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为伊不辞险,公子如初见
顾濛沉先是一手握住了平沙落雁剑的剑柄,另一手拔出白鹤卧雪刀,刀剑向触之后,一齐向那供台之后的衬墙上刺过去。
顾濛沉刺那衬墙倒是没什么不对,但我这却能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下陷的速度又快了些。
沼泽一样的土在那层满是裂缝的地面下不断地吞噬着什么。
左手还在淌着血。那供台边上左手扶着的地方已是血迹斑斑,我怔怔地看着那血迹,似乎有什么久远的场景猛地冲入了脑子里。
但那场景,我还看不清。
我向四周看着,试图找到妈惹一丁点关于刚刚脑子里一闪而过的那个场景的线索。
此时此刻,这屋子里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而刚在边上张扬的香炉已只剩下最顶上的鹏鸟装饰还留在地面之上。
不用再细看也知道,那鹏鸟嘴中,还在源源不断地吐着香雾,这香味……
尽管已尽量屏息凝神,我还是吸了不少那香,只是一直也想不到那香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左手上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不动的话。地一点点往下陷,还好,还不至于完全被活埋。我抬头努力想看清顾濛沉那边的情况,却发现有些力不从心了。
“你在干什么?”我终归是问了出来。
清晰地听见顾濛沉干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怎么,你担心我?”
我实在提不起精神开玩笑了,不过顾濛沉从供台上往这边走的步子我倒是能听见,供台,毕竟只是个台子而已。
顾濛沉走到了供台这边,俯下身子来将手伸到我右手边,他倒是知道我左手已经……
我也没有多想,将右手交到了顾濛沉手上,我知道他是想把我拉上去,不过这地底下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脚一般,竟是任凭我和顾濛沉如何努力,我也只能保持着在原本的位置不动。
我能感觉到脚下被东西拽着,但“地面”却是早已下陷得不知道哪里去了。这悬空的感觉倒是不错,可加上有东西要把你拉下去活埋的话,那还真是糟糕透了。
僵持许久,一层又一层的灰从房梁上落在顾濛沉身上,一切仿佛是在地动山摇之间。我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放手吧。”我开口劝道。
顾濛沉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几乎是用尽全力地要把我拉上去。我看着顾濛沉的那双眼睛,深情,认真,急切和关心……顾濛沉,顾濛沉……
我一直以为顾濛沉接近我是另有所图,尽管我一直也没明白有什么可图的,但在这时候他还这样拼了命的要救我,却让我再也疑心不起来了。
“快放手!”我叫道。
我看见那供台边上已经开始出现裂痕,如果顾濛沉再不放手的话……
顾濛沉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仍旧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怎么忘了,顾濛沉,他可是从来都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的啊!
“放手啊!”
“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顾濛沉坚定地说道。
供台边上的裂痕愈来愈深,我们都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我不再犹豫什么,催动内力,右手掌上一记风流云散想要将顾濛沉紧握着的手打开,但他却回了我一招鸾凤翔集。
鸾凤翔集……顾濛沉,你何必用这样的手法呢?鸾凤翔集,将身上所有的力道倾注于此,他,想救我……
我不敢再挣扎什么,鸾凤翔集,若是我强行出招挣开,轻则毁了顾濛沉的修为,重的话……
“你不怕死吗?”我也不知道问顾濛沉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情。
顾濛沉只是轻笑,仍旧不紧不慢地玩笑,只是那声音却告诉我他一点也不轻松:“得成比目何辞死?”
都什么时候了,顾濛沉这家伙怎么反而不正经起来?只是那双眼睛,似乎是在说“我是认真的”。
供台也一点点地裂开,那台子要坏就没有地面这么麻烦了。木料一点点剥落,速度甚至快到来不及让我仔细琢磨顾濛沉的神情。
顾濛沉……
在供台完全化作下落的尘埃,顾濛沉也和我一样不断地往下坠落着。
只知道顾濛沉狠狠地拉了我一把,迅速地蒙上了我的眼睛。我被她这一拉,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不及多反应什么,只知道自己仍在下坠,但那愈发阴冷的风却是从面上吹来——顾濛沉把我拉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风停了下来,自己那一瞬间跌进了一个怀抱。
周围的一切与方才不同,至少没了那让人不敢呼吸的香味。尽管眼睛还被捂着,但我也知道,顾濛沉,又是他豁出性命地救我。
不知道是不是压到了左手的原因,眼睛一涩,泪水竟然这么不争气。
“怎么……哭了?”顾濛沉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轻,那么温柔,但与此同时也透着那么些许疼痛。
我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子:“谁哭了!”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顾濛沉还这样护着我,他应该,伤的不轻吧?
