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灾难降临
这里几乎没有秩序。
然而，它或许又包含着无尽的秩序。
这个世界的大小没有穷尽——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它都绝对和谐，绝对自洽，广阔无边。
这里，是无尽永恒空间。
这里，是Σ文明的“人工神界”。
这里，代表着凡人智慧与秩序力量的绝对极致。
这里，酝酿着虚空中最大规模的涌现仪式。
这里，无形的巨口正在不可见的地方蠕动着。
这里……
虚空之中最强大的号召力已经下达命令，规模超出任何秩序意志预料的庞大智慧与力量在此汇聚。为了这一刻，文明抽干了自己看到的一切，榨取了所有还能获得的有效的力量。
信息开始无尽跃升，没有任何规则可以制约它们。强度可怖的扰动从闪耀着血红色Σ徽记的庄严巨舰首端浮现，它们跨越无尽的时间与空间，被约束，引导，并最终汇聚于一道结构复杂的血红色超秩约束环附近。
血红色圆环阵列的深处，一团仿佛熔融的黑曜石玻璃一般的，质地怪异的物质正在被迅速激活。而在圆环的“下方”，秩向规定的另一边，黑红色的迷雾与浪潮则不断翻涌着，它们散发出的气息足以令任何秩序生物感到恐惧——它们仅仅是现象，根本无法量化，但却同时又好像是虚空所凝聚的，最直接最可怕的恶意。
无数虚空巨手和结构怪异的网将所有的注意力与力量全部聚焦于此，无数不同等级的世界管理终端按序排列，它们组成了难以想象的宏伟金字塔。它们的行动不计代价，它们的行为只能称之为疯狂。横亘虚空天渊，远远比群星更加璀璨的世界网络中，最终剩余的力量开始再一次被彻底榨取，在那些足以遮蔽星空的巨大实体们组成的矩阵深处，最后的充能已经开始。
这些巨大的阴影以只能用最晦涩的方程与逻辑来描述它们的位置和排列。无以数计的种种存在们共同注视着这一切，它们在等待，等待那通天贯地的白色光柱照亮无尽永恒空间的一切。
由无数世界的世界之心所凝聚而成的启动端从绝对沉寂的状态迅速全面激活。在不断舒展、暴涨、沸腾的光柱面前，其余的任何光源都黯然失色，色彩被剥夺，庞大的舰队在白色的炽烈光芒照射之下成片的沦为最为深邃的剪影。
演化前进到某一时刻，最后的指令下达，炽白色的光柱仿佛一把刺入血肉巨兽身体的利剑，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切开了光环，以及光环约束之下最粘稠的黑暗。
然而，一些致命的偏差已经使得文明亿万年来的努力在行动彻底得到执行前便已经注定失败，在光柱刺入那道规模大到在虚空中也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巨门之时，黑潮便已然失控。
……
不断从虚无中浮现的，仿佛蛛网一般的黑暗联结网以及以乱海出口为基点所逐渐开始旋转的灰暗天幕代表着孤注一掷的决定。
Ω–64，被Σ文明当做信仰的伟大数字，它的每个层次，已经成为成为蕴含着文明对声明公理的无尽渴望，特别到只有可能在这里出现的超级信息基准稳定点数量攀升的阶梯。
每一丝文明所能发挥出的力量都毫无保留的汇聚，增强并经由那无形的庞然金字塔汇聚，被无可阻挡无可干涉的送抵正在崩溃的桥梁。
概念正在失效，法则开始失准，真理失去了它的绝对，有限与无限，独立与融合……一切的一切之间，界限与规则正在被彻底打破。
当信仰、意志与骇然的基础互相融合，虚空中最大规模涌现仪式最终所能爆发出的力量，将无尽的超越文明曾经可以触及的边界。
乱海正在被来自秩序的力量强行贯通，巨大的黑红色光柱照射下，在这连神明都未能彻底探明的领域内外，某些从未被在意的阴影正在被扰动甚至篡改——存在的反面和最深刻的恶意正在被这道规模史无前例的超级信息流裹挟，并吹往这领域那从前可能从未被抵达的，遥远而未知的另一面。
然而……
完成迭代，完成真正的汇聚需要二十一又三分之一秒。而最后的三分之一秒这样短暂的时间，现在却又那样漫长，那样遥不可及。
