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舒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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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的珍珠

李萍倩

一九三一年,我在天一影片公司任导演,记得当时正是我国首次开拍有声片之际,明星影片公司拍了一部蜡盘有声片《歌女红牡丹》,是由洪深编剧,张石川导演,胡蝶主演的,她饰歌女红牡丹。在此之后不久,天一公司也要开拍有声片,是片上发音的。特请了美国摄影师凯恩,录音师白瑞脱和轧林等人来掌握摄影技术和器材,器材也是租借他们的。天一公司拍的第一部有声片《歌场春色》是姚苏凤根据新剧《舞女美姑娘》改编的,我和邵醉翁一同导演,由杨耐梅、宣景琳等主演。

记得天一公司老板娘陈玉梅四处寻找国语老师。听说她请了一位从北京避难来上海的女学生教国语,年岁不大,性格开朗。陈玉梅主演有声片《云兰姑娘》时,她跟着来摄影棚,陈的台词由她随时纠正发音。后来还让她在影片中扮演了只有一个镜头的喜娘,她一时慌乱,费了几尺胶片,结果遭到邵醉翁大骂,她一气之下,愤然离开了天一,放弃了较优厚的工资收入,随着小歌舞班子闯江湖去了。这个“国语老师”也就是以后成为著名演员的舒绣文。真可谓性格刚烈,好胜心强。此后我们又见面时,我问她当初为何出走,她苦笑笑,坚毅地说:“老板骂我不是演电影的材料,我就要争口气,非演成功不可!”

她就是这样一位有性格的天才演员,在此后我们的合作之中,我是深有所感的。

一九三四年,我和天一公司的老板邵醉翁也闹翻了,就带了天一的十几位演员来到明星公司,此时,舒绣文也刚从中国旅行剧团来到明星公司,她在中旅时,因扮演《梅萝香》中的小春兰而轰动南京话剧舞台。转到明星之后,她和当时的电影皇后胡蝶在《夜来香》中同台,扮演一位卖花女,舒绣文以她那真实、纯朴、细腻、独特的演技,塑造了一位受尽凌辱,生活贫苦的卖花姑娘,她成功的表演,不但未因电影皇后的盛名而失去光彩,反而更胜一筹,当时不少报刊评论说:“绣文的演技超过了当代的皇后,今后前程无限。”以我之见,她这颗珍珠就要在银坛上闪烁光芒了。她在明星公司又拍了《女儿经》、《空谷兰》、《人伦》、《热血忠魂》、《新旧上海》、《劫后桃花》、《海棠红》等影片,充分发挥了她那卓绝的演技才能。

在明星公司我们共同合作了《女儿经》,《人伦》和《热血忠魂》三部影片。她在《女儿经》中出色地扮演了一位沉沦黑暗之中的舞女,在《热血忠魂》里又成功地扮演了肝胆相照、英勇无畏的女中豪杰秋瑾,虽然这两位人物在性格、身份、时代上都不相同,但她能表演得各有特色,惟妙惟肖。这对于一个初入影坛不久,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成功和绣文平时的刻苦学习、虚心求教是分不开的。她不耻下问,凡有不懂之处,必要请教再三。而且拍戏时十分认真,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总要反复练上数十遍方能正式开拍。拍后又要问我和周围的人:是否满意?有什么不足之处?她接受能力快,记忆力好,只要我指出她的不足之处,她便会很快地按导演的意图进行自我修正。她处理角色不是肤浅的、表面的,而是内在的、深刻的。

我拍片是有名的快手,曾经一年之中拍过八部影片。因此,也需要演员在拍戏之前有充分的准备,拍戏之中有很强的理解能力,才能和我配合得十分默契,舒绣文正是这样的演员。

抗战胜利后,我又在上海见到了绣文,她在昆仑公司拍摄了《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后,(当时我正在国泰影业公司任导演)我就请她来演《裙带风》,而后又拍了一部《凶手》,都是由我导演的。影片《裙带风》和《一江春水向东流》一样被评为一九四七年十部最佳优秀影片之一,名列第三(第一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当时舒绣文被誉为一九四七年最出色的女演员。确实,她的演技已达到风格独特、炉火纯青的境界,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和喜爱。

全国胜利后,我们都在上海,我家和绣文家同住在淮海中路的一所公寓里,时常来往,她和我夫人十分亲密。后来我全家迁往香港,将大儿子留在上海上学,托她照顾,直到她调到北京人艺后,我大儿子也去北京上大学,我仍托付给她。她待人热情,好客,乐于帮助别人,我夫人与她可谓莫逆之交。记得,我夫人一九六〇年去北京看望她,她已患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身体不适,但为了欢迎我夫人,她又上台演了一场《骆驼祥子》,使我夫人感受颇深。

“十年动乱”之中,我孤居香港,不十分了解她的情况,只是听到很多谣传,我真为她担心。直到此次来出席人民政协第六届全体委员会议,看到她的儿子兆元,谈起她临终前的凄惨之况,顿觉万箭穿心,痛苦万分,不禁热泪沾襟。为了纪念她逝世十五周年,撰写此文,以表悼念之情,真为祖国影坛失去这样一颗闪光的珍珠而感到悲叹啊!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于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