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来换她
次日,玲珑赖床,睡到日上三竿,芷澜也不好说什么,记得王上离开时也嘱咐不要扰娘娘,让娘娘继续睡,芷澜便叫其他人出去,自己一人候在床榻边,以防娘娘有事叫唤。
芷澜只知,娘娘以前虽贪睡,但一到时辰,还是会努力让自己醒来定点起床,今日不同寻常了些,娘娘明明清醒着,却连王上走时也不做声,这会儿更是拿手指在床褥上画着圈圈,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昨夜……
方念及此处,忽见玲珑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掀被起榻,芷澜忙上前道:“娘娘可要更衣?”
玲珑没有理芷澜,连鞋子也没穿,身上也只一件单薄的丝衣,跑到妆镜前,芷澜也跟过去一瞧,玲珑略微掀开肩甲处的衣衫,对着妆镜看了许久。
她肩上好几排齿印,若是再看得深些,她背上胸前还有大大小小的青红痕迹,芷澜见此,早已面色绯红,又想着,王上在那一方面是不是……有施虐倾向?
玲珑皱眉,记得昨夜他拿了盒药,也不知被他丢哪儿去了,于是她又跑到床上掀被子找,芷澜有些茫然,说道:“娘娘您要找什么?”
芷澜不明,见玲珑终于在角落里寻着要的东西,又跑回镜台前,一遍遍对镜抹药,似是很不喜欢这些印记。抹完药后又把衣衫扣好,一个人在镜台前呆坐了许久,最后低眸短叹一声。
芷澜一直陪着,不敢打扰。
过了片刻,只见玲珑抬首振作起来,让芷澜挑了件衣衫,上好妆容,用完膳,便出门去了。芷澜一路跟在后头,直到上了宫墙,芷澜略微上前,从这高度望去,倒是能整好瞧见宴殿那一块。
今日王上寿辰,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及家眷、南庭代渠等使臣皆入了宴会,正殿偏殿都摆满了宴席,丝竹歌舞声不绝入耳,待到午时,才会开宴,算着时辰,此时司仪应当正在进献礼单。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王上身边没有陪宴的女子,王后是养身子不能去,而自家娘娘,是王上明令不让去。芷澜想着,娘娘许是不能亲身去而遗憾惆怅。
玲珑想的却是,那人在殿堂上会如何驰骋张扬,运筹帷幄。这场寿宴,南庭王代王耿彊都在,月前弃瑕又平了代渠金川起乱,这会儿该是他卸磨杀驴立威之时。南庭,代渠又算什么,终是他囊中之物。
玲珑闲闷,下了宫墙,四处走了走,靠近宴殿,瞧着前边有个院子热闹,好奇凑过去看了看,芷澜跟守卫报了名号,守卫通融倒也让她进去了,这一看,原是一些歌舞女子及丝乐队在排演,这院子应当是给这些人临时借用的。
她在一旁看那些女子舞了许久,一来二去,也琢磨出了一些皮毛,她又继续往里走,看到杂耍团,又看到旁边搁置着一排假剑,心道假剑也做的这么逼真。
她上前,拎起一把观赏起来,屋子里出来一人,见她衣衫华丽,不像是普通人,忙道:“姑娘,这些道具千万碰不得,若乱了序位,一个演不好,惹得王上不高兴,可是杀头重罪。”
玲珑瞧着这假剑有趣,不肯放下,与来人轻声宽慰道:“王上温和宽厚,岂会乱杀无辜。”
来人还想再劝:“姑娘说的是,只是……”
芷澜这才出面道:“明妃娘娘喜欢这刀剑,只看一会儿,不会耽误你们的。”
“小人眼拙,不知是明妃娘娘。”来人听及娘娘二字,哆嗦了几声,不敢多劝,只得在一旁干急,生怕这个恩宠正盛的娘娘一个不小心把东西给弄坏了。
欣赏完这边,玲珑把假剑放回去,去另一边玩其他的逼真道具,中年管事忙叫住一个进来的女子,说让那女子过来把几把剑的序号重新列好。
那女子颇有江湖儿女打扮,约摸着是杂耍团的人,被人叫住已是一愣,当看到玲珑在那玩刀剑时,整个人僵住,盯着玲珑许久,不可置信一般。
“叫你呢,没听见么?”管事嘀咕训话,似是不满那女子这么迟钝。
玲珑被声音引过去,看了眼那女子,没多大在意,也怕自己举动轻率让别人无辜受骂,只得收了好奇玩心,和芷澜一道离去。
回到宁惜宫,她用完膳,午歇小憩,却连连噩梦,怎么都睡不着,适时又听到外头有些乱,更是心烦续乱,朝芷澜道:“外头怎么了?”
