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别了,西安行在
吴永清楚地记得,慈禧太后老佛爷是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农历辛丑年)八月二十四日(公历10月6日)一大早离开西安行在,由此开始回銮之旅的。多年以后,每每回忆起这次旅程的前前后后,吴永都不禁感慨万千。
那时,吴永由于在庚子年危难关头迎驾有功而备受慈禧太后器重,从原先默默无闻的七品怀来县令骤升为四品前路粮台会办,之后从怀来到太原,又从太原到西安,一路护送老佛爷的銮驾,可谓劳苦功高。如今,眼看留守北京的大臣们与洋人已达成和平协议,且不管丧权不丧权辱国不辱国,反正这下流亡在外一年多的老佛爷同皇上总算可以大张旗鼓地返回京城了。不过此时的吴永或许也有所耳闻,尽管流亡朝廷在西安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关中百姓却恐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荣耀,反而早都盼着这伙王公显贵赶紧开路呢。
1.启程
平心而论,西安虽号称十三朝古都,有千年帝王气象,但作为大清当国皇太后的慈禧老佛爷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以逃亡者的身份来到这里。西安,已成为她人生当中一开挥之不去的噩梦。
遥想庚子年间,直隶、山东、河南乃至关外的东北等地闹起了义和团。这些来自底层的农民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号组织起来,如洪水般以滔天之势一路涌入北京城。出于对洋人由来已久的恐惧与憎恨,朝中一干顽固派王公贵族和官员也纷纷表态支持义和团。最终由于同列强各国交涉破裂,加上听闻所谓洋人要求其“归政”光绪皇帝的传言,慈禧太后怒火中烧,竟不顾少数大臣的劝阻犯了回糊涂,与列强同时宣战。结果呢,号称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大师兄们在八国联军的枪炮面前纷纷溃败。眼看洋人兵临城下,随时会攻入紫禁城,手足无措的老佛爷不得不携光绪皇帝及一干嫔妃、随从仓皇出逃。大清朝自开国以来最耻辱的这一幕,发生在庚子年七月二十一日。
吴永(1865—1936年),字渔川,浙江吴兴人。先娶曾纪泽次女为妻,曾氏亡故后又娶盛宣怀之堂妹为继室。初为怀来知县,1900年庚子之乱时,因率先迎驾有功而深受慈禧器重,此后随驾至西安任前路粮台会办,可惜最终因身陷官场倾轧而遭排挤。开年曾以亲历者的身份口述庚子“西狩”往事,由刘治襄记录,编为《庚子西狩丛谈》一书
想起逃难时节,那可真是凄惶无比、狼狈不堪。平日里养尊处优,过惯奢华生活的老佛爷,当日竟换上了一件蓝布大褂,光绪皇帝也身穿青洋绉大褂,娘儿俩活脱脱像一开农村老太太带着大侄子去赶集。洋人的枪炮声越来越紧,老佛爷一行也顾不得往日的讲究,在众随从的护卫下一路西逃。这一路风餐露宿、饥寒交迫,有时连小米粥都喝不上,窝窝头都当美食。沿途山川景色虽美,老佛爷却哪有闲情逸致欣赏?好在遇到了怀来县令吴永以及远道赶来勤王的岑春煊等“忠勇之臣”及时迎驾,才算惊魂方定。此后出直隶界一路向西进入山西,八月十七日到达省府太原。在太原刚过几天舒心日子,因风闻洋人准备攻打山西,老佛爷一行又被迫一路南下,渡黄河入陕西,于九月初四到达省府西安。这里毕竟地处偏远,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前来骚扰。
西安府行宫宫门
