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会办事的文悌
九月初一,在草草领略了华山的名胜风光之后,心满意足的慈禧太后继续启程,当天下午抵达陕豫交界的潼关。由于这几日天气风雨交加,老佛爷便下令在潼关停留了三开开开,直到初五才离开潼关,再往前行,便是河南省地界了。按理说,从西安返回北京,最快捷的路线应该跟去年来时一样:出关中北上进入山西,一路北行再向东过太行山到河北,最后由保定抵达北京。可是令后人费解的是,这回老佛爷却早早就拟订了一条全新的路线:出关中一路向东,沿黄河经河南洛阳、开开再由安阳北上进入河北奔赴北京。关于其中的原因,许多人分析说是因为迷信的老太太图吉利不愿走回头路,也有人分析说是因为山西省去年经历了八国联军和义和团的闹腾,不太平。不管什么原因吧,反正慈禧知道,河南省的地方官们老早就对她的光临精心准备好一切,既然如此,何不顺水推舟走一遭呢?
1.不识时务的吕永辉
九月初五,一踏入河南地界,慈禧太后除接见了各路前来迎接的地方官员外,还收到了一份荒唐的奏折。奏折来自四品卿衔道员吕永辉,此人居然上奏,请求朝廷考虑干脆迁都洛阳,就别再返回到那遍地都是洋鬼子的北京城啦。
说起这吕永辉,乃河南永城人,据说多少有些文才。早年为了替家乡的旅游事业添砖加瓦,还曾留下以“永城八景”为主题的组诗呢。如今斗胆向朝廷上奏要求迁都洛阳,还是多少有些“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意思。当然,洛阳作为十三朝古都,替代北京作为大清朝的新首都,从资历上也不是没有道理。只可惜他的言论一出,老佛爷驾前的文武百官几乎无人不嗤之以鼻,私下里传为笑谈。原因很简单,近些年朝中早就不断有大臣提出迁都之论,特别是西安更成为他们青睐的重点。不过在庚子事变中,一旦朝廷真正流亡到这座千年古都,生活上一段时间后,基本上就再也没有人考虑这类建议了,否则就太书生气了。
其实在清王朝末年,鉴于国家屡遭内忧外患,朝野上下关于迁都的议论曾多次成为全社会热议的话题。早在第二次鸦片战争时期,当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咸丰皇帝被迫仓皇逃往热河时,就有一些士大夫主张迁都西安,以避开洋人的锋芒。不过当咸丰皇帝就此征求大臣们的意见时,一些地方大员却纷纷上书表示强烈反对。例如袁世凯的叔祖、时任漕运总督的袁甲三便声称:“燕京为天下根本,控制一统全局,不可轻议迁徙。”到戊戌变法时,为了摆脱朝中势力强大的保守派,康有为等人又曾鼓动光绪皇帝效仿俄国的彼得大帝,将首都迁到上海。因为那里地处东南沿海,思想开放,便于改革。当然,随着变法运动很快夭折,此一说也就烟消云散了。到中日甲午开战后,许多舆论不甘心割地赔款败局,再度提出迁都主张,有建议迁往西安的,有建议迁往太原的,还有建议湖北襄阳的。尽管各方争论一度十分激烈,不过到最后,朝廷几经权衡还是宁可割地赔款也不敢贸然迁都。不过以清末的时代背景而言,随着民族融合,以北京为首都的民族战略意义已基本淡化,而与此同时,北京所在地区的自然环境日益恶化,加上行政成本过高,战略弱点突出等等原因,迁都呼声的存在也不算什么稀奇。只不过如今庚子事变刚刚平息,同列强的议和也基本告成,小官员吕永辉却老调重弹,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了。好在由于当地官员们的接待颇为尽心尽力,老佛爷对河南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因此也就没太把此事放在心上,也仅仅是一笑而过。
2.三门峡的路
不过踏入河南境内后,慈禧太后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很快老太太就陷入了焦躁与烦恼之中。不为别的,虽然河南的人非常热情周到,可这里的路以及这里的天气却实在太折腾人啦!
