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抵抗与绝境（上）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一个不久之前还稳定存在的宇宙，一个与故乡十分相似的宇宙，在短短数分钟内便轰然碎裂，灰飞烟灭，即使是装备了秩序场发生器和晶能动力源的虚空探测船，在这样的灾难面前也没能传出自己的任何讯息。
宇宙是坚固的，稳定的，这样的观念在联邦文明中已经传承了数百亿年。
事实似乎也的确是这样，无论联邦人民如何折腾，在各种各样的高能试验中烧熔行星，炸毁恒星，扭曲空间，将成片成片的星河湮灭在炽白的真空零点能闪光中，甚至是将原本蜷曲于量子尺度的更高维度强行展开和创造出虚数空间这种现实世界根本不兼容的东西，也无法对宇宙造成什么实质性影响，似乎无论人类怎样挥霍自己的力量，庞大的宇宙都有能力将一切恢复如常。
无数年来，人们只会想办法如何通过更高的能级与更加短暂可控的手段来击穿某些阻碍，然而无论人们造成什么影响，宇宙也不会予以什么认真的对待。它最多只是会以一些麻烦的自然现象来对它体内的寄生虫施以小小的惩罚，然后默不作声的抚平这些虫子制造的微不足道的战场。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宇宙就像烧成玻璃的星球一样被轻松拍碎了，甚至看起来比拆星星更简单。
金色的大厅里陷入了可怕的寂静，看着眼前充斥着扫描范围的信息杂波，联想到出师未捷的探测船，在场的所有人表情都沉重的仿佛凝固了一样。
许久之后，维多维尔才勉强抬起头来，视线轻轻扫过控制台阵列，“有谁……能给我一个解释？哪怕是猜测也行。”
“……抱歉，执政官，对此……我们实在无力解释。”卡文瑞尔的声音断断续续，显然这超出所有预计情况的现实也使得他维持理智的那条弦接近崩溃。
“目前我们所能确定的，就是虚空具有极强的消解能力，任何物质，甚至包括晶能在内，如果没有世界屏障或者秩序场这样永续的自洽信息范围场进行保护，它们很快就会被消解的分毫不剩，重新成为虚空的一部分。探测船的损失原因就是它在没能及时启动秩序场的情况下直接以船体接触了虚空，在本源力量的作用下……回归本源。至于宇宙碎裂的原因……”
“罢了，罢了……”维多维尔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阻止了卡文瑞尔接下来要说的话，“现实一点，那个宇宙碎裂之后，是否会对我们的宇宙造成影响？”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该宇宙碎裂的残骸可能会与我们的宇宙发生冲撞。”卡文瑞尔指着扫描阵列中所捕获的回波：“在虚空中，秩序世界的所有推进方式都不再适用，因为虚空中根本就没有距离方向速度等等概念，以上述概念存在为前提运作的引擎都会因为失去理论基础而无法运转。”
“如果想在虚空中进行移动，我们需要的是利用一种最近才被我们确定的东西，它被称为“信息偏移量”。只有通过不断改变秩序场的信息偏移量，不断调整秩序场内物体的部分信息表述，我们的造物才可以在虚空中进行“移动”。”
“不过目前我们的技术还很原始，所以我们所用的方法与翘曲空间泡跃迁推进方式相似，利用世界本身作为巨大秩序信息体来对与它世界屏障固有信息波动类似的存在产生“拉力”，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的推进是被动的。”
“……被动的？”
“现在与我们及其“接近”的另一个宇宙整体碎裂，那些巨大的宇宙残骸无法在极短的时间里被虚空同化，而宇宙本身破碎所产生的巨大信息波动，就足以为这些残骸提供足够的动力。”
“一旦相撞，两个宇宙的信息就会互相接触，如果两个宇宙间的秩序法则不完全相悖，那么这些规律就有可能逐渐融合成为一种新的“中间态”，如果完全相悖，那就有可能因为冲突而彻底湮灭，就像我们曾经创造出来的虚数空间那样。的确，那个宇宙的许多常数和规律都与我们的宇宙极其相似，但是本质上是存在不同的，我们只能据此推测前者的可能比较大，但不能确定。”
“唉……”艾森德尔缓缓坐在瘫坐下来，良久，他才开口道：“……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理解的极限，这次的事件暂时先封存。大家收集汇总一下目前有价值的数据，并且尽快开始……能够直接根据控制产生信息偏移量的主动式虚空引擎的研发。”
“嗯，对了，卡文瑞尔，目前在这个区域内我们还拥有多少军力？”
“阁下，您迁移工作主地点时所带来的全部舰队目前仍然全部存在并且处于一级战备状态，部分战舰的炮台部分也进行了改进，可以使用部分晶能武器，与此同时还有一艘与虚空探测船同型号但是并未装备虚空引擎的试验样船。从计划上，我们目前有两种全新的、专门用于匹配晶能动力的平台已经完成论证，您下令后就可以投产。”
“不必使用任何带有晶能反应的舰船。”维多维尔略一思索便回答道，“其他宇宙的碎块与本宇宙发生“冲撞”的话可能会发生我们从未见过的事件，我们需要保护外面联邦民众的安全，我以军事执政官的身份下令，所有舰船即刻返回大宇宙区域原港口待命！联络全部舰队！卡洛斯特，这一部分的细节安排就由你去执行！”
