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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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听胡文烈简单道出事情原委,田知棠心里又对此人高看三分。原来对方当初之所以会失踪,全是因为长孙疾死得太过突然,而这位七虎堂帮主立刻从中嗅到了危险气息。

尽管对方至今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平白碰上这种事,你说我能不躲么?”胡文烈继续发着牢骚,“元宝街的事情早就传开了,结果八方居那晚过后,长孙疾突然就没了命,我胡某人当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其实我倒不怕楼船帮上门找麻烦,咱们混帮会的人,谁还没几个仇家?再说韩刀儿的嫌疑比我还大,他们楼船帮空口白牙,又能拿我怎样?真要强行往我胡某人头上扣屎盆子,大不了照着江湖规矩,两边抄刀干他娘的一场!问题是长孙疾背后还站着一位国公,人家可不用跟咱讲什么江湖规矩!不管事情是谁干的,总之人家养的狗死了,说让你们几个混帮会的偿命,你敢不赔试试?韩刀儿背后的刘家头上顶着燎州都督府的金字招牌,估计弛国公还不至于为了一个长孙疾得罪燎州军的人。我胡某人就没这底气了,想我七虎堂虽然也有后台,可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

“胡帮主倒是看得通透。”田知棠笑着接了一句,随即又问:“那你走了,七虎堂怎么办?”

“冤有头债有主。他弛国公可以不讲江湖规矩,却总得讲官场情面不是?怎么说我七虎堂平日也没少孝敬——呃——那谁家。难道你要撒气就能随便断人财路?至于帮里,嘿,不是还有弟兄们看着么?只要安善坊那位还在,七虎堂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反正我这头已经找人托了门路,整整八千两啊!等回头银子送到,想必弛国公心里这口气自然也就顺了,到时我再回城里去。”

“话说胡帮主为何不在城里等消息?”田知棠好奇又问。既然对方已经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那就根本没必要躲到下龙坡这鬼地方。七虎堂帮主的身份在城里很是吃得开,此地却未必有人给他面子,真要走了背运撞到鬼,岂不死得冤枉?

“老弟有所不知,其实我本就是这儿的人。当年正是在此做成了几桩买卖,这才有钱跑去城里立字号。”胡文烈嘿嘿笑道。

“哦?如此说来,胡帮主对此地很熟咯?”田知棠闻言心中一动,心说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吗?

“很熟谈不上,再说自打去了城里之后,我就很少过来。”不愧是做过一帮之主的人,听见田知棠此问,胡文烈立刻就变得谦虚起来,显然察觉到了什么。

“胡帮主,其实小弟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州城物价金贵,而小弟自打进城以来,又一直没有找到挣钱的好法子,如今囊中愈发羞涩,便想着过来摸个门路。倘若一心指望主家赏赐,只怕日后连请同僚饮宴的钱都掏不出来。”田知棠不理胡文烈的提防,径直开口笑道。

“那——不知老弟想找什么门路?”胡文烈还是一脸谨慎。

“自然是最来钱的那种。”田知棠眨了眨眼,露出“大家都懂”的表情。

“这个好办!”胡文烈忽又变得爽快起来,“本地有家燕子楼,乃是这儿排面最大花样最多的窑子,他家老鸨子名唤锦娘,除了燕子楼的勾当,这娘们儿还有门养瘦马的买卖,可不少挣钱,城里许多大户人家都是她的主顾。说来我与这娘们儿也算有些交——”

“胡帮主忘了我如今在谁家做事?”田知棠打断道。

“嗨呀!你看我这脑子——”胡文烈赶忙赔笑,眼珠一转又问:“说来我这儿还有几个贩运咸鱼的朋友,老弟觉得如何?这个挣的更是大钱!刚好老弟的身份还能多多关照。”

“我和军中没什么交情,怕是给不了关照。”田知棠还是摇头,心知对方口中的“咸鱼”是指私盐。这买卖当然能挣大钱,古往今来,这世上所有最能挣钱的无不是杀头买卖,可田知棠此行另有目的,就算有心顺路捞个偏门,以他的身份也根本无法染指这门必须仰仗军中人脉的生意。当初那些津渡关防连梧桐院的正经粮船都敢扣,你区区一个小管事与人合伙运趟私盐试试?真当那些官兵不知你的这些咸鱼为何“一斤鱼搀八斤盐”?