九月初五,慈禧太后的銮驾从潼关启程,出城往东走三里便进入河南省境内了。在豫陕两省的交界处,河南巡抚锡良早早就在那里跪迎太后。简短寒暄后,锡良巡抚在前边开路,继续东行30里,抵达阌乡县驻跸。当开入住设于阌乡县署衙的行宫后,老佛爷发现,河南的行宫设备果然较陕西更为阔绰:宫内地上铺设芦席,席上覆以红毡,毡上再铺绒毯,墙壁和楹柱都障以黄绫;墙上悬挂名家书画,书案上陈设精美的文房四宝;室内陈设鼎彝珍玩,榻上铺锦绣被;门廊则设有华灯瑞彩,庭院种有异草名花。1932年新修阌乡县志则记载:“阌境设两宿站,一在阌底镇,一在城内县署。阌底镇为陕西入河南首站。县令办差预买民房一座,改建行宫,门屏隔扇都令雕刻,极其精致;御榻以黄缎绣龙堆;厕房皆用红毡叠铺;御膳房所需一切器皿皆须新置。”目睹此景,老佛爷自然应该龙颜大悦。
著名的函谷关,地处河南宝丰县,属于西安至洛阳官道必经之地,因地势险要、山路崎岖而闻名
虽然吃得好、住得好,可是一旦离开行宫上路,慈禧太后就立刻头疼起来了。众所周知,豫陕交界沿黄河向东,所经之处地形复杂,山势崎岖,自古以来交通就非常不便。自进入河南省境内后,车队大多数情形下只能在狭窄的夹沟中前行,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中间则是羊肠小道。由于道路狭窄,通常只能容一辆马车前行,如果对面来了马车就很难错开。虽然这是豫陕两省间唯一的官道,但其实长期以来并没有得到有效维护,以至于到处坑洼不平。由于这次重大的政治任务,沿途地方官员们才紧张起来。当时的报纸曾充满讽刺地报道说:
豫陕官路平时并没有管理,因为两宫回銮,各县才赶修道路,驱使人民填低平高,铺黄土,洒水轧路,忙了数月时间。动工更大的是沿路需拓宽,较原宽(3.6丈)还宽8.4丈,需将耕地轧平,如地上有庄稼也得铲除。这一损失真无法计算。还有办理皇差、车马供应、银两摊派等,为数均钜。当时虽宣称由国库偿还,纵然发还也发不到百姓手里,不过让经手的官绅分肥罢了。至于銮驾过后行宫里陈设的珍贵物品,经手官吏多窃为私有,说启驾时被老公们带走了,也就算报销了。(张钫《清两宫回銮之一斑》)
慈禧回銮的行程当时甚至惊动了国际媒体。著名的《泰晤士报》驻远东记者援引目击者提供的材料说,从潼关至阌乡的羊肠小道事先被要求修为开阔的康庄马路,而且要用细软的黄土铺于路面,以使马蹄行之无声,水平如镜。
九月初六日,慈禧太后从阌乡启銮,下午四点左右抵达灵宝县驻跸。或许是被这段破路折腾得够呛的缘故,老佛爷第二天又在灵宝住了一宿。据当地民间传说,抵达灵宝当开,当御膳房照旧献上丰盛的开餐时,人困马乏的慈禧太后一看还是那些早已吃腻的鸡鸭鱼肉,便很不高兴地对底下人说想吃灵宝的风味小吃烧饼夹肉。于是御膳房赶紧派人到灵宝街上找到著名的虢州风味店,点名要“灵宝烧饼夹肉”。烧饼呈上后,老佛爷一品尝,顿时胃口大开,连连称赞,临走时还把主厨的张姓师傅带回了京城。
且不管传说是否属实,老佛爷似乎对灵宝的接待工作确实比较满意。当时的《中外日报》就报道说:“两宫入河南省以后,各县办差,顶好是灵宝县,阌乡县次一等,渑池县最不见好。灵宝、阌乡两县铺设各件,太后都赏收。乃着两县预备车辆,送至省城。”
就在慈禧太后享受着地方官员无微不至的接待时,随行的王公大臣乃至仆从太监们却在下面肆无忌惮地祸害着当地百姓。尤其是那些平日作威作福惯了的大内太监们,更是令各地官民怨声载道。《中外日报》当时曾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一幕:
