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蒙卦《象传》

《象》曰：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

“山下出泉，蒙”，蕴藏在山石底下的泉水，在恰当时机，泉脉流通，喷涌而出，如同生命中清新的力量。为什么说“山下出泉”而不说“山下出水”呢？这就需要我们领略这个意象了。“泉”就是蒙的象。当生命中那种清泉的力量冒不出来的时候，就是一个闭塞的状态；一旦压在顶上的山石被打开了，泉水就会喷出来。“山下出泉”正如智慧的启发，在适当时机，水到渠成，大彻大悟；一旦泉水冒出来，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就是“蒙”。

“君子以果行育德”，“果行”就是坚决、确实的行动。人生之蒙不是空洞的理论，要花时间、要行动，真知从力行中得来，所以学习要身体力行，老师的经验不是你的经验；任何成就不可能直接通过一个理论或经典的传述就能移植到你身上，得亲自印证修行，才能得到正果。屯、蒙是小草幼苗的阶段，剥卦、复卦才是开花结果的阶段。幼苗将来会不会长成大树，能不能开花、结果？而果实含有核仁、种子，还可以生生不息，一代传一代。可见整部《易经》的卦序也吻合植物自然生长的周期。蒙卦、屯卦正是扎根、萌芽的阶段，所以这个阶段很重要；中间的生长期必须经过风霜雨雪的考验，这就是“果行”，在实践过程中还必须勇敢坚定、贯彻始终，否则也不会有结果。倘若修了半天，最后没有结果，这个教育就是失败的，浪费时间、浪费教育资源。

因此，教育不能光是言论思想的层次，必须知行合一。即使在蒙的阶段，虽然信息不足，也不妨自己摸索体会，同时接受前人的教导。“君子以果行育德”，除了强调“育”，也很强调“德”。

“育”是一个很美的字，《说文解字》云：“育，养子使作善也。从▓肉声。《虞书》曰：‘教育子。’”“育”有教育、养育、培育、化育之义，完全就是一个胎生生命的象，头下脚上才能顺产。在文字学上，“育”也称“倒子之象”。如果在怀胎、酝酿阶段胎位不正，就会导致难产，甚至生出畸形的小孩，或者夭折、胎死腹中。“育”与中孚卦的“孚”有相似之处。“孚”是模拟母鸟孵卵、照顾小鸟的动作无微不至。胎生为“育”，卵生为“孵”。因此“孵”与“育”又指对生命的信心是不用学习的。

“果行育德”，强调修德的境界，这也是六十四卦的范例之一。《大象传》讲修德的例子很多。蒙卦《彖传》教我们人生怎么成功，但成功未必能成德，成德也未必能有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若两者得兼，成功又成德，就是圣功。人生想成功，就有大的风险；克服风险，就有机会得到更大的成功。蒙卦有艮卦的阻碍，有坎卦的风险，但同时也孕育着成功，利益跟风险成正比，事业是打拼、冒险出来的，那就是功的境界。换句话说，想成功，就得面对艮卦与坎卦，尤其是坎卦。怎么化解险阻？这就是功。可是人生只谈成功的境界是不够的，还需舍己为人的修德功夫，所以《大象传》就讲到了修德。可见修德是第一要义，蒙卦讲得很清楚。

另外，谈到“山下出泉”的象，就要顺便谈一下宋代易学名家杨万里。杨万里，号诚斋，《四库全书》有他研究《易经》的《诚斋易传》。他是以历史解经，每一卦、爻都有活生生的历史人物活动印证《易经》的道理。坦白讲，平实而已，并不特别有创意，但也算是研究《易经》的一个方向。我要提的是杨万里的一首诗《桂源铺》：“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这就是“山下出泉，蒙”的象。千万条溪流堂堂正正地各畅所伸，百川会海，各有各的方向。但人生之难就在“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浊的时候如何恢复“清”？这就是德的修炼。杨万里借此诗指出一个理想中的教化境界，人群社会应该提供一个开放的化育环境，各自保持特色，互相竞争，不必强求一致，如山下出泉，千山竞秀，万壑争流，不要垄断，也不要搞一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