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抹香鲸和长须鲸
3月13日、14日夜里,鹦鹉螺号又朝南驶去。我以为,到达霍恩角后,潜艇会掉头向西,重回太平洋海面,完成环球航行。然而潜艇根本不是这样做的,而是继续开往南面。它这是要去哪儿呀?这是在发疯啊!我开始相信,船长的任性妄为足以证明尼德·兰德的恐惧是有道理的。
这个加拿大人,几天都没跟我谈他的逃跑计划了。他变得不爱说话,几乎是沉默寡言了。我看得出这种长期的监禁使他多么难受。我可以感觉到他心中所积累的愤怒是多么强烈。当他碰见船长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有一团阴沉可怕的火光,我总是担心他的暴烈天性会把他推向极端。
这一天是3月14日,康赛议和他来我房间里找我。我问他们的来意。
“先生,我只向您提一个简单的问题。”加拿大人回答。
“请说吧,尼德。”
“您觉得鹦鹉螺号上一共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的朋友。”
“我觉得,”尼德·兰德接着说,“操纵这艘潜艇不需要很多人。”
“的确是,”我回答,“在它所处的条件下,最多十来人就足以操纵它了。”
“那么,”加拿大人说,“为什么还要那么多人呢?”
“为什么?”我反问。
我盯住尼德·兰德,他的意图很容易猜出来。
“因为,”我说,“根据我的预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船长的生存状况,鹦鹉螺号应该不仅仅是一艘船。这应该是给那些和船长一样——与陆地切断了联系的人的一座避难所。”
“或许是吧,”康赛议说,“但鹦鹉螺号毕竟只能容纳一定数量的人,先生能够估计出这个数字的极限吗?”
“这要怎么估计,康赛议?”
“计算一下。既然先生知道潜艇的容积,那也就是知道了它所承载的空气量。另外,我们也知道每个人在呼吸活动中所消耗的空气量,将这个结果和鹦鹉螺号每24小时就要上浮换气的需求比较一下……”
康赛议话还没说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这个计算虽然很容易操作,但是只能得到一个相当不确凿的数字。”
“没关系。”尼德·兰德执着地说。
“这样算吧,”我回答,“每个人每小时消耗100升空气里的氧气,也就是24小时里要消耗2400升空气里的氧气。因此,需要知道鹦鹉螺号容纳空气,是2400升的多少倍。”
“非常准确。”康赛议说。
“然后,”我继续说,“鹦鹉螺号的容积是1500桶空气,每桶是1000升,也就是说,鹦鹉螺号容纳150万升空气,再除以24……”
我用铅笔迅速地计算:“……除完以后是,625。也就是说,鹦鹉螺号上的空气容量,完全够625人用一天。”
“625!”尼德重复了一遍。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补充说道,“船上人员中,水手和高级船员也好,我们连十分之一的份额都没有占到。”
“别说十分之一了,我们才三个人。”康赛议嘀咕。
“所以,我可怜的尼德,我劝您还是忍耐一下。”
“甚至比忍耐更好一点儿,”康赛议回答,“要屈服。”
康赛议用的词非常到位。
“毕竟,”他说,“船长不可能总是往南走!他总要停下的,哪怕是在南极大浮冰前,他总要回到更文明开放的海域!所以,到时候我们就能重新实施尼德·兰德的计划了。”
加拿大人摇摇头,用手摸了一下前额,一声不吭地走了。
“先生能不能允许我进言一句,”康赛议对我说,“这可怜的尼德成天在想他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他过去的生活都回到他脑海。不能做船长禁止我们做的事情,他觉得很遗憾。他的回忆压抑着他,让他心里不好受。我们应该理解他。他在这里有什么可做的呢?没有。他不像先生那样是个学者,他对这海里的东西不会有像我们一样的那种兴味。为了能回到家乡的小酒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
