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死报国的四行孤军
八一三淞沪会战时,我在陆军第八十八师第二六二旅第五二四团第一营当兵。八月十一日晚,第八十八师接到上级命令,从无锡北站乘火车至上海北郊的真如车站(离上海北站约三十里),立即跑步占领闸北宝山路一带。八月十三日,我师奉命向日军进攻,揭开八一三淞沪会战序幕。我们在闸北、江湾、虹口等地区与日军激战三个月,狠狠打击了敌人,其间,我曾因弹片擦伤大腿住院十天,愈后返队参战。
一 谢晋元舍身为国,愿肩负孤军危殆
十月二十六日,大场失陷,我江湾、闸北地区的守军陷于日军两翼进攻的境地。第三战区司令部即令我师撤至苏州河以南地区,留下一团兵力于闸北地区牵制敌军。师部召集团以上军官会议,问谁愿挑起这副重担。这时,第五二四团团附谢晋元说:“我愿留下。”于是委任谢晋元为团长。以该团第一营为基干,组成加强营,仍用团番号。全团四百一十人左右,一个机枪连,三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排。当晚十二时左右,我团奉命转移到四行仓库防守,谢团长对我们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是中国人,要有中国人的志气。现在我们四面被日军包围,这仓库就是我们的根据地,也可能是我们的坟墓,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就要同敌人拼到底!”
二 众志成城,坚守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全长一百二十米,宽十五米,约有六层楼高,紧依苏州河新垃圾桥北堍而立,与公共租界仅一河之隔。谢团长率四位连长,一位排长查看了仓库,指挥将所有门窗用麻袋装土堵上,但留有射击孔。待全楼火力、兵员配备就绪,已是次日黎明。日军还不知道我们在四行仓库“恭候”他们。
早晨五时左右,成队日军由东向西蜂拥而来,当接近四行仓库时,团长一声令下,全楼所有火力一起射击,打倒约二百敌兵,顿挫其锋。日军后续部队立即组织几倍于我们的兵力向我们进攻,也被击退。十时左右,日军发动第二次猛攻,大楼东南角被敌火力封锁,西北方向被重兵包围,形势紧迫,但谢团长胸有成竹,当即下令停止射击,等日军攻到大墙脚,用集束手榴弹消灭他们。激战到十二时,再次粉碎日军的进攻。下午一时,日军在大楼西北角纵火,将附近房屋烧着,并发动第三次进攻。霎时浓烟滚滚,好像整幢大楼都在燃烧。全团士兵在谢团长指挥下,一面阻击敌人,一面打开仓库内灭火龙头熄火。下午五时许,大火终被扑灭,日军也停止了进攻。晚上八时左右,一位外籍记者通过租界守军,送一张纸条给谢团长,问四行仓库守军有多少人,团长答复有八百人,当天阵亡两人,伤四人。
二十八日上午八时,日军发动第四次进攻,为了节省子弹,我们等敌人接近楼时才掷手榴弹,如此打退了敌人四次进攻。中午谢团长巡视全楼,他拍着士兵的肩膀问:“你们饿不饿?”士兵们说,我们就是打五天也不饿。谢团长说:“你们真是中国的好男儿。”下午五时左右,敌人又发动了第五次进攻,同样遭到失败。但我们奋战两日,粒米未沾,上海救亡团体同万国商团谈判,通过租界守军帮忙,把食品装在布袋里,用绳子抛到大楼墙脚边,我们在大楼底层打个墙洞抢运食品,为此阵亡三人,但全团官兵深受鼓舞。
三 八百壮士震中外,中华民族不会亡
二十九日,日军公开宣称苏州河以北地区全部占领。然而就在当天,我们在苏州河北的四行仓库粉碎了日军的第六次进攻。晚上十时左右,有一位名叫杨慧敏的女童子军冒着生命危险过河,把一面国旗送给我们。
翌日黎明四时,团长命令我和段海青等三人,把国旗插在四行仓库六楼顶上。当日军发现这面国旗时,便疯狂地发动第七次进攻,并用机枪向国旗猛烈扫射。这时,谢团长从六楼带两个卫兵下到底层,向大家喊话:“兄弟们!你们要和国旗共存亡,誓死不投降,狠狠消灭敌人!”在苏州河南岸大楼顶上,有成千上万的群众观战,他们挥动着帽子、手巾向我们呼喊、致意,还把日军集结地点、行动情况用黑板写字报告给我们。日军进攻持续到下午二时,遗尸数百,一无所获。战斗结束后,许多中外记者来四行仓库采访,报上登出四行孤军八百壮士坚持抗战的消息,轰动一时。我们虽困守四行仓库,但受到国内、国际的关注和尊敬,当时有人编了一首《八百壮士之歌》,隔河高歌,我们同声合唱,歌词是:“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你看那民族英雄谢团长;中国一定强,中国一定强,你看那八百壮士孤军奋守东战场;四面都是炮火,四面都是豺狼,宁愿死,不退让,宁愿死,不投降,我们的国旗在炮火中飘荡!飘荡!八百壮士一条心,十万强敌不敢挡,我们的行动有力,我们的志气豪壮。同胞们起来!同胞们起来!快快赶上那战场,拿八百壮士做榜样,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中国不会亡!”
