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番外:大漠2
驿站大门呼得分向两边,猛烈的寒风吹得门板啪啪直响。风随行立于驿站门前,望向门前的数十骑大声道:“若是来要黄金的,我一两也没有。若是来要我风随行的命?”风随行眼中精光爆射,一拍肩上的大剑喝道,“那就放马过来吧!”
那数十骑静静立于风中,冷冷与风随行对峙着。突然一声爆喝从人群中发出,数十骑同时发出一声呐喊,大漠狂沙一般席卷而来。风随行看着对手的冲锋,近乎麻木的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十丈、五丈、三丈……马刀就在风随行的头顶……
风随行大喝一声,背上大剑呼啸而出,剑光在黑沉的大漠中打了一道雳闪,血花飞溅,当先而来的马贼连人带马被一剑劈开,轰的倒于尘土之上。但马贼毫无疑问是世上最旱不畏死的种群,后续的马贼毫不停顿,紧跟而上碗口大的马蹄飞踹而至。风随行腾身而起,大剑掷出贯胸而过,尚不及惨叫那马贼已经摔落尘埃。而数条狼牙棒从身后飞至,直奔风随行后脑。风随行身形如电,前冲而起,接过飞出的大剑,转身扑入人群。
对生命的疑问是否可以用鲜血得到答案……每次遭遇大规模的杀戮,慕容傲来心中都会泛起这样的疑问。驿站的土墙已被冲垮,数匹战马飞跃而入,马上的敌人挥舞着大刀,那带着暗红色的刀光让慕容傲来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正要起身迎敌,却看到来人的衣袍上血色的狼头若隐若现,自己人?慕容傲来如同冷水浇头。
白衣老者轻声道:“这次由老夫出手。血狼毕竟也是天狼旗的人。攻击血狼你对你们旗主慕容天生不好交待。”
慕容傲来深吸口气,点头道:“那就交给梦老前辈了,对付马贼只有以杀止杀,不用留情。”
白衣老者透过破碎的顶棚遥望漆黑的夜色,轻声道:“你果然认得梦某人。江湖中人若是能忘记我就好了。”说着眼中狂野之气一闪而过,大踏步迎向冲入的马贼。
慕容傲来看着那略带沧桑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崇敬之情,喃喃自语道:“江湖人的神话,岂是那么容易可以遗忘的。”
破碎的土墙上奔马飞跃而入,白衣老者缓缓踱出。但却让人生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速度并不是真实的,似乎空间与速度在这一瞬间并不存在。
双方只有一个马头的距离,白衣老者依旧没有行动,马贼手中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只见白衣老者抬起头,目光与战马的眼睛相对,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将自己的主人高高抛起落荒而去。
另一头进入驿站的马贼大惊失色,正要后退却不知如何老者已在自己的面前,一个照面,人和战马同时倒于血泊之中。
面对这样的杀戮慕容傲来亦感到一阵寒意,而不知何时白衣老者已经出现在驿站之外了。惨叫声从人们的视线之外传来,想象的力量更增添了杀戮本身所带来的恐怖。
慕容傲来轻声对小离道:“这才是大漠的生活,这个老爷子只是替你放大表现了而已。”也不管小离是否能够明白,双手遮挡住小离的眼睛,自己合上了双眼。慕容傲来很诧异于小孩的镇定,这与其年龄不符的镇定让他有种恐怖的感觉。
夜幕下的无望驿站成了一个修罗场,风随行原本浴血奋战的战局因为白衣老者的出现,变成了一边倒的杀戮。一个人追杀数十人,而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
战斗结束,原本猛烈的风暴也随之停止,夜空中云层散尽,点点繁星散布在夜空之中,五十三个马贼,五十三匹战马全部倒在漆黑的苍穹之下,先前的不可一世如今只是白骨一堆。看着那血淋淋的尸体,风随行终于知道身边的老者是谁,可是他竟不知道如何向老者道谢。他只能断断续续的说道:“您真的是……梦……老前辈?”