无疑,船上的单调生活,对加拿大人来说必然是难以忍受的。他已经习惯了自由而奔放的生活,这里能使他激动的事情太少了。可是,这一天,一件小事让他回忆起了作为捕鲸手的美好日子。
将近上午11点钟,鹦鹉螺号遇到一大群鲸鱼。这次相遇并不令我感到惊讶,因为我知道,这种动物一旦遇到激烈的追逐,便会躲在高纬度的盆地里。
鲸鱼在海洋世界所起的作用,对地理发现所产生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正是鲸鱼,带着它们的追逐者,先是巴斯克人,然后是阿斯图里亚斯[71]人,再接着是英国人和荷兰人,使他们冒着航海的危险,从地球的一端到另一端。鲸鱼喜欢去南极和北极的海洋。甚至有古老传说认为,这些鲸类动物曾把渔民带往距离北极只有七法里的地方。即使这不是真的,有朝一日也会变成事实,也有可能是这样:为了追逐鲸鱼而来到北极和南极地区,人类有可能会因此到达地球上从未有人到过的地方。
我们坐在平台上,面对着风平浪静的大海。附近这个纬度,正是美好的秋日。加拿大人——在这点上他当然不可能搞错——发现东面天际处有一条长须鲸。我们仔细凝望,会发现在离鹦鹉螺号五海里的地方,鲸鱼黑色的背脊在海浪上起起伏伏。
“啊!”尼德·兰德大声喊道,“如果我在一条捕鲸船上,这次的相遇会让我乐开了花!这可是个大个子!看看它的鼻孔喷出的空气和水柱多有劲道呀!真他妈见鬼!为什么我要被锁在这个钢板上啊!”
“什么!尼德,”我回答,“您还没有从这些捕鲸的旧念头里出来吗?”
“先生,一个捕鲸手怎么可能忘掉自己的老本行呢?这样的追逐带来的刺激怎么可能让他厌倦呢?”
“您从来没在这片海域捕鱼过吗,尼德?”
“从来没有,先生。我只在北冰洋,还有白令海峡和戴维斯海峡捕过鱼。”
“那么,您还不熟悉这种南极的鲸鱼。您至今捕过的鲸鱼都是露脊鲸,这种鲸鱼不会大胆越过赤道的温热海水。”
“啊!教授先生,您怎么会这样对我说?”加拿大人用一种极度怀疑的口吻问道。
“我说的可是事实。”
“我给您举个例子!告诉您吧,在1865年,也就是两年半之前,我在格陵兰附近捕到过一条鲸鱼,肋部还带着白令海峡的一个捕鲸手投出的鱼叉。但是,我问您,一条在美国西部被叉到的鲸鱼,要不是绕过霍恩角或好望角,再穿过赤道,怎么可能在格陵兰东面被捕杀呢?”
“我和尼德老兄的想法一样,”康赛议说,“我等着先生来回答我们。”
“那就让先生我来回答你们。我的朋友们,鲸鱼根据种类的不同,是有地方局限性的,它们待在自己的海域不会离开。如果说白令海峡的鲸鱼来到了戴维斯海峡,那一定是因为在梅州海岸或者亚洲海岸,存在一条连接两片海域的通道。”
“非要相信您说的话吗?”加拿大人问,然后闭上一只眼睛。
“非得相信先生。”康赛议回答。
“就因为我没在这片海域捕过鲸鱼,”加拿大人继续说,“我就对这片海域的鲸鱼一无所知了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尼德。”
“至少说明要继续了解更多一点儿。”康赛议回答。
“看呀!看呀!”加拿大人大喊,声音激昂,“它靠近了。它靠近了!它朝我们游过来了!它在嘲弄我!它知道我拿它没办法!”
尼德气得直跺脚。他牢牢攥住想象中的捕鲸叉,手开始颤抖起来。
“这些鲸鱼,”他问,“和北冰洋的一样大吗?”
“差不多吧,尼德。”
“因为我见过大条的鲸鱼,先生,长100英尺!我甚至听人说,阿留申群岛的乌拉莫克鲸和乌穆加里克鲸,有时候长度超过150英尺呢。”
“这在我看来有点儿夸张了,”我回答,“这不过是鳁鲸,有背鳍,和抹香鲸一样,通常比露脊鲸要小。”
“啊!”加拿大人喊道,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洋面,“它靠近了,到了鹦鹉螺号的水域!”
