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江南1

春日的天空中不经意的飘着点点细雨，正所谓春雨绵绵，江南的春天若是没有雨，反而会让人觉得缺点什么。雨水散落在西湖的水面，艳丽的景色平添了一层灰色的寂意。

对刚到杭州的苏名瑜来说，这点点春雨丝毫不会妨碍他梦想成真的快意。少年不识愁滋味，眼前凄迷的烟波，在小苏看来只是一种忧郁的美丽，湖边的朦胧绿影，好像一个带忧愁的美人清晨梳妆，让他心中充满了思慕之情。

端起海碗，将面汤一口喝干，若是汤中有辣子就好了，苏名瑜巴叽着嘴，有些意尤未尽，一抹嘴巴，大声道：“老板算账！“

“谢谢客官，两文钱。“一个甜清如水的声音在近前响起。苏名瑜抬头一看，只见一绿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鹅蛋脸，眼珠灵动，满身尽是秀气，在面前俏然而立。小苏不由一呆，心中发出一声轻叹，人道江南水乡灵秀冠绝天下，果然所言不虚。

却见那女孩家眉头一皱，重复道：“两文钱！“显然错认为小苏无钱付账，有赖皮的嫌疑。

苏名瑜苦笑着从怀中抓出四个铜钱，拨了两枚交给少女。这是自己仅有的四文钱了，看到那丫头收了钱转身就走的霸道神情，苏名瑜暗道江南的物价果然远高于西南，这点钱才够吃一碗面的，一碗面以后该如何是好？

苏名瑜扭头看了看挂在树上的“西湖龙须“四个大字，微微一笑，在各地流浪惯了，如此别致的湖边面摊却也很少见到，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铜板，冲着面摊的老板道：“老板！杭州最近的赌场在哪里？“

那面摊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黑胖汉子，听了小苏的问话嘿嘿一笑：“你看到那远处的六合塔没？六合塔月轮山下的清福街就有HZ市面上最大的赌场'四海堂'！“

六合塔下面？苏名瑜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那是镇潮水的地方，怎么开了赌场了。“

面摊老板显然也是此道中人，笑道：“听说那六合塔可以镇水，也可以镇邪气，因此大老板楚关山把赌场开在那里，说是边上有六合塔一柱擎天，庄家可以大杀四方呢！“

苏名瑜点点头，从板凳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左手将一个铜板高高抛起，右手在半空一削，铜板远远飞出，飞在水面打了几个水漂，沉底不见。抓起另一个铜板，苏名瑜不理会那绿衣少女带着鄙视的目光，懒散的一笑，一摇一摆的向南面的六合塔走去。

六合塔位于西湖之南，钱塘江畔月轮山上。僧人智元禅师为镇江潮而创建，取佛教“六和敬“之义，命名为六和塔，又名“六合塔“。六合塔外看十三层，塔内只有七层。古人有诗云：“径行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

远望着六合塔，苏名瑜心中不由一阵激动，他年方十六，衣衫褴褛，一文不名，却也终于冲破千里关山，从西南边陲来到这烟雨江南。他大踏步向前走着，不由心中直范嘀咕，如果说有六合塔一柱擎天，庄家就可以大杀四方，那格老子的天下赌场岂不是都改成妓院了？

“等等！前面那个兄弟，等等我！“听得身后呼喊声传来，苏名瑜扭头一看，就见一黄脸汉子往身后追来。那黄脸汉子呼呼的喘着气，笑道：“你小哥儿走的还真快。“

“找我有事？“苏名瑜皱眉道。

“没事，没事。“那汉子嘿嘿一笑道，“只是要和你一起去赌场。“

苏名瑜上下扫了他几眼，觉得对方身上酒气不小，笑道：“我可没什么银子。“

黄脸汉子咧嘴一笑道：“我的也不多，走，走，快去快去，被老婆管的三天没末骰子了。“

苏名瑜哈哈一笑，道：“格老子的，走吧，我叫小苏。你怎么称呼？“

黄脸汉子憨憨的道：“我姓刘排行老六。我来带路，哈哈。“于是两人并肩往清福街走去，不知不觉雨停了。

一路走过，指指点点，杭州的大街小巷这老六居然都熟，哪家的孩子过满月，哪家的老婆偷人，像说故事一样。他满嘴胡柴的说，苏名瑜也就随便那么听着，只是觉得奇怪这个老六满身酒气还那么清醒，江南人酒量很好吗？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上了一条青石子铺就的街道。站在十字路口，小苏随口就是一句刚学来的脏话，“娘希披的。“一拍老六的肩膀，问道：“这条街路面不错，怎么那么冷清？“

老六眼睛一翻，茫然的往四周看看，皱眉道：“再往前就是府台大人的衙门，这里是青狮子街，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沉默了一下，老六问道：“什么时候了？“

