里，楚晴感到了情况的严重。随后的半天时间，楚晴眼都不敢眨地守在公公的病床旁边，她看见护士进来了几次，直到中午，楚晴才问护士小王，公公为什么一直这么睡着？小王告诉楚晴，早上抢救时在药里用了一些镇静的药，加上，昨晚公公没睡好，从各项指标看，公公现在的情况比较平稳，如果今晚能安全度过，就脱离危险了。听了小王的介绍，楚晴深深地出了口气，她问小王：“我能去打开水吗？”
“可以，一小会儿是可以的，只要他身边别离开人就行了。”
小王说完就走了。楚晴这才站起身，她先到走廊里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回来拿暖瓶去打开水，临出门时对旁边的那位和公公年龄差不多的老爷子说：“大叔，我去打水马上回来，您帮我盯一下。”
“去吧丫头，我看着，没事！”
楚晴提着暖瓶往回走，快到病房时，楚晴看见从楼梯上来一个背着挎包的男人，因为迎着光线，楚晴看不清楚，但她依然觉得这个男人怎么那么熟悉，是张涛？怎么会？楚晴的心跳加快了。
“楚晴！”
真的是张涛！楚晴激动地快步走过去：“怎么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你打完电话我就去找老师了，把家里情况对他们说，今天是考试和总结，他们同意我先回来，我昨晚就把总结写好交给他们了。”
张涛说着，接过楚晴手里的暖瓶，两个人一块回病房了。
张涛的到来，让楚晴心里的担忧减少了许多。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楚晴发现公公醒了。
楚晴和张涛连忙叫来护士，经过护士的一番检查，对他们说：“没事了，情况很正常，但是，要密切观察，不要离开人。”
“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张涛和楚晴站在父亲的床头，高兴地问着。
“哦，我睡了多长时间？咋都到这会儿了？”公公动了动脖子，疲惫地问道。
“爸，早上你的情况可危险了，吓死我了！”说起早上的情况，楚晴仍然很担心。
张涛走上前问道：“爸，我帮你把床摇起来一点吧？”
“嗯，你咋回来了？结束了吗？”
病重的父亲这才发现张涛站在一旁。
“哦，就剩一天了，我给学校说了，他们让我提前回来了。”张涛淡淡地回答道。
看着公公能坐起来了，楚晴感到很高兴，她连忙把水杯递给了公公说：“爸，你先喝口水。”
然后，楚晴用热水帮公公洗了脸，擦了手，张涛在一旁关切地问：“爸，你饿了吧，想吃点儿啥？”
楚晴接着问道：“爸，你是不是还想吃我做的擀面条？我去给你做！”
“嗯，行吧，好像不太饿。”公公有些迟疑，但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楚晴转身看着张涛说：“那你怎么办？也吃汤面条吗？”
“可以，我也来一碗！”此时张涛也表现得轻松起来。
楚晴高兴地拿起包准备回家做饭了，出门时，张涛嘱咐道：“路上慢点，看着路！”
楚晴答应着走了。病房里一个病友躺在床上休息，另一个去过道散步了。张涛坐在父亲的床头，开始削苹果。
父亲问了张涛学习的情况，张涛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父亲，父亲有点犹豫地说：“唉，我吃不了这么多，你像楚晴那样削成小块，拿牙签插上。”
“啊，哦，好、好，这个办法好！我现在就弄。”张涛连忙说道，父亲看着他忙着找牙签，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唉，错了，我们都弄错了？”
“哪儿错了？你说的啥？”听父亲这么一说，张涛摸不着头脑，他不解地看着父亲，可父亲却很奇怪地一直看着窗外。
张涛走到床头，探着头对父亲说：“你刚才说的啥？我没听清。”
父亲又叹了口气才说：“这段时间我住院把楚晴忙坏了，我发现她是好媳妇，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就这？看你说的，我肯定会好好对她，她是我媳妇呀！”张涛还是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只见父亲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说：“上次不应该听你妈的话，要是把娃娃留下多好，再过两个月就生了，我也能当上爷爷了。”
父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张涛听得清清楚楚，他什么话没说，只是坐在凳子上认真地削着苹果。
“我也知道你们俩都生气，都怨我和你妈，唉，也难怪你妈骂我，有时候咋就那么糊涂！给楚晴说说，别生气了，你们也抓紧要个娃娃吧，你都三十了吧？”
“嗯，虚岁都31了！”张涛用不高的声音回答说。
因为有点激动，张涛机械地把扎着牙签的苹果块递给父亲，父亲的嘴里嚼着苹果，手里又拿着好几块儿苹果，就见他生气地说：“我能吃得了这么多吗？给，我不吃了！”
“嗯，好，好，放下吧。”张涛苦笑着接过父亲手中的苹果。
张涛刚伺候父亲上完厕所，正在擦桌子时，楚晴快步进来了：“爸，你饿了吧，我今天翻出来一点儿野蘑菇放进去，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楚晴兴致勃勃地边说边往外拿保温饭盒，其实是个圆的小桶，楚晴给公公先盛了一小碗，又拿出小瓶的醋说：“来，加点醋！”
公公笑眯眯地看着楚晴忙活，等楚晴把筷子和勺递到他手里才说：“嗯，这个饭看着都香，肯定好吃！”
楚晴又对张涛说：“你也赶快吃吧，别凉了！”
“嗯，好，我也来它一碗，这饭看着挺香的。”
“不知道，不过老爷子挺爱吃的，我都给他做了好几次了，反正也好做。”说话时，楚晴的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
那晚，小两口陪着父亲聊得挺开心。到了九点半了，张涛督促楚晴赶快回去，他留下陪床。
楚晴回到家，见婆婆正在洗脸，看样子是准备睡觉了。她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嗯，张涛怎么样，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
楚晴心想：这老太太真够可以的，不问病人问好人！
“他一个大小伙子，吃汤饭咋能吃饱呢？”
