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突围:图说春秋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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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臣执国命——权力的下移

“陪臣执国命”出自《论语·季氏》中孔子的一段政治评论。所谓“陪臣”又称作“重(chóng)臣”,是指在西周封建体制中,诸侯的大夫面对周天子时的自称。《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杜预注云:“诸侯之臣称于天子曰陪臣。”由此推知,卿大夫的家臣对于周天子和诸侯而言,也是“陪臣”。在孔子看来,“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五霸局面已经是“天下无道”的表现了,而各国诸侯之下的大夫,更甚者大夫的家臣也纷纷加入篡夺权力的队伍中,真可谓“无道”之极了。春秋的政治,恰是开始于诸侯执天下命,结束于陪臣执国命。

从春秋早期开始,大国诸侯们兴起争霸的野心的同时,各国卿大夫们也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由于周天子权威的衰落,各主要诸侯国有了扩展领土的权力空间。随着一些国家规模的扩大,公室人口的增多,导致从公室分离出来的卿大夫力量增强。这从大夫自春秋开始“赐氏”可以看出端倪。西周时期,列国的卿大夫无氏,或按在宗室中的辈分以“公子”“公孙”为氏。鲁隐公大臣无骇(其祖父为鲁孝公第四子)受赐展氏,标志着公室支族拥有了可以延续的凝聚力,这对于以血缘为纽带的贵族社会而言,无疑增强了自身的力量。

卿大夫甫一登上历史舞台,就以最激烈的手段挑战国君的权威。《左传》开篇就是一起未遂的大夫政变——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在母族的支持下蓄谋与兄长争位。但郑庄公技高一筹,及时扑灭了一母同胞的阴谋。紧接着,卫国公子州吁杀卫桓公自立。这位春秋史上第一个弑君者,被卫国退休大臣石碏借陈国力量诛杀。之后,鲁国则有公子翚弑鲁隐公、立桓公的事件。鲁桓公长子为鲁庄公,在位三十二年;庄公三个弟弟,长曰庆父、次曰叔牙、再次曰季友。庄公临死前定立继承人,庆父欲自立,叔牙也赞同;但季友则坚持拥立庄公之子子般。于是季友毒死叔牙,而庆父则驱逐季友、杀死子般,择立闵公。闵公二年,庆父又弑闵公。季友则回国驱逐并最终杀死庆父,立僖公。庆父(孟氏)、叔牙(叔氏)和季友(季氏)三家在争夺国君择立之权的斗争中各自皆有壮大,最终联合形成排他性的政治集团,掌控了鲁国朝政。三家同出于鲁桓公,史称“三桓”。此后直至战国时期,鲁国国政基本上掌握在三桓手中。

春秋早期能够左右各国政局、形成篡弑者,基本上都是公室近支,围绕国君之位或者国君的择立权展开。进入春秋中期以后,“陪臣”执政格局发生了变化。

有惩于之前各国公室力量的强大,晋献公(前677—前651在位)采纳了大臣士的建议,大杀“群公子”,将对自己有威胁的公室子弟剿除干净。但是献公自己的三个儿子——申生、重耳、夷吾——地位也岌岌可危。献公临死前立骊姬之子奚齐为君。结果,献公死后,大臣里克发动政变,杀死奚齐及其弟卓子,晋国陷于内乱。在国外流亡长达十九年的公子重耳终于回国,是为晋文公。在他的励精图治下,晋国继齐国之后成为霸主。随同重耳流亡的狐偃、赵衰、魏武子等大臣,回国后均位居要职,他们家族则世代执掌晋国大政。其中最为显赫的当属赵氏。