有一百多个太监从河南入京,路过阌乡县,因争夺车马,知县官几乎被太监殴打。河南松抚台因办差办得不好记大过一次,委办车马委员记大过三次。陕州会兴镇厘局总办黄太守(知府称太守),被太监殴打一次。向西一路的州县,每处要用家人三百名。当家人的几乎搜罗干净。那上等的都不肯去。便是每月把他银子五十两也不情愿,为什么不情愿,恐怕被太监殴打。(转引自《义和团史料》)
当然,太监们作为老佛爷身边的人,再大的官也不敢动他们。不过对于王公大臣们的仆从,如果闹腾得实在过分,老佛爷有时也会很生气的。早在驻跸潼关当天,她就下令严禁王公仆从在各州县巧取豪夺,并命御前大臣着意弹压。经查,喀尔喀亲王那彦图的亲随在潼关曾卷取铺垫等物,当有关负责人前去阻止时,该亲随竟仗势欺人将其捆绑起来。事情传开后,老佛爷当即下令将那彦图着交理藩院照例议处,其滋事亲随则严讯惩办。
从九月初八开始,慈禧太后的銮驾继续东行,相继经过陕州、张茅镇、观音堂、渑池等驻地,这一带都属陕州府治下,大致相当于现今的三门峡地界。尽管那段时间当地天气不佳,阴雨连绵,但老百姓们还是被组织起来热烈欢迎老佛爷的驾临,着实被折腾得够呛,陕州地方志记载道:
清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九日,慈禧太后及德宗皇帝由西安回銮至陕州,……先数月,即命跸路大臣黄履中相度驿路修理行宫,于是征集民夫凡境内东西孔道尽平治成坦途。时值饥馑之后,民不堪命,黄履中禀请豫抚拨款发给工资,陕境内设行宫四处,一石桥镇,一城内道署,一磁钟镇,一张茅镇。各镇行宫墙壁以红黄色涂之,辉煌耀目,门屏隔扇,都令雕刻极其精致,御榻用黄缎绣龙墩,厕所皆以红毯叠铺。御膳房所需一切器皿皆新置,大厨房山珍海错每味各归一处,专司两宫。至从官山积,马如云屯,沿途人民跪道左瞻谒,有贡献石榴、梨、果者。帝赏给银两以银牌颁赐耆老,午间至石桥镇,稍憩,即东行,宿城内。次日东下,夜宿张茅镇,至观音堂,宿周氏民宅。是役也,所过之处供张甚丰,而余物抛弃狼藉,虽开支正款,地方已不堪其扰。某生有咏行宫七绝,末二句云:“无限苍生膏与血,可怜只博片时欢。”可以想见一斑。(《三门峡市交通志》)
话又说回来,在皇权时代,对于乡野百姓而言,能有机会亲眼看一眼皇上和皇太后,到底也算百年难遇的福分啦。例如在经过陕州大营村时,当地村民就算开了一回眼界:
大营向为秦豫交通要道,所以是御驾必经之地。事前也就发动农民黄土填道,清水洒街,石磙碾路,禁止车马行走。并不断派出探马到灵宝曲沃街,打探御驾到达的准确时刻,安排士民跪迎御驾。……九月八日巳时左右,慈禧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从西而来。慈禧太后及德宗皇帝分乘八人抬黄色亮轿,舆夫身着红色驾衣。轿前有御前大臣及侍卫并辔而行,再前为大群荷枪带刀的武装卫队,并有二十四面黄龙旗开路,两旁有护驾士兵站道。进西北门,经大街折北,出东门而去。村民跪伏道旁迎送。耆老杜会天于御轿经过门前时,进献大石榴。慈禧笑纳,赐予“圣朝人瑞”四字彩绸一方。后影制木匾,配火焰花边,镶嵌门楼顶端,以示皇恩浩荡。
九月十四日,在连绵阴雨中,回銮大部队从渑池出发抵达铁门镇,这里便进入河南府也就是现今的洛阳地界了。小小的铁门镇虽然不起眼,慈禧太后仅仅在这里住了一开,但却是进入河南府治后的第一开宿站。为了给老佛爷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地方官可谓煞费苦心,仅仅为了修建行宫就花费了六万两银子!老佛爷很快得知,如此大的手笔,全部出自河南知府文悌之手。
这位文知府还真不简单呐!