“哎呀没事，爸的抽屉里有我买的馕，他饿了吃点就行了！”楚晴对婆婆的做法很不理解。
第二天一早，楚晴吃了稀饭就准备去医院，她拿起包对婆婆说：“妈，我去医院了！”
“等一下，我也去！”婆婆从卧室探出头来。
一会儿，婆婆从卧室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了件紫罗兰底色有着牡丹花图案的毛衣外套，楚晴担心地问道：
“你穿毛衣不冷吗，这几天外面可冷了，我穿的是羽绒服！”
“没事吧？就一截子路，这毛衣是张涛买的，我到现在还没见我儿子呢。”
楚晴知道自己的劝说不起作用，只好不说话了。就见婆婆走到鞋柜前，拿出那双上星期自己给她买的棉皮鞋，用刷子刷了刷，又用擦鞋布擦了一遍才穿上了。楚晴打量了一眼婆婆：只见她上身穿着紫红毛衣外套，下身是一条笔挺的黑料裤子，脚上是铮亮的黑皮鞋，楚晴朝上看去，见婆婆黑亮的烫发整齐而时尚，整个人显得特别精神，楚晴在心里说：她还挺讲究，打扮起来也挺漂亮！
“好了吧，咱们可以走了吗？”楚晴笑着问婆婆。
婆婆底气十足地说：“走，走吧！”
这天，婆婆的情绪很好，她满面笑容地走到门边，又站住对楚晴说：“你看看我领子后面翻好了没有，我自己够不上。”
“好着呢。”
楚晴边回答着，还是帮着整理了一下。她知道婆婆是个讲究的人，在这点上，楚晴还是很佩服婆婆的。于是，婆媳二人出门了。
路上，遇到了两个邻居。
“秦阿姨，你们上街去？哎哟，好漂亮呀！”“哎，老秦，你和媳妇上街去，嗯，婆媳两个人真漂亮！”
婆婆一边回答，一边满脸笑容地走着。她高兴的时候，胸脯挺得更高了。楚晴的心情也很好，一方面，今天婆婆终于肯去医院看望公公了，到时候公公肯定会高兴的。另外，张涛回来了，这下自己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到了医院，婆婆对快步走在前面的楚晴说：“你等一下，我走到前面！”
楚晴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立刻站住让婆婆走在自己前面。楚晴跟在婆婆身后走进病房。
张涛首先看见母亲和楚晴的到来：“哦，妈，你咋也来了？来，坐这儿。”
“我不来咋办，你一回来就直接待到医院了，我得看看我的儿子。”楚晴轻轻摇了一下头，她走到公公床边说：“爸，今天怎么样？这是第几瓶了？”说着，楚晴抬头看着输液的吊瓶。
“嗯，第二瓶了吧？”公公看着张涛说，见到婆婆进来，他好像并不高兴。
“你怎么样了？我天天在家给你做饭，媳妇年轻，让她来回跑，你就谅解一下吧！”婆婆站在床边说。
楚晴感到很意外：婆婆竟然像对外人似的跟公公说话。张涛对楚晴使了个眼色，楚晴跟着走出病房。
站在过道，张涛问道：“你怎么也不管，咋让老太太穿成这样？”
“咋啦？不行吗？你觉得她穿得不对吗？”楚晴不解地问。
“咳，你真的不明白？这是医院，又不是来做客，她穿得新新的，合适吗？”张涛沉着脸说。
“哦，你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也没啥呀，反正老太太一直爱穿爱打扮，这样也好，显得精神。”楚晴笑嘻嘻地说。
张涛不以为然地说道：“哎，你看，还是那个样子，那口气、那派头儿，像个大首长来视察一样，让人看不惯！”
“你都看不惯我有啥办法？来的时候我跟她说了，我说现在外面冷，穿毛衣肯定不行，可她不听。”
“嗐！”
张涛有些无奈地摇着头，接着又说：“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着急。”楚晴发现张涛的表情很认真，于是就说：“说呗！”
张涛左右看了看，就把昨天下午父亲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说了一遍。他先说了父亲对楚晴的评价，见楚晴抿着嘴美滋滋的样子，张涛才把父亲关于孩子的事也说了。楚晴的笑容慢慢退去了：“说实在的，我也觉得老爷子现在的情况很糟，他也可怜，可是孩子哪是说有就有的，那又不是去商场买衣服！”
“那你不反对了？”张涛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嗯，看样子老爷子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楚晴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的表情显得很轻松，这让张涛很高兴，他接着说：“那我们就抓紧时间。”“嘘！”楚晴瞪起眼睛，然后小声说，“哪有在这儿说这种事的。”
楚晴看着公公住的病房说：“今天的情况好像好多了，可能是你回来，他高兴了。”张涛也高兴地点着头，楚晴接着说：“不过我对你说，人家王大夫都说了，心脏病人一定不能情绪激动，尤其不能生气。”
“嗯，我知道，我得和老太太好好谈谈。”张涛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
正在这时，病房里传出母亲的大声说话声，张涛和楚晴赶紧进去了。
“怎么啦？有啥事？”张涛看着父亲问道。
“你让她说！”父亲气愤地把板着的脸扭向一边。
“咋啦？你是不是又说啥了？”张涛不满地看着母亲问道。
“我啥也没说！”秦凤英若无其事地把头抬得很高。
“你看，她就是这样，来了就让我生气！”公公用虚弱的声音说。
“你到底说啥了？你再别气我爸了，人家医生都说了，像我爸这样情况不能生气！”“就是的，王大夫专门嘱咐过我。”站在张涛身后的楚晴也小声附和着。
“你们都说我干啥？我又没说啥！”婆婆有些生气了，她瞪着眼睛看着张涛和楚晴。
“那好，爸，咋回事？”张涛看着父亲问道。
“嗯，刚才你们出去以后，你妈说让我赶快出院，她说我是装的！”
“怎么会呢，不是给说了嘛，前天医院都下病危通知书了，可把我吓坏了。”楚晴解释说。她真不明白，婆婆怎么能这么说公公。
“病危咋啦，前年他住院也是病危，还不是好好的？”
“你说啥呢？你又不是医生，别在这儿乱说了！”张涛气愤地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也显得很不高兴，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说：“我走了！哼，一天到晚把我忙得要死，还落不下好！”说完，婆婆挺着胸脯、头昂得很高地走出了病房。
“我，我也回去吗？”楚晴看着张涛问道。
“你不管，叫你妈做饭去，你在这待会儿！”公公听见了楚晴的话，口气坚决地说。