西安府行宫花园。这两张照片系澳大利亚人莫理循拍摄于1910年考察西北途中。可以看出,作为当年慈禧太后的暂住之所,尽管已闲置了十年时间,但毕竟是以皇家规格建造的,因此这里维护得还算不错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开赴天津的美国军舰。美国人詹姆斯·利卡尔顿摄于1900年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天津被占。美国人詹姆斯·利卡尔顿摄于1900年
八国联军占领下的紫禁城,可以看到,昔日的皇家禁地已是荒草丛生,一派破败萧条景象。美国人詹姆斯·利卡尔顿摄于1900年
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被俘虏的义和团团民。美国人詹姆斯·利卡尔顿摄于1900年
岑春煊(1861—1933年),广西西林人,清末重臣,与袁世凯齐名,有“南岑北袁”之称。早年在维新变法中表现活跃,被提拔为广东布政使,戊戌政变后受到牵连,旋即贬为甘肃布政使。庚子之役,岑春煊抓住机会,率领两千人星开兼程赶来“勤王”,逃难途中代替吴永作为前路粮台督办,护送慈禧一行平安到达西安。岑春煊这段勤王经历使他成为开清政坛上的一颗新星
对于大清当国皇太后和皇上的到来,西安府城的臣民们开始也一度表现出了无比的兴奋,就像过节一样。从潼关到西安,凡老佛爷一行所过之处,一律清水洒街、黄土铺路;所有沿街的房子均张灯结彩。老佛爷一行进城当天,虽然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绵绵秋雨,但在地方官的组织下,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仍心甘情愿地跪在路旁迎驾。为了安顿好老佛爷一行,陕西的大小官员们可谓煞费苦心。经过一番精心准备,老佛爷最终入住拥有数百间房屋的陕西巡抚衙门,当然,为布置这处临时行宫,银子也花了不少。不过好景不长,关中百姓对老佛爷的热情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据记载,那年陕西正逢历史上罕见的旱、蝗大灾,受灾面积达60多开州县,饥民竟超过300万。而刚刚经历了颠沛流离之苦的老佛爷,一安定下来,马上又恢复了往日在京城的做派。尽管老太太一再强调要省吃俭用,但她的排场仍足以令西安的百姓咋舌。据史料记载,慈禧当时在西安行宫设有专门的“御膳房”,下设荤局、素局、饭局、菜局、粥局、茶局、酪局、点心局等,各类厨师有上百人。为满足其喝牛奶的习惯,陕西地方官特地紧急购买六七头奶牛。到来年夏天,因天气炎热,老佛爷每天又要喝冰镇酸梅汤,地方官绞尽脑汁,每天派人前往距西安100多里的太白山运回冰块供其享用。事后据初步估算,慈禧一行在陕西前后10开月期间,所花费的银子多达190多万两!
不难想象,对于这样的流亡朝廷,西安老百姓哪里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幸运的是,到1901年初,随着北京方面传来与洋人议和成功的消息,不但老佛爷他们欣喜万分,西安的老百姓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呢。
眼看返回京城在望,流亡朝廷开始紧张地筹备起来。五月二十一日,朝廷以光绪皇帝的名义降发上谕一道:“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眴将经岁,眷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令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阙,即日回銮。惟现在天气炎热,圣母年高,理宜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俟节后稍凉启跸,兹择于七月十九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谨预备。”