梦破灭了，拼尽一切，举全族之力镇压乱海巨门的以命相搏最终也无法拗过忽略本源问题、忽略最基本的对应关系所带来的失误。
文明终于察觉到了毁灭，终于察觉到了异常，察觉到了千亿年间，一切究竟怎样。但这已经迟了，面对这样的环境，一切已经来不及再做出改变——这里的一切，包括聚集在这里的无数战舰，无数设备还有自己的力量，这些便是守卫文明最直接，也是最后的壁垒。
无数的牺牲可能换来了些许成果，但是那些成果对于文明而言……
那已经近乎连为一体的超级网络，成为了灾难扩散最直接最致命的载体。虚空所能发生的最可怕的灾难，由曾经的星星点点瞬间化作最磅礴的海潮。巨大且空洞的裂谷在无形的平面中蔓延，曾经的高塔从内部开始轰然倒塌，无数的文明开始被画上了一个又一个句号，蔓延的裂口砍断了无数的故事，宣告着它们的戛然而止。
有形与无形的躯体与血肉，同意志，同影响，同力量，同文明所能拥有的一切一齐爆发出去，存在属性的高原，存在意义的尖塔轰然崩塌。黑潮裹挟着正在迅速腐朽的一切，裹挟着若有若无的亮色扑向虚空，扑向没有尽头和意义的远方。
在那不可避免的涡流与波涛之下，世界不过是一个个脆弱的泡泡。
……
凄厉的警报在空间站的每一寸空间中回荡，在每一个灵魂中疯狂尖啸。控制室终于不复此前的冷静，各种各样的命令和糟糕的回馈充斥着整座大厅，而在全景显示的天球面中，一组巨大的画面被至于最首位。不时闪动的画面中，碎裂的信息源与海量的杂波淹没了探索范围内的一切平静。
“卡文瑞尔，这是怎么回事？探测船呢？”维多维尔摁住指示台旁边的卡文瑞尔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目标宇宙碎裂崩溃了。”卡文瑞尔神色僵硬的指了指被置顶的画面，“您可以看见，代表着世界屏障回波的部分已经被分裂为数块，并且这些分裂之后的碎块正在以可以被探查的速度飞快的消散，再加上我们的虚空探测范围内已经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杂波。很明显，目标宇宙已经解体了。”
“那探测船呢？”维多维尔抓住科学官的衣领，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存活概率不超过亿亿分之一。”卡文瑞尔低下了头。
“虚空探测船的秩序场在进入世界之后是需要完全关闭的，不然即使是与本世界的世界屏障信息相同也会被世界排斥，更何况飞船的预装秩序场只有我们这个宇宙的，新的宇宙与我们的宇宙差异再小也是有差异。区区一艘飞船的力量是不可能抗衡宇宙的。”
“并且最致命的是，秩序场就算可以开启也需要时间来完全启动。宇宙崩溃的是如此迅速，再加上探测船当时几乎就处在秩序世界与虚空的分界线上，没有秩序场的保护，仅依靠那层还处于试验型的晶能护盾，飞船抗不了两分钟就会被虚空拆解干净。”
“——该死！”维多维尔松开抓住卡文瑞尔的手，颓然的靠在控制台前，“第一次载人虚空试航，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
“阁下，这还不是重点。”卡文瑞尔的脸色现在已经开始转变为苍白，维斯瑞凡、艾森德尔和闻讯赶来的翟卡希尔脸色也非常难看。看到这些异状之后，维多维尔自己一想，也瞬间感到了毛骨悚然。
“我们进行过比对，本次作为任务目的地的宇宙在虚空中所呈现出的反馈与我们的宇宙类似。”卡文瑞尔的每一个字都犹如重磅炸弹在所有在场者的心中炸开，“或许那些曾经的反对者只是对比的方向错了，实际上，他们有一部分并没有说错。”
……
很多现象与解释……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世界是不坚固的。
====================
宇宙总坐标系黄道面，第一卦限与第四卦限交界处。
这里已经接近秩序世界的边境。
