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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磙、疤瘌、二青、寡妇荣又一次聚到月牙河边的老柳树下时,下弦月已融进村西边的树丛里。芦花村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村子里很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
四人叽咕了一阵,便悄无声息地摸着黑转回村去。他们先来到疤瘌头的屋后,那里堆着高高低低的一片石头,坟茔似地。地磙摸了一块近两百斤重的平面石,低声说:“我背这块大点的前边走,你们紧跟在我后边。荣嫂在前边探路,发现情况及时应对。”
疤瘌和二青两人使足劲抬起那块平面石,放在地磙的背上。地磙立马运足气力,两臂反转,用两只大手牢牢抓住石头两底边棱角,这才迈开大步,朝芦花家的方向走去。
二青和寡妇荣帮助疤瘌选了一块方子石。这块石头面不大,有厚度,重量不比地磙的轻多少。疤瘌上下摸了摸,便有七分胆怯,声音颤抖地小声说:“这块太大,换块小点的。”
寡妇荣的声音有点出奇地冰冷:“换只能换大的,小的压不住邪气。”不等疤瘌再说什么,和二青一起用劲,把那块一百多斤重的青石扎扎实实地压在疤瘌那瘦骨嶙峋的脊背上。顿时,疤瘌全身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寡妇荣鼓励说:“为了芦花村,疤瘌,可不能趴下了。男子汉大丈夫能背座大山,一块石头又算得了啥!”
“我日……”疤瘌顿感热血沸腾,全身像生出一股千斤压不垮的力量。他迈开两条短而少肉的瘦腿,拼命去追赶前边的黑影。二青抱了块百多斤的圆石头放在怀里,小声对寡妇荣说:“荣嫂,你就不用帮我了,快去前边看动静,你的任务是前边探路望风。”
寡妇荣空身向前边小跑过去。
疤瘌家离芦花家虽说相隔十几户人家,这么大的村落,大小也要拐上几个弯,难说没人走动。虽说半夜三更,寡妇荣仍很紧张,唯恐碰着啥人,再说自己是个寡妇,半夜三更碰着啥人很难说清有什么好事。越这样想心越跳得厉害,连她自己都听到咚咚心跳的声音。寡妇荣毕竟走南闯北一段时间,想到自己眼下的责任,也不比地磙他们背一块大石头轻松,便慌慌张张摸着黑往前赶。脚下不小心被啥东西绊倒,趴在地上。她不敢叫,嘴啃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用手去摸,原来是块破砖。嘴有些痛麻,她心里一惊,千万别破了相,摸摸脸,又摸摸牙。牙还在,门牙像少了一块。心有些痛,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急忙爬起,赶上地磙他们。夜色中,见他们背着大石块艰难地往前迈着步子,腿像灌了铅块,像魔鬼一样摇晃着身影。想到他们汗流浃背、气喘如牛,她差一点笑出声来。寡妇荣急忙在他们每个人耳边嗲声嗲气地鼓了鼓劲,牙少了一块,话有点不兜风,效果却不差。看得出他们努力的步子在加快。在一片朦胧的夜色里,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什么人。如果碰到人,她会毫不犹豫走上前,把他们引到别处去;如果见到狗,不等狗叫,她会立马把诱饵甩给狗们,她兜里早准备好了馍馍,是用酒药浸泡过的,又香又软。狗吃了保管立马见效,一小时内不醒狗事。
此刻的芦花村已沉睡在梦乡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地磙他们在背第二趟石头时,天上已下起零星小雨。四人心中窃喜,天助事成也,胆子也放大了许多。寡妇荣来回跑着,边探路边鼓劲。心中一高兴,警觉就少了些。这时在离她不远处,村里一只发情的母狗吸引着两三只公狗团团转。当她发现时,几只狗向她狂吠不止。这时全村的狗接二连三跟着叫了起来。寡妇荣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诱饵也忘了抛洒,转身便跑。后边二青、疤瘌、地磙吓得连连甩掉背上的石头,就听“嘭嘭嘭”在深夜里发出沉重的声响。几只狂吠的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掉头跑开,然后去忙它们的事了。
四人互相埋怨了一番。寡妇荣自歉道:“都怪俺吓晕了头,忘了给狗吃酒药泡馍馍。”
“留给你自己吃吧!”二青心里骂了一句,用手摸拉着屁股上被石头划拉的伤痕。
村庄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地磙他们缩到一个小巷处,看看再没什么动静,这才重新背起抛撂下的石头。
地磙三人不再言语,各摸着找到自己丢下的石头。这石头比先前更难背,一经雨淋,湿漉漉的滑不说,脚下也觉得没了根,像背了一座山。
可是谁也没说不行。为了阻止芦花和田驹来往,他们豁出去了。
他们在背运第三趟石头时出了点毛病,脚下老是打滑。疤瘌脚下滑时两条短腿一软,被石头压在下面。他把吃奶的劲都用上,还是爬不起来。再猛地用劲,只觉心头一热,吐出一口血沫。同时他似乎听到头上的毛细血管破裂的声音,惊怕地哇呀一声尖叫。这一声尖叫又引来村里一连串的狗吠。黑夜中的地磙、二青、寡妇荣吓出了一身冷汗。三人摸过去,把石头从疤瘌身上抬下来。疤瘌从地上爬起时,猪打圈一样,弄得浑身都是泥水。
寡妇荣照疤瘌腚上踢了一脚,娇嗔地小声骂道:“当你碰上鬼了,把人吓死了。”
“把我压死了。”疤瘌头呻吟着说:“这回恐怕要落下病根了。”
地磙和二青心里同时一惊:“这回真是累吐血了。”
寡妇荣听着三人像泄气的皮球,心想,要不动点真的,算白干了。赶忙跑回去搬了一块小点的石头,累得屁响噗噗地走在前边。疤瘌三人再没说啥,咬着牙紧跟在后边。
四人忙乎了大半夜,看看通往芦花家的路上堆起一米多高的石堆,他们心里乐了。寡妇荣禁不住“嘎”地一声笑,这笑声像猫头鹰的声音,在大半夜里特别吓人。三个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汗毛都竖了起来。寡妇荣压低了声音:“这座山够她芦花翻越了,让她自己体会去吧,明白人不要多讲,咱们走人。”
各人摸索着回家的路。当寡妇荣打开自己的房门时,被尾随在后面的地磙紧紧地抱住。寡妇荣嗔骂道:“疤瘌,你不是累趴窝了吗?咋还有这股子邪劲!”
地磙并不言语,把寡妇荣抱紧了进了屋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