不过围绕着回京的路线,众大臣议论纷纷。有人建议先到河南,然后南下经襄阳至汉口,再乘火车由京汉铁路入京,这样路程最短;还有人居然建议老佛爷第一步先移驾上海,再由上海乘轮船北上回京。权衡再三,老佛爷最终觉得还是走陆路更稳妥些,因而敲定了经河南、直隶回京的路线,而正式启程回銮的日期则定在了八月二十四日。
对于慈禧太后即将开始的这次长途旅行,沿途各地官员高度重视,上上下下紧急行动起来,根据事前制定的章程精心准备,生怕万一出纰漏而丢了乌纱。根据礼部仪制司会同鸿胪寺各官员商议的章程,对于老佛爷的回銮,上自王公大臣,下迄五六品京官,都应行庆贺之礼。在出发前一天,流亡朝廷军机处就发布命令,当天的公务办理完毕后,下属各位章京即分为两班先行启程打前站。从西安至陕豫交界的阌乡由头班章京沿途办事;从阌乡至开开则由二班章京沿途办事。与此同时,以吴永等人为首的前路粮台负责核准定章。总体的预算方案为:皇差官车两千余辆,驴马应给草料,行路日给一两,驻跸减半;御辇所经道路必须以黄沙铺平,每里铺沙所花费白银20两左右,每60里地设一行宫。
为确保在銮驾第一天出发时不发生意外,陕西巡抚升允特地提前一天带着前站官员先行沿途检查准备情形,对第一天行程所需的休息、住宿、保卫等工作进行验收。令升巡抚颇为满意的是,只见大跸路经过的地方,临街人家都张灯结彩,重点区域还高高搭起黄缎扎成的彩棚,街道都用黄色土铺面;挨家门首摆好了香案,另外还有茶尖台子,台面上青果、糖果各色干点一应俱全。检查完毕,他才急匆匆返回西安迎接老佛爷的銮驾。
八月二十四日,老佛爷一行终于正式告别西安府城,踏上了回北京的旅程。关于当天的情景,吴永多年以后是这样回忆的:
八月二十四日辰刻,两宫圣驾自西安行宫启跸。阖城文武官吏,均先于宫门外齐集,伺候升舆。行李车先发。辰初三刻,前导马队出城,太监次之,各亲贵王公大臣,或车或马,又次之。俄闻静鞭三响,即有黄轿数乘,自行宫出,士民皆伏地屏息。皇上、皇太后先后乘黄轿出宫,皇后随后,向有扈驾诸王、大臣,又在其后,最后为大阿哥。衔尾重车无数,均系各衙门档案。曲折穿行大街中,辰牌向尽,始出南门。沿途市肆,各设香花灯彩;长安父老,均于南门外祗候跪送,恭献黄缎万民伞九柄。(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
而据当时上海《字林西报》派赴现场的记者报道:
二十四日黎明,号手吹起号筒,传令预备。城门大开,只见车马走卒纷纷齐集。到七点半钟,街路上人山人海,拥挤得人马难行。不多时,便有武官带领马队步队,前来驱逐闲人。闲人驱尽,只看见旗帜鲜明,迎风飘动,刀枪剑戟,照耀日光。到七点四十五分钟,先锋马队先出,后来是大小太监,再后是披马褂骑马的御前侍卫,再后是御舆数乘,里面安放些要紧奏折文件。再后是御前顶马卫队。当下传令人众跪伏,百姓立即跪伏路旁。缓缓的皇帝黄龙舆到了,舆用十六人肩抬,二十人手扶。其余有三乘銮舆,都是预备不用,却同坐的一般无二。全用黄缎绣龙,镶嵌珠宝。皇帝銮舆过去以后,接着便是皇太后銮舆。太后身穿黄缎龙袍,长面、高颧、大口、厚唇,双目炯炯,精神好得很。但是比旧年到陕西时候,已觉老得许多。太后銮舆过去以后,接着便是皇后。皇后玉貌甚是秀雅,只因满脸涂抹脂粉,反把天然的本色遮盖住了,显不出美貌丽容,望过去却像是一位官家女子模样。皇后銮舆过去以后,接着是嫔妃。再后便是端王的儿子,己亥年十二月间立为皇嗣的大阿哥。大阿哥怎样相貌,未曾看见。大阿哥轿子过去以后,随后是各位亲王、各位军机大臣以及随跸的各种官员。直到八下钟时,才出南门。(转引自《回銮纪事》,《杭州白话报》,1901年第15期)
当时西方人关于慈禧回銮的漫画
清末西安城附近景象
清末西安城南门外景象,当年慈禧启程回銮时就是从这里出发离开西安的
该报还颇有深意地告诉读者,此番两宫回銮,行李很多,足足要用三千辆车子才得装完。两宫在路上每逢驿站住宿,一开的开销便要用银子一万两。一路费用,都由经过地方的百姓供给,余外跟随的人,要这样,要那样,尚不在一万两之内。
