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夏乐葵走进训练室时，围在一起谈笑风生的队友们蓦地冷下了脸。
她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队友A突然起身招呼其他人出门吃夜宵，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起去哪家店点什么餐，全程没有人往夏乐葵的方向多看一眼，将她视为空气。
那些故意拔高声调的欢声笑语如细针扎着背脊，夏乐葵肌肉紧绷，直到四周都没了动静，她才轻轻吁了口气。
队内氛围终究是被她搞砸了。
自从在餐厅发完了那通火，夏乐葵与队友们的关系迅速陷入冰点。起先众人只是打照面有些尴尬，有的队友也自觉理亏，向她服软，直到顾晴突然在大庭广众下将夏乐葵拦住。
“乐葵，大家和你关系好才开你的玩笑，可你说的话也过分了，原来我们在你心里那么不堪！”顾晴委屈地扯着衣服下摆，眼泪滑过脸颊，一路掉到地上，停也停不下来，“说我们混吃等死，说我们厚颜无耻，对，你厉害，谁不知道我们战队你最厉害啊！”
顾晴猛地抹干眼泪，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眼底一片猩红：“我们其他人都是废物，阻碍你夺冠了，你想说这句很久了是不是？！”
夏乐葵紧紧咬着下唇，听见心中某根弦被切断的声音。
又来了。
因为关系好所以开玩笑。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在这句话下妥协了。
真是打得一手感情牌，明明是犯罪人，却要问出受害者的问题。
夏乐葵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听见自己磨着后槽牙发出的声音：“是。”
刹那间，围观的其他成员纷纷恶狠狠地看向她。
顾晴嘴角上扬了一瞬，短暂几声笑后，她突然捂着脸失声痛哭。
所有人都上前安慰顾晴，夏乐葵神情疲惫地转过身，耳边是排山倒海般的斥责。
“夏乐葵，你凭什么看不起人！”
“有本事真去新秀单挑赛拿冠军呀，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径直往前走去，将那些纷繁杂乱的话语屏蔽，直到脑海中再次回响起裴浠清冷的声音。
“这样的团队，你还愿意为之牺牲吗？”
“这样的友情，还值得留恋吗？”
“骂得好，做人就要有忍耐底线。”大勇从大盘鸡里夹了好几块鸡肉到自己碗里，随后将土豆塞给夏乐葵，“顾晴她们确实训练不认真，拖你后腿这也是事实啊。”
夏乐葵耷拉着脑袋，心情不好，饭只能吃下半桶。
“哎哟妹子啊，你现在的能力比队友强太多了，遭遇这些很正常。我跟你讲，冰山大魔王Summit裴浠，刚出道的时候也没少被队友排挤。”
见夏乐葵心情低落，大勇难得软下语调来安慰她。
“不过裴大神跟你不同，本来就比较孤傲，谁都不理。”
夏乐葵盯着碗里的土豆看，差点看成斗鸡眼：“前辈他……他人挺好的。”
大勇挑挑眉：“嗯？你和裴皇很熟？一副很懂的样子。”
“没……”夏乐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又傻兮兮地嘿嘿笑了一声。
“干吗笑得这么恶心，你该不会是在春梦里见到他了吧？”大勇斜睨了她一眼，用手指戳她脑门，“龌龊！”
夏乐葵无辜地摆摆手：“没有没有。”
大勇喝了口水，将裴浠的过去娓娓道来。
“Summit的职业生涯太顺利了，出道即巅峰，多家一线俱乐部抢着要，可惜好景不长，队友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比赛时对他不管不顾，在他被敌人包围的时候从来不支援。战绩差，装备差，操作再行也没用，他因此崩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舆论可疯狂了，扒他学历，扒他隐私，想尽办法证明他名不副实，圈里不知有多少人仰着脖子期待他掉下来。”
夏乐葵虽崇拜裴浠，看了无数他的比赛录像，但鲜少关注选手赛场外的事，听闻此言忍不住打断：“故意这么整他，他的队友不想赢了？”
“那时候裴皇还是个新人，所在的战队有许多前辈队霸，他们对外称让他抗压是战术安排，然而输了就让他背锅，目的就是让他出局，防止自身核心位置被夺。”
夏乐葵倒吸一口冷气。
“每次我看着几个人追着他杀就心痛。他被击杀，现场甚至有其他俱乐部的选手拍手称快。”大勇眉头紧皱，口吻愤然，“所以说，做人要低调，太过锋芒毕露容易被一群红眼病盯上。后来频频爆出裴皇冷漠不合群，其实内部也能打听到，是队友孤立他。”
