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再执着
野兽喊叫一声,猛地朝她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玲珑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恨自己动弹不得,竟要葬身獠牙虎口!
忽觉穴位处被石子打了一下,自己能动了,在野兽俯身过来的那刻,她奋力挣开束缚,往旁侧翻滚,避开了这野兽的凶狠一扑。
她暗的心惊,好险!
再看去,野兽一下窜入了黑暗夜中,不知踪影。
而她左右两边,立了两个人。
左边,是白衣女子,不用多说。
右边,是一个约摸年过半百的男人。
玲珑细细打量,此人江湖人装束,脸容虽是沧桑不苟言笑,但从轮廓中能探知这人年轻时必也风流倜傥,只是这老人穿着褴褛,长发黑白相间,咋一瞧,有点不修边幅不爱干净。
而这人,背后背着剑盒!
他竟能从白衣女子手中夺走剑盒!
玲珑不晓得眼前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到是这两人中哪位出手救了她,想了想,白衣女子都跟她抢剑了,应该不会这么好心。
“多谢前辈相救,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日后有缘相见,晚辈定当报恩。”玲珑尊敬了称呼。
前辈没理她,与白衣女子对视片刻,转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衣女子再次追了过去。
两道影子越来越远,这速度,望尘莫及。
玲珑没空管这两人如何追逐,想起自己的正事,离开此处,往山下赶去,半途中,路过一丛罐林时,细细碎碎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万大军搜山,晋王竟然如此大费周章!”
声音有点耳熟。
旁边有人道:“主子,晋国皇帝既是对付夏王,也省得我们动手,这山上凶险,不如我等先撤。”
“也好,有人相助,何乐不为。”
玲珑深深屏了呼吸,不敢乱走不敢乱动,这要是被发现,她觉得自己真活不过今晚。
果然仇家太多。
待这批人离去,她便往反方向跑,只要保证不与这些人碰见就万事大吉。
深林茂密,月光也是淡隐淡现,周围再次开始起了层雾。
耳边又响起兽声,她颤了颤。
在迷雾中,野兽最易出现,需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免得被野兽撕碎成渣,见前方有个隐秘洞口,她走了进去。
这一进入,她有点后悔,定定立住,特恨自己怎的就管不住这双腿。
左边,沈列靠着墙壁,身上挂了不少彩色,见到她进来不免也有一瞬间的懵,旋即,又变成了好笑的表情。
而右边,是黑衣女子以及一干随从,黑衣女子见到她,凝住片刻,但只是片刻,随后传来一声怒不可揭的暴吼:“冥解忧!”
得,又是仇家。
这面纱,真的没有一点用处。
该认识的化成灰都认识。
黑衣女子一身飒爽英姿,已是执剑怒气冲冲朝她而来,有一股不把她砌成两半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列只当看热闹,笑意更是明显。
今日这山上确实热闹,先是他被白衣女子虐了一场,后来又与那江湖人干了一架,他从没这么挫败过!
方才,他还见到了她的新情郎。
那情郎好似受了重伤,皇甫若珂与她那新情郎认识,念出了名字:“冥栈容!”
皇甫若轲与冥栈容以前相识,同样背负谋反重罪,同样都是逃犯,本应该悻悻相怜才是,但这两人一见面便相互讥讽,不贬对方几句心里不大舒服,且三句不离冥解忧,也不知图什么乐子。
皇甫若珂心里不甘心,冥栈容受伤不敌,这么好的机会,不折磨一下难解心头之气,可惜,冥栈容却在乱剑中被那江湖人花忍给救走。
恰逢山雾,遇上野兽,他与皇甫若轲被一群野兽袭击,追的狼狈,只能入洞一避。
这山中之夜,并不太平。
各方人马齐聚,他也没什么朋友,总之都是敌人就对了。
好巧不巧,这韩姑娘自己赶来送死。
玲珑心内叹了叹,只想对这里的人说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这小洞让给你们,她走行吧。
在黑衣女子的长剑砍上来之前,她已夺步出了洞口,溜之大吉。
黑衣女子追至洞口,看着洞外浓浓迷雾,根本辨不清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去,不好追,咬牙作罢。
玲珑逃离洞口,深深陷入了迷雾。
朦朦胧胧的视线,拨开一层又一层,却怎么都走不出去,她有些胆颤,甚至想过要不要爬树看清地形,抬头,看着光不溜秋丈高的粗树,她想,她应该没有爬树的能力,遂放弃。
走了许久,仍是没有出路,她几乎怀疑,要是遇上野兽或是脚下陷入泥潭,她毫无招架之力,自己绝对会被困死在这里,气愤之下,她不得不对着粗树踢了几脚。
“忧儿。”
她心中一咯噔,有人唤她?