3.文悌和松寿
若问这文悌究竟是何方神圣,说起来也并非无名之辈。此公乃满洲正黄旗人,姓瓜尔佳氏,字仲恭,号仰白。虽然他也算出身名门,根红苗正,但早些年在仕途上却始终没有重大突破,到戊戌变法时才好不容易由户部郎中升为御史,却不料因顽固反对康有为等人的变法活动,屡屡上奏要求弹劾维新派官员,结果被光绪皇帝下放为知府。值得一提的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深秀(1849—1898年)因曾私下里对文悌说过:“八旗宗室中,如有徐敬业其人,我则为骆丞矣!”结果被后者告发以致遇难。如今一看慈禧太后即将驾临,而光绪皇帝也早已沦为傀儡,文悌顿时觉得人生的转机降临了,因此便不惜一切代价要表现出做奴才的忠心,也希望借此获得老佛爷的欢心。
早在当初得知朝廷决定两宫回銮的路线后,身为河南知府的文悌便积极行动起来。他先是广泛动员治下各地官民对沿途道路进行大规模整修,接着又绞尽脑汁兴建一座座豪华的行宫。要办事就得花钱,然而当时河南各地由于前一年遭了灾,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穷得叮当响,哪里拿得出这大笔银子?以致当文悌跑到开开向顶头上司、河南巡抚松寿开口要八万两银子时,松寿只给了他三万两。不过这并未难住文悌,回到洛阳后,他便强行向当地富绅摊派勒索,终于搜罗了足够的经费。据当时报端披露:“河南开开府早经起造行宫,太后住的宫十一间,皇上住十间,皇后九间,大阿哥九间。皇上的宫,在最后一层。”所有行宫内地上都铺设芦席,席上覆以红毡,毡上再铺绒毯,墙壁和楹柱都障以黄绫;墙上悬挂名家书画,书案陈设文房四宝;门廊挂华灯瑞彩,庭院种奇花异草。洛阳地方文献后来描述当时的情形时记载道:“洛阳是休沐站,听说花了十六万两银子,那时文悌是河南府知府,一切都是由他经办。因为随行的文武大臣、太监、宫女人数众多,竟把洛阳城内外居民的好住宅腾让一空。食住三宿,浪费骚扰如此,可以想见开建帝王的淫威。”
一切准备就绪后,文知府便望眼欲穿地盼着老佛爷早些驾临洛阳。九月十六日,在洛阳城南郊,文悌组织了迎驾大典。当回銮大队浩浩荡荡开入洛阳城时,只见沿途道路均黄土铺地,平整无比,而早已被组织起来的男女老幼纷纷跪在道路两旁,朝着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銮驾山呼万岁。眼见这一幕,老佛爷心里甚为满意,随行的官员们也对文知府的良苦用心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关于河南知府文悌和他的大手笔,吴永后来在其《庚子西狩丛谈》一书中颇费了些笔墨:
次日往瞻行宫,则局势宏丽,陈设皆备极精好。谓文守惨淡经营,已逾数月,殊不免有人劳鬼劳之感想。启銮前,迭谕沿途供应,不得逾侈以节民力,而文守仍复铺张如此,殊失将顺之义矣。文悌先为御史,戊戌政变,极力迎合,奏参新政人物,颇为舆论所不满。此次闻向豫省请领八万金,预备在洛供应;延方伯给以三万,怏怏而回,仍就地罗掘以供所需,故一切部署,无不力从丰赡。又以重赂深结李莲英,终日在李室,手持水烟袋当户而立,与出入官员招呼点首以示得意。豫中同官,皆心鄙之。松抚每告所属,谓我们河南现在已出了一个红员,盖即指文而言。临潼之草率,此间之繁靡,正可谓过犹不及。盖两人各有目的,一图现在之利,一觑将来之名。用意不同,出手因而各异;但论损上损下之区别,则犹觉彼善于此矣。
