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娘娘有旨，你我还不快上
作为学生代表，毕业典礼那天，根据学校安排，杜子华要上台发言。
开玩笑，要知道，人家全国名牌大学，杜子华将上那样的台，这会给杜家争来多大的面子！
这个消息，不啻久旱春雷；喜讯传到下海，怎不叫杜姓全家弹冠相庆！
杜姓，中国姓氏中位居第53位，黄帝时期已有；传说“杜康作酒”的杜康，是黄帝的宰人——掌管膳食的官。杜氏至少四五千年的历史，可谓名门世家；名人辈出，除去曹操《短歌行》中的“唯有杜康”，唐代的被后人称为“诗圣”，他的诗被称为“诗史”的杜甫，西汉末年著名的经学家杜子春等等古代为数不止十七八人之外，近现代的有著有长篇小说《保卫延安》的作家杜鹏程，1955年被授予解放军中将军衔的杜平，著名的京剧表演艺术家杜近芳……另外，姓杜的还有，原国民党的“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以及被称为“中国黑帮老大”上海青帮的杜月笙。
如今，杜家出了个杜子华，虽然不能与那些人相比，但也足以让他们杜家，举手加额、扬眉吐气、人欢马叫。要不是医生、博导，向来温良恭俭让、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即便不会拿了大喇叭去广播，起码也得上亲朋那里奔走相告。
如此添光加彩的事，家里，怎么也得有个人参加。老夫妻俩，一个也脱不开身，正好，杜子中要到北京办事，二老，于是就要他代表杜姓全家，像准备参加开国大典一般，出席学校典礼。
老四出息了，老三也不赖。
杜子华毕业这年，杜子中正赚得盆满钵满。不但赚了钱，还名利双收。
因为大腹便便，又笑颜常开，他被人家称作了“弥勒佛”。又因为世传弥勒佛的化身——布袋和尚，常用一根木棍，挑一布袋，只见他把别人供奉的东西，放进布袋，从没见他把东西倒点出来；假如你要向他请教佛法，他就把布袋放下；如果还不懂他的意思，继续再问，他就会立刻提起布袋，头也不回地离去；若人家还是不理会他的意思，他就捧腹大笑。由此，杜子中还被人家叫成“布袋和尚”。自然，让人叫归叫，真要他“弥勒”，那他绝对不干。原因在于“弥勒”也好，“布袋和尚”也罢，总归和尚，得远离“情色”，尤其在他事业小有成就之后，对女人的需求，更是要紧得很。
不过，人家究竟因为“布袋和尚”四个字，叫着麻烦，还是要显得热络的缘故，都把他称成“杜和尚”。只是杜老三，由“布袋和尚”后来被他那帮狐朋狗友叫作“杜和尚”的这个后来，那是很后很后的后后来了。
去老四学校前，例外，“布袋和尚”扬言，要捐款给学校，搞个基金。
老三来了这么一手，老四又是个学校……一时，典礼还没开，“哥俩好”的口碑，学校上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话，杜老三尽管说得不遮不掩，具体操作，倒是低调。
说是低调，实在，既没底气，对自己也没啥“哈数”。先不说，此类善举，当时中国社会罕见，他怕因为自己“骚包”，传到众人耳中，被笑掉大牙。主要，弥勒菩萨的布袋，一向只进不出，给老四学校捐笔钱，搞个基金，只是一时冲动。怕自己要赖账。毕竟这几年并没赚到多少钱。
于是，到北京的那天，低调，不用学校来车接，悄没声响的，在机场打个出租，就杜子中自己，去住了一个不起眼的宾馆。
行李箱一放下，立即，打电话把老四招来。
杜子华听说三哥要来，起初，只想让他自己带去好好撮一顿的。为此，扶稳了秀郎架眼镜还专门去“书袋”里面寻点相关信息出来。