“是，执政官！”卡洛斯特行礼后一闪身消失在空间站中。
“那么，接下来我们……嗯？翟卡希尔？”维斯瑞凡刚刚准备安排一下以她的责任应该筹备的计划，不过还没等她说完，一股混杂着狂躁、腐坏、暴戾等等完全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的负面气息在空间站中弥漫开来，同时出现异常的还有一旁的翟卡希尔，他原本的沉稳气息迅速褪去，眨眼之间，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散发着可怕气息的源头，从他身上能感受到的只有狂暴与毁灭。
隔离护盾几乎是在瞬间弹出，然而这层暗淡的淡金色光膜似乎也难以阻止暴戾与毁灭的气息不断扩散。
“这是……怎么了？”维斯瑞凡心里一惊，按照身体的本能反应后撤了几步。翟卡希尔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脑后，不断的用头向地板撞去，似乎有一个危险的意志正在夺取翟卡希尔身体的控制权，黑红色的二维花纹开始出现在翟卡希尔的手背上，在空间中引起一阵奇怪的扭曲，同时还伴随着黑雾和噼啪作响的闪光。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几乎是异变发生的同时，大厅中瞬间亮起数道传送光柱，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自律士兵从光柱中冲了出来，在几位联邦高层面前筑起人墙，艾森德尔手已经搭在紧急情况手动紧急防御系统的拉杆位置，只要推起，高频晶能就可以将被选定的目标彻底销毁。
“啊！！！”翟卡希尔跪在地上痛苦的吼叫着，大厅中的卫队已经纷纷将武器解除了锁定，黑红色花纹正在顺着翟卡希尔的身体蔓延，仿佛再将他的身体与灵魂一起吞噬。
不过在执政官正真的打算痛下决心将其击毙时，在他的身上忽然亮起了一圈紫色的电芒，这些电芒的点亮似乎短暂压制了翟卡希尔身上毁灭性气息的蔓延。
趁着这一丝的清明，翟卡希尔骤然发力，将自己后颈上的一个插件连同一块血肉一起狠狠拽下，随后又飞身一扑将这拔下来的插件与血肉连同自己的右手也一起送到了晶能发射台的导能出口附近，然而就在这样短的时间内，那黏附在芯片上的组织在哪诡异的黑红色花纹腐蚀之下大半已经坏疽，而那块晶片也已经有一大半都变成了噼啪作响的黑雾，“立刻开火！”
在翟卡希尔扑到晶能导能设施面前的瞬间，艾森德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迅速将把手合死到输出位置，一道金色的光流瞬间击穿了面前的一切阻碍并且瞬间在天花板的晶能合金上烧出一个大洞，翟卡希尔身上的紫色电芒强度瞬间提升，将自己身上的所有黑红色花纹全部烧尽。
在做完这些之后，精疲力竭的翟卡希尔身体一歪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后颈和已经被齐腕截去的右手以及狰狞腐败的伤口令在场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维持隔离！”
在翟卡希尔倒下后，他身上的电芒散去了大半，剩下的小部分则逐渐凝聚在他后颈和右手的伤口位置，在紫色光芒的温和照射下，伤口位置涌动的腐败气息逐渐散去并开始渐渐修复翟卡希尔破损的肢体，在漫长而紧张的武装注视之下，不知多久以后，翟卡希尔才缓慢恢复了意识。
“翟卡希尔，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身上蔓延开来的气息是什么？”维多维尔大声喝问道。
“执政官……执政官……立刻…让卡洛斯特回来……立刻对我施加隔离……”翟卡希尔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刚才的一瞬发生的事所导致的虚弱让他根本无法对自己的身体发布任何有效的命令，只能努力将头扭向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的方向，眼睛瞪得老大，“那是……计算机纠缠控制芯片！信息采集网络的最高主机崩溃了！”
“什么？”维斯瑞凡瞬间发出一阵惊呼，不过还没等她的话音落下，一道加急简讯就传到了维多维尔的脑海中：“执政官，我是卡洛斯特，翘曲空间出口所设置的所有设施已经失联，舰队无法按时去往外宇宙。”
“原地待命，不要行动，不要与大宇宙进行沟通！”维多维尔一顿劈头盖脸的，甚至有些前后矛盾的命令将卡洛斯特弄蒙了，“执政官阁下？”
“只管照做！”
吼完卡洛斯特，维多维尔紧张的看着躺在地上的翟卡希尔，此前晶能哨戒炮释放出的晶能光芒和翟卡希尔身上散发掉的奥术能量驱散了此前弥漫在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蔓延开来的黑红色花纹也在夹击之下消失，不过在原本花纹存在的地方仍然不可避免的留下了可怖的缺口。