说到这里，大勇停顿片刻：“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吧。”
夏乐葵抿唇不语。
“不过裴皇很快就从低谷中爬了上来，成为有名的‘毒瘤’。”
“毒瘤？”
“出一切刷钱快的装备，只顾自己的发育，不顾队友死活，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成为场上最强的那个人。后来就有了那个团队输出50%、一杀二、一杀三的Summit。”大勇的表情终于松了下来，笑道，“我们都猜，不是他的队友心甘情愿地保他，而是抢资源根本抢不过他。”
夏乐葵往嘴里塞了块土豆，啧啧称奇：“够霸道！难怪他的打法如此凶狠激进，这内心得多压抑啊……”
“但是，他参加的毕竟是团体比赛，获胜需要五个人的努力，这样扭曲的方式总归无法长久。直到他遇见了Phoenix的队长季向崆，那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大勇感慨道，“季神可是个奇人。”
同大勇一起在外面吃完饭，夏乐葵心间的迷雾散去了不少，尽管与队友们的关系深陷僵局，领队大勇却对她不离不弃。
“强者总是寂寞的，要么强到刀枪不入，要么找到真正的盟友。”临别前，大勇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战队是几个人在一起磨合，而太多人将磨合当成了凑合。”
【2】
月底战队休假，姑娘们依旧玩着排挤游戏，大勇从朋友那搞来了票，带夏乐葵去了现场观看Phoenix的比赛。散场后他们在后台堵了好久，也没见到战队成员的身影。
大勇凭着天生的狗仔嗅觉，带着夏乐葵从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般的粉丝群中开出一条血路，占到了好位置，踮起脚就看见从楼上战队休息室里走出来的裴浠和秋樱。
撇开秋樱和季向崆的情侣关系不谈，这两人男的冷峻女的甜美，摆一起很有CP感。
他们在门口等人，趁着空闲，秋樱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我帮你们约了明天下午的推拿，你除了肩膀颈椎还有哪里需要特殊关照？”
裴浠斜倚着墙，表情冷淡：“没了。”
“下个月要去趟G市，行程已经定了，你跟阿轩一间房。”
“嗯。”
“新来了一批赞助的外设，待会儿回俱乐部测试一下，都是新款。”
“嗯。”
将笔记本收起来后，秋樱变戏法般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裴浠：“吃了。”
裴浠摇头：“我不饿。”
“赶紧的，”秋樱将面包塞进他手里，“明天就过期了。”
裴浠嘴角向下撇。
从夏乐葵和大勇的方向看去，秋樱不知说了什么话，只见裴浠眉头微蹙，拿起面包就咬了一口，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夏乐葵的心跳顿时慢了半拍，耳边响起游轮上那些男人的对话。
“裴皇当年签约Phoenix拿的是赔本价，比新人还低，好像也是因为秋樱……”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胸口突然又胀又凉，还有点涩。
“真听话。这些你不吃完，我就让向崆全解决了。”秋樱冲裴浠挤眉弄眼，“你舍得见他拉肚子？”
裴浠没理她，低头又咬了一口。
知道裴浠对季向崆兄弟情谊深厚，秋樱便总拿自己男友当威胁冰山的工具。
秋樱往楼下瞥了一眼，突然开口道：“咦，那边是不是夏乐葵呀？”
裴浠顺着秋樱的目光看去，腮帮因咀嚼而微微鼓起。
夏乐葵正和大勇并肩往大门处走，聊得很开心，她不时仰起头冲大勇笑，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
秋樱脖子伸得老长，恨不能掏出一架望远镜：“怎么才他们两个，这是在背着队友谈恋爱吗？”
裴浠神情渐寒，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的背影。
只见夏乐葵像是有点愣神，差点被人撞到，大勇手臂一揽，搭住她的肩膀让她往自己身边靠。
秋樱八卦地扬了扬眉毛，偏过头正想同裴浠说话，不料猛地打了个寒战：“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裴浠周身的低气压冻得她头皮发麻。
裴浠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突然将吃了大半的面包扔进了垃圾桶，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憋了股劲。