那老者轻轻用拇指扫去眉头上的汗水,淡淡道:“老夫梦星辰,你不用谢我。我出手只因为你是风随行。”
慕容傲来牵着孩子的手走出驿站,小离似乎比自己的阿爹更适应这血腥的场面。
梦星辰将一根马鞭丢给慕容傲来,道:“你该出发了。”
慕容傲来接过马鞭,点头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我们旗主的耳中,我会回去澄清这件事情。不会让天狼旗再派人来。”
梦星辰仰望星空,用异常遥远的声音道:“你此去或许会有血光之灾。只是江湖险恶,向来如此,却也不必挂心。”
慕容傲来眼中透着笑意,轻声道:“梦老也相信这些?”
梦星辰微微一笑道:“人生如梦,岁月如歌。很多东西可以看不破,但是不能看不懂。慕容世兄以为然否?”
慕容傲来哈哈一笑,大声道:“那好,无论前途如何,我慕容傲来接着就是!”说着飞身越上马背,双手抱拳,向风随行道:“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风随行亦双手抱拳,道:“有缘必会相见!”
慕容傲来深深的望了小离一眼,道:“娃娃!若有人欺负你,你只要报上我慕容傲来的名字,相信在大漠总会有人给我几分面子。他日有暇请来漠北云风山一聚。”给马大力加了一鞭,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望着慕容傲来远去的背影,梦星辰轻声问道:“风将军又如何决定下一步的旅程。”
风随行道:“风将军?”
梦星辰呵呵一笑,道:“无望湖之役中军大营的执戟将军,统领五百死士断后,使得一万近卫得以突围的风随行,居然对自己如此的没有自信。
风随行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败军之将,如今只想入关回老家隐居。”
梦星辰点点头,道:“那你就是要经过无望湖了,我在无望湖有些事情要做,需要先行一步。若有缘或许你我还能重聚。”说着梦星辰从怀中掏出一块血色的晶石,递给小离,“小娃儿有趣,可惜老夫没有时间,否则真要好好聚聚。这样吧,老夫可以为你作一件事情,你只要说出来,老夫就替你作。”
“我不要。”小离想也不想,一口拒绝道:“我爹说,人要靠自己。”
“你几岁?”梦星辰深深的望着小离问道。
“十岁!”
十岁?十岁其实也不小了,当年自己踏入江湖只有七岁,而如今两鬓都已雪白了,梦星辰微笑道;“你我有缘,我答应会为你做一件事情,这块晶石就是凭证。”拍了拍孩子的面颊,梦星辰大踏步向东方的无望湖而去。
看着梦星辰的背影消失于远方,风随行拉起孩子的小手道:“儿子!我们也该上路了。”此时天空中依稀飘起了小雪,茫茫大漠变为一片银色,这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茫茫大漠中,一峰骆驼,两个人再一次开始了他们的旅途,风随行伸出手让雪花在掌中融化,心中不由升起万千豪情,昂起头颅纵声高歌道:“
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
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界碑驿距离无望湖只有二十几里路,二十几里地并不算远,但那只是对正常天气下的普通人而言。
风随行和小离在风雪中挣扎前行,一个腿脚不便,一个只是孩童,但是他们却不得不走,若不趁着风雪掩盖二人的足迹,等到天明驿站不知道将会聚集多少马贼。
前行了数里,小离忽然问道:“爹,方才的梦老爷子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得你和慕容大叔都有些怕他。”
风随行苦笑道:“梦老爷子是在活着的时候就成了传奇的人。然而那么大的名望是否算是一种幸福,在江湖上还没有定论。”
小离道:“我想知道他的事情。”
风随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的不是很详细,只能把我知道的梦星辰给你说个大概。”说着他停定了一下,仿佛背负着巨大压力,说起了梦星辰的故事。
“梦星辰的名字在江湖上的普通人耳中一直都不太响亮,只因他是各大门派都不愿意提起的痛楚。但是说到武功,毫无疑问这个名字就意味着天下第一。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只有十七岁。我刚从家乡来到京城,自以为一身武艺足以在武科举中夺魁出人头地。但是却在武科举的擂台上败给了来自少林的关岁月,说来丧气,我只在他的手中走了七招。关岁月是个很随和的人,但擂台上他的招数却如疾风暴雨一般。后来我才知道,关岁月是梦星辰血洗少林那一役,唯一幸存的少林俗家子弟,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活下来。血洗少林时关岁月只有十六岁,参加武科举时他已经二十六岁了。十年了,他连寻找梦星辰的勇气也没有。”
风随行深深的望着自己的儿子,轻声道:“他苦练了十年,连找仇人的勇气也没有,我却只能在他手中走七招。你明白我那时候的感受吗?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小离有点迷惑,问道:“血洗少林?不是说天下武功出少林吗?血洗少林真的可以做到?”