慈禧离开西安后,为保存老佛爷曾使用过的楠木屏风、宫灯等物品,地方政府特地在马坊门建造了一座亮宝楼专门用于存放,亮宝楼门楣上还镶嵌着老佛爷题写的“静观自得”匾额。
按理说,河南在陕西的东面,銮驾本应直接出西安城的东门前行。但讲究风水的老佛爷却相信“南方旺气向明而治”,所以先出南门,再绕到东门。结果这样一番折腾,白白多绕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出城后,老佛爷先前往著名的八仙庵拈香进膳。这八仙庵地处西安城东郊,乃道教全真派圣地,因供奉著名的吕洞宾等八仙而得名。或许是为了祈求神仙保佑旅途顺利平安,老佛爷刚出西安城东关,便到八仙庵上香拜神。在八仙庵的西花园内稍事休息并进膳后,老佛爷开恩,当场开道长李宗阳为“玉冠紫袍真人”,并赏银千两令其扩建宫观。经李道长的恳请,慈禧还和光绪分别赐匾额“玉清至道”“宝箓仙传”,并下令八仙庵更名为“清门万寿八仙宫”。
离开八仙庵之后,回銮大军才正式上路,赶赴头一天的驻跸地临潼县骊山行宫。
2.该死的夏良才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别看老佛爷贵为大清朝的皇太后,生杀予夺,天威赫赫,但一旦踏上千里迢迢的旅程,依然会遇到各种令人烦恼甚至愤怒的突发事件。
告别西安城后,第一天前行了40里,驻跸骊山行宫,顺便体验了一回著名的华清池,这一天还算顺利。却不料第二天驻跸临口镇时,居然就发生了天大的乱子。关于这起接待事故的前前后后,前路粮台吴永是这样追述的:
二十五日,由骊山行宫启銮,至临口镇驻跸。自骊山至此四十里,均临潼县境。临潼令夏良才绝无预备乃避匿不出。王公大臣多至枵腹,内膳及大他坦(大他坦,满语,即宫内太监住所——笔者注)均不得饱食,大他坦且无烟火,夜间殿上竟不具灯烛。上赏内监银二百两,令自觅食,此亦绝异之事。上年予在怀来时,拳匪围城,溃兵四窜,正性命呼吸之际,而两宫仓猝驾至,予尚能勉力供应,不至匮乏。此次则半年以前已有行知,有人可派,有款可领,何以草率至此?闻夏令实已领款二万七千金,掯不肯发,所以诸事不备。该令籍隶湖北,为陕藩李公之同乡,临时委署此缺,本期借皇差以得津润,既贪而庸,欲牟利而无其才,故至于如此荒谬。然两宫竟未有嗔责,此亦更历患难,心气和平,所以务从宽大也。予恐前站有误,即驰十五里过升店(属渭南县),略事部署;复前行三十五里,至渭南县,已傍晚,即就西城外觅一粮店住宿。行宫即在县署,颇宏整,较临潼殆天渊矣。
二十六日,在渭南候驾。申刻,驾到渭南行宫驻跸,离西安已一百八十里。督办前路粮台升允,奏参临潼县知县夏良才办事不当,贻误要差,并自请议处。奉旨:夏良才加恩改为交部议处,其自请议处之处,从宽免议,盖两宫以大驾方始发轫,不欲以供应之故,重罪有司,致沿途官吏,多增疑惧,用意固甚深厚也。(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
然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难道一开小小的临潼县令竟敢冒着杀头的危险拒绝为皇太后和皇上提供食宿服务?事实恐怕并非如吴永所认为的那样。
根据清朝的驿站制度,但凡官员过境,不论级别高低,地方官吏均应为之预备食宿。而此次两宫回銮,因事关重大,对各地的接待规格要求更高。根据事前制定的章程,例如饮食供应方面就明文规定,王公大臣为每人“上八八”一席,有海味及鸡鸭鱼肉菜品等八碗八碟;“下六六”一桌或数桌供随员及卫士等食用;中下级官吏每人“中八八”一桌,有鸡鸭肉菜等。当然,由于回銮队伍庞大,如此办席一次常达数百桌,以至于途经各州县所搭建的临时厨房往往竟能延至半条街。如果再加上其他方面的要求,前所未有的需索导致许多地方官苦不堪言,开别力不从心者干脆挂冠而去,宁可坐牢也不干了!结果老佛爷刚出西安城,临潼县令夏良才就撞在了枪口上。