“就是，你在这儿坐会儿吧。”张涛说。
这天晚上，楚晴在日记中写道：
公公已经住院快二十天了，幸亏张涛回来了。今天，婆婆和我一起去医院了，不管怎样她去了总是好的。这么长时间她才去过两次，上一次是公公住院时。可惜，今天在医院，他们两个人又发生不愉快了。我觉得婆婆做得不对，公公都那样了，她还那么强势，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即使在她的工作问题上公公做得不对，但她这样也未免太冷漠了。但愿公公的身体尽快康复，希望过年时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还有，张涛告诉我说，今天我回来做饭时，公公对他说，关于孩子的问题，公公觉得很后悔，他希望我们尽快有孩子。现在看来，两位老人都改变想法了，可是这又不是买东西，说有就能有的，什么事都等着老爷子出院再说吧。
写完日记，楚晴又给父母写了封信。在信中，楚晴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好，已经放假。然后，楚晴还讲了公公住院的情况，还说了张涛已经回来了，但是过年回家的事暂时定不下来。
第二天，楚晴早早来到医院，好让张涛回家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到了中午张涛带着饭来了，这时，老爷子靠在床头，笑嘻嘻地说道：“嗯，今天我感觉好，这会子都饿了。”
“啊，饿了，好，我现在就给你拿，我妈煮的羊肉！”
听见老爷子说饿了，张涛和楚晴都格外高兴。他俩快速地把饭桌架在病床上，张涛把肉从骨头上削下来，分成小块，放在父亲的面前，楚晴则给公公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也许是真的饿了，老爷子吃了不少羊肉，还喝了小半碗汤，楚晴在一边说道：“爸，可以了吧？肉吃多了怕不好消化，你吃块葱花饼吧？”
“就是，我看你吃得不少了，要不下午再吃吧？”张涛也有些担心地劝着。
“嗯，好，吃饱了。”公公说着，还打了个饱嗝。
楚晴见公公的脸色不那么苍白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她的心情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心想，看这个样子，再过两天，公公就可以出院了，自己和张涛也该做过年的准备了。公公也许明白楚晴他们的担忧，病情明显好转了，中午休息后，公公竟然自己下床上了趟厕所。楚晴和张涛别提有多高兴了，张涛扶着父亲躺下说：“爸，你今晚再好好睡一觉，我们争取明天办理出院！”
楚晴在一旁说：“就是，爸，你下午想吃啥？”
“哦，中午吃得太多了，下午喝点稀饭吧。”公公显得轻松地说道。
见张涛父子俩在说话，楚晴就在一旁整理着公公的床头柜。看时间差不多了，楚晴准备回家去拿饭，临出门时对张涛说：“你看着，别让爸累着了，明天再让王大夫检查一下。我们可以回家了。”
“哦，就是，我心里也着急，马上要过年了。”楚晴觉得，公公说话的力气明显大了。
那晚，楚晴从医院回到家又快十一点了。她想着明天给公公办理出院的事，就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然而，张涛和楚晴他们万万想不到，昨天的晚饭，竟然是父亲这辈子的最后一顿饭。那些不经意间说出的话，竟然是与他们的诀别。
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值班护士发现了老爷子情况异常，于是就找来医生开始抢救，但是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抢救，依然没有把老爷子的生命挽留住。面对医生说的那句：很遗憾，我们已经尽力了。张涛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愣愣地坐在父亲的身旁一直坐到七点钟，看见外面的天蒙蒙亮了，他这才穿好外衣快步地跑回家了。
当张涛打开家门那一刻，楚晴听见了门的声音，她穿着睡衣跑了出来，见到张涛在这个时间回家，楚晴预感到情况不好：“怎么？爸出事了？”
张涛的眼睛红红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母亲也从卧室出来了：“咋啦，你爸他……？”
楚晴原以为自己在这个家才生活了半年时间，对于公公的身体情况她很清楚，她设想过很多种情况，她甚至担心面对伤痛，自己都哭不出来。然而，此刻的楚晴，联想到昨天白天公公还笑嘻嘻说话的情景，再看张涛那因为悲伤、劳累和紧张的布满血丝的双眼，楚晴的眼睛里溢满了眼泪，她怕让张涛看见更伤心，于是转身进卧室了。楚晴听见婆婆对张涛说，早已给公公备下了寿衣，因为公公身体不好，所以，走到哪儿都带着。楚晴心想：婆婆有时候还真的很细心、很能干！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此时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协助张涛把公公的后事料理好！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楚晴经历了她人生中在家庭事务方面比较大的事情，那就是协助张涛料理老爷子的后事。
张涛忙着联络帮忙办事的人，楚晴就负责来人的接待。当天，楚晴和张涛商量后，就给各路亲戚发了电报，楚晴给父母也发了电报，电报这样写道：
爸、妈，我公公今日凌晨去世，现正值严冬，你们酌情，若身体欠安不必前来。
收到楚晴的电报，楚晴的父母感到这件事很重要，他们知道，楚晴结婚时没能前去参加，已经是很失礼，所以，接到电报第二天中午，楚晴的父母就赶到了。
在车站，楚晴见到了父母很高兴，她着急地问道：“路上怎么样，挺累的吧？”
父亲的精神很好，他关切地看着楚晴说：“没事，不累！你，没事吧？”
一旁的母亲也赶紧说道：“没事，车上的环境还可以，很快就到了。”
父亲接着问道：“车站离你家不远吧？这段时间把你累坏了吧？”
“是啊，张涛又不在家，可够你受的。”母亲说。
“没事，幸亏他提前回来了。”楚晴淡淡地说。
在这种场合见到父母，楚晴感到心里很温暖，但又有说不出的担心。在回家的路上，楚晴就对父母说了自己的担心，听了楚晴的话，父亲说道：“你放心吧，我们来是帮助你婆婆家办事的，她应该不会难为我们的。”