无数晶能光柱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将受伤者严谨的隔离开来。在无数次扫描，翟卡希尔身上的危险性气息消失之后，空间站的AI扫描了一下他的灵魂，在警报解除之后，卫兵开始分批关闭自己的警戒模式。
“……目前好些了……如果作用时间再长，我的灵魂和身体一定会彻底崩溃……也不知道这诡异的存在到底是……”翟卡希尔缩起身体挣扎着坐起来，汇聚在他伤口处的紫色电芒正在缓缓治疗他的伤口，在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翟卡希尔面容严肃的看向两位执政官，“已经可以确定，信息采集网络资讯计算机主机已经被摧毁。”
“什么？”听闻此言，维斯瑞凡的声调和音量都瞬间提高了八度。
“刚才我从后颈处拔下的插件是资讯计算机主机权限芯片。”在恢复了一阵之后，翟卡希尔的两处伤口都开始渐渐蠕动着缓慢恢复，但是在强撑的外表之下，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极端虚弱的灵魂和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
“在我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奥术能量之后，接触奥术的优先性质，我对该插件做了改良，使得总网的主机不需要我一直呆在那也可以与我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交互……那个芯片的状态与主机状态绑定，主机的部分状态会同步反应在那个晶片上。”
刚才作用在我身上的，仅仅只是通过绑定状态蔓延过来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残响，已经可以确定……资讯计算机主机已经被那种莫名的毁灭性力量侵入了。”
说完这些之后，翟卡希尔的身体一阵颤抖。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纠缠绑定的插件就……另外，你应该还没说完吧？”艾森德尔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隔着数层有形或者无形的防护帮翟卡希尔检查伤口，“资讯计算机主机的自适应防御能力是全网最高的，而它也拥有在全网中最高的权限和优先级，除非手动控制，否则从它发出的指令对于各级下级主机来说是……”
“……最高主机指令是免检的，它往往只用于最重大指令的发送……在那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扩散的时候……任何防火墙都形同虚设。”
“那么……也就是说……”听到艾森德尔的补充，维斯瑞凡轻轻捂住嘴巴，呆立在原地。
“没错，阁下。”翟卡希尔看了一眼正在生成五指的右手，在艾森德尔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很有可能，从资讯计算机最高主机开始，各级地区主机和部分实验用的分散式微机，以及所有联网设备，包括所有空间谐振波发生枢纽，空间站AI主机，自动安全系统等一切在内的联邦信息采集网络正在走向毁灭，或者已经全灭。”
“不会吧？”尽管面对着这残酷的事实，维斯瑞凡的心中还是存在着一丝挣扎，“在封闭区域内的资讯计算机还并没有出问题，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了，这里的资讯计算机并没有被替换掉。”
“阁下，封锁区域内的资讯计算机网络在翘曲长墙形成之后不久就被已经拆分成独立网段，不与主网相连了。为了两个区块彼此稳定，这个网段的独立程度很高，就连物理手段都不一定能接通通讯。并且，为了隔离可能的晶能辐射污染，我们的权限系统都是通过许多层带有熔断效应的中继器与主网连接的，但是现在……”
卡文瑞尔补充道，“在曾经确认晶能可能具有沿网络链接蔓延的能力之后，卡洛斯特就将封锁区域内的网络节点的运行频率全都改掉了。由于奥术能量我们目前还没研究出什么有价值的成果，因此无法判断卡洛斯特是如何绕过协议拆分网段的。”
“在晶能研究阶段中，我们大致确定弥漫着微量奥术能量的信息采集网络可以被“高权限”的人体所产生的扰动改变，大致确定在思维活动这一层面，但是具体作用方式还未知。加之翘曲世界长墙本身就是过滤程度极强的隔离措施，在没有物理连接，网络连接被切断还有很强的物理性隔离的保护下，这里没有问题是正常的，也更是我们的幸运。”
“……”剧烈的现实激变引发了逻辑与感性上的双层错误，维斯瑞凡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摔倒，维多维尔及时伸手架住了她才没有让她真的摔在地上，“……当务之急是了解外面的宇宙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伸手一挥，卡洛斯特的影像出现在他面前的全息显示屏中。
“卡洛斯特，派遣安全等级最高的探针和无人机前往大宇宙……最高等级隔离式！尽快弄清楚，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