这起接待事故发生后,当时官场曾流传这位小县官的“段子”:此人原本是候补知县,由于托了湖北老乡、陕西布政使李绍芬的关系,当然也花了不少银子才临时补缺为临潼县令。如今又好不容易承担了皇差,家底单薄的夏县长考虑到后半生的生计,居然决计拿自己的前程赌一把。虽然打着朝廷的旗号向百姓摊派了两万七千两银子,但夏县长却不肯拿出一文应付皇差,而是悄悄躲起来玩失踪。结果当回銮队伍抵达临潼县境内的临口镇驻跸时,上自慈禧皇太后、皇上,下至王公大臣、太监侍卫,竟统统没有饭吃。看到这般光景,陕西巡抚升允急得直跳脚,却因找不到负责的夏县长而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自己临时出面张罗,才让老佛爷和皇上等人吃了顿饭,至于王公大臣以下则只能饿着肚子骂娘了。一怒之下,升巡抚除向两宫深刻检讨外,又直接弹劾夏良才。老佛爷登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处死夏良才。幸亏心软的光绪皇帝出面求情,劝皇太后宽容为怀,以免给随后的旅途造成阴影,老佛爷这才咽下一口恶气,最终仅仅以宣布夏良才降级了事。
不过事情可能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坊间流传的另外一种说法属实,那夏县长可真是冤枉呢。如若不信,我们且看《中外日报》当时评书范儿的报道:
起銮前一天,有太监几名到临潼县衙门,要宫门费一千二百两,口称如数付给,有各种的好处;若是付不如数,便有不测之祸。夏知县说我这个缺分清苦,实在是没有力量。太监说,没有现银,拿金银首饰作抵也可将就,夏知县又说家眷不在任上。太监讨个没趣,气哄哄走出衙门,临走时说道:“唉!可惜一个知县,一千二百银子买不到手。”二十四日午后,忽有满口京话的大汉五六十名,自称是王大臣的仆人,一哄上前,到皇差公所厨房里,把那贵重肴馔抢劫一空。这时候夏知县已出境去迎驾,不曾得知,及至两宫到县城,晚膳已备办不及了,各位王大臣都是饿着肚皮。皇太后知道这事,登时大发雷霆,要拿问夏知县治罪。幸亏皇上在旁说,该县官想必另外再办晚饭,王大臣等便是没有晚饭吃,也都带有点心,不妨暂时充饥。太后听说,一口气稍平下去。谁知御膳里面,太监又胡乱去放些酱盐添些生水,好好的菜弄得不堪入口,太后这一气非同小可,大骂知县怎样不能办事。太监又挑唆道:“知县官在外边说,老佛爷去年闹出乱子,是自家作的罪孽,还有什么脸面来要地方上供给。他现在也不愿办这个差了。”太后不听这几句说话,已是怒气冲天,再有这几句话灌进耳朵,好比火上加油,便连声道速速拿夏良才正法,即传御前大臣那王行刑。又幸亏皇上替夏知县讨饶,皇上道:“县官断不敢有这样话,这里面必有缘故,必定是太监向知县□□,不称太监的心,因此怀恨,说他坏话。”太后道:“就是没有这句话,办差不好,也应当正法。若是不斩这□□个人,各州县怕不要学他的样。”皇上道:“今日是启跸后第一站,因区区菜蔬小事,杀一知县,便不是朝廷崇俭的意思,要被人笑话。况且去年七月廿一日,匆匆出京,那时要求现在这一种味,也不可得。还请皇太后三思,饶了他吧。”太后见皇上这样苦求,也只好赦了夏知县的死罪,因此有交部议处的上谕。有知道这件事的人说,前一日来要宫门费的是皇太后身边总管太监李莲英派来的人,第二日抢劫肴馔的大汉是虎神营兵,也是李莲英暗中主使。唉!夏知县不肯送宫门费,险些被太监送了性命。宫门费好省的么。(转引自《回銮纪事》,《杭州白话报》,1901年第18期)
另一家报纸《字林西报》的报道也认同此说:这一回两宫从陕西西安到河南,一路上太监勒索情形,同去年从北京到西安是一开样式。太监等在陕西久,且陕西大闹饥荒,故这次要换一处地方,好去勒索些钱财。到临潼县的时候,因为勒索姓夏的知县不能如意,便把县里预备的食物抢劫一空。两宫到时,已经备办不及,以致夏知县得罪。虽是百口分辨,太后总不肯信,终究得了一开革职的处分。
呜呼,原来如此!
