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番外：江南2
耳边隐约有惨厉的叫声传来，看着黑沉沉的墙壁和碗口粗的铁栏，天不怕地不怕的苏名瑜也不禁开始抓头，装死的结果就是要身陷牢笼，可是这里怎么好像不是普通的大牢呢？略微活动了一下筋骨，小苏自我安慰还好方才当机立断，否则怎么能在这种场面下全身而退？想着他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么一来自己还真的不用考虑晚餐的问题了，无论什么样的大牢都是要管饭的。
不知道外面那些被骗的百姓怎么样了，老六回家了，还是去赌场了？那个白衣服的小子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狗师爷摆平的。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方有情的样子实在是太抢人风头了，哼，总有一天我也会威风凛凛的站在人前，要人人尊称我公子瑜。
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脚步声起，咣当一声牢门打开，两个牢头抬着个白衣人站在门前，啪的一扔，将白衣人丢在地上锁上牢门转身而去。苏名瑜定睛一瞧，被丢进来的不正是那个方有情吗？
“你居然也丢进来了？“苏名瑜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对面前那不省人事的方有情说的。而方有情却只是静静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大牢顶上某道裂缝处开始有水珠滴下，渐渐的化成一道水线，落到阴湿的地面溅起一片水花。“开始下雨了吗？还挺大的。“苏名瑜蹲在地上，看着地上积起的小水塘，张口吟道：“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格老子的，隔壁的夫子为什么每次背到这里就不背了？“说着他又瞥了一眼边上的方有情，喃喃自语道：“龟儿子的，跟睡着了一样。“
过了一个时辰，水线渐渐消失，雨水只是一滴一滴的砸在水坑中，牢顶的天窗上异常的黑沉，过道之上又传来了脚步声。随着那脚步声，方有情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牢门外的牢头在铁栏之间送入了扁平的食盒。苏名瑜笑骂道：“有的吃你就不睡了，跟猪一样。“
方有情不去理他，目光在食盒扫过，拿起了一副深色的竹筷，手指在筷子的三分之一处一捏，竹筷应手而裂，两根筷子中拿出两个纸团。看了第一个纸团，方有情眼中一亮，两个纸团看完，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苏名瑜皱眉道：“有什么想不通的？拿来看看啊。“方有情也不抬头，随手将纸条递上。苏名瑜接过纸条，轻声念道：“元恒山，年龄不详，七年前出现在以元恒之名闯荡关东，五年前用滕默然之名在岭南倒卖药材，三年前到江南，现为杭州府台张庆的客席师爷，日常作着酒类和丝绸生意。七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纪录中是在威海，在江南三年不曾见他动手，但在闯荡关东时曾以裂刀之术名噪一时。“
第二个纸条上写道：“百姓签下名字两个时辰后，今日酉时，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民团领袖石衡、孟相起聚集民团和普通百姓近千人，同时攻击杭州粮仓和哄抢杭州库银。而李满江似乎早有准备，调集了三千兵士下令镇压，杭州库银所在的荔枝胡同血流成河，民团近三百人入狱，包括'恨天无把'石衡也当场被抓。“纸条的落款是一片枯叶，不知不觉间苏名瑜也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的小苏，方有情微笑道：“看了后有何感想？说来听听。“
