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时朝她身上，瞟过来瞧过去
舍不得，不忍、不肯、不甘心释手，谭亦佳提出辞职，一开始，胖老板说什么也不答应。在他的酒店，只有他辞退员工的份，还没有过员工炒老板鱿鱼的事儿！
美女呀，谭亦佳不但是人才，还坐实了是棵木棉科常绿又名马拉巴栗、瓜栗、中美木棉的发财树。任职酒店领班，没用多长时间，就驾轻就熟，将分内工作干得风生水起。除去钱上计较一些之外，简直没有缺点。南方女孩，水灵，还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关键，回头客中，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她尤其擅长劝酒，还是高档酒。说实在的，当下酒店的利润，越来越要靠酒水。
要不是她讲，跟人家在上海合办茶楼的意向书，第二天要签，他，一准要按合同，起码让她干满了一个月才放人。
见着好看女人，尽管胖老板色眯眯，可向来以助人为乐，他还好说话。
鲁迅在《华盖集·牺牲谟》中有写：“敝人向来最赞成一切牺牲，也最乐于‘成人之美’，况且我们是同志，我当然应该给你想一个完全的办法。”文康于《儿女英雄传》里有讲：“便是个漠不相关的朋友，咱们还要劝他作成这件事，何况我和他呢？”
对照胖老板，他俩说的一点没错。
又《论语·颜渊》：“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由此而论，胖老板，还不失为一名真君子。
已经记不得，上次睡安稳觉是什么时候了。昨晚，坐的又是最后一班飞机，凌晨0点50分，抵达上桥机场，等她回到复兴路家中，将近2点。一个大头觉，美美地睡醒过来，还赖着，谭亦佳丝毫也没有起床的意思。
三月里的小雨，淅沥沥沥地下个不停；过后，难得好天气，眉飞色舞，日头不免破涕为笑。
不管别人怎么看，还有老谭（外婆的老公），回来见着会怎么想。时下，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她先把自己弄成这副腔调再说。
墙上挂的那幅仕女画，是自己临摹的，望着她，谭亦佳心里好生受用。尽管自以为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不过老王卖瓜而已。
如今，不像过去，过去人讲谦虚，如今都得张扬。谁也别怪，大环境如此；老王卖瓜，自己不夸，谁要？
仕女画，她喜欢。名家中，谭亦佳特别喜欢南通人范曾，墙上挂的，自己临摹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就是他画的。《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喜欢，还因为这个题名，出自唐朝一个叫作李商隐笔下的那首诗《嫦娥》她喜欢。李商隐的这首《嫦娥》，写得多好！记得在学校里第一次见着，连忙立刻马上，她就把它背了下来。
一时，兴致上来，盯住了自己的画作，悠悠然她声声情：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虽然“临”得走太多样，她还是蛮得意自己的胆子，不怕让人看了笑话。画家，一般都有修养，不会笑话。不懂的，何来笑话？即便笑话，不过不懂装懂。
临摹、仿真，倘若能以假乱真，也一样值钱。现在，哪怕拍卖行，时不时也会拿了假东西在那里蒙人。人家还懂如何规避法律追究。
赖床上，如此这般，谭亦佳正想着。
是大姐姐回来了吗？
那是楼下的小三毛，在问外婆。这个浑身还都长着胎毛的男孩，只要她一出现，马上小跟屁虫一般。没办法，再不起来，人家就要上来了。伸个懒腰，不情不愿，不洗不漱，谭亦佳起床先去梳妆台前照镜子。
学校里，她还没这个习惯。
自从做了服务行业，谭亦佳越来越注重自己的仪表。近来，还特欣赏自己皮肤的白。倒不是想着“一白遮百丑”，那是别人家女人的事。哪儿哪儿都惹大家喜欢，镜子里，她看她自己，也越来越觉得像那副模样。要说，也不能怪谭亦佳自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凝脂、光滑、细腻而且洁白，这个肤色特征，是中国几千年以来，衡量美女的主要标准之一。《诗经·卫风·硕人》描绘美女庄姜“肤若凝脂”；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描绘邻家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白居易还用“梨花一枝春带雨”来描写杨贵妃。
辞职时，谭亦佳说要与人家合办茶楼这事，实在，纯系子虚乌有。
