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地黄花
不知是我太闭塞还是风景平时太没看头,草地离家门只有一个街区,一个星期内至少路过一次,却视而不见,直到今天午间慢跑,才饱饱地惊了一次艳。可爱的花,纯黄的,小小的,都是雏菊吧?连天风雨,今晨新晴,老天爷为了偿还肆虐的欠账,不但高高支起一天和悦的蔚蓝,还送来带海水味道的风。风搔眼睫,一点痒加一阵暖,让人舒服得像登仙。小雏菊有如千万只从壳里蹦出来的鸡雏。周遭寂静,鸟没叫,阳光是唯一的热闹。我于是领悟,人生全部美好就在眼前,只要能跑,生命的过去和未来,已然和将然,都是教人留恋的;所有草地,不管有没有狗屎,会不会诱发花粉症,都是宜人的。如果把寂静凡间拟为跃动着生之愉悦的原野,那么,每一个日子都贡献出小小一片草地,日逐日地拼凑起翠绿和明黄交映的辽阔。
不过,黄花本身构不成春天的美学,它的美,加入观赏者的陶醉才得完成。我常常路过这里,可是它没有足够的魅力唤醒我,直到今天,风雨如晦之后,在我因为至爱的父亲中风住院而心境久久纠缠于生死的“大哉问”之后。辨不清是先挣脱宿命的阴霾,才面对恬静如婴孩梦境的自然;还是靠黄花地的救度,才憬然一悟,抖脱思绪上的尘垢。啊,何其奇妙的交会,在默默凝视的瞬息实现。看来,人世最深层的妙处,无论是回味终生的一见钟情,人海里两只陌生的手偷偷相握,巷子尽头长至海枯石烂的接吻;还是李白对着敬亭山,还有,张宗子小品里的出海人,他归来后宣告海上奇景尽收在双眸内,请众人来吻他的眼睛,都是悄悄完成的。效应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一往情深,碰撞刹那的电光石火。
我携带着这片草地,奔跑着,胸有成竹地微笑。此刻对世界无所求,我和黄花都是那般圆满,我,脚下的泥土,身边的树,屋宇,云和日影,无不风流自赏,淡泊自喜。
回到家,上网,读到诗人朋友李兆阳悼念亡母的诗《黄花》,结尾云:
围成圆圈
三月立在十字架上我们陆续进入黄花或者走出黄花
想起躺在医院,插着鼻饲管的父亲,终于流了泪。
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