苏名瑜看着方有情的笑脸，觉得对方的笑意里有种不怀好意的东西，懒懒一笑道：“事情很棘手，你是不是要意见？“
方有情微笑道：“看在我不顾自身安危，为你进入大牢。你就说说你对这事情的看法吧。“
“你要听简单的还是复杂的？“苏名瑜问道。
折断的竹筷轻轻拨弄着照得出人影的米汤，方有情看着对面的少年道：“都说来听听。“
苏名瑜却不答他，反问道：“我说了意见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帮杭州郊县的百姓把着白条的事情解决了？白条的事情整个华夏王朝的衙门都在作，不独杭州府。你能如何？“
方有情望向天窗外狭小的天空，轻声道：“很多事情总要有人作，即使我们的力量不够也是要作的。“
苏名瑜奇怪的看着对面的青年，沉默了一下，道：“这话出自你口，让我觉得很奇怪，似乎你经历的事情应该不多。“
方有情若有所思道：“那是我家里一个长辈说的话，你不觉得吗？江南是鱼米之乡，原本不应该发生眼下这些事情的。“
苏名瑜点点头道：“有机会我想见见你那个长辈。“
方有情笑道：“也许会有机会的。“
苏名瑜深吸一口气道：“所有的事情都有解决的方法，关键是我们的力量有多大。这里的背景我不清楚，即使有人解释，那也不是我这种流浪者能够明白的。我只能提出最简单和直接的方法。“
方有情认真的注视着苏名瑜，他觉得面前的少年在开始发表意见后仿佛换了一个人，有一种能够掌控一切的气度。
就听苏名瑜继续道：“这里的事情毕竟由府台张庆说了算，元恒山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客卿。何况他是一个外人，关键时刻没人会维护他。因此由张庆入手，这件事情才有解决的可能。“
“逼张庆弃车保帅？“方有情想了想道：“那不如把张庆也端了。“
苏名瑜微笑道：“我不知道你什么身份，但是再厉害你的年纪也不大。民不与官斗，要动张庆？那恐怕以后就要面对全天下的捕头了。“
方有情道：“你准备怎么样？就是动动嘴？动动嘴你都进了大牢了。“
苏名瑜露齿一笑道：“没办法那么多人我打不过。不过这里应该要出去不难。“
方有情道：“越狱也是犯王法的，既然我们有缘分在杭州相遇，不如我们一起整垮张庆。“
苏名瑜站起身，活动活动脖子，看着四周黑沉阴冷的墙壁，悠然道：“我是无所谓，看在你专程进来找我的份上，就陪你和张庆斗一下，他们莫名其妙的打我一顿，总要有个交待。哈，既然你有本事送消息进来，想来要离开也不是难事，外面那么热闹，我是一刻也不愿意在此停留了。“
方有情哈哈一笑也站了起来，随手指了下空中道：“获救之路在天上。“
苏名瑜一咧嘴，手搭在墙上像只山猫一样，在墙上的裂缝间攀上牢顶。天窗是鹅卵粗细的铁栅，若没有切金断玉的利器恐怕很难突破，再仔细看铁栅与房顶的镶嵌处似乎有道裂痕，苏名瑜用力一推，“喀啦“铁窗应手而开。
头伸出窗外透了口气，天上零星的雨点落在头上，苏名瑜冲下面的方有情点了点头，手一撑跃上房顶。方有情双手一背，人随着天窗吹入的清新空气迎风而起，脚尖一点墙壁，身体已在牢外。还没等两人尽情的呼吸牢外的空气，就听房下有说话声传来，“没想到两位是从顶上出来的，在下恭候多时了。“
说话的是一个蓝衫文士，白脸膛眉目细长，颌下三绺长髯，背上一柄大环刀与其儒雅的模样反差极大。
方有情心头一震，文士配刀已是怪异，更何况是硕大的九环刀，整个南方恐怕也只有灵霄刀客关宏！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微笑道：“关老师如此良宵为何在雨中独立？“
关宏一笑道：“听闻杭州来了两个少年英杰，我关宏特来领教。“
苏名瑜扑哧笑道：“我老人家也成了英杰了？姓关的你不要说笑好不好！“