苏名瑜抬头看看天上还在飘的小雨，懒懒笑道：“天知道，估摸着该是申时了。“

老六摇头道：“我们还是走吧，今天这里不太平，你没看这儿都没人吗？我怎么带路带到这儿来了。“

苏名瑜往四周望望，笑道：“谁说的？那么多人呢。“就见左右连绵的街道浩浩荡荡的开来两支队伍，人头涌动足有两三百人，穿的都是粗布衣服，手臂上束着一条白布。经过两人身边，当这二人不存在似的，径直沿着青狮子街往衙门的位置而去。

“这是做什么？“苏名瑜问道。

“还好没拉我们一起去。“老六摸了摸心口，出了口气，回答小苏道：“当然是闹事，去府衙讨说法。“

苏名瑜哑然失笑，道：“衙门也会有说法？你们江南人那么天真？何况看这架势分明是去围攻府衙。“

老六叹了口气道：“谁让被逼到这个份上了，老百姓种田卖粮食给衙门，衙门说是高价收购，结果开出的都是白条。农民吃不起自己种出的粮食，更连继续种地的种子都买不起。与其握着白条等死，不如进城里面搏一下。“

苏名瑜怒道：“龟儿子，这府衙也太过分了！走，看看去！“

老六此时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赶忙摆手道：“别啊，民不与官斗。找死去啊？这和你我有什么关系？躲还来不及呢。“

苏名瑜哈哈一笑，道：“那么热闹为什么不去，来！一起去。“恶作剧心一起，小苏拉着老六就走。老六怎么挣扎也逃不开苏名瑜有力的手掌，两人拉拉扯扯的往府衙方向走。

杭州府台的衙门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但大门两边的青石狮子时刻提醒着百姓们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大门口只有四个兵丁，不过这些做惯了大爷的兵老爷根本不把面前的人群放在眼中。

为首的队长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百姓，嘴一撇傲然道：“你们要做什么？围攻衙门就是造反，造反是要抄家的！你奶奶的，抄家你们懂不懂？不要命了？“

百姓中带队的是两个蓝衣老者，一个红脸膛，一个黑脸膛。红脸膛的老者大声道：“我说李头，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们平时也没有少孝敬你们，你不用在这里办煞神。欠债还钱，我们拿着你们的条子换饭吃，哪里不合理了？“

苏名瑜轻声问老六：“说话的是谁？“

老六依旧愁眉苦脸，轻声道：“李头是衙门的红衣刑总，叫李满江。他们今天是得到风声了，否则他不会守大门的。那红脸的是石衡，黑脸的是孟相起，都是杭州郊县的民团领袖。“

“你都知道了，他们当然得到风声了。“苏名瑜微笑着继续问道：“他们都是什么来头，这个时候敢站出来胆子不小。“

老六眼睛四处乱扫，寻找离开的路，嘴里面应付道：“都有点江湖背景。“

此时就听那李满江哈哈一笑：“你在这里叫也没有用，府台大人受扬州何军门的邀请，去看琼花了。你们找谁讲理去？“

黑脸的孟相起眼睛一瞪，怒道：“你放屁，我们民团把水旱两路都把持了，张庆这个狗知府怎么走？“

李满江脸一沉，冷冷道：“水旱两路？“说着他跨前一步眼中寒光一闪扫向人群，高声道：“你们参加民团就不要朝廷了？“

人群中一个粗壮的汉子大声道：“家里都接不开锅了，还要个屁的朝廷。“

另一个人大声道：“你个狗崽子家里又吃又捞当然说的好听。“

李满江脸上杀机一现，冷声道：“你说什么，重复一次看看？“

这话并没有起到压制的效果，反而使得人群发出一阵鼓噪声，江南的粗话土语响成一片。苏名瑜听得差点没笑破肚子，原来西南和东南骂人的话是这样的天差地远。

就在众人群情激奋，而李满江也按耐不住要出手时，朱红色的大门吱呀呀的打开了，一个青衣文士在几个仆人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就听文士一声轻咳，轻声道：“李兄弟，这是闹什么啊？“

李满江看见来人，赶忙上前施礼道：“元先生，没想到惊动您了。您看这些泥腿子吵着要见府台大人，可是张大人已经去扬州了。“

元先生点点头，微笑道：“是为了粮食的事情吧。“

李满江恭声道：“正是为了收粮食的事情。“

那被称为元先生的文士一笑，道：“那就交给元某人吧，府台大人临行前有交待了。“

李满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再言语向后退去。就见元先生走到人群之前，举起双手让众人安静，朗声道：“你们的难处我明白，乡亲们啊，可是民不与官斗啊，你们胳膊再粗能够拧过大腿吗？在下元恒山，府台大人临行前已经对元某作了交待。你的粮食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