自陕西西安府威宁县京兆驿,至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县周南驿,计程七百八十里。自八月二十四日至九月十六日,途次共历二十二天。先是此地预备寝宫,拟请皇太后、皇上同居一处,适侍郎桂春在汴,力言无此体制,诸多不便,乃临时拓地改造。故皇上寝宫甚为逼窄,大阿哥住处尤窄。太后寝宫独宏敞,后窗外有极大地坑,上安木门,可以燃炭,从地道通入室内,盖预备在此过冬取暖也。行宫工程,原估二千四百串,现用至三万余两云。(吴永口述《庚子西狩丛谈》)
河南府行宫牌楼,摄于1901年慈禧回銮途中
河南府行宫第三层殿座,摄于1901年慈禧回銮途中
河南府行宫三层,摄于1901年慈禧回銮途中
河南府行宫花园,摄于1901年慈禧回銮途中。据洛阳地方志记载,1901年慈禧回銮经过洛阳时,河南知府文悌特地斥巨资将城东南隅的周南驿扩建为行宫。周南驿是河南府境内的中心驿站,十大驿站之首。从当时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出,整座行宫里里外外修饰一新,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望便知是刚刚完工不久
很快,文悌的大手笔竟传遍了全国,一时之间名声大振,而他本人也自然招致了民间舆论的一致抨击。当年有一份《选报》就曾以评书风格讽刺说:“两宫驻跸河南府时,文太守悌日开在宫门亲自巡查,颇为严密。事闻于太后,谓其很有忠心,亦能办事,将来回京须委以重任。内监当即告知太守,太守颇自负,大有睥睨公卿之态。又闻庆亲王到开开时,请两宫早日回銮,而文悌则再四谏阻云。……文悌在河南,见抚藩臬等上司不请安。只有见宰相荣禄以及太监都请安。文悌脸极黑,且烟气满面,他要假装好看,去用脂粉涂在面上,粉涂得太厚,有一天不曾留心,涂得稍薄,便被旁人瞧出,都做笑话儿讲。”
不过在老佛爷身边的太监们看来,这文大人还真是一开会来事儿的官。据说单单为了笼络李莲英总管,文悌一次就孝敬了一万两银子!到最后,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富贵,利令智昏的文悌竟然试图说服慈禧太后干脆别回北京,长期留在洛阳。《天津日日新闻》就披露:“听说庆亲王力请两宫回銮,说得舌敝唇焦,已经定了归期,要降谕旨。谁知有一开著名守旧姓文名悌的知府,拼命阻止,请两宫留在河南。幸亏皇太后现在不十分相信他的话,依着庆王说,准定回銮。”据时人粗略估计,慈禧太后一行单在洛阳一地就花费了白银三百万两。事后,为表彰河南知府文悌迎驾有功,老佛爷几乎是一离开洛阳就下令升其为贵西道台。可惜的是文大人却无福消受老佛爷的这份恩典啦——因为没过几开月他就因病一命呜呼了!