回过头去,什么也没有。
不对,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称呼,怎会第一反应,便觉得是在叫她呢?
不,应该不是叫她。
“忧儿。”
那声音再度响起。
她靠着粗树,试图镇定,她怕野兽怕泥潭,但对这未知之物,更怕,她仗着胆子喝声:“谁,出来!”
深雾中,一抹影子若隐若现。
那影子隐在迷雾中,身姿轻盈,能飘来飘去,不像是人,她看不清,模模糊糊。
“你……是谁?”她的胆子又小了。
没有回答,也没有声音。
她脑袋疼,很疼。
有一种昏昏欲睡之感,她用力甩了甩,告诫自己,保持清醒!
一睁眼,影子分成了两个。
“别忘了我。”影子声音传来:“不能忘了我,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是谁,不可以!”
另一道再说:“我好冷,我好痛。”
“你记起来吧,记得我是谁。”
“你来救我,快来救我!”
声音略显凄厉清凉。
做梦,一定是做噩梦了!
她退后几步,蹲在地上,捂住耳朵,不去听另一道惨烈求救的声音,不要听,不要听,甚至想让那两个声音走开。
她不认识,谁都不认识。
久久的,身边平静了许多。
她暗的松了口气,把手放开,一定是她太过紧张,才会有那种幻觉,她起身,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抬头,有抹影子一直在那里。
她害怕至极,心底有一万个声音,都只想对那个人说,你走开,不要过来,不要再缠着她!
“忧儿。”
她呆了呆,这声音较之于刚才,好似柔和了许多,绵延无限,夹杂着太多的不舍和温情。
他轻轻嗓音:“忧儿,过来。”
那人,伸出手。
别过去,不能过去。
尽管她这么告诉自己,可双腿却不听使唤,一步一步缓缓走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忽觉身边景色换了换,不再是深林迷雾,而是漫漫黄沙。
沙漠绿地,男人朝她伸出手,一骑两人,在黄昏日落下追赶太阳,一路欢声笑语。
纱帐内,男人醉情深处,忍不住对她深情再吻,她一紧张,掉下了床,铃铛声脆。
男人一遍遍对她说,我要娶你。
雪地中,她不亦乐乎的玩着雪花,玩累了,男人背着她踏着积雪步步前行,狼狗欢快的追随,她故意在他耳边吹风,逗他笑,和他讲好多有趣的故事。
木台上,他亲手为她遮上红纱盖头,她为他一舞,倒在他怀里……
“是既得之,唯不舍不弃,此生誓不相负。”
“我的疼爱,只给你一人。”
“等我回来。”
太多太多,玲珑忍不住伤感,再也没了方才很怕的念头,四处找寻,却再也见不到那人影。
最后一个场景,却是在刑场。
她眼眸睁大,那场噩梦又来了!
她伸手去抓那抹影子,眼前却只有一片血污,她嘶厉道:“……韩馀夫蒙,不要!”
玲珑猛地睁眼清醒,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视线内,是沉沉迷迷的天空,还有弯如刀的皎月。
方才逃出洞口太急,脚下不留神,一下踩空,就着山坡滚了下来。
摸了摸满汗额头,又做噩梦了?
她掉下来之前,自己明明很清醒,只崴了脚,还一度爬起来走了许久,只怪周边雾气太重,她迷了路。
如今雾气散去,她察觉不对。
该不是吸入这里的迷雾,会有什么致人昏迷的奇效?而她做噩梦被惊醒了?
惊魂甫定,她忍着脚崴,爬了起来,一拐一拐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又怔住了。
前头有人。
她小心翼翼过去,只见两个黑衣人躺在一块,再一看,这两人是自相残杀才会抱一起。
自己的衣裳被树枝划破,而且面纱也已不知去处,容易被人认出来,她只能归咎于自己的衣衫招人惹眼,又看着黑衣人的衣服……
不管了,先扒了他俩换上再说!