芷澜皱眉道:“奴婢方才听人说,好像是宴殿出了刺客。”
玲珑突的想起什么,方才那个杂耍团的女子……怎么有点像她那夜在山林里看到的小师娘?她当下也不敢肯定,那夜黑灯瞎火的,她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明白。
脑袋一紧,玲珑再也坐不住,嚯一声从小榻上起来,方要冲出院子,念头一转,回头又去架子上拿了柄短剑,直奔出去。
芷澜看着玲珑奔出去的身影,以为她是着急王上,来不及多言,也只得跟了上去。
一路上,玲珑心里七上八下,总归不放心,若那女子真是她小师娘,那师父会不会……
一想到这个可能,又加快了脚步,跟着调动的侍卫寻去,远远的,她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好几圈人,围的滴水不漏,若真是在王宫行刺,岂能不是找死。
她奔到最前方,赫然看到里面被围住的四人,她师父正以剑挟持一名女子,而师父身边的小师娘则牵着纪思尔,她再往旁边看去,发号施令的是弃瑕,弃瑕身边还有一个男子面有急色,这男子她之前见过。这种场面,夏王不在她一点都不意外,既与他无关,他自然不会关心,只怕宴殿其他人还不知有刺客,依旧吃宴吃得尽兴。
弃瑕奉令行事,毕竟得顾及南庭王颜面,也怕侍子和那雅夫人有什么闪失,追到这里后,只将两刺客包围,并命人将南庭王从宴殿上叫了出来,其余事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一直僵持。
看着里头的纪思尔慌乱无措,差点便要哭出来的模样,玲珑更是心不忍,朝里头喊道:“思尔!”
这突然的一声,所有人皆看向她。
纪思尔听到声音,抬头看去,抽噎着小声道:“姑姑。”
弃瑕则是皱眉,她来凑什么热闹,还闲这里不够乱么。
少正修鱼则是震惊,看着差点要冲进去包围圈但被弃瑕拉回去的女子,还听到弃瑕对那女子极为恳切道:“明妃娘娘,里头危险,你不能进去。”
明妃娘娘?夏王宠妃?关玲珑?
这称呼来得猝不及防,上次瞧见她,她与另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人在一起,今日却又在夏王宫里相见,他一直琢磨不透,她全然不认识自己,到底她是与那人长的极像,还是因当年的事太恨自己所以假装不认识?
可若不认识,她对思尔却这么上心,原来,思尔说的对他极好的姑姑,就是她。
思及这些,以至于少正修鱼全然快忘了如今处境,被挟持的是他宠妾,挟持宠妾的是他王妃,更不论他王妃早已不顾一切从南庭一路跟来夏朝,暗地潜入王宫要带走自己儿子,不料被人瞧见暴露,这才有了这一出。
被弃瑕拦着,玲珑迅速的思考,她不知具体经过,只知里头人是她师父,而看纪思尔的模样,并不像是劫持,劫持的倒是那个惊慌失措的柔弱女子。师父在王宫作乱,又挟持又伤人,一旦被抓,便离死也不远了。
她能笃定,夏王虽不在,全权交给弃瑕处理,却一定是放了话确保侍子和那女子的安全。
这会儿,那牵着纪思尔的年轻女子看着玲珑,不免朝被劫持的女子冷笑道:“孟雅,你以为他真的宠你么,你瞧,如今他的眼里可有你一分地位。”
孟雅不经意看了眼玲珑,看着少正修鱼,方才她见纪思尔从宴殿出去,以为他是贪玩,便偷偷跟着,她原本想与这个侍子套些近乎,却不料跟了一路,会在夏王宫那偏僻的墙角里见到公玉訾儿和公玉鄂拖两兄妹,他们趁夏王寿宴用法子混进宫,还想带走纪思尔。
这么好的机会,她怎可能让公玉訾儿如愿,大喊刺客之后,被人擒住。孟雅也知道哪怕自己被劫持,命在旦夕,那男子此刻的眼中,再也没有自己,又望着脖子下的剑锋,回公玉訾儿道:“那也比你好。”
“自欺欺人。”公玉訾儿一声嗤讽。
少正修鱼回了神,又看向里头自己的两个女人,不忍道:“訾儿,别再任性了,有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何必要弄成这样。”
“任性?”公玉訾儿轻凉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记不记得我求过你多少次,你若肯跟我商量,思尔就不会孤苦伶仃的在夏朝受尽苦楚,你对我薄情也就罢了,可思尔是你亲生儿子,你有考虑过关心过自己儿子么?”
