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服务经济理论前沿(2)(中国经济科学前沿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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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服务业改革“中国模式”的独特性

服务业改革“中国模式”的独特性在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服务业改革与中国自身的工业改革、农业改革有着区别。第二个方面是服务业改革与国际上其他国家改革的区别。整体上看,中国服务业改革在很多时候被当作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改革自身缺乏一个明确的激励机制与目标,这是中国服务业改革的一个重要特色。

从中国服务业改革与农业改革、工业改革来看,在改革之初,无论是改革哲学、改革动力,还是改革措施等诸多方面,都有着本质的区别(见表1)。

表1 1978~1984年服务业改革的特色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

在工业领域的改革,自1978年就开始着手进行了,其重点是提升国有工业企业的内部管理效率。正如吴敬琏(2010)所指出的,国有企业改革的基本目标是在不改变国有企业基本制度的条件下“搞好搞活”企业,而“搞好搞活”的具体标准通常都是减少账面亏损或增加账面利润。所实行的改革措施种类繁多,但主线是调整“政府和企业内部人—管理人员和职工”之间权、责、利的分配,向企业内部人“放权让利”。按照经济学家后来研究的结果,“中国计划经济体制下生产停滞和低效的三个深层次原因:非经济的政策目标、制度的薄弱和激励刺激的缺乏”〔美〕勃兰特、〔美〕罗斯基:《伟大的中国经济转型——上海》,方颖等译,格致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第2~3页。。也就是说,改革需要解决这三大问题。因此,工业改革的重点是国有工业企业,其预设前提是,国有企业在所有制方面具有优越性,但是,在管理方面,权力过分集中于政府特别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以及企业内部管理层和员工,缺乏积极性,导致企业缺乏足够的技术改造等方面的动力,因此,能够通过“放权让利”,尤其是分配制度的完善,提升效率,使国有企业成为市场竞争的主体(张维迎,2014)厉以宁、林毅夫、周其仁等:《读懂中国改革——新一轮改革的战略和路线图》,中信出版社,2014,第70页。。在当时,“放权让利”有三种主要形式,即“企业下放”、“扩大企业自主权”和“企业承包”。工业企业在1978年陆续开始扩权试点,通过增加了自由购销的权力和利润分成模式,提升企业内部的积极性1978年10月,四川省首先选择了重庆钢铁厂等6家企业进行了“扩大企业自主权”的试点。首先赋予企业管理层的权力包括:(1)在增产节约的基础上,企业可以提取一定数额的利润留成,向职工个人发放奖金;(2)在完成国家计划的前提下,增产市场需要的产品,承接来料加工;(3)销售多余的物资、销售商业部门不收购的产品和试销新产品;(4)提拔中层管理干部。1979年7月,国务院颁发《国务院关于扩大国营工业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的若干规定》、《关于国营企业实行利润留成的规定》等5个相关文件,向全国企业推广扩大企业自主权和实行利润留成的改革措施。到1980年,这些措施已经扩及占全国预算内工业产值60%、利润70%的6600家国有大中型企业。。到1983年时,在农业联产承包责任制成功经验的刺激下,全面推行承包经营。在当时,这些措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很快就出现了改革边际效应递减的情形,导致了经济秩序混乱、财政赤字剧增和通货膨胀等弊病。因此,到1981年后,“放权让利”的改革演变为建立经济责任制。

自1983年开始,中央决定开始实行进一步的利改税,1984年5月10日,国务院下发了《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1985年5月,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联合发出《关于认真搞好国营工业企业领导体制改革试点工作的通知》,确定在北京、天津、上海等6个城市的部分企业进行试点。1983~1984年,只是推行利改税的第一步。企业税后利润,仍以各种形式在国家与企业间进行分配,企业间苦乐不均和吃“大锅饭”的问题依然存在。为此,1984年9月,国务院决定从第四季度起推行“以税代利”第一步改革,即把国有企业利润的100%全部纳入“利税合一,按章纳税”的轨道,彻底消除企业之间吃“大锅饭”的现象。在采取利改税的同时,为了减轻财政对国有企业固定资产投资的支出压力,也为了提高对国有企业的约束力度,采用了“拨改贷”,即对国有企业固定资产投资,由原来的财政注资拨款,改为银行贷款。第二步利改税没有达到预期目的,由于部分地挫伤了企业和职工的生产积极性,使工业企业实现利润出现了20个月下滑的局面。

农村改革一开始也沿着“放权让利”的路子往下走。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原则上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将农业作为国民经济的基础加以重视。1979年9月28日中共十一届四中全会正式通过了这一决定。该决定沿袭了“放权让利”的改革思路,明确指出,各级行政机关的意见,“除有法律规定者外,不得用行政命令的方法强制社、队执行,应该允许它们在国家统一计划的指导下因时因地制宜,保障它们在这方面的自主权,发挥它们的主动性”。这个决定,成为之后波澜壮阔的中国农村改革的一个重要政策依据。尽管在当时,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作用得到了广泛的认同,但是,在事后的研究者视野中,对此还是存在争议关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争论无非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搞对了,因为无论是从单个农村还是从全面推广的情况看都成效显著。另一种观点正好相反,认为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独门独户的生产不符合社会主义的特性,而且“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机械化需要有规模经济才能得以推广,家庭生产不具有规模经济,是改革的倒退。另一种观点的主张者认为1978~1984年的农业快速增长是由其他改革措施(如化肥、科研、机械化使用的增加,以及提价和恢复市场的改革)的效果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弊端掩盖了。尤其在1984年后,生产出现滑坡说明被掩盖的问题最终暴露了出来。以上就是中国和许多发展中国家宏观上扭曲价格信号、行政上计划配置资源、微观上剥夺企业自主权的“三位一体”体系形成的根本原因。参见《林毅夫:中国经济专题(第二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第129页。