秋樱惊得瞪圆了眼：“哎，你干吗？浪费食物是要下地狱的！”
裴浠不作声，脑海中浮现出他们上次分别时的场景：夏乐葵执意提前一个路口下车，带着腿伤自己回基地，走了几步路后又折返，在车窗外向他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谢谢前辈指点，我会加油的！”
裴浠降下车窗玻璃，看见夏乐葵弯下腰后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
她的肩膀很窄，衣服大了一号，衬得身形愈加娇小，整个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如果、如果我有资格参加《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的话，能邀请前辈来现场观战吗？”
裴浠微怔，沉默许久，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夏乐葵有些忐忑地抬头看他，四目相对，裴浠的喉结无意识地动了一下。
她脸颊素净，不施粉黛，可架不住底子好。他不禁回想起先前帮她上药时，隔着手套，指腹下是她白皙细腻的皮肤。
想起她孤零零地坐在角落，恍惚间与他曾经的身影重叠。
想起她明明疼得皱起脸却强忍着不哼一声，想起她明明冷得脸色苍白却控制着不发抖。
想起黑夜中她的双腿，匀称修长，竟令他一时无法集中注意力。
迟迟没得到答复，夏乐葵意识到不妥，有些局促地给自己台阶下：“不好意思，我就是随便说说的，你很忙吧，不打扰了。”
裴浠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
待她转身离开后，他手肘搭在车窗上，慢慢地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动引擎，开回俱乐部。
身后传来队友的说话声，裴浠收回思绪，跟着大部队往前走。
“就是那个救了孙哥妹妹的女孩子，她今天来现场啦，我们得找机会好好感谢人家呀。”
听着秋樱绘声绘色地同众人描述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眼前又闪过大勇将手搭在夏乐葵肩膀上的场景，裴浠皱眉，没来由地有些烦躁。
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准备比赛，居然还有心思谈恋爱。
同一时刻，大勇正与夏乐葵商量一周后的《枪阵精英》女子职业选手粉丝见面会。活动由D社官方举办，届时可谓大牌云集，顶尖俱乐部的女队明星选手会悉数出席。
当然，夏乐葵是俱乐部想尽办法硬塞进去蹭热度的。
先前的综艺和商业活动没为她在《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的海选中拉到多少票，这次是她的第二次尝试。大勇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把握机会。
他同夏乐葵详细讲述即将与她同台的嘉宾背景，其中，渊源最深的就数卢青青了。
卢青青是夏乐葵打职业赛时的第一任队友，感情曾亲密得如同姐妹，后来她通过认识VPG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得到了参与年会的机会，从而被俱乐部高层发掘，鲤鱼跳龙门。
VPG俱乐部是电竞圈四大豪门之一，很快便将她包装成了励志的美女偶像。她的直播间曾默默无闻，但仅仅与一线大神双排了几个晚上后，观看率便迅速在直播平台名列前茅。
“他们的《Conquer》战队的队长是卢青青现在的绯闻男友。”大勇问，“Jaguar，出名的暖男，宠粉模范，听说过没？”
夏乐葵摇摇头，她对其他项目的情况并没有太多了解：“她男朋友的名气比裴浠前辈还高吗？”
“那不可能，谁能跟我们裴皇比？”大勇的语气满是得意，“《Conquer》是目前全球最受欢迎的电竞游戏，裴皇又是中国《Conquer》人气最高的选手，见谁都是王之蔑视好吧。”
夏乐葵双眸发亮：“没错！”
大勇激情澎湃：“裴皇的游戏ID Summit，那在《Conquer》圈里就是个形容词，等同于‘杰出’！”
夏乐葵连连点头，解说们时常会将精彩的操作夸奖为“Summit式走位”“Summit式先手”“Summit式输出”。
大勇红光满面：“裴皇的低调是出了名的，可人气照样火爆，所以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暖男人设，什么热血鸡汤，都是渣渣！”