然后,又接过话头:“您说,抹香鲸是一头小动物啊!但有人说它们是大型动物呢。这是些聪明的鲸类。据说有些抹香鲸用海藻和墨角藻盖住自己。有人把它们当作小岛。还在上面支起了帐篷,待在那里,生起了火……”
“在上面造房子。”康赛议说。
“是的,可会捉弄人了,”尼德·兰德回答,“然后,突然有一天,这畜生就潜入海底,把所有那些居民都带到深海里。”
“就像水手辛巴德[72]的旅行中那样。”我笑着回答。
“啊!兰德师傅,看来您喜欢那些奇思妙想的故事!您的抹香鲸可够奇幻的!我希望您不要去当真!”
“博物学家先生,”加拿大人严肃地回答,“关于鲸鱼,什么神奇的故事都得相信!比如,这条鲸鱼,它游得多快呀!它逃脱了!有人说这些动物可以15天内环游地球一圈呢!”
“我不否认。”
“但是,阿洛纳克斯先生,您可能不知道,在世界刚刚形成的时候,鲸鱼游得比现在还快呢!”
“啊!真的吗,尼德!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那时候,鲸鱼的尾巴和鱼一样是横甩的,也就是说,它们的尾巴是垂直压扁的,左右击水。但是造物主发现鲸鱼游得太快了,于是就把它们的尾巴拧了一下,从此它们上下击水,影响了它们的速度。”
“好吧,尼德,”我说,借用加拿大人自己的话,“非得相信您说的话吗?”
“也别太相信,”尼德·兰德回答,“尤其是,如果我跟您说,有一种鲸鱼长300尺,重10万斤,您就不用相信。”
“这确实是太大了。”我说,“但是,应该承认,有些鲸鱼长得相当大,因为,据说它能提供120吨鱼油。”
“这个,我是见过的。”加拿大人说。
“我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尼德,就像我相信有些鲸鱼有100头大象那么大。您可以自己想想,这样的庞然大物全速冲刺的时候,会产生怎样壮观的效果!”
“它们真的会把船撞翻吗?”康赛议问。
“把船撞翻我倒不信,”我回答,“但有人说,1820年,恰恰是在南部海域,一头鲸鱼冲向埃塞克斯号,使船以每秒四米的速度往后倒退。海水从船尾侵入,埃塞克斯号几乎立刻沉没了。”
尼德以一种嘲弄的神态看着我。
“就我自己来说,”他说,“我被鲸鱼尾巴扫过一下——当然,是在我的小艇里。我的伙伴们和我,我们被甩出去六米之高。但是比起教授先生所说的鲸鱼,我那条只是一条鲸鱼幼崽了。”
“这种动物活得久吗?”康赛议问。
“1000年。”加拿大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您是怎么知道的呢,尼德?”
“因为有人这样说。”
“为什么有人这么说呢?”
“因为有人知道。”
“不,尼德,不是知道,而是有人推测,我来告诉您这种推测依据的理由。400年前,当渔民们第一次追捕鲸鱼的时候,这些动物的个头比如今捕捉到的大。于是有人相当合乎逻辑地推测,如今的鲸鱼个头之所以小,是因为它们还没有达到完全发育。这也是为什么布丰认为鲸鱼能够,或者说应该活到1000年。您听明白了吗?”
尼德·兰德没有听明白。他也不再听下去。那头鲸鱼在不断接近。他用双眼吞噬着它。
“啊!”他惊叫,“这不是一头鲸鱼!是10头、20头,是整整一群鲸鱼!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活生生在那里,束手束脚!”
“但是,尼德老兄,”康赛议说,“为什么不问尼莫船长要捕猎许可呢?”
康赛议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尼德·兰德已经从护板滑下去,跑去找船长了。没多久,两人一起又出现在平台上。
尼莫船长观望着一海里外的地方,一大群鲸鱼在水中嬉戏。
“这是一些南极鲸,”他说,“足以让一整支捕鲸船队发财了。”
“啊!那么,先生,”加拿大人问,“我能不能去捕猎它们,哪怕只是为了不要忘记我作为捕鲸手的老本行?”
“何必呢,”尼莫船长回答,“这种捕杀仅仅是为了毁灭!我们在船上要鲸鱼油干吗呢?”