耳边仍是那样温柔的气息,我听见顾濛沉轻笑了一声,略有些逞强地说着:“在心疼我?”
“你要不要脸!”这话说着,我连忙往边上一侧,原是想摆脱趴在顾濛沉身上的状态,却不想才一动,就被这家伙用双臂扣住。
“这可是救命之恩,你,打算一走了之?”顾濛沉仍是笑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终于,我看见了这张脸,比平常时候要显得苍白许多。
“谁要你救……”
我还没说完,便被顾濛沉紧紧地抱住,整个身子趴在他身上。
顾濛沉不会是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吧?不对不对,他还能跟我开玩笑,怎么可能摔傻了呢?
“素玉,我知道你忘了很多事,但我,都替你记着。”顾濛沉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在打开尘封已久藏着宝藏的木箱一般小心翼翼,“当真正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上天注定的。”
顾濛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大概他不是傻了,是疯了。
算了,一个对我有不止一次救命之恩的疯子,我除了好言劝慰,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了,先起来吧……这样子……好奇怪……”我终于是把这句话说完了,事实是顾濛沉抱我太紧,差点让我喘不过气来。
顾濛沉这下子才松开了手,任由着我往边上侧身一翻坐起来。顾濛沉自己,手往地上撑着,坐在我身侧。
我仔细看了看他身上,至少没有什么流血的地方——他衣服上的那血,是我左手上的伤染到的。再看他这样子,也没缺胳膊少腿,心里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
不过,身上没伤,这脑子可就……我深深地看了顾濛沉一眼,琢磨着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我很清醒。”顾濛沉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看他的眼神有些异常,黑着脸叮嘱了我一句。
没错,疯子是不会承认自己是疯子的,就像酒馆里喝醉得一塌糊涂的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那你知道,这是哪吗?”我试探着问道。
顾濛沉看着我,满脸写的都是“你以为我傻了是吗”,不过还是认真看了看周围这荒凉情形,略微思索:“云山的云深之处多的是荒山野谷,这是离听雨眠最近的一处。”
顾濛沉说得不差,看来真的如他说的,他清醒得很。可是他方才说的那些话……算了,听雨眠里什么怪物怪事没有,一桩一件地去琢磨肯定会累死人的。
“你……站得起来吗?”我仍旧看着顾濛沉,这家伙向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但眼下如果他有什么事我可真难办了。
顾濛沉一脸“你才是傻子”的表情看着我,无奈地开口说了一句:“你盼着我直接摔死是吧?”
“我……”我刚要说什么辩驳两句,但当我忙着开口的时候顾濛沉却勾起了嘴角,我才不会给他继续开我玩笑的机会呢,遂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那当然。”
顾濛沉笑意更甚,似乎是看出了我在暗自跟他较劲一般,也不说别的,只是运功调息。
我习惯性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只是这一放……“嘶——”
左手,那可是才被自己断了骨没多久的的伤啊……
“傻瓜。”顾濛沉往我这瞥了一眼,轻声道。
“难道那时还有别的办法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不讲理了,明明是因为我心急没顾后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顾濛沉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来,我却只觉得后背有些冷。
大概是没听见我回应什么,顾濛沉才恍然,紧接着就开口道歉:“我不是……”
“没事。”我打断了顾濛沉。道歉么,为这事儿道歉,还是算了吧。
想一想,顾濛沉为这事和我道歉……他豁出性命救我,我却一直疑心他……我又该如何向他道歉呢?
顾濛沉仍再调息,我呢?
左手上的伤的确还疼,但已经没有那样钻心的感觉了。
我抬手从袖中拿了那渃水寒玉簪,或许,这簪子……我正想着,那渃水寒玉簪却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般地飘到了我左手的伤口上方来;至于那渃水寒玉簪上缠着的青牙黛,却是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裙边。
我看着那渃水寒玉簪上有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晶莹剔透的东西往下滴,正滴在我的伤上。三滴,我记得分明,伤口愈合,尽管还能在手背上看见一道浅淡的痕迹,掌骨还有些微微的疼痛,但不得不说,比起方才真是好了太多。
那渃水寒玉簪重新回到我的手上,我往边上拾了青牙黛重新将它缠好了收回袖子里。
我站起身来看看四周,裸露的岩石没有太多的草木遮掩,荒山野谷,的确该是这样一番风景。不多会,又起风了。
“走吧。”顾濛沉的声音,比起之前听到他说的那几句话,显然要有力气得多。
我听见声音回头去看,顾濛沉已站在我身后了。
看着顾濛沉的样子,虽说青丝有些散乱,衣衫上沾染了尘埃和血迹,却仍是翩然公子,一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