“那我恐怕就帮不上忙了。”胡文烈两手一摊,满脸歉然。

“索性直说了吧,我想找个铁器行家入些股份。胡帮主只需为我指条明路,旁的与你无关。”见对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田知棠终于把话挑明。

“这个——”

“胡帮主,我先前就已说过,你是心思通透之人。今日你我未曾遇上也便罢了,如今既然遇上,我又已经开口,这事就没了商量余地。我家小姐固然不比堂堂国公,但在燎州境内也算有些分量。你说呢?”见对方还是迟疑,田知棠终于出言威胁道。

“听人说半山腰上有家铁器铺子的手艺不错,许多道上朋友都爱去那儿淘换几件趁手兵器,不过店家性子古怪,好像只认‘金先生’的名头。只是听说啊,真假我也不知道。”胡文烈再次展现出他身为一帮之主的果决与狡狯,不仅马上给出线索,还在话里话外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返回客栈之后,田知棠立刻敲开了秦三的房门,见对方衣衫齐整,显然还未就寝,当即便道出自胡文烈处得来的消息。

“走!”秦三毫不犹豫,当先迈步下楼,倒让原本还在为如何说服对方而大动脑筋的田知棠一阵愕然。

由于顺兴客栈位于山脚边缘,加之依山而建的下龙坡格局凌乱,等二人顺着如同迷宫般的蜿蜒山道找见胡文烈说的那家铁器铺子时,时辰已过了三更。好在下龙坡向来昼夜颠倒,那家铁器铺子依旧灯火通明,只是店家毫无待客之道,眼见客人进门也没有任何反应,继续各忙各的仿佛根本不想做生意。

“当初听金先生说起时,我还道此间有何不凡?如今看来,却是不过尔尔。”将掌柜那副不理不睬的态度看在眼里,田知棠故作失望地看向秦三。

“早说过你见识短了。就这么个破落镇子,能打出什么好兵器?全是不值钱的破铜烂铁罢了!”秦三人虽刻薄,心思却快,闻言立即心领神会,一边与田知棠一唱一和,一边转身作势要走。

“二位请留步!”掌柜的果然换了脸色,连忙近前招呼道,“原来二位也是金先生的朋友?嗨呀呀,小老儿适才多有得罪,却不知二位此来有何贵干?”

“当然是买东西。”秦三嗤道。

“二位想买什么?”掌柜的又问,摆明还在试探。

“你这里又卖什么?”秦三反问。

“二位既然是金先生的朋友,岂会不知小店卖些什么?”掌柜的继续问道。

“你既然知道我们是金先生的朋友,又怎会不知我们来买什么?”秦三还是反问,话说得滴水不漏,只将问题抛还给对方。

“二位请回吧。恕小店不便招待。”可掌柜的也是人老成精,岂会被这点手段糊弄过去?当即冷笑谢客。

谁知秦三闻言之下竟是勃然大怒,蓦地出手如电,一掌印在掌柜的心口。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碎裂声响中,掌柜的猛地倒飞而出,在后方墙壁上撞得气绝当场,直把田知棠看得是目瞪口呆,心说你这娘们儿怎么比游玉江那小子还要冲动?