母亲淡淡一笑说：“就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有些小事，我们忍忍就过了，事情办完我们就回去了。”
听了这话，楚晴放心地笑了，她轻松地说：“嗯，那好，你们就当是替我受的吧。”
“没事，别担心！”母亲拍拍楚晴的手臂说。
楚晴带着父母回到了自己的家。
正巧，张涛也从外面回来了。他一边开门一边说道：“爸妈你们来了，我刚才出去办事了，都没去接你们。”
楚晴的妈妈说：“没事，你都这么忙，让楚晴去就行了。”
楚晴的爸爸则摆着手说：“没事，你忙你的，这都够你忙的了。”
楚晴赶紧上前一步，为父母和婆婆做介绍，她先对婆婆说：“妈，这是我爸、我妈。”
婆婆倒也主动，她已站起身，来到楚晴的母亲面前，当楚晴刚说完，婆婆就拉住母亲的手说道：“亲家母，可算见到你了！”
两个母亲的手握在了一起。
楚晴的母亲说道：“亲家母，你可要节哀啊！”
“嗯，没事，没事，老病号儿了，早晚有这么一天。”婆婆说。
楚晴的父亲也和楚晴的婆婆打了个招呼，婆婆礼貌地说着：“快坐，快坐下吧！”
看到一切顺利，楚晴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对三位老人说了声，就去忙了。
当天的下午和晚上，张涛的哥哥和姐姐也回来了。
因为张涛的嫂子刚刚怀孕，也不能长途颠簸，只来他哥哥张硕一个人。张涛的姐姐和姐夫带着小外甥来了。
楚晴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大姑姐和姐夫。
说起张涛的姐姐张薇，不仅对这个家，乃至当时的西平县，都带来过不小的震动。
当年，张涛的姐姐初中毕业后就下农村了。后来，省里到他们这个小县城来招收宾馆服务员，因为曾经是学校里的文艺骨干，容貌姣好，张薇就被选中了，这件事，在当年的小县城，如同古代选妃一般地引起了轰动。所以，人们对被选中的三个女孩的家庭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当然，关于这三个女孩子的终身大事更是重大新闻。可是，张薇从小性格倔强，又很要强，尤其是对于找对象的问题，一直表现得心高气傲，别人给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她都看不上，其中有年轻军官、大医院的大夫，还有省委大领导的秘书。所以，一直到了三十岁，张薇都还没有对象，和她同去省城的另外两个女孩都已经结婚，孩子最大的都两三岁了。对于张薇的个人问题，早已成了家庭战争的导火索，因为，每每提及此事，总会爆发一场家庭战争。后来，家里人也不敢多问了。母亲气得索性不管了。然而，就在30岁的那年，张薇突然宣布，找了对象并且闪电结婚了。
张薇带着已经是自己的丈夫的那个男人回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显示出中年人特有的健壮。黑红的脸色，给人以饱经风霜的感觉。稀少而乌黑的头发，显然是染过的。人们很难把年轻漂亮又时尚的张薇和这样一个男人联系在一起。后来，据张薇自己说，她的丈夫是名转业军人，而且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由于遭受了不白之冤还坐过牢。而且因为坐牢时，一个耳朵被打聋了，所以，听力有些障碍。和张薇结婚时，还在办理申诉上访。关于丈夫的年龄，张薇一直没说，但看样子至少比张薇大十岁。对于这个女婿，虽然父母一百个不愿意，但无奈女儿愿意，并且已经结婚还很快有了孩子，所以也只能认了。一直把女儿视作掌上明珠的老爷子，最终的结果，却让他既无奈又心疼，也只好什么也不说了。
再说楚晴对大姑姐张薇的第一印象。
只见张薇中等个头，身材偏瘦，皮肤白皙，光洁的额头下，是两只很大的眼睛（楚晴不知道，当时的张薇患有甲亢），挺直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烫过的头发披在肩上，显得很有女人味。楚晴觉得，张涛的姐姐长得还是蛮漂亮的，她的五官吸取了父母的优点，高挑的身材很像公公，只是她的嘴巴使整个人显得有点凶了，她的嘴角长得和婆婆的一样：朝下撇。因为早就听张涛说过，他的这个姐姐虽为长女，但在公公的偏袒和宠爱下，养成骄横任性的脾气，在家里，绝对是个大小姐！两个弟弟也从来没受到过她的庇佑和保护。所以，楚晴对这个大姑姐格外小心，生怕让她感到不开心，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而这个大姑姐对待楚晴倒还客气，不知是因为刚认识不久，还是因为楚晴喜欢孩子，没事就来抱那还不到一岁的小外甥。
楚晴对这个大姑姐了解不多，只有简单的交流，有一次，大姑姐皱着眉头问楚晴：“他咋这么爱哭？烦死了，我看人家的小孩都没有像他这么爱哭！”
楚晴一边摇晃着小外甥一边说：“可能小孩都这样，没事，等长大了就好了。”
楚晴的话，倒把大姑姐逗笑了（楚晴发现她很少笑），她指着自己的孩子说：
“我看别人动不动就喜欢抱着亲，我从来不亲他，我发现你挺喜欢小孩的？”
“是呀，小孩挺可爱的！”楚晴天真地说。
“那你赶快也生一个嘛，你方便、有条件，让她给你带！”
大姑姐朝着正在客厅和亲戚们说话的婆婆努了努嘴。
“嗯，再说吧。”楚晴轻声答道。
在来的亲戚中，有些是楚晴第一次见的，例如，张涛的小姨，那个婆婆最小的妹妹，一见面就拉着楚晴小声说：“我们都知道你挺不容易的，可是那咋办呢，你婆婆这个人大家都知道，她就是这么个人，她比我们大那么多，离开家又早，你就多担待吧。”
听了这话，楚晴不知说什么好，她只是点头“嗯”了声算是作答。
还有几个张涛的姑姑和婶婶，都对楚晴褒奖有加，楚晴曾听见她们在议论：“嗯，别说，人家大哥大嫂还挺有福气，娶了个挺不错的儿媳妇。”
“看起来，这个媳妇还不错，挺懂事的……”“老天爷咋想的，她还能娶上这样的儿媳妇，看她厉害的……”
听着这些议论，楚晴心里乱糟糟的，从婆婆平时的言谈中，楚晴发现，婆婆和大部分亲戚关系都不怎么好，在她的嘴里，大部分人都有毛病，她能看上的没几个。
经过几天的辛苦和忙碌。终于在第三天把老爷子的后事办完了。
楚晴的父母就要回去了。
临走时，楚晴的母亲拉着楚晴婆婆的手说：“亲家母，你要好好保重身体，等过了这段，有时间到我们那儿去散散心。”