轻易将两人分开,正要动手扒其中一人的衣服,却见这人胸膛起伏,她探他呼吸又探脉搏,才知这两人搏斗,一死一活,这人许是伤势过重,睡了过去。
救还是不救?
这是一个问题。
她决定,还是先把衣服扒了再说,反正看他这伤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扒到一半,从这人身上掉出来一抹锦囊。
捡起锦囊,玲珑怔了半响。
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变了变,这黑衣人蒙着脸面,裹得严实,她一开始也没注意,这会儿,她直接扯下他面巾。
竟然,真的是他!
如若现在要问她救不救,她会很硬气的回答:不救,打死她也不救!
他和冥栈容联手骗她,抢她的东西,她现在都很不得踢他两脚解气!
她摸了摸他身上各处,并没有找到什么盒子,纳闷,难道冥栈容还没有把灵丹献给他?
他腹处被捅一刀,手一直捂着伤处,血流的也差不多了,他脸色又白得要命,她一下于心不忍。
脑海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不要救,她现在应该掉头就走,当什么也没看见没发生,他为了别的女人,抢你东西,救他做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救吧,毕竟,这也是条人命,到底是有多大仇多大怨要这样置他于死地。
她深深呼了口气,人不能太泯灭良知,好歹路见不平还要拔刀相助,他这都快没命了,恩仇怨恨什么的,等他醒了再好好解决也不迟。
走到一半,她还是回去了。
扒开他腹处的衣衫,看了看伤口深浅,不是很深,心跳也很稳定,他如此昏迷应该也是吸入了迷雾。
这里条件简陋,没什么药,只能做简单的止血处理,至于其他听天由命。
弄好伤口,把他旁边的黑衣人清理掉,再将他也拖到隐秘些的地方,折了些树枝放他旁边以作遮掩,做完一切,她才舒舒服服靠石头斜躺。
她一没信号物,二也不能走开,也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为何会与自己人走散,是不是,在这里,他的仇家也挺多?
她只能这样陪着他一起等,或许是等花忍过来,也许是等他醒来,要是命不太好,可能会等来要杀他的人。
放心,那时候她一定溜的远远的。
“水……”
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他呢喃一声。
连忙爬过去,他已睁开眼睛,打量身边处境,他清醒了不少,看着她在自己旁边,有点意外:“你是真的?”
玲珑随口道:“假的,你在做梦。”
“梦?”他喃喃一句,难道他不是刚从梦里醒来么?还在做梦?
许是为了验证现实,他突然的抓住她手腕,一扯,她疼得要命,冷不防嘶喊道:“南宫祤,你做什么?你快放开。”
看她这痛苦的表情,南宫祤便知眼前女人是真是假,在梦里,她乖得很,温柔良意,也不会这么直呼他大名。
片刻,他放开她,干涩道:“我……要喝水。”
他提出自己的诉求。
她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佯装没听清:“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要水。”他嗓音利索了些。
“哦,想喝水,当然可以。”她眯了眯眸子,然后拿着水囊当着他面喝了一口,润了润口咽下去,最后,朝着他一字一顿:“你——求我。”
南宫祤脸色很差,咳嗽出声。
他看见她已经躲在树后,半蹲半靠,手上抓着水囊,活脱脱像一只怕了他的野猫似的。虽说有点怕,但她眼中的得意之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
他有伤在身,也不知她干嘛要躲?还怕了他这一个伤者不成?
若手里有个飞刀暗器什么的,他兴许会丢过去,但他没有,没有武器。
没说什么,他虚弱闭眼。
时间过的很难,于他来说一分一秒都很慢,口干舌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怎会不知她心里头想什么,好不容易轮到他倒霉透顶,她肯定要爬上来踩上几脚,她还想看看他能倔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放下身段求一求她。
求?不可能!
许久,耳畔一直没有动静,睁眼,她人已不见。
她丢下他,独自逃走了?
他生了好一会儿的闷气,自己这么算计她,早该知道她会见死不救的,不料,一柱香后,他听见周旁脚步动静。
她回来了?
他很快闭上眼睛。
有人缓缓蹲下,气息温热,似乎还碰了碰他的脸?