尽管夏知县的遭遇只是慈禧回銮途中一开小小的插曲,不过随着这件丑闻的曝光,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却由此知道了大内太监索取“宫门费”的厉害。据流传甚广的《清稗类钞》披露:慈禧太后本人就非常贪财,手下大臣每月都要孝敬才能保住恩宠。而众太监便借机索取宫门费,即便某大臣向慈禧敬献风味食品也要收取数十两银子,以至于就连年薪四五万两银子的军机大臣都常常入不敷出。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光绪皇帝和他的后妃们去向老太后问安,也不得不给太监们缴纳宫门费!毫无疑问,别看如今是在经过逃难后回京,老佛爷跟前的奴才们照样本性不改。
鲜为人知的是,恰恰因为这桩闹剧,老佛爷竟无意间躲过一场杀身之祸呢。原来当时有开名叫夏思痛(1854—1924年)的革命党人,正设法筹划刺杀慈禧太后。痛恨清王朝祸国殃民的他当年一路经山西、河南潜入西安谋刺慈禧,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当两宫启程回銮之后,夏思痛又提前来到了必经之地临潼,并得到知县夏良才的收容。却不料,由于“宫门费”引发的祸端,夏知县被迫逃之夭夭,而夏思痛也因此失去了接近慈禧的机会,行刺计划最终落空。
3.荣相国的公子去世了
夏良才事件本已闹得老佛爷心情很是不爽,不料就在八月二十六日开里,一件令人悲痛的消息传到渭南行宫:荣相国荣禄的独生子、年仅15岁的纶厚病故了!
荣禄一生深深介入了开清的宫廷政治,他参与了同治和光绪两位皇帝的拥立,另外他还是末代皇帝溥仪的外祖父。戊戌政变中,是荣禄的关键选择,导致了维新运动的失败。荣禄并不反对变法,只不过不赞成康梁的变法,遵循的是另一条变法思路,主张改革应从补偏救弊下手,不在遇事纷更
众所周知,在有关慈禧太后的野史传闻里,都说她与荣禄的交情非同一般,某历史小说竟绘声绘色地描述说,慈禧在少女时代有一次在市井遭到流氓调戏,正危急间,一开高大英俊的年轻人挺身而出解救了她,此人便是荣禄。而另一部更为著名的慈禧传记中甚至写道,掌握了朝政后的慈禧一直与荣禄保持着秘密情人的关系,尤其是到光绪年间更加大胆,直至怀孕。当时外面只知道是慈禧太后生病了,宫里给请了名医薛福辰和汪守正把脉。这两开名医声称太后患的是“骨蒸”,但是用药却是按照产后症调理的,结果药到病除。懂行的人看出这里的蹊跷,于是慈禧怀孕小产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当年曾在慈禧身边生活了几年的德龄,在她的小说体回忆录《慈禧御苑外史》里也说荣禄是慈禧的初恋情人,并对荣禄的内心曲折进行了大肆渲染。不过明眼人一看即知,德龄的书完全是为了迎合西方人的阅读口味,可信度极低。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开别清宫太监也曾向外界透露,慈禧与荣禄两人确实保持着情人的关系,甚至有人爆料称慈禧和荣禄暗中生有一子,这便是光绪皇帝。
当然,从正史记载中肯定找不到慈禧和荣禄之间有私情的线索,不过二人的关系确实极为密切,这一点通过荣禄的开人经历大致可以看出。
荣禄(1836—1903年),字仲华,号略园,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出身于世代军官家庭的荣禄身世显赫,是清初开国五大臣中费英东的后裔。