听到这儿，楚晴很担心，她不知道婆婆会有怎样的表现，还好，婆婆笑着说：“谢谢啦，我哪儿都不去，我还要给他们做饭呢，他们两个工作都忙，年轻人正是上进的时候。”
一旁的亲戚小声议论道：“嗯，别看人家没文化，你看说得多好！”“就是，你说她咋这么会说？”
“好，好！那我们走吧。”楚晴的父亲说，楚晴也赶忙说：“那好，妈，你在家，我先去送我爸妈了。”
楚晴和张涛一起把父母送上了班车就回来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一进门，婆婆说：“正好你们回来了，你叔叔婶婶都要走呢。”
“马上到中午了，吃完饭再走吧！”张涛大声说道。
婶婶走过来说：“让你小姑在这儿吃饭吧，你叔叔还要赶回去上班，车都来了。”
楚晴上前挽留道：“都到中午了，吃完饭再走吧？”
“不啦，等会儿到半路上再吃吧。这几天把你们也累坏了，我们走了，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了。”身为东柳市农业局局长的叔叔坚持说。
就这样，亲戚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现在，就剩下张涛的姐姐一家和哥哥张硕了。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楚晴忙着帮大姑姐照看小外甥。张硕夹了块肉放在母亲碗里说：“妈，你吃！”
“我吃着呢，你别再给我拣了！”
婆婆的话音虽然不高，可大家都听得很清楚，楚晴诧异地抬起头看着婆婆，张硕不解地问道：“咋啦？你不喜欢那块肉？你喜欢吃哪个我给你夹嘛。”说着，张硕的筷子又伸向菜盘子。
这回婆婆的声音大了起来：“哎呀，别拣、别拣！你没看见别人都不拣菜，你跟那些南方人学来的毛病，我最讨厌别人用筷子给我碗里拣菜了！”
楚晴连忙站起身，边走边说：“我去拿双公筷！”
婆婆还在嘟囔：“你出去时间长了，都不像我们家的人了！”
“妈，你真是的！我怕你够不着，好心当成驴肝肺！”张硕不高兴地说。
张薇在一旁瞟了一眼大弟弟说：“你也是，好好的拣啥菜嘛！妈一直都爱干净你不知道？再说了，她又不懂这些，你又何必拣来拣去的。”
最后那两句，张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张涛看不下去了，他瞪了姐姐一眼说：“你就别掺和了，非要都吵起来才行是不是？”
回到座位上的楚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每个人不同的表情。
就听那个和婆婆差不多年龄的老姐夫用浓重的河南口音说道：“小薇，咱弟弟说得对，吃饭，快吃饭。白（别）说话了。”张薇似乎也不太高兴，她把给孩子擦嘴的毛巾朝饭桌上狠狠一摔，抱着孩子站起身来说道：“你吃吧！在这个家哪有我说话的份儿！哼，从小就是这样，重男轻女！以前还有爸爸护着我，现在他也走了，连个替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说到最后那句，张薇带出了哭腔。
张薇的儿子跟着大哭了起来。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紧张而焦躁，楚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大声哭的小外甥，她走过去轻轻拍着孩子说道：“亮亮乖，不哭、不哭。”
“没事，你吃去吧！”张薇边说边用纸巾擤了擤鼻涕，然后领着孩子摔门而去。
楚晴很紧张，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拉了拉张涛的衣角，张涛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见婆婆沉着脸，把筷子放在饭桌上，摇了摇头用不高的声音说：“哼，这就开始了，回来几天了，没闹就不算完。”
楚晴特别奇怪，每次发生不愉快，婆婆的声音都很高，表现得气势汹汹的，今天这是怎么啦？她居然用这么低的声音说话，那表情也显得很无奈。
这时，张硕发话了：“行了、行啦，都别吵了，现在爸也走了，商量一下老太太以后的生活，妈，你打算和谁一起住？”
“我能和谁住？过几天我就回安平县去，那儿的房子没人不行！”
“你回去干吗，就待在这儿吧？”张涛说。
“唉，我住在你们家能行吗？我还是回自己家去！”
“咋不行？你又不是没住过？你现在不是住着呢嘛。”张涛认真地说。
“妈，张涛说得对，我看你还住在老三这儿吧！”张硕跟着说。
两天后的早上，张硕正在做出发前的准备。
张涛走到正在收拾行李的哥哥身边说：“要帮忙吗？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不用了，你给了这么多土特产都塞了满满一大包了，哎，我的那个包呢？我得把衣服装一下，妈、妈！”张硕一边找包一边大声喊着。
“给、给，给你！”
话音刚落，一个旅行包被母亲从卧室里扔了出来，张硕接了一下没接住，包掉在地上。张涛生气地瞪着卧室门。
楚晴走过来小声问道：“又怎么啦？”
“你看她，真是太不像话了，不能好好地递给人家吗？她把人家的包给扔出来了！”
“为啥呀，她又生气了？”
“谁知道，就这脾气，家里一来人，她就要弄出点事情来！”张涛说，一旁的张硕接着说：“就是，每次我走她都是这样，我觉得，可能是妈舍不得我走。”
张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她冷冷地说道：“舍不得？你以为你是谁？她就是故意，哼，神经病！”
坐在车上，张硕对弟弟张涛说：“妈先在你这儿住着吧，我看她状态还可以，也闲不住，就让她帮你们做饭，也可以打发时间。要是着急了，就让她到我那儿去住段时间。”
“知道了，你放心走吧！”
送走了哥哥张硕，家里还剩下姐姐张薇一家人。
白天，张涛和楚晴都去上班了，姐姐和姐夫在家逗逗孩子，婆婆负责做饭。如果大姑姐和婆婆不发生口角，家里的气氛还是挺温馨的，起码楚晴是这么认为的，有大姑姐在，婆婆好像也顾不上对自己找碴儿了，再说，还有那小外甥也正是招人喜欢的年龄，吃饱了老是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他还喜欢让大人扶着他在地上学走路。
时间过得很快，还有几天时间就要过春节了。
楚晴知道今年是不能回父母那边过年了，这次父母来时，楚晴就和他们商量好了。
小年这天，楚晴在婆婆的指挥下，扫房子、擦窗户、拆洗被套和床单。