夏乐葵跟着喊：“渣渣！”
夸完男神，大勇昂首挺胸，胸口的红领巾仿佛更鲜艳了。
夏乐葵也昂首挺胸。
见身边的小姑娘笑得阳光灿烂，大勇敏感地眯起眼：“我可提醒你啊夏乐葵，咱们虽然撞了狗屎运跟Phoenix有过一次合作，但这就跟一夜情一样，天亮后拿钱走人，最忌讳纠缠不清，你可别对裴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夏乐葵一愣，随后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她怎么能对尊敬的、崇拜的、给自己鼓励的善良前辈产生歹念呢？优质土豆，只可远观，不可下饭。
【3】
两周后，《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的海选即将结束，夏乐葵的投票情况却始终不见起色，阿鑫愁得痛斥新增的那些粉丝不是真正的小瓜子。
夏乐葵心里明白，她先前哗众取宠的表演吸引来的人只是把她当成搞笑博主，并不会为她的比赛投票。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偶像明星总会在采访时强调“请大家多多关注我的作品，不要总聚焦我的花边新闻”。
圈子不同，但有些规律是一样的。
夏乐葵不知道的是，有一支王牌战队也在悄悄关注这次的海选结果。
Phoenix俱乐部《Conquer》分部基地训练室内，结束战术分析会后，队员们边吃夜宵边聊天，谈到夏乐葵，便好奇地刷了下她的海选结果。
见她票数几乎垫底，林亦轩不禁感慨：“乐葵妹妹怎么人气这么低？就她这长相和服务器排名，不红没道理啊。”
夏陵在一旁科普：“我听同学说，她的颜值算是《枪阵精英》圈的谜团了，高峰期随便往路边一站就是道风景，低谷期鸡窝头夹脚拖画风无比魔性。不过，主要还是俱乐部不给力。”
看着屏幕上夏乐葵参与海选的宣传照，秋樱双手捧脸，感慨道：“好小一只，不笑的时候很有气势，笑起来又很可爱，气质干净单纯，暖洋洋的。”
孙则毅点评：“她看起来就像个老好人，会吃亏的类型。”
秋樱说：“可是，不管会不会吃亏，大家都喜欢好人啊。”
林亦轩摸着下巴：“她还单身吗？”
全程沉默的裴浠忽然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秋樱摇摇头：“还没男朋友，之前我差点以为她和她的黑大个儿领队是一对呢。”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推推林亦轩的肩膀，“阿轩，你去追她吧，这样我就能经常看见她啦。”
林亦轩懒洋洋地回道：“向我投怀送抱的妹子那么多，我还用得着追别人？”
这话引来一片嘘声。
“你让裴浠上吧，概率大。”季向崆歪过头，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夏乐葵的照片，吊儿郎当地在裴浠身旁晃了晃，拖长了音调问，“有兴趣没？”
裴浠眼皮都没掀一下：“无聊。”
秋樱不屑地摆摆手：“我之前打探过，她喜欢幽默那类的，裴浠没戏的。”
裴冰山按着手机的手指一顿。
夏陵补充道：“阿轩也追不到，向日葵看上去喜欢强硬一些的男人。”
林亦轩一拍大腿：“嘿，你这么说我倒偏要试试了！现在我就问他们领队要电话。”
“你打啊！”
林亦轩在一片起哄声中打开微信，查找联系人。
他刚兴致勃勃地打了几个字，突然手里一空。
裴浠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林亦轩的手机。
众人的表情在一瞬间定格。
林亦轩保持着打字的姿势，僵硬了几秒后抬起头：“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迎面刮过一阵寒风，裴浠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他，整个人挡住了光，将他锁在阴影里。对方气场太强大，林亦轩差点在这高压下化成一摊泥。
裴浠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有些慑人，他冷冷地说：“别打扰她，她想好好打比赛。”
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降了许多，没一个人敢应声。
在大家的注目礼下，裴浠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出训练室，关上了门。
众人神情复杂地交换了下眼色。
林亦轩后知后觉地叫道：“喂！我的手机！”