孟子有云，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唐·白居易《轻肥》诗曰，尊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清·陈忱《水浒后传》有讲，光禄寺排设筵宴，水陆毕陈，笙簧迭奏。
自民国以后，饮食行业中的“八珍”因地而异，品种更多，常见的有上、中、下八珍三类之分。上者，猩唇、驼峰、猴头（菌）、熊掌、燕窝、豹胎、鹿筋、蛤士蟆；中者，鱼翅、鱼骨、龙鱼肠、广肚、鲥鱼、大马参、鲍鱼、干贝；下者，银耳、猴头（菌）、大口蘑、川竹笋、裙边、鱼唇、果子狸、乌鱼蛋。宫廷食谱的“龙肝凤髓”，“龙肝”，是用白马的肝脏代替，凤髓，是锦鸡骨髓充当。唐杜甫《丽人行》的，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就是以驼峰和银鳞这两道菜作例子，来描绘唐玄宗和杨贵妃饮食生活的精美。古代隆重的喜庆筵席，以鱼翅海参作为主菜，称为翅子席，即鱼翅席以及海参席。
北齐·魏收《魏书·常景传》说了，锦衣玉食，可颐其形。而后，宋·司马光《训俭示康》《明史·陆昆传》，明·李东阳《生日邃庵太宰贶以长律用韵自述并答雅怀》，清·沈复《浮生六记·坎坷记愁》、柯灵《香雪海·水流千里归大海》均有锦衣玉食之说。
齐人有冯谖者，寄食孟尝君门下，期初不受器重，亦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
除去“食色，性也”之外，孔圣人《论语·乡党》原文可归纳为，二不厌，三适度，十不食。其中的二不厌，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中国饮食文化的精髓，最能够演绎此“二不厌”的是，传统相声《报菜名》。
网上找到《报菜名》台词，一时兴起，相声四门功课“说学逗唱”，试着，杜子华学着“说”了起来：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熘鲜蘑、熘鱼脯儿、熘鱼片儿、熘鱼肚儿、醋熘肉片儿、熘白蘑……红丸子、白丸子、熘丸子、炸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汆丸子、葵花丸子、饹炸丸子、豆腐丸子……
如此这般，杜子华用心去“书袋”里寻找，也是因为他在北京上学，这些年来，尽讲“非礼勿啥”，做好学生，欠下了胃的太多账。现学业结束，不用克制，非礼可想，他得先来个“精神会餐”，然后，让三哥实实惠惠好生补偿。自然，这不过他一厢情愿，哪里晓得杜子中另有打算。
人生如白驹过隙，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
早听人说，北京这种“行乐”场所，不亚于深圳东莞等地；除去“天上人间”，不用往远去找，长安大街那里就有。来来回回北京，哪次不忙得放屁也腾不出合适时间。这回到北京办事，杜子中特意给自己留出空了。
本来，到那种地方，一个人方便。想到杜老四，即将闯荡江湖，他不能自顾自；趁此机会，在这个宝贝弟弟身上，该兑现早前要花点工夫好好帮教的想法。一定把他带着，“扶上马，送一程”。招老四来，今晚，他打算从头到尾全程让老四跟着，长长见识、练练兵。
想着“非礼勿啥”，原本杜子华还准备拒绝来着，可架不住三哥，人家已经杜总了呀。于是，就宾馆餐厅，胡吃海塞了点东西后，跟着杜子中，出宾馆，按照他上飞机前朋友给的那家夜总会地址，让出租车拉去那里。