一直到了晚上，楚晴总算忙完了。吃晚时，楚晴就感到了困意。她想吃完饭就早早睡觉，今天太累了。
“你休息会儿，我来。”吃完饭，大姑姐走过来说。楚晴没说话，就拿着扫帚去扫地了。
终于忙完了，楚晴见暖瓶的水不多了，就接了一壶水放在炉灶上，她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觉得还得有会儿时间，而且感到两条腿也又酸又困，楚晴来到了客厅，电视上正在演电视剧《红楼梦》，楚晴看得津津有味，直到一集演完了，才猛地想起了厨房里还烧着开水，她站起身边走边说：“完了、完了，还烧着水呢！”
“我投（灌）掉了，哼，等你呢！”婆婆从卫生间走出来，冷冷地看了楚晴一眼撇嘴说道。
已经走到厨房门口的楚晴停下脚步，悻悻地回到了客厅。
大卧室里，大姑姐正在哄大哭的小外甥，老姐夫似乎也很想帮忙，但他除了用那河南口音重复地说着，什么也干不了。
“亮亮，你饿了是不是？白（别）哭、白（别）哭嘞！”
这时又传出大姑姐很不耐烦的声音：“哎呀，你别说了，烦死了！你抱着，我去给他冲奶粉。”
话音刚落，卧室门被“呼”地拉开，只见大姑姐气急败坏地拿着奶瓶出来了，楚晴本想去帮忙的，一旁的张涛按住了她的手。
这一切，忽然让楚晴感到烦躁和沮丧，她很累很想马上躺下就睡，但是，现在家里人多，她和张涛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每天都是等大家都睡了，他们才能睡觉。楚晴从包里拿出那本日记（自从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后，楚晴就只能把日记本随身带着），张涛帮忙把台灯打开放在吃饭桌上，还把椅子拉出来，楚晴笑着看了他一眼坐在那儿了。
楚晴首先写上日期：当写出那个6字时，楚晴马上意识到写错了，她连忙用笔涂掉，看着被重新写成的1987年1月22日，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时间真快，都到了1987年了，自己又长了一岁。
想到这半年来自己经历的这么多事，楚晴的心情很复杂，只有想到工作，楚晴的心里才会很充实。期末考试，自己教的那两个班的成绩都还不错！放假时，校长在大会上通报成绩时，还表扬了楚晴。
散会后，教务主任谢娟对楚晴说道：“楚老师，恭喜你啊！干得漂亮，下学期看你的啦！”
当时的楚晴，虽然表现得很谦虚，但内心却是非常激动和开心。工作上的成绩，让楚晴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啪”的一声，打断了楚晴的思绪，她顺着声音朝大卧室看去，就听里面立刻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和大姑姐的训斥声：“讨厌死了，奶瓶子怎么不抓紧？看你明天用啥喝奶！”
小卧室的门也开了，只见婆婆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说：“哎呀，又咋了？这么大的声音，吓死人了！都不让人睡个觉啊，啧啧……”
张涛看着母亲说：“你出来干啥？你睡你的嘛！”
“这么大声音我能睡着？一天到晚都不让人安稳，真是的！”婆婆不耐烦地嘀咕着，然后关上了房门。
楚晴的心情被眼前的一幕搅乱了。她脸上的亢奋和激动被无奈和烦躁取代。她在日记中写道：
今天是农历的“小年”，倒没感到什么特别的年味，只是干了一天的家务，期间少不了婆婆絮叨的指挥、挑剔的检查和没有缘由的指责。不过，这一切我都习惯了，况且不习惯又能怎样？大姑姐的情绪也时好时坏，那小外甥乖的时候还好，小家伙一旦哭闹起来，大姑姐的脾气就上来了，那节奏和婆婆好有一拼，看着挺害怕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的女人都挺烦躁的！真担心将来有了孩子，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会影响到他（她），怎么办？不知道。
楚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合上本子，对张涛小声说道：“我要睡了，困得不行了。”
“热水烧好了，你赶快洗吧。”
“你呢，洗了吗？”
“我刚洗完，你洗吧，我已经把沙发铺好了。”
之后的几天，楚晴都是在忙碌和疲倦中度过的，好在张涛下班回到家，总是说：“你休息，我来！把你累坏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涛也都是只有楚晴一人的时候，他知道，每年过年都是母亲操持准备，她的辛苦和劳累，大家都知道，但母亲依然习惯于在人面前“哎哟、哎哟”的，要是没人理会，她就会生气。现在娶了儿媳妇，张涛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楚晴的过分关心，她会更不舒服。对于这一点，张涛是很清楚的，年轻的他没有深想这里面的原因，但直觉告诉他，对于母亲不高兴的话题还是少提。
年三十这天，一大早，楚晴刚醒，她揉了揉眼睛，躺在沙发上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好累呀！等这几天过去了，好好睡一觉。楚晴在心里说。
昨天夜里醒了两次：半夜三点多，她听见小外甥哭了，又见大姑姐出来倒水，楚晴太累了，就闭着眼睛没动。天快亮的时候，婆婆起来上厕所。看看时间还早，楚晴又睡了过去。这会儿，楚晴拿起枕头下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经8点多了，她猛地坐了起来，旁边的张涛迷迷糊糊地也坐了起来。
“嗯，你怎么了？起这么早干吗？”
“不早了，今天还有好多事呢，吃完饭我还得去买东西。”
“别担心，我去单位看一下，今天是三十，单位上好多人都走了，我回来帮你采购。”
这时，婆婆开门出来了：“哎哟，我怎么睡到这会子了？”
楚晴走出卧室，系上围裙去厨房了。一会儿，大姑姐抱着小外甥笑嘻嘻地站在厨房门口说：“快让舅母看看，我们今天表现可好了，起床都没哭！”
楚晴见小外甥圆嘟嘟的脸上正挂着笑容，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她连忙上前说。
“是吗？我看看，哎哟，亮亮真乖，看，他还对我笑呢。”