【4】
《枪阵精英》女子职业选手粉丝见面会选在“梦旅人”举办。
“梦旅人”原是一家高端连锁网咖，由中国第一位夺得《Conquer》世界冠军的退役选手Summer创立，近些年规模不断扩张，已成为国内顶尖的电竞馆。五层的建筑内，大厅、包厢、餐厅、咖啡馆、对战房、放映厅、VR体验区等一应俱全，是许多高端玩家和职业选手常出没的地方。
夏乐葵是独身一人到达现场的。大勇在俱乐部有事走不开，其他队友依旧不跟她说话，她在出门前与她们打了个照面，嬉笑打闹的女孩子们突然安静下来，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夏乐葵穿着大勇为她准备的行头——从头到脚都是借来的。
“来，装备上你的战靴战袍！”一小时前，大勇拍拍她的肩，“咱们就是要去台上同人争奇斗艳的！”
他嘱咐她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为自己的海选出线拉拉票。
粉丝见面会现场盛况空前，队伍在“梦旅人”大门口排了好几圈，粉丝们高举着彩色的灯牌。夏乐葵在后台遇上了那几位ID永远排在直播平台巨星榜上的大咖选手，再次有种十八线小明星走错片场的感觉。
大腕们围在一起聊天，谈着最新接下的代言、网店的收益，几乎没人和夏乐葵打招呼。
余光扫到呆愣在门口的夏乐葵，卢青青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夏乐葵背脊一僵，被其他人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卢青青恍然大悟道：“哦对，你也是今天的嘉宾。”
另一位女选手说：“是夏乐葵吧？我看过你的猩猩舞视频，真的很有才啊，笑死我了。”
夏乐葵只笑笑，没作声。
粉丝见面会开始，主持人一一介绍嘉宾。前几位选手起身时，全场掌声雷鸣，轮到夏乐葵瞬间冷场，偶尔还有些嘘声夹杂着笑声。
夏乐葵扯了扯嘴角，眼睛干涩，坐下时看见了挂在椅背上的包，心里顿时轻松了一些，耳边响起大勇的话：“这包小羊皮的啊，你敢刮坏老子活埋了你！”
女选手们依次站到台前发言。卢青青被VPG打造为“励志女神”，便在聚光灯下将自己丑小鸭变天鹅的经历娓娓道来。
她说她曾经自卑、敏感、不起眼，十几岁时，为了追逐梦想，每天吃泡面度日，在高负荷强压下打比赛，生病了也不敢去医院，还不断被克扣奖金。
“最危难的时候，我爷爷生病……”卢青青说到动情处，眼眶发红，几乎哽咽。
台下有许多她的粉丝，边听边泣不成声。
“此刻，我能够站在这光鲜的舞台上，是因为我从未放弃。我希望你们能像我一样，靠自己的奋斗到达理想的彼岸。”
夏乐葵抿唇，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曾经一起组队时，卢青青是最不认真的那个，比起提高技术，她更关心如何获得“资源”，找到更适合自己发展的平台。
顾晴总说，卢青青的成功并不仅仅是灰姑娘的运气，而是她看得比其他人都远。
卢青青之后是夏乐葵。她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正儿八经地介绍自己，一时竟有些放空。
“大家好，我是Super Baby战队的夏乐葵。”
台下没什么反应。
她简单地说了几句，收尾时想起大勇再三嘱咐自己记得拉票，于是背课文般继续说：“目前我在全服的排名是第十五，请大家在《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海选中投我一票，谢谢。”
在一片鸡汤式的发言中，这种风格很不和谐。
“这个智障，广告能打得再生硬一点吗？”俱乐部里，用手机看直播的大勇差点捏碎屏幕。
接着是签名环节。
其他选手台上都摆满了粉丝送的花，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夏乐葵面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其他选手的队友纷纷上台应援，夏乐葵身后空荡荡的，谁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数个镜头扫过夏乐葵，又移开，偶尔有一些粉丝在其他人处签完后会顺便捎上她，但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对着自己摊开的掌心发呆。
中场休息时，夏乐葵离开大厅四处转转，在卫生间附近听见许多人的声音。
“恕我直言，电竞圈的职业女选手，除了我们青青，其他都是垃圾。”
“哈哈哈，对，她们很多根本不会玩游戏，就是为了蹭热度，但我们青青是实打实的职业选手出身。”