不过，也并非没有一点影子。
E-mail、短信，人家最近催得越来越紧；要她回下海，她一直没回复。实在觉得，北京酒店那份工作不错，刚上手不说，老板胖乎乎人也好，关键给的钱还多。至于胖老板的色眯眯，自己也有不少责任；大大的红包，接受他的额外奖励，常常她不吝媚眼。再讲，不时朝她身上，瞟过来瞧过去，除去眼睛色眯眯之外，他可没动过她一指头。就这眼神，也不能怪他，谁让自己曼妙！酒店客人，常常在她身上做点小文章，她可是也很受用。
要不是碰上杜子华，谭亦佳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家酒店。
不过，回下海也不错，总归老家。再说，云开雾散，漂北京之前，人家发生的那事，已成过去。这回，人家是再敲锣鼓重开张。
人家那里，可是谭亦佳出校门的第一份工作。宋·杨无咎《滴滴金》中有云：“忆得歌翻肠断句，更惺惺言语。”人家女老板，更是知人善任。
想当初，大学毕业那年，她还没确定想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在学校为毕业学生举办的招聘会上，于千军万马中间，让人家女老板一眼，见到自己闪过的身影；没等自己回到家，人家女老板，已经亲自上门求贤来了。
年前北上，她也是不得已。人家遇事关张，完全因为上当被骗，受一宗涉毒官司牵连，被公安局封了门。差一点，她也被卷进那场风波。否则，举目无亲，她怎么可能，远去千里之外的北京；地，不分东南西北，人，不分男女老幼，乌泱乌泱，全国人民正都往那儿漂，自己凑什么热闹呀。
这次碰见杜子华那个倒霉蛋，最后决定回下海来，人家在钱上过得去，除了比胖老板多得多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像当初说服外婆，老人勉强同意了的，是人家档次，再就是人家的茶楼文化。
人家，人家，人家谁呀？
人家，回文茶楼；女老板，苏州人，不但清雅，还颇有才气，被人称之为“苏州闺秀”“小镇才女”。茶楼，人家取名“回文”，亦有讲究。
唐诗，宋词，元曲。中国古代诗歌之中，除去词、曲之外，诗歌就形式而言，可以分为古体诗——楚辞、乐府诗、歌、歌行、引、曲、呤等等，近体诗——律诗、绝句……除此之外，还有一类较为独特的回文诗。
回文诗，据唐代吴兢《乐府古题要解》的释义，回复读之，皆歌而成文也。谓之“回复读之”，即成就的诗文，可完全倒读。回文诗，虽乃杂体诗，另类，带有文字游戏性质，然，多从字形、句法、排列、声律、押韵等方面别出心裁。经过历代诗人开发创新，回文诗，还出现了连环回文体、藏头拆字体、叠字回文体……
写了回文诗的，在中国文学史上，有名有姓的不在少数，其中名气大了去的有，白居易、王安石、黄庭坚、秦观、汤显祖……
北宋东坡居士苏轼，相关茶，还写了回文诗《记梦回文二首》。
【其一】，酡颜玉碗捧纤纤，乱点馀花唾碧衫。歌咽水云凝静院，梦惊松雪落空岩。【其二】，空花落尽酒倾缸，日上山融雪涨江。红培浅瓯新火活，龙团小碾斗晴窗。
各个通体回文，倒读出来，极为别致。
【其一】，岩空落雪松惊梦，院静凝云水咽歌。衫碧唾花馀点乱，纤纤捧碗玉颜酡。【其二】，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焙红。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不仅如此，诗前，还有短序，缘情体物，诗人曰：
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始晴，梦人以雪水烹小茶团，使美人歌以饮余。梦中为作回文诗，觉而记其一句云：“乱点馀花唾碧衫”，意用飞燕唾花故事也。乃续之，为二绝句云。
由此，尽管不少人不解，以为人家故弄玄虚，可是，横眉冷对，大女还是力排众议，执意给茶楼取名“回文”。也正因为这个讲究，她在学校，就着如茵的草坪，老远看到谭亦佳的身影，才会怦然心动；在谭家婆婆跟前，近距离面对，再见着谭亦佳姣好的品貌、上佳的气质，特别凝白的肤色，不但决意高薪聘用，还情不自禁，呼之以雪儿。
人、景、情交会，岂不让诗之“回文”，除去翻来复去以“言志述事”之外，更能产生回环叠咏的艺术效果吗？
“回文”二字，用于茶道，看似一般，实在，经得住品味。
这次重返茶楼，大女，许她“1号”。回文茶楼服务员，依旧编号。
“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雨后复斜阳，关山阵阵苍。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豪情满怀，顿时，谭亦佳也踌躇满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