迅速睁眼,手一抬,去抓她手腕。
有过之前的一次教训,这一回她反应极快,没轻易让他得逞。
但她被他给震到,深怕什么,于是,她利落的跑远了点。
他再也忍不住口中干涩,暴躁得拨开遮掩的树枝,弯着腰勉强站起来,他直直盯着面前那女人,苍白干裂的唇下吐出一个字:“水。”
她扫了眼手中水囊,仍旧作死道:“只要你说出我求你三个字,我就把水给你,绝不欺你!”
“我再说一遍。”喉咙干涸,他咬了咬牙,没有一点耐心可言:“我要喝水。”
“好歹,我刚才也救了你。”她不为所动,声音凌凌:“让你低头,这么难吗?”
他嗓音寒彻:“关玲珑!”
她是女人,可以把自己的底线舍弃,她求他,那叫跟男人撒娇服软,是理所应当,让他求她,那叫低声下气,是毫无尊严。
身为君王,他的傲气,不允许他这么做。
哪怕是,为了一口水。
他捂着伤口,一步一步过去,他忍了忍,那伤口,被他这动作一牵一扯,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口子,又裂开,缠绕着的白色布条染了大片朱红。
“你流血了,别再乱动。”
他没理会,继续朝她走过去。
“我劝你存些体力,若是有什么人来寻仇,我可不会护你。”她又说了话。
他不听劝,也不会妥协。
“行,我把水给你,你别动了。”她眼中终于有了点急色。
话音落后,把水囊抛给了他。
他一接过,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还想再喝,水却没了。
他皱了眉头,扫了她一眼。
她敢玩他!?
“你刚失血,不宜多喝水,稍稍解渴便好,我刚刚去摘了点果子,你吃不吃?”
说完,她提起手中的包裹晃了晃。
原来,她刚才不是要离开。
南宫祤缓了缓,就近靠树坐下,她友好递过来的果子,他吃了好几个,解了口中干燥。
想到今日之事,他更是烦闷,他知道,即便他亲自带她来长兴山,她也不一定会打开那扇墓门,他与冥栈容一合计,便让冥栈容单独带她离开,减少她的戒心。
她对冥栈容果然没什么防备。
她打开了门,但他半路跟一群人纠缠,去晚了,她拿了东西,不知所踪。
出来后,山中起雾,又遇野兽,他与花忍等人走散,遇上一批杀手,他解决之后,为避人耳目,他穿上了其中一人的黑衣,作为伪装。
谁知,有一个杀手没死透。
两人相互喂招的时候,他忽然的提不起内力,头晕眼花,生死关头,只能一切凭本事拼杀,临了,他将其反杀,却还是被捅了一刀子。
然后昏迷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在山林中单独走了许久,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喊叫,是她的声音,他回过头。
她温柔的站在那里,朝他微笑。
这笑,很危险。
在梦里,他没有什么抵抗力,真的是不由自主的想要过去。
“阿祤……”
梦中后来他行径荒唐,南宫祤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只知道再不打碎这个梦,他怕是永远都出不去了,而出去的法子……当然是杀了她!
他安慰自己,那只是她的幻象。
他并不是真的要弄死她。
念着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不禁自嘲,为何自己每回被人追杀,狼狈不堪时,总是遇见她。
十多年前是,现在也是。
他不得不佩服她生存的能力,山中不宁,连他都着了道,她依旧毫发无损,确实不能小瞧。
许久,他忽觉不对,这里的迷雾是有问题的,不然他也不会经历梦中那些,那她怎会这么活蹦乱跳,一点事都没有?
他疑惑的眼神看着她,较之方才,她换了身黑衣,在捣鼓什么东西,留给他的半侧脸面无表情,好似并不想与他待在一块。
她察觉有异,扭头看了过来,奇怪的问他:“怎么?果子不好吃?”
“你是不是也做梦了?”
“嗯。”
“那你梦见什么了?”
她摇首:“都说是梦,我怎么还记得,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她手里东西,他瞥了一眼过去:“你在做什么?”
“配药。”
“什么药?”
她用布条包着一堆草,将其杵成渣,捏着布条,拧干汁液,再将布条打结裹起,弄成一包药渣。
弄完一切,她很是咬牙切齿:“能救人于水火,可起死回生,包治百病的药。”旋即,又友好的对着他微笑:“赵公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不需要。”他深深的拒绝。
这个笑容,不友好。
她拎了拎这包药渣,盯着他那伤口,有一抹柔情,她忽的道:“你疼不疼?”
