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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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死亡

不知何故,后来想起苏北,常是冬日景象。不管什么回忆,底色总是萧条的冬天居多,地面下过雪。江苏的雪不会太大,积不住,满地潮湿泥泞,到处脏。

不过据母亲回忆,我出生那年冬天,有过一场豪雪。就在那场雪中,有天夜里我呼吸急促,脸憋到紫,随后呼吸越来越弱,脸越来越白。父母吓坏了,抱着我冲向医院。积雪甚深,唯一的交通工具自行车(苏北叫“脚踏车”)无法骑,只能跌跌撞撞跑。心急如焚,路上像过了半个世纪,其实不过二十分钟,到诊室打开襁褓,只见一张红彤彤的小脸儿,正对他们乐。

我对此当然全无记忆,只能从母亲的说法中,体会当时的紧迫,母亲原话是,“感觉这孩子活不成了”。

我自己记忆里,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感受。有年夏天,在一条小河沟旁,还不会游泳,河沟最窄处只十来米,想着憋口气必能渡过,就下水了。恍惚间觉得手已触岸,头浮出水面才发现,离岸还有一截距离,霎时惊慌失去理智,在水里扑腾得惊天动地,脚下似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吸力,将我吸向死亡。当时脑子里就是这话:可能活不成了。后来,不远处的哥哥发现,冲过来把我轻松揪出河沟。哥哥全身透湿坐在岸边大乐:这么窄的河沟,哈哈哈。我惊魂未定,也说不清当时那股神秘力量,一言未发。

在此之前,有一场更明确、更漫长的与死亡打交道的经历。1976年夏天唐山大地震,全国各地医疗人员和药品支援灾区,偏巧我右手害疔疮,因为治疗不当,病毒感染,急需红霉素。遍寻县城找不到,医院仅有的救急存货,也不是我这样的黑五类子女配用的。我亲耳听到医生跟母亲说:快想办法去吧,没有红霉素,十有八九转成白血病,性命难保。父母像疯了一样,四处奔突,找救命的红霉素。我每日在家,手肿成大馒头一样,疼,用红领巾扎成绷带,吊着胳膊,分分秒秒凝视死亡的步步逼近。

如今旧事重提,虽处盛夏,仍能感受到当年那股绝望的气息,不寒而栗。好在最终母亲在邻县一位熟人手中求得几支存货,药到病除,我又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