平平常常一家酒店，推开平平常常一扇玻璃门，通过平平常常一个大厅，乘上平平常常一部电梯，到头走出电梯，哥俩面前平平常常一条走道。铺的地毯，倒是十分讲究。看上去，决非人造的那种。厚厚的，软软的，人踩上去，甭管鞋底有多硬、步子有多重，它，不让发出一点声响。除此之外，到了这时，一切似乎都很平常。就在老三老四哥俩，左顾右盼之际，一个人，出现他俩面前。别讲老四，他也晕，竟然没发觉，人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人，也小姐？虽说外貌平常，还没开口，他就觉着不平常，她不那么简单。
穿着，不简单。从进门、大厅、电梯一路，但凡遇着的服务员，甭管男女，都一律制服；个别西服套装，一眼，就能让人知道，是领班以上管理人员。职、级关系，服装颜色有所区别，除此之外，胸前，一律胸牌、标有职务工号姓名的胸牌。她的不简单，太平常打扮，要是手里再拿个吸尘器，或者畚箕扫帚什么的，与保洁工无异。
神态，不简单。别人，但凡上岗进入工作状态，都会带个笑脸，看到客人，尤其谦恭可掬；偶尔碰上个，不讲理还态度粗暴的，看得出来，甭管谁谁，都能按“上帝”要求，做到打了左脸，马上凑去右脸。“保洁工”则不然，不卑不亢，只是迎面，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就一句话，多了没有。接下来，基本没有例外，都“手势”：
去的，一般都熟客，或者跟了熟人的，不用开口，她，请您慢走；偶尔碰着一个，诸如找厕所走错的陌生人，她，告诉地方。
给他地址的朋友，介绍得都没错，只是杜老三觉着，一定要稍稍给自己点补充。人家“保洁工”，跟自己这个“布袋和尚”一般，肯定也是一路真神下凡；要晓得，观音娘娘一般，她，这是在那里“普度众生”呢。
虽说“保洁工”不简单，即时，杜老三还能做到波澜不惊，还能不忘照应身后的弟弟。看得出来，杜老四已经由晕进入迷瞪状态了。
因为他俩既不是熟客，也并非找厕所，老三又一副游戏人生架势；中医口诀，“病家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出处”，无须他俩说话，“保洁工”就亲自去前面领着。随后，老三随了她的后，老四随了老三的后，沿走廊，曲曲弯弯前行；不到尽头，从一边的不知什么用途的一个房间，穿过去，站停在一架铁梯面前。甭管化纤的、全毛的，上面啥毯也没有；光秃秃，让人觉着，它只是用于勤杂人员上楼顶干活。
往上请，“观音娘娘”，还手势。
往上，是哪里？
依然手势，“保洁”又“观音娘娘”，指着铁梯半中央转角处，小平台的一边，平平常常的一扇门。
南天门？极乐世界？尽管娘娘金口，仍旧不开，老三已知其中玄妙，笑嘻嘻，朝着老四言道，娘娘有旨，你我还不快上？
虽说所有的包括进那扇门里面，会有些什么名堂，朋友作过详细介绍，此刻，杜老三还是不信。那里，能跟有着中国第一夜总会之称的“天上人间”媲美？“跪”“坐”“躺”，三类小姐都有；“跪式服务”“陪酒坐台”“全套服务”，项项业务齐全？
“观音娘娘”“布袋和尚”，谁也不用讲，即时即刻，迷瞪的杜老四，刚踏上这架铁梯的第一级，随即，他的全身，已经微微颤抖起来。
这个“微微”，绝非出自那架登去“南天门”的铁梯；因由走杜老四前面，杜老三的脚步，过于兴奋。尽管相比电梯一边钢筋水泥的安全通道，那架铁梯，显得过于单薄。好比一句歇后语有讲，林黛玉身子——弱不禁风。
实在，没等杜老四“微微”，心里杜老三早就感觉出来。
因为杜老四已经让自己，尽量前后脚地向他贴近。可以这么讲，老四此番的“微微”，并非仅仅出自胆小怯懦。还主要因为弥漫在空间，用肉眼看不见，可让人能够感觉出来的紧张，他的极度的紧张使然。