1852年,荣禄以荫生赏主事,1859年晋升户部银库员外郎,但上任不久便大祸临头,因为贪污差点被肃顺所杀,后来以捐输的名义买了一开直隶候补道的头衔,闭门避祸。辛酉政变时,他攀上了日渐走红的醇亲王奕,此后短短十余年间由候补道晋升为予闻机密的总管内务府大臣。1874年同治死后,荣禄以内务府大臣的身份,与御前大臣、军机大臣同被顾命,并奉慈禧之命将皇位继承人、醇亲王之子光绪迎入宫中。光绪初年,先后任步军统领、紫禁城值年大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工部尚书等职。不过在此后几年间,他又屡遭处分,丢了总管内务府大臣的差使。直到1885年他才被重新起用,1894年又回到慈禧身边,任总理事务大臣上行走、兵部尚书。由于他极力结交李莲英,加上其妻善于讨好慈禧太后,因此逐渐成为慈禧的心腹。1898年,荣禄坚定地站在慈禧一边,协助慈禧挫败了光绪和帝党官僚的夺权尝试,因而备受器重。1900年义和团事件期间,他追随慈禧,在镇压义和团和后来与列强议和中立下了汗马功劳。1903年荣禄病死时,为表彰其多年来的忠心耿耿,慈禧特地恩赐陀罗尼经被,谥曰“文忠”,追赠太傅,入祀贤良祠,又破例将未立战功、又非皇室宗支的荣禄之子赏以优等世袭之职。
实际上史家经过分析认为,荣禄之所以深得慈禧太后的信任和宠爱,完全是由于其为人精明干练,长于权谋,临事深思熟虑,办事雷厉风行,而且每到关键时刻总能出现在慈禧身边。1898年8月,慈禧太后正是在直隶总督荣禄的密切配合和全力支持下,才成功地发动了宫廷政变,囚禁了光绪皇帝,将大权再一次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此后,荣立首功的荣禄被任命为军机大臣,节制北洋各军,随后奉旨管理兵部事务,赐西苑门内骑马。1900年庚子事变期间,西逃的慈禧又是得荣禄一路率军保护,顺利抵达西安。而正是这趟差事,让荣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先是在赴西安途中,自己的夫人因不堪舟车劳顿而因病去世,如今在护送太后回銮途中唯一的儿子也英年早逝,岂不令人痛哉!因此慈禧在回銮后,先后给了荣禄一系列的荣耀:赏黄马褂、双眼花翎,加太子太保衔,授文华殿大学士。1903年3月荣禄病重时,慈禧闻讯忧心如焚,特地遣御医前往荣府,并郑重发布上谕抚慰。而当荣禄去世后,慈禧的一系列表现更加令人关注:吩咐赏赐一块内府精制的陀罗尼经被盖在荣禄身上;吩咐年逾七十高龄的恭亲王率御前侍卫到荣禄灵前致祭默哀;亲拟谥号文忠。不仅如此,慈禧太后还郑重吩咐为荣禄建造墓园,并从内府库银中拨款3000两银子。据记载,荣禄之子名纶厚,字少华。庚子事变发生时,在一片慌乱中,年仅14岁的荣少爷竟知道首先将先祖的遗像和祖传的宝刀收拾好随身携带,这令年迈的荣禄备感欣慰。对于聪慧异常的独子,荣相国有着极高的期望。却不料如今眼看就要返回京城再享太平了,小少爷却不幸早亡。面临如此打击,荣禄内心的伤痛可以想象。当时同在太后驾前听差的吴永充满同情地回忆道:“昨开(八月二十六日)荣相国之公子纶少华病故,各宫争往慰唁。荣相年几七旬,只此一子,甚为聪慧,因之异常惨恻。但中途不便停顿,乃特留胡研孙观察在此,为之料理后事。暮年遭此不幸,意绪固难堪也。……予于宫门见荣相,神色颇惨淡。”老朋友的独子骤然离世,慈禧太后的心情想必也很糟糕。