“但是,先生,”加拿大人又说,“在红海,您曾经允许我捕杀过一头儒艮啊!”
“那时候,是为了给我的船员弄到鲜肉。而现在,只是为了屠杀而屠杀。我很清楚,这是人类专有的一项特权,但是我不允许把这种杀戮作为消遣。残杀南极鲸和露脊鲸这些无害又善良的动物,兰德师傅,您同类的行为是应受谴责的。正因为他们,巴芬湾的鲸类数量已经减少了,他们这样会使这种有益动物灭绝的。因此,就让这些不幸的鲸类动物安生吧。您就是不插手,它们也已经有够多的天敌了,抹香鲸、箭鱼,还有锯鳐。”
在听取这堂道德课时,加拿大人的脸色如何,大家可以自己想象。给一个捕鲸手讲这样的道理,那是白费口舌。尼德·兰德看看尼莫船长,显然没弄明白他想说什么。但是,船长说得没错。捕鲸者野蛮、疯狂的捕杀,总有一天会使大洋里最后一头鲸鱼销声匿迹。
尼德·兰德吹起他的《洋基歌》[73],双手插进口袋,对我们背过身去。
与此同时,尼莫船长在观察鲸鱼群,然后对我说:“我刚才这样说不是没理由的,不算上人类,鲸鱼已经有很多其他天敌了。过不了多久,它们就要遇到强大的对手。阿洛纳克斯先生,在下风八海里的地方,有一些黑点在移动,您看到了吗?”
“是的,船长。”我回答。
“这是抹香鲸,一些可怕的动物。我有几次遇到过成群的抹香鲸,有两三百头!至于这些作恶多端的残忍动物,倒是应该灭绝的。”
加拿大人听到最后这话,激动地转过身来。
“那么,船长,”我说,“还来得及,即使是为了那些鲸鱼着想……”
“没有必要招惹它们,教授先生。鹦鹉螺号足以驱散这些抹香鲸。潜艇拥有钢冲角,我想,抵得上兰德师傅的捕鲸叉。”
加拿大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用冲角去攻击抹香鲸!谁听说过这种事儿?
“等一下,阿洛纳克斯先生,”尼莫船长说,“我们会让您看到一场您从未见识过的捕杀。别可怜这些凶狠的抹香鲸,它们只不过有大嘴尖牙!”
大嘴尖牙!描绘这些长着畸形大头的抹香鲸,没有什么比这几个字更好的了。它们有时候身长能超过25米。它们的大脑袋差不多要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它们比长须鲸装备得更好,长须鲸的上颚只有鲸须,而抹香鲸拥有25颗圆柱形、顶部呈圆锥形的大牙齿,长20厘米,每颗重2斤。就是在这个大脑袋上部,在被软骨分隔开的巨大脑腔里,那种所谓“鲸蜡”的宝贵油脂,多达三四百千克。按弗雷多尔[74]的说法,抹香鲸是一种丑陋的动物,与其说是一种鱼,不如说是蝌蚪。它的构造并不理想,可以说它整个左边的骨骼都是有缺陷的,几乎只能用右眼看东西。
这时,那群怪物一直在靠近。抹香鲸已经看到长须鲸,准备好要出击。我们可以预料到抹香鲸的胜利,不仅仅是因为它们比没有进攻能力的对手长得结实,便于攻击,更是因为它们能够长时间待在水下,不用回到水面呼吸。
是时候赶去救长须鲸了。鹦鹉螺号潜入水里,康赛议、尼德和我坐在客厅的玻璃窗前。尼莫船长到舵手身边去了,像操作毁灭性武器一样操作他的潜水艇。不久,我感到螺旋桨的拍打频率加快了,潜艇的速度提高了。
鹦鹉螺号到达时,抹香鲸和长须鲸之间的战斗已经开始。潜艇的行动方式是切开这群畸形的大头动物。它们起先对新怪物的搅和不予理睬。但不久,它们不得不提防着这头新怪物的攻击。