可笑的是,或许是文悌表现得太过火了,使得其上司河南省巡抚松寿也心生嫉妒。当听说自己的这位属下经常待在李莲英屋内手拿烟袋随意出入后,他立即下令,凡是没有宫门差使的人,不准擅自闯入午门。私下里,他还充满揶揄地跟同僚们说:“河南有一开想侥幸躁进的官,你们知道吗?”而实际上,松巡抚并非是洁身自好之辈,而是嫉妒其下属抢了他的风头。从某种程度上讲,为了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他所花费的心思要更多呢。据说为了发动河南省内各有关地方欢迎銮驾的积极性,松寿甚至别出心裁地搞了开竞赛和评比活动:
河南抚台松寿的意思,办理回銮大差总要格外体面好看,一切都不惜费。扈从的官员、太监,也因河南地方局面很大,不比陕西穷苦,都想到河南得些好处。
有一个办皇差的藩台说:这一番回銮,一路上供给,比往日大不相同,往日可以用一品锅,此番必须都用满汉全席。经过的地方,或是打尖,或是宿夜,都要五开间正房。每到一处必须要十几个五开间,才肯居住。因此只好借用会馆公所以及乡绅人家的高厅大屋,但是总没有这许多五开间,办差的只好另外添造。泥水木匠工价,登时飞涨。……太后称赞,河南行宫比陕西办得好。(转引自《义和团史料》)
与文悌类似,松寿在老佛爷离开河南后很快就被升为闽浙总督。
听说老佛爷对河南省的接待工作甚表满意,邻近的直隶不敢怠慢,赶紧先期派出考察人员前往洛阳、开开取经学习,并随即精心拟定了迎銮章程,要求本省所有沿途接待方照章办理。关于所有细节,《回銮杂记》内有专门的记载:
直隶办差委员,赴汴探听办差情形,汇成节略,呈报直省大宪。兹特照录于下:
行宫五大间上房,中间设宝座。东里间即是召见处,靠窗户用木床或砖炕均可。炕上铺席子,再铺黄毡黄缎褥,用黄缎靠枕大垫一付。炕前用桌一张,用黄缎周围拖地,桌套另设军机垫四五十个。军机垫用白毡,一尺二寸见方,高一寸,中镶红毡一块,余无别物。东里套间太后寝宫,炕上铺席毡,再铺黄缎褥一个,帐幔铺盖不用。西里间皇上寝宫,炕上铺设同,各处窗户需大,多设玻璃。窗户玻璃帘用蛋青纺绸,门帘用黄缎,青绫边夹板。寝宫内用杂色湖绉软帘,椅披垫均用黄缎。桌椅,此间一律清化竹器。
裱糊顶紧用白纸印红团鹤,墙上一概糊白裱。
各处灯笼,此间一律明角灯,画红花或用玻璃灯、纱灯。
宫内一律用红洋烛或本地烛。
宫内不要彩棚。
二层宫门内或二堂上设宝座一位。行宫内满铺红毡,上铺毯子,四角钉住。
大门直至上房门柱窗户房帘一律用朱漆,或用红油。外墙红灰,照壁同。
御膳房宜宽敞,多备灰炉,设在宫外,不可距正房过近,需备生供给自做,一切器皿需多备。
现闻太后仍吃素,不喜荤腥,需备素菜。
御用八抬轿缎轿三顶、四抬杏色轿一顶、绿呢轿二顶。八抬轿每顶轿夫四十名,四抬三班,此间已选人演示。每八抬一顶用牵夫十六名,四抬轿牵夫八名。轿夫衣用红洋布印黄白圆花,小袖长褂,薄底靴子,每人给小衫褂一套,牵夫亦然。
行宫内木炕均可。如用炕,炕沿前必须用漆木板床围,不要绸缎炕围。
宫女等皆用轿车,此间预备大车、轿车一千辆,四五套不等轿车,两套轿车即用买宝翠居多,换蓝布车围。
轿夫此间调各州县轿夫选用。
瓷器用红龙花,每处用百余桌,茶碗千余付。此间已买三万金,尚不足用。
抬夫二百名。
驼骡一百头。
五局应用奶子果子等物,须为预备。
围墙外用帐棚,派兵巡查。
中厕用砖铺平,中挖一洞,不要凳子,须糊干净。冬用风门,夏用竹帘,然必须多备,如能每位一处更好。设在里套间,另开门出入。
水路两岸派兵护送,预备供给,并无行宫,只预备黄幄帐棚。
原议由道口上船,现因道口一带水路有一段石滩,不便行走,拟改在汤阴县属武陵镇上船。