晋文公死后,襄公即位。在阳处父的举荐下,赵衰之子赵盾成为晋国的中军帅。按照晋国官制,中军帅是为国家执政。襄公死后,在立新君的问题上,赵盾战胜了当时唯一能对赵氏权势构成威胁的狐氏,迫使其族外迁,最终拥立晋灵公即位。由此,晋国进入赵氏一家独大的局面。赵盾执政后,改革政治,建立新的法度和体制,并顺利推行。晋国政治焕然一新。同时也确立了赵盾的执政地位。赵盾死后,虽然一门三卿,但没有同宗接替赵盾的执政地位。同为卿大夫实力派的卻氏、栾氏因不满赵氏独大,趁机怂恿晋景公发动政变、诛灭赵氏。后来在与赵氏关系密切的韩厥的建议下,晋景公才决定恢复赵氏一族,立年仅八岁的赵武继承赵氏。赵氏经此一难,势力大挫,赵武成年后虽一度为晋国主盟,但赵氏势力还是无法恢复到赵盾时代。于是,晋国国政逐渐形成六卿轮流执掌(即范、中行、智、赵、魏、韩)的局面。公元前490年,赵氏联合智、魏、韩灭除范、中行二氏;公元前453年,赵、魏、韩则共灭智氏,三分晋国公室。

再看别国情况。早在公元前七世纪初,作为宋戴公孙子辈的华父督就发动政变,杀大司马孔父嘉,迫使孔氏一族迁往鲁国。公元前六世纪,宋国两大强宗华氏和向氏长期把持国政。主持两次中原弭兵运动的,分别是出自二氏的华元和向戌。此时宋国各中小贵族对二氏的专政不满,欲联合反对之。结果华、向二氏抢先动手,大杀公族,并劫持宋公。后被释放的宋公意欲报仇,发兵攻打华、向。但是二氏邀来吴国伐宋。结果,在齐、晋、卫、曹诸国的军事干预下,二氏兵败奔楚。宋国内乱由此平息。

郑国与晋国一样,也有强宗执政。郑穆公后人分为七族,势力强大,史称“七穆”。其中的子国和子产父子相继成为郑国执政。子产当国期间,铸刑于鼎,招来非议。其改革土地管理、赋税制度和军事制度,使得郑国出现治理的局面。但也仍然无法平息郑国贵族间的政争。

齐国在庄公时发生崔、庆之乱(前548)。崔杼、庆封弑齐庄公,立灵公,并胁迫齐国大臣与之盟誓。后来,庆封灭崔氏。齐国田氏、鲍氏、高氏以及从晋国来奔的栾氏联合起来,共灭庆氏。经此役后,来自陈国的田氏日渐坐大。春秋晚期,田氏逐渐掌握齐国政权,最终发展成为田氏代姜。

此一阶段“陪臣”多为与国君血脉较远的公室旁支,或者是异姓的强宗大族。前者如宋国“二戴”、郑国“七穆”,后者如晋国赵氏、齐国田氏等。而且这一阶段的政争多表现为大族之间争夺执政权力,弑君行为本身也不是为争夺君位,而是服从于执政地位的争夺。直至公元前六世纪中期的弭兵运动之后,陪臣格局在延续大族争权的态势中出现了新的因素。

上述鲁国三桓秉政,通过驱逐与之争权的东门氏,彻底垄断了鲁国大政。鲁襄公十一年(前562),鲁国建立三军,三桓借机瓜分公室,权势达于极致。然而,就在三桓家族权势熏天之际,家族内部的实权却掌握在其家臣手中。西周封建制度,诸侯有国、大夫有家,大夫之家政模仿诸侯之国政。因此,管理具体家族事务的家臣往往拥有很多权力。卿大夫可以掌控国君,家臣则有样学样,也掌控起卿大夫来。三桓中季氏权势最大,其家臣阳虎(又称阳货)总管季氏,实际上控制了季氏家族。《左传·定公五年》和《史记·孔子世家》记载,阳虎因季桓子宠臣仲梁怀与之有嫌隙,便抓住仲梁怀,并囚禁了季桓子。季桓子被迫与阳虎盟誓,稳固了阳虎的权力,才得自由。从此阳虎愈加骄横。阳虎后来失势出奔,继之担任家臣的公山狃占据季氏都邑费,发动叛乱。叔孙氏的家臣竖牛甚至将主人囚死室中。时任鲁司寇的孔子通过堕(huī)三都、军事平叛等一系列措施,协助三桓把强横的家臣打压下去。但当孔子试图进一步削弱三桓权力、恢复鲁君权威时,遭到三桓强烈抵抗,无奈被迫去职,周游列国。