他心念触动,很快道:“不疼。”
“我跟你说实话,刚刚给你弄伤口,我加了一种断肠毒药,这种毒会慢慢的侵入你身体,让你的伤口持续恶化,最后穿肠肚烂,七窍流血,让你痛不欲生。”她悠悠道:“我手上就是这种毒的解药,你确定不要解毒么?”
他知道,她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免嗤笑了一声:“我选择毒发身亡。”
“不要算了,浪费心意。”她面色生闷,把药渣放到一边:“赵公子,你应该也没事了,自求多福,我先走一步。”
说着,她已起了身。
他抬起眸:“你去哪?”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去哪,这你可没必要知道。”
她背影瑟然,南宫祤心中无由的生出一股闷气,似是想倾泄,以至于他脱口而出道:“你要丢我一个人在这?”
“花忍会来找你的。”
“现在花忍不在,我需要你。”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
她背影似怔住,缓缓回了头,她的神色有点不同寻常。
他故作虚弱了几分,整个人半躺着:“我这样子,毫无招架之力,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易杀了我。丢我一个人在这,你真的放心吗?”
她面色再变,是纠结。
她在纠结什么?
可她做这么多,明明是想救他的。
在她依然摇摆不定时,他儒了儒嗓音,轻声说道:“若我同意让你敷药,你是不是就不会走?”
虽然,她要离开,跟敷药真没关系。
可他平常那么高高在上一人,竟然会说出这种挽留的话,不止她眼中意外,他自己都觉得,这不像是他。
那个梦里……
他说,需要她。
“你安心待着,花忍会找过来的。”
她还是转过身,往前再走了一步,他心里有点刺痛感,她许是已经知道,他来长兴山的目的是什么。
他欺骗她,要夺走她的东西,她怎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对他?
“关玲珑,你真的不管我吗?”
他忍不住,颤抖嗓音,略有彼伏。
不管他,她真的能做到?
茱萸曾说:“四哥,你对嫂嫂很纵容,比对我还纵容,我都要吃醋了。”
对她很纵容,她察觉得到,所以她就越是敢肆无忌惮,只是这种纵容,他自己都辨不清原因,也不敢去多加揣测,喜欢?宠爱?不,直觉告诉她,他并不是因此而对她不同。
他只是在试探她,玩弄她,把她掌控在手里的感觉,让他有些得意,他甚至很想瞧瞧,她会怎样反抗?
“算了,当我欠你的。”最终她留了下来,一步步又走到了他旁边,把那药渣捡起来,握在掌心:“赵公子,你说的,让我敷药。”
他忽然笑了笑:“好。”
在她回来的这刻,他前所未有的放松,替他重新弄好伤处,她坐在他旁边,没有说话,皱着眉头,不知道在计算着什么。
他缓缓开口:“你能不能过来些。”
她撇眸,警惕:“做什么?”
“我想睡觉,但怕你会走。”
这个理由,这个理由……
听起来挺有道理。
“你放心,我不走,我会陪着你,直到花忍过来。”
听到花忍二字,他皱了皱眉,头一回希望花忍别那么快找到自己,他嗓音轻轻:“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过来了些,隔了半臂之距,而他,趁此突然措不及防抓住了她的手,笑容渐起,看着她说道:“这样,更能安心。”
说白了,就是想看住她。
而她,警惕性还是这么差。
握着她的手,他面上浮了一丝丝笑意,原来,弱势也有弱势的好处,原来,她这人吃软不吃硬,越是与她刚与她怼,她便越会反抗,越是不让人如意。
但稍稍示弱,反而能勾起她心软。
她起先费劲挣扎,但他束缚得紧,她便又放弃了,只好老实的坐在他旁边。
他想,若不是他有伤,依她这脾气,她只怕真的要……算了,只是想想,毕竟打人是不对的。
牵绊着的手,温润如玉。
他能感受到,她脉搏处的心神微乱,异样丛生,他牵着的劲道再紧了紧,末久,她忽然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手心的力道,他忽的松了松。
这个问题,她问的认真。
他无需隐瞒,也无需说谎。
“有过。”没有犹豫,他回答,而下一句,他却稍稍高了一些音调:“可她嫁人了。”
她眼里露出一点同情,不由得中肯评价:“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悲伤吗?