四 顾全人民安危,主动撤入租界
新垃圾桥南堍,耸立着巨大的煤气筒,距四行仓库不过数十公尺,工部局顾虑煤气筒挨炸,威胁租界里数万居民的生命,便要求战区司令部命令我们撤出四行仓库,退入租界。当时全团官兵一致表示愿与仓库共存亡,同敌人拼到底。后经上级再三电令,谢团长和工部局几次交涉,才决定撤退。三十日夜十二时左右,准备工作就绪,谢团长下令突围。日军在探照灯的照明下,用轻重机枪封锁通往租界的马路,谢团长指挥我们动用所有的轻重武器,把探照灯打灭,把敌人火力压下去,然后分批撤退,以最快的速度跑向租界地境,三十分钟后,谢团长随最后一批战士进入租界,列队后发现伤亡三十多人。工部局把我们送到跑马厅,第二天上午转移到胶州公园,这时全团计约三百五十人。
五 失去自由,坚持斗争
我们被工部局关在公园里,手无寸铁,失去自由,但全团官兵在谢团长率领下,仍过着严格的部队生活,早操、值勤、站岗,从不间断,还自力更生制肥皂、织毛巾、做木工活等。
一九三八年八月十三日,为了纪念淞沪会战一周年,谢团长率全团官兵在早操时举行了庄严的升旗仪式。一小时后,工部局全副武装把公园包围起来,命令降下国旗,理由是让日本人看见,工部局不好交代。我们坚决不答应,手挽手地筑起人墙,围在旗杆下。工部局集中大批军警人员,用高压自来水龙头加棍棒围攻我们,我们报之以石头和拳头。但因寡不敌众,被迫退出操场,国旗也被工部局没收。第二天工部局就派一个武装排来加强防范,谢团长针锋相对,加强岗哨。某日,工部局外籍士兵无缘无故地用枪打死我们的站岗士兵胡玉香,全团官兵莫不义愤填膺,一致要求严惩凶手,争取自由。谢团长向工部局提出严正抗议,工部局理屈词穷,不得不逮捕凶手,并准许我们把被害人遗体安葬在胶州公园内。某日晚十时,工部局对我们进行突然袭击,把全团排长以上干部抓去,当时漏捕吴杰排长,吴杰召集全团士兵开会,商议解救办法,决定集体绝食,并电吴杰代表全团士兵同工部局谈判。第三天上午,工部局送来面包、米饭,被我们打翻在地,工部局怕捅出大娄子,当天晚上就把全部官长送回。谢团长回团后挨个看望大家,表扬了我们。
六 谢团长遭害,处境更艰难
一九四一年四月某日早操时,谢团长遭四名早被敌人收买的士兵的袭击,伤势严重,不幸牺牲。全团官兵失声痛哭。工部局即把凶手捕去。谢团长牺牲后,上海各界举行隆重的吊唁仪式,遗体停放在临时搭起的礼棚里,前来吊唁的有工人、学生、职员,以及外籍人士等共几万人。七天后遗体安葬在其宿舍门前的小花园里,墓高二公尺左右,四周栽了常青树。此后由重机枪连连长雷雄代理团长。
我们在胶州园住了四年,也斗争了四年。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全部沦陷,我们也落到日军手里,日军把我们从胶州公园送往吴淞口看管,后又把我们送往上海北郊的一个火车站看管。我们目睹日军在中国惨无人道的行为,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用石头、木棒同日军打过两次架。日方顾虑国际舆论,不敢随意杀害我们,把我们送到南京老虎桥监狱监押起来。
在南京我们仍坚持斗争。某日日军叫我们挑大粪,一位湖北籍士兵气愤不过,用扁担把一个日军士兵手臂打断,日军当即集结几百人把我们包围起来,四周架上机枪,威胁要全部打死我们,雷团长毫不畏惧,提出抗议:我们不是战俘,为什么把我们当俘虏。日方无言以对,不了了之。从这以后就把我们分散看管,雷团长带百余人到裕溪口,刘益林排长带百余人到杭州,潘××带七十余人到孝陵卫(我在此队),老虎桥留下八十余人。
七 逃出虎穴,重见光明
我们到孝陵卫后,被押在日本军官教导队,那里警卫森严,一层铁丝网外加一层电网。一九四二年十一月的一天晚上,我们意外发现电网未通电,乘机逃出八人。在当地百姓和新四军的帮助下,经安徽、江西、广东、广西等省,安然到达重庆,沿途受到各地军民的热烈欢迎。
我们找到设在重庆的第八十八师留守处,实现了归队的愿望。我被委任为排长,集训三个月后,即随远征军奔赴缅甸战场,直至抗战胜利后解甲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