“家臣执国命”的局面在鲁国表现最为突出,但为时较短。由于历史记录的缺失,我们尚不十分清楚其他国家卿大夫家臣的作为。然而,层层分封的封建体制必然会造成权力随着世代交替而层层下移。这是进入战国后、各国变法的根本动力,而变法朝向中央集权模式的发展则是对这一趋势的抵制。

鼎是先秦礼制用器的核心。成组的列鼎是封建等级制度的标志。礼制礼法的维护与崩坏,能够从列鼎及其使用者身上得以体现。尽管列鼎数量与身份等级的对应关系,仍是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们争论的焦点。但是,两者之间复杂的关系是管窥春秋封建结构的桥梁。

这组列鼎(见图2)由六件组成,大小相次成列,器形、纹饰基本相同,纹样随鼎体的减小而略有减少。浅盘形盖,盖面置三个环形钮。弇口,圆腹微鼓。腹部有一对衔环耳。整个形体成扁圆形,裆部低矮,圜底,三只短粗兽蹄形足。出土时,鼎内置大雁骨架。

图2 环钮衔环耳列鼎

春秋·晋 通高22—32.8厘米

1988年山西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 现藏山西博物院

列鼎在古代文献中的意思是“列鼎而食”,即把数件鼎陈列出来。自二十世纪50年代以来,列鼎被用来称呼考古发现中成套的、形制相同大小相次的鼎。在文献中列鼎与簋相配合使用,用以表明主人的身份等级,如天子用九鼎八簋、诸侯用七鼎六簋等。但从考古发现来看,先秦墓葬中成套列鼎的出土在西周中期还仅见萌芽,至西周晚期才与簋相配合成为定制;春秋时期鼎簋配合的列鼎制度在墓葬中盛行,但在有的情况下豆、簠、敦等器物有取代簋的作用,与鼎相配。太原金胜村赵卿墓出土的这套列鼎,数量为偶数,而墓主人身份为卿大夫,按照礼制应当使用五鼎。这些现象表明,春秋时期列鼎制度的复杂性和当时社会转型的不确定性。

赵孟庎壶(见图3)是反映春秋晚期青铜铸造工艺水平的标志性器物。其价值恰恰体现在,这件精美绝伦的器物,却属于晋国的一位执政卿。

图3 赵孟庎壶

通高14.49寸

传出土于河南辉县

现藏大英博物馆

此壶铭文记载了吴晋黄池之会(鲁哀公十三年,前482),释文为“禺(遇)邗王于黄池,为赵孟庎(介),邗王之(赐)金,台(以)为祠器”。铭文中的“邗王”即吴王夫差。黄池之会是春秋晚期一次重要会盟,标志着吴国霸业的顶峰。然而与会的晋国则以赵鞅的意志为外交指导。由此可见“陪臣执国命”在晋国是何等严重。

命名为“釜”的青铜器有两种:一种是炊煮器,另一种则是量器。这件铜釜(见图4)是战国早期齐国的一件量器,与上海博物馆收藏的左关、陈纯釜共称为“陈氏三量”。铜釜腹部有铭文九行,大意是说:子禾子命人告诉陈得,左关釜(左关为关卡名)的容量以仓廪之釜为标准,关以廪为标准,如果守关的人加大或减少容量,应予制止;如果他们不服从命令,则应当视情节轻重给予相应处罚。子禾子是战国初年齐国大夫田和,他后来取代齐康公成为了齐国的君主。

图4 子禾子釜

战国·齐 高38.5厘米

口径22.3厘米 腹径31.8厘米

容量20460毫升

1857年山东胶县灵山卫出土

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使用的量器的大小和单位不同,就齐国而言,量制也是在逐步变化中。齐国旧量有豆、区、釜三种,四升为豆,四豆为区,四区为釜。春秋末期,田氏将家量改为五进制,即五升为豆,五豆为区,五区为釜,十釜为钟的新量制,并用大于公量的陈氏家量出贷粮食,用公量收,因此广得民心,被百姓拥护,壮大了田氏一族的势力,为以后得齐王位奠定了基础。田氏改量制以后,齐王室被迫改制公量,于是出现了容积很大的公区陶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