少正修鱼道:“我怎么没有关心,思尔在夏朝衣食无忧,没有过的不好,只是你太过担心,才会整日胡思乱想,訾儿,这里是夏朝,别做傻事,你让你哥哥放下刀剑,放了雅儿,我定向夏王求情,从轻处理。”
“堂堂汗王,还要向灭奴桑的夏王求情,我父亲说的对,太柔弱之人做不了真正的主。”公玉訾儿心底早已是凉透,听不得他这些冠冕堂堂的话,想起以前种种,冥解忧在的时候,她怪冥解忧抢走了他,处处使坏,后来他有了孟雅,她怨孟雅,结果在孟雅那些柔弱的技俩面前,自己一次次落败,在他眼里,倒成了是她任性,是她欺负别人,即便不是她的错,也会被说成她错,这种日子,这些委屈,她受够了。
这个男人,她从小到大一直喜欢,不惜一切也要嫁的男人,早已经不是她之前喜欢得那个模样,她只是喜欢以前会陪她看月亮陪她骑马给她打兔子,还会对她明朗轻笑的修鱼哥哥。
什么时候变了……
“王妃,请您说话慎重。”少正修鱼身侧的侍卫和连不觉皱了眉,这种言论一听便是大逆不道,若是夏王因此对南庭有异心,只怕送十个侍子都不够平怒。
弃瑕看着这些人,不知该说什么,这本是家庭私事,想解决不难,再说二哥向来宽厚,曾隐隐向自己透漏,挺喜欢纪思尔这孩子的,又见他聪明伶俐,常唤去对棋谈功课,教书育人,跟对待自己儿子似的,二哥也说,寻着机会赐纪思尔一个恩典也无妨,毕竟南庭王世子这个称谓,给纪思尔比给任何人都合适。可惜,恩典还没赐,这一下子非得作成国家大事,在夏王宫闹这一出,岂不是公然与夏朝作对?
玲珑敛着眸子,若有所思,也大致分清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她有些庆幸带队的是弃瑕,若是换作司徒璋,定早就认出师父。
弃瑕明白此刻处境,对方只有两人,南庭王妃和侍子不难对付,首先先要制服那男子才是,弃瑕只得道:“鄂拖将军,我敬你北庭名将,我们王上也是惜才之人,若你肯归降,夏朝定然厚待于你。”
公玉鄂拖哼了一声:“奴桑人天生傲骨,叛国叛主这种事做不出来,不像有些人,卑颜屈膝。”说最后一句话,却是朝着少正修鱼。
“奴桑已灭,北庭王已死,聪明人就该再择贤主,我夏朝沃野千里,绝不比奴桑差。你若投诚,封荫拜将,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弃瑕试着开出丰厚的条件,惹得玲珑朝弃瑕看了多眼,人人都说弃将军目中无人,得王上信任,就差给他个功高盖主之名,这回,她信了,能代替夏王开条件的,怕也只有弃瑕。
公玉鄂拖撇了眼周围人,放在孟雅脖子上的刀剑挪了挪:“身外之物,我何差这些东西。”
弃瑕不以为意,再劝道:“你不愿归顺,我不勉强,若你此刻肯放下刀剑,我定向王上讨个恩典,今日挟持之事对你既往不咎。”
公玉鄂拖面色一冷,道:“夏朝侵灭奴桑,屠我子民,杀我兄弟,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你们夏王的恩典,受不起。”
弃瑕听及此,原本无波澜的容色突变,微怒道:“战争哪有不流血不杀人,我又有多少弟兄死在你们手里,你要算这些,我可以与你好好算算。”
公玉鄂拖喝道:“奴桑与夏朝本就相隔千里,进水不犯河水,你们夏朝,晋国,高骊为各自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兴兵屠戮侵夺奴桑,你们自作孽,死些人又算什么。”