风随行点头道:“梦星辰的名字在未来一两百年中,都将在黑道人的心中屹立不倒,他曾经平少林,闯武当,而后因各自不同的原因战遍七大名山,几乎扫平了整个白道武林,所凭借的只是其一人之力。这几件大事是黑道群雄千百年来想作却一直作不到的,积压了千年的怨气都被他一人发泄了出来。”
小离眼中露出崇敬之色,追问道:“那梦老爷子应该成为黑道至尊了吧。”
风随行眼中写满了痛苦,他声音低沉的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九华群雄战星辰’那一幕说来也是不可避免的,后来有人说九华山那一役梦星辰是去求死的。否则以他的智慧和身手谁人能够设陷阱困他?”
小离眨眨眼睛,笑道:“可是梦老爷子没有死。”
风随行点点头道:“的确,原本在九华山颠,梦星辰已经闭目求死。却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拔刀向外突围。于是到会的群雄十亭毁去了七亭。据后人传说那一战三日之后,九华山顶的刀风剑气依旧散之不去。”
小离想了一想,张嘴想要问些什么,却又闭上了。
风随行叹了口气道:“你也不要问我梦老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很难用好坏去分辨。若说那几年梦星辰所杀的人,那他真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抵偿的。但是谁又记得梦星辰那些年来行侠仗义作了多少好事呢?千百年来江湖上的恩怨是非能够说清的本没有多少。”
小离涨红了小脸,股起勇气道:“梦老爷子帮了我们,小离当然说他是好人。小离想问的是爹……我们家在中原到底是怎样的。”
风随行微笑道:“我们老家的样子不是前些年都已和你说过了吗?”
小离认真却又兴奋的问道:“我是问爹从前的事情,先前梦老爷子说执戟将军,我想问的是这个!爹真的曾经决战疆场吗?”
风随行看着自己的儿子,那小脸即使在逃亡最困难的时刻也一直是神采飞扬,他的个性比我要坚强的多。风随行轻声道:“那是在十一年前,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说着他仰头望向夜空,想在天上的星辰中找寻逝去的记忆,但是满天都是雪花,冰冷的寒意深深侵入内心。风随行叹了口气,轻声道:“那是华夏皇朝四七六年,东方洪稷皇帝在位的第八个年头。塞外七国联盟聚七万之众叩边。皇帝御驾亲征,统兵三十万意图北上。”说到这里,风随行停顿了好一会,倔强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低沉地说道:“如今再说孰是孰非已无任何意义,无望湖之役,华夏子弟能活着退回雁门关的不过三万余人。华夏皇朝至此退守雁门关,十余年来不曾北进一步。”
风随行轻轻的说道:“那一年我十九岁。”说到这里风随行再也不能言语……脑海中满是无望湖边那最后的杀戮,眼睁睁的看着袍泽在身边一个个得倒下,陛下承诺的援兵迟迟不到。那无望湖的湖水也成了红色,红色的湖水上漂满了手足的尸体,他也成为了七国联盟的突厥帝国浩林可汗的俘虏。他缺乏生存的意志,但也没有自杀的勇气,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
几经转手,他成了克雷克牧场的奴隶,他遇到了心琼·连可那个美丽的波斯女人,他结了婚,给儿子取名风离。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离家的游子,有一天也许会乘风回家。那些日子很美好,虽然他仍然是奴隶,但是牧场主以礼相待,他是牧场中的枪棒教师,生活条件也很好。如果心琼·连可没有死,自己还会不会逃亡?风随行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走,有一天风离一定会走。那个孩子眼中只有蓝色的天空,碧绿的草原,他是有着鲜亮羽毛的鸟儿,无论在哪里都无法将其困住的。
果然当场主忽尔雷的小儿子利雷将鞭子抽到了小离的身上,当利雷对自己青梅竹马的好友说出奴隶两个字,小离再也无法留在牧场了。
等他长大了自己飞翔,不如我带着他飞出第一步……风随行终于收回思绪,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要他能够飞出第一步,我还有什么不能付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