“夏乐葵好像打得也挺好的，服务器排名前二十。”
“你说那个‘猩猩舞’？low破地心好不好，谁给她的脸今天坐我们青青旁边的！”
“鬼知道是不是代练冲的分。何况，真有实力为什么在那种十八线俱乐部？”
“夏乐葵的后援会会长阿鑫是我同学，乡下来的。这种哗众取宠不入流的选手，也只能吸引一下没见过世面的农村人了。”
夏乐葵本不在意她们奚落她，但在听见阿鑫的名字时，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冲向脑袋，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愤怒地冲向她们，一巴掌拍在墙上：“你再说一遍？”
所有人似乎都跟着震了一下。
那个说阿鑫的小姑娘仰着下巴回击：“怎么了？她就是从小地方考过来的乡巴佬！爸爸做生意发了点财，是个暴发户！”
夏乐葵一步步走向她，慢慢眯起眼睛：“继续说。”
她个子不高，长相精致秀美，此刻却带着令人背脊发凉的压迫感。
那女生顿时偃旗息鼓，声音越来越轻：“怎、怎么了……你还想动手不成？”
“她比你这种人强多了。”夏乐葵神情严肃，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其他人是不是垃圾，还轮不到你们来下定义。”
那群人散去后，夏乐葵找到一个角落独处，这是她心情不好时经常做的事。
不远处的大厅里播放着五月天的《米老鼠》。
夏乐葵低头跟着唱：“谁是草莓族，你才是榴族，一身伤人顽固，伤害我还要我不哭。”
紧绷的弦仿佛被突然切断，她越唱越动情，眼眶渐渐湿润：“梦中城堡里面跳舞，醒了世界依然残酷。”
耳畔蓦地传来清冷的男声：“你们战队其他人呢？”
夏乐葵一个激灵，视线从干净的跑鞋、笔直修长的双腿、宽松休闲的连帽衫一路移动到对方英俊的脸上。正对上裴浠深黑色的眼瞳，她顿时紧张得身体僵硬。
像做梦一样。
夏乐葵匆忙抹了抹脸，对他笑：“她、她们有事，都没来。”
裴浠没作声，静静地垂眸看着她，似乎试图透过她的表情捕捉更多的情绪。
他的五官生得非常好看，明明是柔和的线条，却偏偏被冷峻的气质覆上了一层冰。
不过，在夏乐葵心里，裴浠一直都很温柔。
她看着他，嘴唇收紧又松开，最终用力将一股猝不及防蔓延而上的难过狠狠地压了下去。
大厅传来的歌声在角落回荡。
“以为我爱着孤独，以为自己不会迷路，以为自己跟自己，再不用谁照顾。以为我爱着孤独，却又崩溃地无助，谁能让我拥抱着尽情地哭。”
【5】
粉丝见面会的下半场是互动环节，被选中的幸运玩家可以上台与偶像玩小游戏。
夏乐葵返回舞台时已经整理好了思绪。方才裴浠站在她身侧，陪她度过了余下的中场休息时间。他背靠着墙，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没来由地让她觉得心安，就像独自走在寂静无人的漆黑森林里，突然望见前方隐约有火光。
无声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夏乐葵离开后，裴浠终于接听了振个不停的电话，季向崆那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你还在浇花？”
裴浠垂眸不语。
当她湿漉漉的大眼睛有些惊慌地看向自己时，他竟无法移开脚步。
她在角落里卸下往日的铠甲，缩成一团，如同一只柔弱的小动物，可又在被发现的那刻，狼狈地将防具重新堆回自己身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笑得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如果说，一开始他注意到她仅仅是因为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那么现在，他忽然想让这棵阴影里的幼苗晒晒太阳。
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挑选各位职业选手的粉丝搭档，夏乐葵紧张得手握成拳，做好了轮到她时会冷场的准备。就在此刻，大门忽然被推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跑入场。
他们穿着整齐的衣服，胸口印着一朵向日葵，领头的人高举着灯牌，是阿鑫。
随行的工作人员上台同主持人说了几句话，他便让夏乐葵下去互动。
“乐葵，我们来晚了，阿鑫在群里把时间通知错了！”
夏乐葵走下舞台后便被团团围住，不过三四十人，却胜过千千万万。
他们给她看手机屏幕，直播间内，一条条弹幕跃入眼帘。