弃瑕辩道:“天下大统,不听教化的蛮夷人就该驱逐,夏朝待南庭子民如兄如弟,何时令南庭子民卑颜屈膝过,当年北庭大汗若是肯听劝降归,也不至于是那般下场。鄂拖将军,我劝你再三思虑。”
公玉鄂拖冷哼:“废话少说,宁为奴桑鬼,也不当夏朝走狗。”
弃瑕亦没了耐心脾气:“你想从王宫带走人,绝无可能。”
“大不了今日一死,再拉这个女人陪葬也赚了。”公玉鄂拖不肯放人,在他剑下得孟雅已是略颤。
玲珑从未想过师父会是这样拧倔的性子,弃瑕已开出条件,他顺着一些有何不好。这里的人,南庭王妃,纪思尔,雅夫人,便是再如何,夏王也会看在南庭王的面子上从轻处罚,只有他,若肯降还好些,若不肯,这里的禁军长矛,弓箭手,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师父……
她能怎么办,能想什么办法……
公玉鄂拖却并未看玲珑,权当不认识她一样。
弃瑕不会让道,不可能会让人从王宫出去,在他眼中,一个南庭王宠妾算什么,必要时候也是可以放弃的。比如,弃瑕此刻已向身边一人耳语,那人离去,想必是去请示夏王去了。
而公玉鄂拖也不会放人,如若手中人不能当筹码,被逼之下,他绝对会动手了结这个处处欺辱他妹妹的南庭王宠妾,说到做到。
双方再陷入僵持,南庭王与那王妃又说了许多,王妃依旧不听,玲珑脑海却在纠结着,夏王说着给南庭王面子,可实际里,谁会在乎这些不相干人的性命。她怕,若是夏王心中改了主意,默认放弃那雅夫人的性命,也绝不妥协放人出宫,必要时候一击杀之,那么师父……她不敢想会是怎样一场恶斗。
直到离去的那侍卫回来,靠在弃瑕身边,说了句话,玲珑特意站的离弃瑕近,这话,她一字不漏入耳,不由得握紧了拳。
王上回话,不留。
果真,如昨夜若说,他杀个人,何需挑日子挑时辰,像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更别论雅夫人前年诞下一子,多次诱使南庭王改立世子,最终让纪思尔这个世子失势,夏王明面虽未说什么,心中不满却是有的。
南庭虽归属夏朝,夏王却很难能管那么远,这几年来相安无事,也不愿耗财耗力兴兵相向,只能想别的法子。他这半年来一直悉心教导纪思尔,自然是希望纪思尔将来回南庭当权,能为他所用。当涉及到政治利益,其他又算什么,不过是不足两岁的小世子失去了母亲,不过是南庭王失了一个宠妾,不过是她师父今日难逃此劫。
眼看着弃瑕手势已起,听到后面弓箭细弦拉的极紧声响,玲珑紧紧抿着唇,握着短剑的手都是颤抖,一方面是她师父,她无法袖手旁观,一方面又是南宫祤,她不想也不愿与他为敌。
或许,人世间总有太多事,太多对立无法解决的矛盾,难两全罢了……
在弃瑕快要落下手势时,玲珑终是迈开步子,身子迎出,弃瑕一惊,没拦得住,她人已经立在弃瑕与公玉鄂拖之间,只听她朝公玉鄂拖朗声道:“你只是想出宫,挟持谁不重要,雅夫人远来是客又受了惊吓,便是你挟持她也逃不远,不如我来换她,我是夏朝明妃。”
说完,她已将随手带出来的短剑搁置在地上,以表诚心。
而在场人无不是惊。
弃瑕更是皱眉,她这话说的条理清晰,句句重点,禀明身份,无一不在告诉着对方,在夏朝王宫,挟持她比挟持雅夫人有分量。她胆子够大啊!
公玉鄂拖也是微震,怒气道:“不关你的事,让开!”
公玉訾儿看了眼一脸担忧着急却无法开口说什么的少正修鱼,朝玲珑一声冷凉道:“你要送死,我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