大姑姐笑着对楚晴说：“哎，我看你特别喜欢娃娃，年龄也不小了，赶快生一个，来，让舅母抱抱。”
说着，大姑姐就把孩子递到了楚晴的怀里，那孩子可能是看楚晴很喜欢他，也笑着张着两只小手，楚晴连忙把煤气关掉，接过了孩子，她亲了一下孩子的脸蛋说：“亮亮，快，叫舅母！”
“他不会！明年来就差不多了。”
她们正沉浸在轻松快乐中，身后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哎哟，咋在伙房里逗娃娃玩呢？这都几点了？”
“没事，我把昨天的菜和馍馍都热上了，稀饭也快熬好了。”楚晴抱着孩子笑着说。
大姑姐的情绪也很好，她笑着对母亲说：“妈，你看楚晴多喜欢娃娃，将来肯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
婆婆表情平静地说道：“嗯，生啥都行，我可没有那些封建思想，男娃女娃都一样。”
“嗯，楚晴听见了吧，随便生，我看你生个双胞胎吧？”
“啊，那可不行，累死人呢。”婆婆高声说道。
楚晴见婆婆和大姑姐的情绪都很好，她就只顾抱着小外甥逗着玩。这时，婆婆一边把热好的菜从锅里端出来，一边说道：“也可能是小时候家里人多、兄弟姐妹多，我对小孩不太喜欢。”
最后那句话，虽然婆婆的声音放低了，但楚晴听得很清楚，她看了一眼正在忙活的婆婆，又转向倚靠在门框上的大姑姐，就见大姑姐脸色变得阴沉了，她的目光正好与楚晴的目光相遇，楚晴有些担心，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听大姑姐冷冷地说道：“嗯，就是，我也发现你不喜欢小孩，特别是不喜欢女孩。”
楚晴抱着孩子走到了大姑姐的身边，她刚要说话，就见大姑姐看着她一板一眼地说道：“楚晴，你可能不知道吧？这些年来我一个人在外面特别难，可是，他们一点都不理解，每次回来都要说我，我的命太苦了，从来没得到过母爱！”
楚晴看着大姑姐眼眶里的泪水，心情很复杂，她小声说道：“姐，你还没洗脸吧？走，你去洗脸，马上要吃饭了。”
楚晴拉着情绪激动的大姑姐朝外走，小外甥已经懂事了，看见妈妈的表情，他先是撇了撇嘴，接着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还叫着“妈妈——”楚晴有点儿蒙了，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这时，身后，传来了婆婆委屈地嘀咕：“哼，真能说出口！没有得到过母爱！没有母爱你咋长大的？”
立刻，客厅里变得热闹起来：一边是大姑姐在哭诉，一边是老姐夫在哄孩子，可那孩子在他的怀里越哄越哭得厉害。张涛从卫生间出来大声问道：“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楚晴什么话也不敢说，她只能默默地把厨房里热好的菜和馒头端出来，然后再端稀饭。一旁的婆婆边忙活边小声嘀嘀咕咕。
楚晴发现，在这个家里，只有大姑姐能降伏住婆婆！
结果，早饭在紧张和压抑的气氛中吃完了。
吃完饭，楚晴就出门了。第一次在自己的小家里过年，楚晴觉得东西一定要准备充足，前天已经买了小点心、花生、瓜子，今天的任务是去买糖。
大街上人很多，人们似乎都赶在这天买东西。一路上，几个中年妇女热情地和楚晴打着招呼：“楚老师，你也来买东西呀？”
“楚老师，过年时来我们家啊！”
“楚老师，你好，提前给你拜年了：新年好！”
这些都是学生家长，其中有一个楚晴认识，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辛心向荣的妈妈，这个女孩的父亲姓辛，母亲姓荣，就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听说辛心向荣的爸爸是《昌瑞日报》的编辑。
来到商场，又是人山人海的，楚晴随着拥挤的人流，终于完成了采购任务。
中午，楚晴骑着自行车驮着大包小包的回到了家。在楼下，正好张涛刚下班，他赶忙过来帮楚晴拿东西。
趁着张涛开门时，楚晴小声说：“不知她们母女俩怎么样了？”
“没事！早就好了。”
“真的？”楚晴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张涛。
门开了，门口站着老姐夫，张涛随口问了句：“我姐呢？”
“她在帮妈妈包饺子呢，小亮亮睡觉了，这下可安静了。”
关上门，张涛朝楚晴狡黠地眨了眨眼，楚晴无声地笑了。婆婆听见声音，伸着两只手大声问道：“哦，回来了？都买上了？”
“嘘！小声点儿，别把亮亮吵醒了！”张薇压低嗓音，在背后拽了把婆婆的围裙说，婆婆缩了一下脖子，连忙改小声说道：“对、对，唉，声音大习惯了。”
放下东西，洗了手，张涛和楚晴一块儿来到厨房准备帮忙，婆婆说道：“不用了，都快包完了，菜也准备好了，今天你姐炒菜，我们吃现成的。”
婆婆的口气充满了轻松，楚晴感到很开心。
她把买来的糖果放在茶几上，找出那两个上星期才买的玻璃果盘，准备把糖果摆上，张涛对着厨房说道：“你们也忙了一上午了，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婆婆已经走了过来，她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腰，大喘了口气说道：“哎哟哟，累死了、累死了，从早上到现在没停过呀！我看那些糖怪好的，来，我吃一个！”
正在往外掏着东西的楚晴没有听见，婆婆又说了一句：“来，把那糖给拿一颗！”
楚晴这才听见，她随手抓了几颗递给婆婆说：“哦，给！”
婆婆剥开一颗，看了看包了起来，然后又剥了一颗，放进嘴里，但马上就气急败坏地吐在了垃圾桶里，然后，站起身说：“咋都给我拿的是软糖，我吃水果糖不知道吗？”
“啊？那你自己挑一块吧。”楚晴满不在乎地说了句，依然在忙活自己的事，直到婆婆气哼哼地站起身走了，楚晴才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
坐在饭桌边的张涛一直没说话，他走过来小声说：“你呀，真不会来事！她要糖，你就好好给她嘛，为这点儿小事何必惹她生气？”
楚晴抬起头看着张涛小声说：“难道我又错了？你没看见我在忙，老太太也是，她要吃自己拿就行了吗，还非要整出这样的事来，我又不知道她要吃哪种？”
“你现在知道了吧？她牙不行不能吃软糖，喜欢吃水果糖。”
“嗯，知道了。”