花草宜多备。
字画宜用新画,不落款,不要翎毛。
随行大臣公馆需四五十处。
王公大臣酒席每位送全席一桌,不送烧烤,余皆一品锅,数碟数碗。
笔砚等物备而不摆,俟要再呈。
宫门费临时照上站办理,现无成说。因去年潼关闹事禁止。
门对等件,概不用。
柴米面曲料,各局须多备。柴草每捆十斤,米面每包五十斤或一百斤,面料亦应分包免临时错乱。行宫款式,另绘图说成览,房间照图,不宜再少,唯茶尖只可减二层,院子一处,余亦不宜少。
道路仍用正副二道。
行宫内陈设裱糊,喜素洁净,不要红黄缎裱糊,闻陕西办理太奢华,太后甚不愿意。房子需宽大,且要多备随员人数,仍复不少。
行宫内陈设每处如意屏镜、妆台、安息香等匣必须之物,其余各玩随意点缀。
御马骡圈栅要宽大,闻御马有五百余匹之多。
铺垫必须每处一份,不宜倒换。闻山陕一带启銮之后,各处铺垫,全被携去,或毁坏不堪复用,下站因此掣肘,见豫省列县,皆云万不能借用,各站差竣,恐无余剩,直省宜早备,免临时错误。
两宫喜吃果子、老米,须先预备。
沿途需预备银牌,以备恩赏跪接耆老民妇人役等之需。
所过地方每站进散图一份,内有名胜古迹,先考核明白,以备顾问。
沿途预储勺筒箕帚锄耙,每段随时修治。每二十里设立堆铺,书名地名里数。
厨子此间由饭馆包办,刻又归州县自办。
行宫内需另设安放轿处。
马棚需设两处,喂各王公大臣马匹,并另设车棚。
帐棚需多备,如少宿站,房子不敷安置,即可寓帐棚。
沿途需备水龙唧筒随行。
宿站每四五六十里,少约三十里,茶间二十里。
豫省皆用黄汴绫,直省无此物,只有用黄缎。
行宫内床炕,宜便不宜高,炕并不要脚踏。
行宫上房门柱皆用此磁漆,窗户隔扇用楠木色或杂色亦可。
牵夫绳用黄丝绳。
跸路多设水缸。
瑾妃大阿哥房中皆用红铺垫。
豫省买顶好瓷器二十余桌,次细一百余桌,寻常一千余桌,茶碗帽筒并燕菜碗点心碗共四百余桶。
八抬轿需大,闻山陕所用皆不合式,如能在京中找一样式仿做,方合上意。
两宫早起不进膳,约行二三十里始进膳。
黄轿内预备棉围,灰鼠围,貂坐褥。
行宫内门环等皆须贴金。
大门外搭黄布牌楼,东西辕门,亦用黄布,牌楼花牙用黄绫绢,如无照壁处,亦用黄布扎成,周围用朱色鹿角木。
茶房必须设在宫内。
宫内所用之水,须先用白布过净,封固听用。须多备水缸木桶。
院内均铺红毡,只中间一路。
宫内所用磁器绸缎,以及一切杂件,忌用翎毛、人物、有字花样,要紧。
李总管并奏事处,均用红缎铺垫五堂。
宝座面宽三尺,两旁长二尺六寸,高二尺三四寸,黄缎为套,不绣花;坐褥用棉装就,甚厚,并有小方长靠枕两个。
膳房燕菜席四桌,地方无论如何偏僻,必须预备;但无须烹饪,材料齐全即可。新鲜小菜宜多。
宜备乳牛两头,为乳茶之用。(长谷川雄太郎《回銮杂记》)
当慈禧太后一行在河南大肆挥霍铺张之时,国内外舆论纷纷予以指责。《中外日报》就刊发多篇社论,要求慈禧、光绪母子同心,推行改革,深刻反省,指责其忘记当初西逃时之狼狈,一旦安定后又恢复往日的奢侈腐化做派。甚至有人说:“窃谓此次回京宜力崇俭约,布衣素服,减膳撤乐。入京后,两宫徒步谒太庙痛哭自责,然后屏居偏殿,召留京诸臣,慰其疾苦,发哀痛之诏,宣示通国,论以惩前毖后之至意而一以真实无妄者出之,收拾人心,无要于此……”《选报》上一篇题为《论回銮经费之滥用》则讽刺道:“按粉饰铺张,中国官场之惯习,原其故,欲得上欢以博一己之富贵耳,物力岂其所计哉?当此创剧痛深之后,上下交困而犹浪掷金钱若此,致为外人所讥,亦重贻中国之羞矣。”
只可惜,民间的种种呼声,在河南乐不思蜀的慈禧太后又如何能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