正当田知棠飞速思忖此事该如何善后之际,铺面通往后头作坊的小门门帘后却传来某人爽朗笑声,随即一道人影缓缓出现,竟也是位作掌柜穿扮的老者。

“二位,小店招呼不周,失礼了。”老者刚一现身,便对秦三拱手作揖道,不等后者与田知棠开口,便自撩袍坐去几旁,示意客人入座。

“你才是正主?”秦三冷声质问。

“正是。”老者微笑颔首。

“我刚刚杀了你的人。你还笑得出来?”秦三又问。

“有眼无珠之人,养来何用?老夫还要多谢贵客替小店省去一笔开销。”老者笑容依旧。

“我若未曾猜错,你一定也看出我们根本不是那个什么‘金先生’的朋友了?”秦三出言再问。此话一出,田知棠又是一怔。

“所以老夫才说这个狗东西有眼无珠。”老者抬手一指地上那具几已撞得没了人形的尸体,又对秦三和田知棠再次抱拳拱手,“以二位的本事,便不提金先生名号,也该被小店奉为座上宾。”

“别人都是吃软不吃硬,你倒反过来了。”秦三冷冷笑道,说话间扭头瞥了田知棠一眼,目光很是得意。

“小店做的是铁器行,自然更偏好硬的。”老者大笑,笑过又问:“敢问二位此来是为淘换兵刃,还是将本求利?”

“你觉得就我手里这口剑,你们店里谁能打的出来?”秦三纤手微动拔剑出鞘,冷冽剑身竟如一泓月下清泉,通体流光!

“好剑!”老者脱口赞道,目光炙热滚烫,却并无贪婪之意,随即又道:“如此说来,二位是为将本求利了?”

“掌柜的误会了。我等今夜此来只为寻些趁手的兵器傍身。”眼见秦三说话做事实在有些冒失,田知棠终于忍不住接过话茬。

“是么?”老者自然不信。

“好教您老知晓,在下近来接了桩买卖,准备带些人手去口外走一趟,只是玄方人素来精擅骑射游击,我等虽自信武艺不差,却没把握面对强弓硬弩,万一途中遇上此等麻烦,总得有个还击之法,而不是让人当作了活靶子。”

“原来如此。”老者当然知道田知棠是在鬼扯,但也懒得说破,只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二位要的是弓是弩?又打算要多少?”

“最好是弩,临时找的人手,未必个个都会使弓。至于数量么,百八十不多,三五十不少,全看您老方便与否。”

“大手笔啊。”老者捻须微笑,“只是近来风声太紧,这价钱么——”

“只要东西是好东西,在下绝不还价。”反正也不真买,田知棠自然豪气十足。

“爽快!既然如此,那就弩五十,四千两,一口价。”

“做工比之军中所用如何?”

“别无二致。”老者轻挑眉梢,语气意味深长。

“几时可以交接?”

“明日申时,后山望瀑亭。届时双方银货两讫,过时不候!”

返回顺兴客栈之后,秦三并不回房歇息,反而再次坐进田知棠的房间,冰冷目光重又带上几分讥诮之意。

“你会妖法?”她问。

“什么意思?”田知棠不解。

“马上天就亮了。你若不会妖法,如何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变出四千两银子?”秦三嗤笑着又问。

“反正不是真买,只要见到实物即可。要什么银子?”田知棠反问。

秦三冷笑不语,眼中讥诮更甚。

“你是不是想说此地是下龙坡?”

“所以你哪来的胆子?你以为赵秋寒不来真是因为不方便?他是不敢!他曾在这里跌过跟头,而且跌得不轻!某人只动了动指头,便险些废掉他一身修为!”

“还有此事?”田知棠一下子来了兴趣。

“总之我若是你,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在接下来这几个时辰里凑足银子,而不是蠢到认为自己届时可以糊弄过去。”秦三无意继续讲古,强行将话题扯了回来。

“为何?因为那句‘下龙坡背后是大半个燎州官场与江湖’的市井传闻?”

“这句话并非传闻,而是事实,否则你以为刚才那个老东西为何明明已经看出你我来历蹊跷,却还是痛快接下这笔买卖,根本就不担心你会耍他?”

“财帛动人心。几千两银子的大生意,谁舍得往门外推?无论是真是假,总要看过再作计较。”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到时你自己一个人去!”见自己一再好言相劝,甚至搬出赵秋寒的不堪往事,田知棠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狂妄嘴脸,秦三愤然起身回房,懒得再管他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