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尼德·兰德很快激动起来,最后还鼓起掌来。鹦鹉螺号成了一把厉害的捕鲸叉,被船长牢牢握在手中挥舞。潜艇冲向这一团团的肉,横穿而过,所过之处留下两团胡乱攒动的半截动物尸体。抹香鲸可怕的尾巴拍击着潜艇的两侧,而潜艇丝毫感觉不到。它们只是产生了一些冲击,但也没有更多。一条抹香鲸被消灭了,潜艇冲向另一条。为了不要错过它的猎物,一会儿从前面,一会儿从后面,乖乖听从着舵的指挥。抹香鲸潜入深水层,潜艇也潜下去。抹香鲸浮出水面,潜艇也浮出水面,从正面或者斜侧攻击抹香鲸,拦腰截断或者撕成碎片,从各个方向,忽快忽慢,用它可怕的冲角刺穿抹香鲸。
多么惊心动魄的大屠杀!水面上发出了怎样的声音啊!那些被吓坏了的动物发出了多么尖厉的鸣声和多么特别的吼声啊!在往日如此平静的水中,它们的尾巴激起了真正的惊涛骇浪。
这场壮烈的大屠杀持续了将近一小时,这些畸形大头怪物在劫难逃。有好几次,十几头抹香鲸集合起来,试图把鹦鹉螺号压在它们身下。我们从舷窗能看到它们满嘴的大牙齿和凶煞的眼神。尼德·兰德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持,威胁和咒骂着它们。我们感到它们想攀附上我们的潜艇,像是猎犬在矮树丛下咬住一头小公猪。但是鹦鹉螺号螺旋桨加了力,拖着拉着把它们带回海面,根本不在乎它们巨大的重量,也不在乎它们用力的攥紧。
终于,一大群抹香鲸变得稀稀拉拉。海水恢复了平静。我感觉我们回到了海面。舱盖打开了,我们冲上平台。
大海布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就是威力强大的爆炸,也不能把这一大堆的肉如此暴烈地分割、撕裂和扯碎。我们漂浮在这些庞大躯体中间,它们背脊浅蓝色,肚子微微泛白,全身隆起一些大疙瘩。有几条吓坏了的抹香鲸逃到天边。好几海里的海面上,波涛被染红了,鹦鹉螺号航行在血海里。
尼莫船长和我们会合。
“怎么样,兰德师傅?”他说。
“不怎么样,先生,”加拿大人回答,他的激动已经平复下来,“这确实是个可怖的场面。但是我不是一个屠夫,我是一个猎手,而这只不过是一场屠杀。”
“这是一场对于为非作歹的动物的正法,”船长回答,“而鹦鹉螺号也不是一把屠刀。”
“我更喜欢我的捕鲸叉。”加拿大人回答。
“各人有各人的武器。”船长一面回答,一面盯住尼德·兰德。
我担心尼德会发火动粗,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是他的怒火被转移了,因为他看到鹦鹉螺号正在靠近一条长须鲸。
这条鲸鱼没能逃过抹香鲸的牙齿。我认出这是一条南极鲸,脑袋扁平,全身黑色。从解剖学上来说,南极鲸和普通白鲸、诺尔·卡佩鲸不同,不同在于它们七节颈椎的连接方式,而且它们还比同类多了两根肋骨。这条可怜的鲸鱼侧躺着,肚子上被咬出了几个洞,已经死了。在它被咬伤的鳍上,还挂着一条小鲸崽,没能幸免于难。它的嘴巴张开着,任凭海水像是一股激浪,咆哮着流过鲸须。
尼莫船长将鹦鹉螺号驶向动物尸体。两个船员爬上鲸鱼肋部,我不无惊讶地看到他们从鲸鱼乳房里挤干所有乳汁,有两三桶那么多。
船长递给我一杯奶,还是热的。我忍不住流露出对于这种特殊饮料的反感。他向我保证,这奶是最好的,和牛奶毫无两样。
我尝了一口,便同意了他的说法。因此,鲸奶对我们来说是有用的储备,因为这种奶可以制成咸黄油或者奶酪,能给我们的日常饮食翻新花样。
从这天起,我不安地发现,尼德·兰德对尼莫船长的情绪越来越糟糕。于是我决心密切监视加拿大人的行为举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