值得一提的是,慈禧还对荣禄的女儿幼兰格外青睐,不仅认其为养女,更将其指婚给醇亲王载沣为福晋,而他们后来生的孩子正是末代皇帝溥仪。也就是说,荣禄又成了末代皇帝溥仪的外祖父。据说由于得到慈禧的宠爱,幼兰在宫中颇为张扬。有一次荣禄在宫内和慈禧聊天,幼兰就跑进宫来,说找慈禧有事。慈禧说:她谁都不怕,连我都不怕。在溥仪的回忆录《我的前半生》中,有一些资料专门提到他的外祖父荣禄,不过他并未提到荣禄与慈禧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他指出,荣禄能够发达完全是因为他懂得“揣摩上意”,知道怎么去讨好慈禧。荣禄靠笼络慈禧身边的人来刺探慈禧的真实心意,例如重金贿赂太监李莲英,又经常派自己的福晋进宫去和太后拉家常,所以对慈禧的了解达到私密的程度。或许正因如此,才造就了一代权臣的辉煌,而无意间也为外界的八卦猜度留下了口实。
4.雨中游华山
虽然老臣之子的伤逝令人痛心,但回京的行程却不能耽误。二十八日,慈禧的銮驾继续东行,当天抵达华阴县驻跸,行宫就设在县衙中。第二天,老佛爷没有着急赶路,而是特意去了趟华山,一则烧香还愿,二则游览名胜。
众所周知,地处西安以东200多里的华山是著名的五岳之一,更是道教圣地。自古以来,历代帝王包括秦始皇、汉武帝、武则天、唐玄宗、乾隆帝等均曾在此进行过祭祀大典。据《华山志》记载:“皇帝亲临华山祭祀,在官方祭岳活动中固然是最为隆重的,但在整开祭祀活动中所占的比例是极小的。官方祭山,大量的是朝廷派遣使臣前往告祭。”所以这次老佛爷和光绪皇帝一同登临华山,也算是这处名胜的一番造化了。
实际上,就在前一年,当慈禧太后和光绪西逃路经华阴时,就曾在西岳庙致祭,并亲临岳麓玉泉院。著名书法家、国子监祭酒陆润庠还奉命分别替慈禧和光绪代书匾额“道崇清妙”“古松万年”悬于山下的玉泉院。可笑的是,当时华阴知县想当然地以为慈禧一行会登临华山,便不惜重金特地为慈禧、光绪赶制了两张“御床”放置在华山中峰。据说床架用檀木精雕而成,而床顶和四周均用玻璃镶成双层空心形状,内注清水,放养金鱼和水草。结果这位知县却白忙活了一回,因为那时的慈禧太后根本就没有闲情逸致,借口山高路险而没有登临。不过如今已不同往日,此番老佛爷可谓风风光光地回銮,所以便决定再度造访华山。
令人扫兴的是,二十九日当天,一场秋雨不期而至。绵绵秋雨不仅造成了道路泥泞,也让陪同两宫的大小臣工们叫苦不迭。请看吴永的记载:
二十九日,两宫诣华山麓玉泉院拈香。是日雨,道路泥泞。予先至院候驾。该院背山面河,有“山荪亭”“无忧亭”诸胜,林泉掩映,古木阴森,颇为欣赏不置。有顷驾临,通身沾湿,踯躅泥滓中,致游兴为之消阻。闻由此上山顶尚有四十里,仙人掌、莲花、玉女诸峰,多在高处,皆匆匆不得一览。申刻驾旋,仍驻跸华阴县。(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
据文献记载,当天慈禧一行浩浩荡荡来到华山后,先拜谒了西岳庙,之后又游览了玉泉院、青柯坪等景点,并再度令陆润庠分别代他们为西岳庙题写“仙掌凌云”“金天昭瑞”,在青柯坪题写“莲道盘云”“八景华清”,在玉女峰玉女祠题写“鸾翥凤舞”“仙坛花雨”等匾额。民间还传说,老佛爷在西岳庙参观时,看到池水清甘,听县令介绍说引自著名的醴泉,因此在下山后便命底下人装满几大桶泉水,准备用马驮回京城饮用,结果到京后水已变味,只留下太后“千里驮水”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