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导论
一 研究缘起
费孝通教授在其名著《乡土中国》中写道:“从基层上看去,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法国人类学家葛兰言指出,“乡土是中国文明的基础,中国的文明脱胎于上古乡土的社会关系中,从它的性别关系和原始仪式中提炼出了最早的关系和礼仪”。也就是说,研究中国社会不能不专注于“乡土性”,也就不能不关注中国社会的“土壤”——农村以及内在于农村社区的文化。费孝通教授笔下的“乡土中国”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农村,这个时期的乡土社会,有以下三个特点:①农民是靠“土”吃饭,土是农民的命根子;②农村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农民在土地上种植的东西主要用于满足家庭的需要,不以市场为导向;③土地是不可以移动的,依附在土地上的农民也就不会流动,从而使得“乡”的界限明显,也就是家庭与村落,而村落几乎就是农民的整个世界。这个时期的中国是捆在土地上的中国,费孝通教授在《乡土中国》中提出的一系列经典论述,如“差序格局”“家族”“礼治秩序”“无讼”“长老统治”“血缘和地缘”等,都是建立在这个“凝固的土”与“封闭的乡”的基础上的。
时至今日,中国的农村已经与费孝通教授笔下的农村有了很大的差别,笔者每次回到调研的农村时,都深有感触,这种差别可以相应地表述为以下三点:①村子里的村民,尤其是50岁以下的还谈不上“老了”的村民,已经绝大部分在外务工,打工的收入成为家庭的主要收入,农民不再是靠“土”吃饭。村民不仅离开了“土”,也离开了“乡”;②一小部分留在农村的村民,也主要不是在“土”上耕耘,而是从事各种副业,如乡村建筑包工队、跑运输、开商店、做生意等,这些副业已成为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③极少数既留在农村又从事农业的人,也已经不从事费孝通教授当年所说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而是以市场为导向,按照市场的需求来种植各种经济作物,如种植棉花、油菜等。费孝通教授笔下的“乡”与“土”都在发生着深刻变化,中国已经不是捆在土地上的中国了。
在同样的村落里,笔者又看到了如下一些景观,而且还表现出越发明显的趋势:①村民在外面打工,一赚到钱,就在农村老家盖新房子,而且尽最大努力装修得漂亮,尽管他们常年在城市打工,只有春节等很少的时候才住在农村新房子里。②春运期间很拥挤,而且车票比平时贵,但他们都会努力赶回农村老家过春节,在家待的时间长则半个月到二十天,短则三五天,在他们眼中,花再多的路费钱也值得,一家人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比什么都重要。清明节期间,很多人回去上坟祭祖,尤其是有父母去世的人,往往只在家待一两天就走,回去就是为了在去世的亲人坟前上炷香、磕个头。③人生礼仪中,如生子、结婚与丧葬等,都会隆重操办。拿结婚来说,新房一定会装修得很漂亮,嫁妆中包括彩电、音响甚至摩托车等,除了春节期间在家外,这些东西实际上都用不上,年轻的夫妇们常年都在外面。这些景观传达着一个信息:很多村民的生命意义与人生价值还在村落里,还在“乡”与“土”上。
村落的这些景观说明,与费孝通教授笔下的乡土社会相比,有些已经发生了变化,而有些尚未发生变化。从费孝通教授笔下的村庄到今天的村庄,中间经历了新中国成立、人民公社运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民大规模外出打工等重大历史变迁,乡土性作为农业社会的本色,在时代变迁中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是如何演变的,怎样更好地为农村发展服务,是笔者兴趣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