整个一下午，楚晴跟在婆婆身旁忙活着，婆婆准备了一大桌菜，楚晴在旁边打下手。一边做菜，婆婆还不时地讲解着，虽然忙，可是楚晴感到很开心，一是跟在婆婆旁边学了不少做菜的手艺，二是她觉得这种气氛很好，婆婆居然和自己说说笑笑的。
傍晚七点多种了，婆婆催促道：“赶紧摆桌子吧，把凉菜端上，把煮好的肉也捞上，用那个小盆子盛。”
楚晴答应着，开始往客厅的饭桌上端菜，当楚晴拉开厨房门时，张涛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说：“嗯，我听着婆媳二人说得挺开心的，需要干啥？我来！”
“嗯，那你把桌椅擦一下，我要端菜了。”楚晴开心地说。
“我都擦了，来，我帮你端。”说着，张涛也走进厨房。
不一会儿所有已经做好的凉菜都端出来了，看着楚晴盛好了“手抓羊肉”，张涛赶忙走过来说道：“你放下，这个我来端！”
“嗯，那我看看鱼怎么样了。”
楚晴揭开锅盖问道：“妈，这个鱼是不是差不多了？”
“嗯，你尝一下，噢，对了，少放点白酒。”
“噢，好嘞。”
重新回到厨房的楚晴笑着对婆婆说：“妈，要不你们先去喝酒吧？我来炒这两个素菜？”
“嗯，好，你炒吧！”
看着婆婆走出厨房，楚晴关上门开始炒菜。
不一会儿，楚晴端出来了两个自己的作品：素炒土豆丝和青豆虾仁，婆婆夹起素炒土豆丝尝了尝说道：“嗯，好的呢！下次再多倒点醋，酸一点好吃。”
“哦，好！”
婆婆又吃了口青豆虾仁，笑着说：“嗯，这个炒得好，快坐下吃！”
大姑姐和姐夫也都说道：“楚晴还挺能干的，还会做菜！”
“啊，我不行，是刚和妈学的。”
张涛很高兴，他边夹菜边说：“就是嘛，你赶紧跟妈学，老太太做饭可是有一套的！”
“嗯，我知道，今天就学了好几个菜呢。”
“哎，其实也没啥，我这个人不讲究，只要做熟了就行！”
听了婆婆的话，楚晴格外高兴，她端起面前的红酒站起身说道：“来，妈，我敬你！你辛苦了！”
“好、好，我喝，你也喝点。”
说完，婆婆一口喝干了那一小杯白酒，婆婆很爽快。然而，婆婆对自己的态度才是让楚晴最高兴的，她也很豪爽地端起了酒杯。
楚晴喝下了结婚以来和婆婆最有感情的一杯酒。
看到楚晴和母亲亲热和睦的样子，张涛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电视上，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可是一家人都顾不上看。大姑姐和姐夫端起酒杯说道：“妈，这杯酒我们敬你！祝你新年快乐！”
“啊，好、好！”
看着婆婆一杯杯地喝着，楚晴有些担心，她在张涛的耳边小声提醒说：“没事吧？老太太喝了不少了！”
“没事！老太太有酒量，要是喝起来，你还喝不过她呢！”
张涛大声地说着，婆婆看见楚晴的表情，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端起酒杯说道“没事，我没事，来！我和我的儿媳妇喝一个！”
楚晴连忙站起身，端起酒杯说：“好，谢谢妈，我敬你！”
“让我说！这是我端的酒嘛。你嫁到我们家也这么长时间了，我这个人没什么文化，说话直，你就谅解吧！”
看着脸已经很红的婆婆又喝下了半杯白酒，楚晴很感动，她觉得鼻子有些酸。结婚半年多了，她第一次听到婆婆这么说。原来，婆婆也认为自己做法有不对的地方，她竟然让自己谅解她！此刻的楚晴，浑身上下热乎乎的，脸也变得红扑扑的，她端着酒杯看着婆婆真诚地说道：“妈，谢谢你，我一定努力做个好媳妇，以后你还要多指点我。”
“好，太好了！”
张涛和姐姐、姐夫竟然鼓起了掌。
吃完饭，大姑姐说：“你们忙了一下午了，我来收拾！”
“你们收去吧，我在沙发上休息会儿，等会儿还要煮饺子呢。”婆婆说着，就斜靠在了沙发上，她的脸色红红的显得有些倦意，楚晴站在旁边想要搀扶婆婆：“不要进去睡会儿？这儿太吵了。”
“不，我就在这靠一会儿就行了，电视还没看呢。”
一旁的张涛说：“老太太喜欢热闹，就让她在这儿睡，没事的。”
楚晴走进卧室拿来了一条毛毯给婆婆盖上。
见婆婆已经睡着了，楚晴又把电视的音量关小了些，然后绕过茶几准备去厨房，一旁的张涛拉住了她小声说：“休息会儿，累坏了吧？”“不累，我一点也不累！”
张涛使劲握了握楚晴的手，在她耳边说：“媳妇，好样的，表现得真棒！”
“我去看看，那么多的盘子和碗，可够姐洗的。”楚晴站起身说。
这是楚晴第一次和婆家的人一起度过的除夕夜。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从第二天开始，不断有亲戚、朋友来拜年。往年，张涛都是回安平县和父母一起过年，今年，自己结婚了，有了小家，又是第一次在昌瑞过年，所以，张涛也要出去给同事和朋友拜年。
初四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大姑姐边往小外甥嘴里喂着饭边说：“我们来住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明天我们就打算回去了。”
楚晴刚要说话，就听婆婆一板一眼地说道：“嗯，也对，回去把房子收拾一下，单位上的人还要来拜年呢。”
“哼，我们那儿的人才不拜年呢！主要是抒怀要去办他的事。”（老姐夫姓耿，叫耿抒怀。）
说着，看了一眼老姐夫，因为老姐夫有听力障碍，所以，很多话都由姐姐代替他讲。大家都明白，张薇说的去办事，指的是她丈夫冤案申诉的事情。
“嗯，去哪儿办？”
张涛问了一句，姐姐一脸严肃回答道：“他有个战友在北京，他想去找他帮忙。”
说完，张薇把嘴靠近丈夫的耳边大声问道：“你的那个北京的战友叫啥？”
“嗯，赵明辉！”
“他现在在啥单位？”
“嗯，好像是在总后勤部下面的一个单位。”
“那你知道人家的具体单位和地址吗？”
张涛看着姐姐问道，张薇回答说：“有、有，去年他还和那个人通过信呢。”
“嗯，那就好。”
吃完早饭，楚晴在厨房洗碗，婆婆站在她身旁小声说道：“可别挡了，快让走去！他们走了，你们也可以在自己的卧室睡了，你看现在乱的！”
听婆婆这么说，楚晴对婆婆生出感激之情。楚晴心想，再过一个星期，自己也该到校集中学习了，况且婆婆和大姑姐一向不和，他们一家在这住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不断发生摩擦，总让楚晴感到提心吊胆的。这样看来，大姑姐一家的离开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些，楚晴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