“乐葵，我们在这里！”
“乐葵，小瓜子们都在！”
“乐葵加油！今天特别漂亮！”
阿鑫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角：“都怪我。让你……”
心脏像是被小手用力揉了揉，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夏乐葵鼻尖一酸，将阿鑫抱紧，脑袋狠狠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谢谢你们来看我。”
这样就足够了，茫茫人海中，有一群人，为我而来。
【6】
粉丝见面会结束，将小瓜子们送走后，夏乐葵又回到了“梦旅人”。
分别前，裴浠约她晚上八点在顶层VIP包厢见面。一路上，夏乐葵忐忑不安，前辈没说明理由，不知找她有什么事。
打开包厢门的那一刻，夏乐葵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Phoenix战队的四个人竟然都在里面！
“哟，乐葵妹妹。”坐在最外面的是林亦轩，他起身，十分自来熟地同她打招呼。
紧接着是季向崆和夏陵。裴浠坐在另一侧，抬头看向她，淡淡地点了下头。
他们在玩D社新出的生存类网游——《荒岛求生》。
5人组队，每一局由100个玩家在荒岛互相攻击，直到只剩下一支队伍。
Phoenix的队长季向崆笑着向夏乐葵解释现状：“听说你主攻FPS，枪法很棒，我们四缺一，邀你一起。”
夏乐葵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眼睛瞪成了铜铃。
这剧情太魔幻了！世界冠军要和她开黑？！
十八线死跑龙套的搭档好莱坞影星？！
SB战队俱乐部里，大勇点击进入狸猫直播平台全站收视率最高的直播间，听见夏乐葵的声音时，他差点一口酸梅汤喷满屏幕。
他再一看游戏ID，哎哟我去，还真是她！
现在正值黄金时段，加上Phoenix战队几乎全员直播，游戏又火，观看人数不断飙升。
只见小队乘坐的汽车开到一间加油站，察觉对方早有埋伏，季向崆一声令下：“全员准备，跳车开战！”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季队说了句“秋樱找我”便立刻起身接听，游戏角色随之坐车里挂机了。
林亦轩愤怒地喊破了音：“喂！你还是不是人！”
话音未落，林亦轩被敌方的车迎面撞飞。
夏陵被林亦轩撞飞。
夏乐葵跳车后麻利地跑向掩体，正欲转身拔枪，谁知角色卡入死角，动不了了。
战况不忍直视，眼看即将全军覆没，系统嗖嗖嗖地刷出了一连串消息。
Summit击杀了Viper，场上还剩56人。
Summit击杀了Koko，场上还剩55人。
Summit爆头击杀了MK，场上还剩54人。
Summit击杀了TNT，场上还剩53人。
Summit爆头击杀了Swag，场上还剩52人。
加油站清净了。
弹幕纷纷刷起：“裴皇：好累啊，带不动你们这帮坑货。”
随着游戏不断推进，夏乐葵的实力逐渐展露在百万观众面前。
与一中弹就哇哇乱叫的林亦轩形成鲜明对比，她勇敢冷静，一旦受到攻击便迅速伏地，敏锐地找到敌方位置，给予反击。
因为是悠闲游戏，Phoenix的队员们全程插科打诨，就连裴浠都打起了支援，为夏乐葵的攻击做掩护。
他们仿佛在说，舞台已建，请开始你的表演。
“小姐姐好酷炫！”
“小姐姐真大腿！一个打九个！”
“小姐姐男友力爆棚了！”
“左右左右左右左！蛇皮走位！”
“旋转！跨步！跳跃！”
“Z字形乱跑，子弹射不中！”
看着弹幕上一片为夏乐葵叫好的，大勇咬着手帕，老泪纵横：“电竞男团为你陪跑，厉害了我的葵！”
“梦旅人”包厢内。
林亦轩突然问道：“乐葵妹妹，你是不是要参加《枪阵精英》新秀单挑赛？”
夏乐葵回：“想是想，但票数现在还不够呢。”
她并不知道现在自己已经上了电视，还迅速吸了好大一拨粉。
弹幕很快就有了反应。
“求传送门！”
“我要为小姐姐投票！”
一连串的遭遇战后，小队只剩下夏乐葵、裴浠和林亦轩三人。
作为一个迷妹，夏乐葵捡到什么东西自然第一时间上交给偶像，但每次都有林亦轩这个“第三者”干扰。
“我捡到了四倍镜，裴浠前辈你需要吗？”
“嗯。”
“哎呀给我啦，你裴前辈视力好，不用四倍镜也能直接打爆对方狗头。”
……
“我捡到了三级防弹衣，裴浠前辈你需要吗？”
“嗯。”
“哎呀给我啦，你裴前辈身体棒，不穿衣服也能活蹦乱跳。”
……
“我捡到了能量药剂，裴浠前辈你需要吗？”
“嗯。”
“哎呀给我啦，你裴前辈很持久，不嗑药也能大战八百回合……”
林亦轩话音未落，突然被敌方射中了屁股，鲜血飞溅一地：“谁？！谁在打我？！”
裴浠躲在他附近，对林亦轩被攻击这事无动于衷。