人群听到这个，才稍微安定了点，依旧是石衡领头，他也上前一步道：“那我们就先谢过元先生了，不知道这个钱如何给法，什么时候能够给。“

元恒山一笑，双手抱拳道：“那要谢府台大人才对。府台大人说了各户各家把名字登记上，十日之后来衙门取钱，不要钱的去粮仓领粮。“

石衡皱眉道：“既然要发，何不今天？再说了，大家手上都有条子，何必还要登记？“

元恒山微笑道：“那些白条很多都是各镇各乡自说自话开的，不排除有人从中谋利的可能。我们当然还要调查一下。而事情只要涉及钱粮总是很麻烦，十天时间已经很快了。“看见石衡不再言语，元恒山提高声音道，“那么笔墨伺候！各位会写字的签名，不会写字就摁手印。不要代人签字，钱粮很紧张。“

元恒山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几句话就把原本紧张的局势处理得妥妥当当，让苏名瑜好生佩服。但看看排着长长队伍的农民，苏名瑜觉得非常不妥，真的会那么容易吗？川中的衙门从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以此类推天下的衙门都应该不好说话才对。他悄声问边上的老六道：“这个姓元的是什么玩意儿？“

老六道：“是府台的客席师爷，外地人，听说生意作的很大。“

“外地人？哪里人？来了多久了？“苏名瑜觉得好像抓到了什么。

老六哈哈一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爹，好像来的不久。现在皆大欢喜，我们还是走吧，去赌场要紧。“

苏名瑜皱眉道：“我觉得不对。“说着向前方走去。

老六一把拽住他，急道：“你做什么去？“

苏名瑜挣脱老六的手臂，大声道：“出来围攻衙门，居然签名作为证据，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这次说的声音很大，四周的目光全部聚集到小苏的身上。

元恒山的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苏名瑜，眼前的少年梳着武士髻，秀气挺拔的凤眉下眼眸清澈明亮，嘴角时不时挂着懒散笑容，虽然同样衣衫褴褛，但站在人群中却给人不同的感觉。元恒山默默思量，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有点痞气却又有点书生气，这个人来的奇怪，但无论如何也只是一个大孩子而已。

“这个小兄弟好像有疑问？不妨说来听听。“元恒山双手一背，好整以暇的面对小苏。

苏名瑜正要答话，却听一听街边的玉华居上有人言道：“不止这个兄弟，我也有疑问，这个名字签得太不妥当。“众人抬头一看，就见一白衣公子在玉华居的窗前凭栏而立，那人面容俊美，顾盼间自然的带着一股尊贵之气，那尊贵的气质让人忽视了他并不大的年龄。

元恒山第一反应就是对方似乎有备而来，转而看看苏名瑜，他不禁想到，这两个人难道是一路的？他抬头高声道：“这位公子何不下来说话？“

白衣公子一笑道：“正要打扰。“说着转身下楼。

他身后的白发老仆低声道：“主人，这座楼的两边杀机四伏。“

白衣公子微笑道：“我省得。你速离开此地，给我把杭州府的有关人等全部查清楚。“

白发老仆点头道：“主人保重。“身形一晃踪迹不见。

下得楼来，元恒山已经迎上前来，就听元恒山道向着白衣人道：“贵客远来杭州，不知如何称呼？“

白衣公子笑道：“学生姓方，草字有情。不知元先生如何得知我是远来呢？“

元恒山哈哈一笑道：“杭州虽有天堂之誉，但可从不曾有公子这样的人物，公子可是来自金陵？“

方有情微笑摇头道：“这次元先生却猜错了，学生从北而来。“

他们这里寒暄不已，苏名瑜则被冷落在一旁。好在苏名瑜这卖像多年来也早已习惯冷眼，对元恒山的冷落并不在意，但看看一旁的百姓签字画押的队伍越排越长，对自己方才的言语毫不理会，他不由急火上升。一跺脚，苏名瑜向队伍的最前端走去。

只是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接近大伙的机会，不知何时两边都是官府的公差，李满江更是当先一步拦在身前。李满江冷冷的道：“小子，你想去哪里？“

打还是逃？打，对方那么多人恐怕很难打过；逃呢？只怕更难吧。苏名瑜没想到来到杭州的第一天就惹上了马蜂窝，但是笑容依旧就在脸上，他嬉皮笑脸道：“官爷，我上去签个字换粮食啊？“

李满江哼了一声，伸手就向苏名瑜抓来。苏名瑜向左一闪，却不料对方的手掌是个虚招，下三路的扫腿才是真的，咕咚被扫了个仰面朝天倒于地上。两旁的差官一拥而上，将小苏捆住。李满江原以为对手敢强出头身上多少有点能耐，没想到那么轻松就拿下了，不禁有些奇怪，但是转念一想，天下哪来那么多的高手呢，杭州城中曾经习武的又有几人？南方本就不及北方有尚武之风，年轻的后生都从文考学去了。

低骂了一句，李满江低声道：“给我打！“说完转身离去，众差役一顿拳脚打得苏名瑜哀叫不已，不多时昏死过去。另一边的方有情和元恒山目睹这边的情况，心中也觉得奇怪，两人同时泛起了这个念头：那个少年不该如此轻易的被抓才对，自己真的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