方有情正色道：“关老师，是元恒山让你来的？岭南第一刀要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师爷的差遣吗？“
关宏漠然道：“江湖就是如此，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认命吧！“
苏名瑜目光急速扫向四周，令他奇怪的是既然元恒山定下决心诛杀二人，为何眼前只有关宏一个敌人？难道都在暗处？
而方有情则和苏名瑜想的完全不同，因为他深深知道，以关宏的在南方武林的地位，要杀两个初出道的年轻人，简直是易如反掌。若给他帮手反而会被看成侮辱，只是用灵霄刀客来对付两个没有半点名声的少年，这太小题大做了。他低声道：“老兄，准备放手一搏。“
苏名瑜手掌一紧，回应道：“没有问题。“
灵霄刀客看着上面的两个小子，居然一点也不怕自己，真是近年来少有的事情，单薄的嘴角浮上笑意，寒声道：“果然是初生之犊，那就拿命来吧！“话音未落他背上的九环刀光芒乍起，人在华丽的刀光之中腾空而出。
一瞬间，苏名瑜就觉得四周一下子冷了起来，那九环刀的刀风带着阵阵血腥味，突袭而来。苏名瑜方要动手，却见身边的方有情白衣飘飘迎风而起，一道寒光从他腰间流动而出，剑气激荡迎向刀锋！
“当！“半空之中刀剑交错而过，方有情的白衣上透出血痕。灵霄刀客一声长笑，再次掠起九环刀直取方有情脖项，然而身形方升上屋顶，就见苏名瑜已抢在方有情前，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
看着对手赤手空拳往自己扑来，灵霄刀客勃然大怒，没有人能如此小觑自己更何况只是一个后生，刀锋一转向苏名瑜当头劈下。“轰！“关宏一个翻身往后飞出，苏名瑜则身子一沉，脚下两丈内的砖瓦如水浪般散开，噼啪作响的碎裂开来，房顶裂开。眼看身子失去平衡要落如屋内，肩头被方有情一把抓住。
关宏背负大刀傲然立于飞檐之上，轻声道：“你二人的实力都超出了自己的年纪，可惜，可惜……“
方有情知道关宏马上就要出杀招，低声对小苏道：“打不过就跑。“
但苏名瑜的回答却让他苦笑不已，“我从小到大，打架从来没有逃过。“
正要说话，关宏的九环刀再次呼啸而起，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腥风血雨，那冰冷刀风掀起的是一场风雪，来自秦岭的风雪……
在如今的华夏，刀远比剑更被武者接受，普通的武士通常都用刀，而剑则慢慢的成为了贵族身份的标志，“书生配剑，武者带刀“是华夏武林的简单写照。在千百种刀法中南方武林最普及的就是秦岭刀法，有点像两百年前江湖上的八卦刀泛滥，如今的秦岭刀法在南方也差不多是个练刀的就会几招了。只是在千万个秦岭刀法的修习者中，唯有灵霄刀客关宏的秦岭刀才能在江湖上争雄，因为只有他一人练成了秦岭刀法中最玄妙的“秦岭之雪“。
此时的方有情就陷入了一片风雪之中，四周的细雨仿佛瞬间凝结成了点点雪花。而苏名瑜的感触反而不是很强烈，只因方有情的长剑挡下了九环刀绝大多数的攻势，小苏眼前一片刀光剑影，立于一旁暗暗思索脱身的方法。
“秦岭之雪“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迅速结束眼前的战斗，反而被对方密集的剑网绵绵不觉的困住，传说中恒山的剑派的银河天网剑法吗？关宏心中掠过一丝诧异，恒山派何时有男弟子行走江湖了？虽然在思索，手下的刀却丝毫不慢，刀风越来越凌厉，让人不禁想到那秦岭山脉上无尽的北风，无望的寒冷。
从小身在南方的方有情在冰冷的刀风中，依稀想起了童年时的远行，那是跟着一叔去东北，拜访天行社的龙头意梵天，比起意梵天的冲天霸气，长白山的风雪给了他更深刻的印象。想着他脸上露出坚毅的笑容，奋力荡开关宏的大刀，剑法一变剑光暴涨，仿佛一条暴怒的青龙！
关宏目睹对手的变招心头一震，这是意梵天的龙影杀法！难道对方是天行社的人？！意梵天可不是好惹的。不经意间，关宏在方有情的猛攻下后退数步，已经退到屋檐边上。