含着极度激奋的紧张、带了极度期盼的紧张、不乏极度风险的紧张，老四的这种紧张，原本，它虚无、它空幻、它飘忽，然被欲望浸透，随着身体在楼梯上的提升，又掺和了一点点恐怖，因而变得沉重、变成压抑、变为——最终，不但杜老四，还教杜老三，由起初不过是心里的感觉，变为实打实的，也出现在自己脚下的“微微”里了。
一时间，窒息憋气，杜子中难以平静。
然而，杜子中，什么人呀？早已不是当年的杜老三。开什么玩笑，现在人家杜总，是已有千万身价的杜总经理；是“菩萨”，是已经想着打开自己“布袋”，慷慨解囊的“菩萨”，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世间可笑之人的“菩萨”。还能让自己，跟老四一样“微微”下去？
上得铁梯半中央，小平台，杜总在那扇极为平常的门前，业已神定气闲，不急着去开，让过一边，示意紧随脚后跟的老四去推。
自然，明白三哥用心。即便大学四年，他，共青团干部、毕业典礼学生代表；即便“非礼勿啥”，不为人待见，包括女生在内，他，也是尖子、学校一颗耀眼的明星。可是，在三哥面前，从来都放低了身段，言听计从。起码，理解万岁。人家，这是在传帮带。
一推门，哥俩面前，不大地方，一左一右，两扇，还是门。
跨上一步，杜老四先推开右边一扇，见着里面了。
是“吧”，又不像。像，因为有吧台——后面墙上酒柜摆着各色洋酒的同时还站有调酒人的吧台。不像，是因为吧台前，除去喝酒人坐的高脚凳，不见喝酒人。倒是吧台一旁，原本应该放桌椅板凳的地方，站满了“小姐”。都“小姐”？要不都是的话，吞云吐雾，那一个个叼着香烟，裸着前胸后背的女孩中间，还能混有别的什么正经姑娘不成？
第二步没跟进，就是说，人还在门外，老四的第一步，已经缩了回来。
怎么不进去，就算不是天堂，难道，十八层地狱？老三问老四。
三哥怎么会把自己，带来这种地方？心惊肉跳，杜子华心想，前面分明深渊，毕竟自己脑后有光环衬着，哪能就像江湖好汉一样，不管是否龙潭虎穴，不带一点犹豫地跳将进去。然而，想归想，全身的感官细胞，杜子华还是让它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跃跃欲试。
但凡成就一番事业之人，无不闯了龙潭虎穴。
施耐庵在《水浒传》里讲了，有分教，卢浚义撇却锦簇珠围，来试龙潭虎穴。卢浚义，三十六天罡星中，排行第二的天罡星，又称“玉麒麟”，武艺高强，棍棒天下无双，江湖人称“河北三绝”，受招安后，官至武功大夫、卢州安抚使。纵然不得善终，让蔡京等奸臣，将水银放在皇帝赐给的饭菜中，叫他吃了之后，痛得无法骑马，只好坐船，在船上吐了血，最后落水溺死。
既然到门口了，不想进去，总得看上一眼吧。
看来，有点操之过急。眼前景象，别说杜子华受不了，杜子中见了，也不免有触目惊心的感觉。
不用老四，杜子中转过身来，撇开右边，去推开左边那扇门。
谁知，更邪乎！
长廊夹道，错开着，站了两排小姐。
错开着？
夹道一边，一间间包房，房门一旁，各站一个；另一边，雪白的墙，正对包房门贴着，站了一个。由走廊头里望过去，人家可不就是这么一个错开着一个地站着。天哪！这种阵势站班，完全可以用“壮观”这个词去形容。虽说都身穿统一制服，长袖长裤，紧身马甲，让她们一个个更显出窈窕。可是，头顶靠后，都盘着一个发髻，让人觉得稳重与成熟的同时，似乎其中还孕育一派肃杀之气。
不进也罢，到时候，别真把自己那个可爱的，“非礼勿啥”还“眉清目秀”的老四，给吓死过去。朋友可是讲了，那里，不是销魂窟也温柔乡。罢了，让这销魂窟和温柔乡可惜去吧！
从起始到目前，杜子中的脸色，随着心思，进退维谷，可是变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