他不觉得。
察觉,她心跳又快了快,她转过身来,想问点什么,又咽了回去,眼眸流转,似乎还有点悲切,他不懂她突然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默然许久后,她才磕巴问:“你说的她……可是阮家郡主?”
“嗯。”
他有些意外,她竟然会知道这个人,自己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以素,想来,是茱萸与她常常聊了些闺中密话。
“原来茱萸说的阮家郡主负气出走是假,嫁人才是真的。”她沉了沉气色,又说话:“那阮姑娘的夫君,一定很好吧。”
很好?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他抓着她手,她一副超疼的表情。
她明白了,笑着说道:“夸阮姑娘的夫君,难道刺激你?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值得说出来的事。可你是堂堂夏朝君王,万千权力在手,谁敢不要命的跟你去抢女人?那人一定是嫌命太长。”
“你可知,她嫁的人是谁?”握着她手,他感受到她的不安分,也能察觉她跳动的脉搏,似乎比他还紧张。
她好奇心一起:“谁?能让赵公子吃亏的人,我得好好听一听。”
“皇甫衍,晋国皇帝皇甫衍。”
他说出这个称谓时,平平静静,只是有点自嘲:“她成了那人众多嫔妃中的一个。”
“这……真是一个太悲伤的故事,人家姑娘宁肯当众多嫔妃中的一个,也不要你的独宠。”她又中肯的评价:“难怪,你不肯纳妃,也难怪,在春红楼,你会与皇甫衍那样凶狠抽架,英雄都爱争美人。”
“不过茱萸说得对,毕竟阮姑娘离开也快有十年了,或许遗憾,或许不甘,但你总不能这般对别的女人没兴趣。得不到的,都难以放下,但却不能一辈子都拿着不放。我决定听茱萸的话,要好好劝劝你,天下好姑娘多的是,你何必非执着一个,不如听一句劝,你后宫……”
她话这样多了起来。
他越听越不顺眼。
“啊!”她叫了一声。
她的手腕……想必被掐得很疼!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谏言,又改口说:“溺水三千只取一瓢,赵公子的钟情,总有一日,定会将阮姑娘打动……”
“疼!”她叫的更痛。
她怎么说都不对!
他稍稍一用力,拉扯后,她半个身子翻转,双手直直搭在了他肩膀上。两人目光一触,再也没移开,他是故意的,故意如此。
这回,不是她勾引。
是他没矜持住。
拽着他肩膀的手,不太安分。
“关玲珑。”他沉沉的音,连自己都辨不清晰:“若是我说……若是我……”
“你怎样?”
这个他下她上的姿势,对她太难,很难撑住,她的手有点抖。
她溜着眼珠,足足等了他半刻钟。
可他……在想什么呢?
此刻,已不是梦境。
她是关玲珑,不是冥解忧。
他应该要分得清楚。
“你说的对,不必执着于一人。”他松缓了语气,他想开了。
却没想到,她再支撑不住,放松了手臂,缓缓靠在了他肩头,他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是第一次,他允许她这样近他身侧。
关玲珑对他的心意,他说不清楚。
他在想,若是他刚刚真的说了什么,她会不会回应他?
他倒希望她别乱想。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冥解忧,是没有一点记忆的关玲珑,他的确是对她有点兴趣,但这种兴趣追根究底,只因她是冥解忧。
可真正的冥解忧,是不会和他这样暖然怡情的,冥解忧,就像那个梦一样。
待她记起一切,会如何认为他?
靠着他肩膀缓冲片刻后,她刚想从他身上起来,他察觉到她的动作,有点不悦,忽的把她摁了回来,她说了一句:“你这样,不怕阮姑娘知道后生你气么?”
他有点后悔,后悔不应该在她面前承认以前喜欢阮以素,只怕,她要揪此不放,时不时说句阮姑娘酸他。
他娶了陈悯知,负了阮以素在先,说到底,他于那女子有愧,以至于他最讨厌,最不能容忍,别人在他面前说阮以素,仿若在剐他的一道伤疤,尤其,还是在他与她这般……
她说出来,岂不是在讽刺。
他说:“关玲珑,以后别再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