而在服务业领域,对国有企业也出台了相应的改革措施。商业企业于1978年底1979年初陆续开始扩权试点。但是,这种扩权试点式改革的影响很小。正如我们在前文所指出的,在服务业领域的改革,一开始就因为其承担了“解决就业问题”的现实任务,因此,能够破除意识形态障碍与改革方向问题的争议,使大量的服务经济以个体经济的方式得以生长出来,生长出来的这一块新生力量,在刚开始时对服务业占主导地位的国有成分、集体成分起着重要的补充作用,而顽强的生命力与较好的经济效益,又为进一步改革起着示范效应,到后期。边际力量与现有的经济主体之间形成了竞争关系,这对原有的国有经济成分的改革形成了一定的压力。而建立市场经济体制,鼓励各种经济成分之间自由竞争,推进国有经济在所有制方面进行改革等方面,都在这种压力下开始催生,这就形成了中国服务业改革的独特道路有研究者指出,中国的改革不是表现为首先打破旧的体制,而是先在旧体制的“旁边”或“缝隙”中发展起新的体制成分。随着这种新体制成分的发展及其在整个经济中所占比重的扩大,逐步地深化对旧体制的改造。这种改革采取先易后难、先表后里的方式,在旧有制度的框架内审慎推进改革,具有在时间、速度和次序选择上的渐进特征。因此,新旧体制在一段时期内的并存是渐进改革的重要特征。而对旧体制的容忍,一方面是在改革初期适当维持既得利益以减少改革所面临的社会阻力的需要;另一方面新体制的成长不会在一夜之间完成,因此也是实现体制平稳转轨的需要。参见刘树成、吴太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30年研究》,经济管理出版社,2008,第270页。我们认为,从服务业改革来看,这种观点有其道理,但是,从工业改革与农业改革而言,的确一开始就从旧体制入手了,即对国有企业的管理体制进行改革,只是并没有对国有经济的所有制问题进行变革。只有在服务业领域,这种边际改革才发挥了更大的力量。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很多经济学家都是在论述了一大段关于工业企业改革的观点之后,总结出这种边际改革的观点,这个问题仍值得深入探讨。

正因为服务业改革是沿着实践理性的道路前进,在进一步的改革过程中,也形成了与工业不同的特色(见表2)。在1984年之后,工业企业开始在价格等方面进行突破,但是,国有企业的承包经营、租赁经营等思维仍占据了主导地位吴敬琏作为亲历者,在《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战略与实施》一书中详细记叙了1986年前后的改革方案出台过程,以及中央对改革方案的摇摆。参见吴敬琏《当代中国经济改革:战略与实施》,上海远东出版社,1999,第89~90页。。真正实行价格改革要到1988年,但是,这种脱离现实的价格闯关式改革,不可避免地带来价格秩序的混乱。

表2 1984~1992年服务业改革的特色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

自1984年之后,服务业改革面临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如何实现服务业的快速发展。在1985年建立服务业统计制度之后,服务部门作为国民经济的一个重要部门得到了重视。1984年,服务业占GDP的比重首次超过了农业。这些事实,使服务业作为一个产业部门的增长得到了空前的重视,在1983年开始制订的“七五计划”中,服务业成了增长最快的部门,中央提出,“七五”时期,服务业增长要达到11%以上,这远远高于当时给工业与农业确定的增长目标。为什么中央会对服务业的增长寄予如此厚望,这背后蕴含着服务业改革的动力与措施,但是,很多研究经济改革的学者对这一事实基本漠视。我们的研究发现,在这一阶段,为了达到服务业增长目标,中央的主要改革措施是市场化,即对原来国家包办的一些服务产业进行政企分开,确立市场主体地位,以促进其发展。这些领域包括金融、电信、房地产、文化、科技等至关重要的服务部门。也就是说,在1985年之后,市场化成了服务业改革的一个重要方向,而市场化的前提是政企分开、确立主体。这种改革的思路,与工业围绕国有企业的经营机制转换做文章,显然也有着不同。

到20世纪90年代,中国服务业改革是适应当时的财政压力进行的。这与工业改革既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对于工业企业而言,在20世纪90年代的亏损补贴也是导致政府财政紧张的一个重要根源。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作为工业改革的重要手段,其重要目标之一也是为了疏解日益沉重的财政压力。但是,从解决财政压力的力度看,服务业改革无疑具有更大的潜力。这种改革基本是沿两条主线进行的:第一条是供给方面的市场化,例如住房市场化。第二条是放开价格管制,以涨价来减少政府对医疗等方面的补贴。这种改革方式导致了第三产业价格的大幅度上涨。价格改革与市场化改革的本质,都是为了解决财政压力而产生,这体现了服务业改革“中国模式”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即鲜明的实用主义特色。

进入21世纪之后,随着我国加入WTO,服务业竞争力弱等问题凸显出来,而竞争力弱的问题,与服务业管理体制等诸多因素直接相关,因此,通过服务业改革,提升服务业竞争力,是21世纪前十年服务业改革的重点和方向。在这个时期,对一些关键重点服务业,通过市场化改革、引入竞争机制等,使其竞争力获得了快速提升。

党的十八大确立了到2020年全面实现小康的目标,而我国在教育、医疗、健康、文化、旅游等诸多方面的发展不够,对民生发展的支持力度有限,因此,如何通过服务业体制改革,提升服务业对民生的支撑,也成为这一阶段服务业改革的重要方向。

从前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在中国的改革过程中,服务业改革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工具,用以解决国家当时所面临的一些重大问题。这种将改革作为工具的模式,在前期取得了较好的效果,但是,随着改革的深入,在触及改革的本质问题时,会使改革受到很大的阻碍,这是需要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