关宏一咬牙心道，天行社再厉害也无法把手伸到江南来！九环刀一沉，“当！“生生将方有情手中的长剑搁开。方有情就觉得对方大刀上刀气排山倒海一般涌来，暗道不好长剑一抽，在浪涛般的刀风下借力弹开。灵霄刀客岂能那么容易放过他，如影随形紧追而至。
此时苏名瑜飞身而至迎面一拳打向灵霄刀客，关宏就觉得一块巨大的岩石矗立面前，“卡！“人影一分刀被接下。两次都被别人的双手挡下大刀，灵霄刀客一声冷笑，九环刀抖开上，刀锋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苏名瑜就觉得眼前一花，似乎空中飘起了点点雪花，但那看似轻柔的雪花却是致命的，一不留神小苏肩头已经见血。苏名瑜这时才知道刚才的方有情在怎样的压力下，左躲右闪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方有情在关宏凌厉的刀风下也无法加入战团，只能在一旁不停的用砖瓦牵制对手。
关宏久战不下也有点着急，刀法再变，“秦岭之雪“的三大绝杀之一“雪爆“冲天而起！三月的江南居然有了满天风雪的感觉，苏名瑜首当其冲，就觉眼前刀已不是刀，而是雪，冰雪！刀光闪闪，寒意彻骨，刀意满天席卷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脑中方有情飞身出狱的身影一闪而过，苏名瑜一声长啸，双手一背居然临风而起……
那身影给关宏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个错愕刀势一缓，让苏名瑜堪堪在刀下擦身而过。苏名瑜觉得肋部一凉，知道自己已经受伤，耳边方有情的暴喝声传来：“快走！“小苏毫不犹豫的往西南方逃去……
而关宏刚回过神来，眼前就已经数十片砖瓦飞来，大刀舞过挡下瓦片，方有情和苏名瑜的身影已经在十余丈外。关宏并没有追赶，脑海中依然是方才苏名瑜躲过自己的“雪爆“时施展的身法，细雨之中一脸茫然的往府台衙门走去。
步入后花园时，关宏已经恢复正常，前方的“醉亭“中元恒山坐于琴边微笑着举起了酒杯。就听元恒山笑道：“无论如何关大侠都是辛苦了，喝一杯再说。“
关宏坐在元恒山边上，轻声道：“元先生，一切似乎并不简单，对方应该不是离别社的人。“
元恒山皱眉道：“不是？那他们来找我麻烦作什么？江南除了那个新起了离别社敢来动我，还有谁敢？“
关宏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我的感觉告诉我，对方不是姬伤雪的人。至于是哪里的那就很难说了。“
元恒山静静的注视着关宏，道：“老关，你我相交多年，你不会不帮我吧？“
关宏一笑，道：“我答应帮你，自然帮到底，在南方别说来的不是姬伤雪的人。就算是，我也不在乎。你派人追踪他们，我一定帮你解决他二人。我欠你一条命，我一定会还的！“
元恒山诚恳的说道：“你不欠我什么，我要你帮我只因为我知道在南方，除了你只怕没人会帮我一个外来人，而我只是赚了点钱，就惹了那么多眼红的人。“
关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沉声道：“你放心，我说的话就像砍出去的刀一样！“说着转身离去。
元恒山看着关宏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丝阴沉，默默想到：他一定有什么瞒了我了，只是他到底隐瞒了什么呢？
而关宏离去的脚步也异常沉重，若说方才苏名瑜的身法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流光清影“，那恐怕无论是谁也无法救元恒山了。杭州的府台衙门如今只是一艘要沉的船罢了，自己是否应该离开呢？三月江南的烟雨，第一次让关宏觉得不舒服，是否该回岭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