又中了几枪，林亦轩屁股炸开了花，血量见底，只能匍匐在地。他喃喃道：“我不要死……我爬也要爬到对面去……我爬……我努力爬。”
砰！
裴浠一枪毙了林亦轩。
在弹幕一片“哈哈哈哈”的背景下，裴浠若无其事地走到林亦轩的尸体边，把他背包里从夏乐葵那要来的装备统统装到自己身上。
林亦轩差点掀桌：“装备这么好还搜我的尸体，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浠淡淡道：“不会。”
林亦轩气到晕厥。
裴浠没搭理他，低声对夏乐葵说：“NW，300方向，150米处有一队，你躲好，别暴露位置。”
地图上残留不到十人，可供生存的土地只剩一小圈，中间是间残破的警察局。
夏乐葵在四周探查了一圈：“窗户下面有人，他们已经占点了。”
裴浠正打算让夏乐葵躲在自己身后，她却先一步开口：“我先冲，吸引火力，让他们暴露位置，前辈你在后面狙击。”
她说罢便换上了射速高、火力猛的冲锋枪，向着建筑物一路狂奔。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开始攻击，迅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裴浠点杀。
夏乐葵砸开窗口跳进屋子里，一个敏捷的侧空翻，两枚子弹擦肩而过，她转身回击，蓦地看清了对方的游戏ID。
是卢青青。
激烈的交火后，弹夹已空，夏乐葵掏出匕首，挥拳将卢青青撂倒，一击封喉。
她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左臂就冒出一阵血光，埋伏在后方的人已经欺身上前，眼看枪口即将抵上夏乐葵的额头。
砰！
攻击者身侧的墙壁突然裂开，好几发子弹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脑袋。
穿墙爆头！
那人应声倒地，是卢青青的绯闻男友Jaguar。
透过墙壁上打穿的大洞，夏乐葵看见了不远处裴浠的角色。
系统适时弹出游戏结束的标语，全地图仅存夏乐葵和裴浠，他们是最终的胜利者。
夏乐葵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裴浠，他戴着耳机，眸色很浅，没有任何情绪。
她忽然想起了先前与大勇的对话。
“卢青青男朋友的名气比裴浠前辈还高吗？”
“那不可能，谁能跟我们裴皇比？”
几局游戏结束，大家点了些夜宵吃。裴浠出门接了个电话，回包厢时，看到夏乐葵正和林亦轩坐在同一台电脑前嘻嘻哈哈，脑袋几乎抵在了一起，他的脸上顿时寒气森森。
听到门口的动静，林亦轩转过椅子，用手肘推推夏乐葵的肩：“乐葵妹妹，你想不想玩冰块？”
夏乐葵开心地笑：“好啊好啊。”
“看着啊。”林亦轩伸出食指刮了团蛋糕上的奶油，迅速起身上前，往裴浠脸上一抹。
裴浠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面瘫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脸色忽白忽青，十分生动。
见他冲去卫生间，如同一道闪电，林亦轩和夏乐葵抱着肚子，笑成两只快乐的土拨鼠。
“学会没？”
“会了！”
过了一会儿，裴浠洗完脸归来。
夏乐葵有样学样，刮了团更大的奶油。
她从小人来疯，被林亦轩壮了胆，便将先前在偶像面前的拘谨抛于脑后，兴致勃勃地去试。裴浠这次条件反射，一巴掌啪地将她的手按住。
夏乐葵的呼吸慢了半拍。她的手覆在他的脸颊上，他的手掌盖在她的手背上，凉凉的，像冰。
两人同时一怔。
裴浠垂眸对上小姑娘的目光。她仰头看着他，眼眸清澈，干净无辜，嘴唇泛着湿润的光泽。她的手比他的小很多，柔软细滑，温度自掌心散开，热得发烫。
裴浠目光微动，眸色渐深。
意识到自己挑战失败，夏乐葵有些紧张，条件反射般屈起手指，指腹不小心在他脸上刮了一下，和着奶油，又滑又痒。
裴浠全身像是过电般一颤，他慌乱地松开手，后退数步。
夏乐葵眨眨眼，表情依旧茫然。
在旁边围观许久的季向崆瞥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哎，裴浠，被小姑娘摸一下就这么害羞，你以后和女朋友接吻怎么办？”
话音刚落，裴浠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低下头，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连带着夏乐葵都有些不自在。
她看见，红晕染上他白皙的脸颊，一路蔓延至耳郭和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