宇宙的边缘区域，无论它位于哪个卦限，其场景大体都是一样的。在数百亿年之久的消耗中，这里的氢和氦已经几乎被使用殆尽，造星活动已经基本停止。
还残存在这里的物质，其形态基本上是已经地质死亡的冰冷行星，奄奄一息的红矮星和白矮星，已是强弩之末的红巨星，抑或是能够吞噬万物的黑洞和亮度位居各类天体之首的类星体。这里的大部分质量已经在恒星集群的热核反应中被转化为纯粹的光和热，以熵值更高的形式飘散在冰冷的宇宙空间中，与繁华的宇宙区域不同，这里的一切已经是老态龙钟了。
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区域里，仿佛一切都已经失去了生机，就连还在运作的联邦宇宙边境巡查节点和巡逻船，它们散发出的所有光芒也格外苍白无力。
一艘“沉默”级护卫舰正在进行常规巡逻，检查附近的环境中是否有异常现象，或者机械故障和民船遇险。
“不得不说，这些节点就连编号都快被遗忘了吧……”
在护卫舰的狭窄舰桥中，副官正在喃喃低语，“说实话，我个人认为这种边境地方别说开放民用权限的节点，就连可以作为跳跃目标的引力焦点都没有几个，最偏远的航道离这里可能也有千万光年之遥，民用船只在这里迷航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而这些节点的作用比起维持他们所需要的资源越来越不成比例了。”
“嗯……”
“舰长？”副官扭头看向自己的身边，发现舰长正目光呆滞的盯着面前的全景显示，就好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舰长，您没事吧？”
“哦，嗯……没事。”被副官询问了好几次，这位舰长从梦中恍然惊醒一般。
“真是奇怪。”副官低声嘟囔了一句，随即继续控制飞船。“沉默”级护卫舰主要是被用来进行短距离航行和向空间实体建筑进行人员渗透的，它体积很小，动力炉输出功率也十分低下。而更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即使是炽白色的真空零点能推进光环似乎也失去了力量。
……
飞船继续前进着，动作十分流畅迅捷。在又一个节点被检查完毕后，副官准备稍作休整，检查一下飞船系统就返回他们出发时的边境哨站，然而，来自系统的异常警报打断了这里的平静。
“奇怪，导航系统显示我们正在向与航向相反的方向航行。”
“检查飞船姿态。”舰长下令道。
“舰船姿态没有任何问题，舰长。”副官此时也是一脸的奇怪，“导航系统的检测结果显示我们正在以最大常规速度的两倍倒退，但是周围并没有任何异常的空间流动，系统也没有任何污染模因报警，奇怪……嗯？停住了？”
在副官刚刚察觉到运动姿态改变的时候，这艘正在以高亚光速后退的飞船被一种莫名的力量骤然定格在太空中，将两个人狠狠地摔在飞船的全息显示屏上。
在飞船的尾部，一串刺眼的火花从外壳覆板的空隙中向宇宙空间剧烈喷出，舰桥内也顿时充满了烟雾和滋滋的火花声，而原本将整个宇宙深景完全投射到操控系统的全景显示也骤然关闭。
刚才这次骤停使得飞船的质量协调系统和惯性稳定器几乎在一瞬间达到了设计功率的两倍，即使加上了所有的冗余模组，也无法再维持联邦的超静动力巡航要求。所幸他们都经过相当程度的身体改造，生命系统几乎自毁式的过载保护和早已非人的身体使得他们在这样剧烈的冲击中没有受重伤。
“这是……怎么回事？”副官挣扎着想爬起来检查飞船的控制系统，然而此时，一阵与重力方向垂直的震动袭来并再一次将他摔倒。
“怪异的震动……这是……深空海妖现象？”作为军人，他自然了解这一部分的历史，原本的老式跃迁引擎在航行时间过长的情况下会使得飞船出现违反物理法则的剧烈震动，这些事故往往会导致那个时候那些并不坚固的船彻底毁灭。
但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深空海妖这一现象是由于老式跃迁引擎自身的缺陷在长期航行中顺带引发的曲率断崖导致的，这一点已经被查明了，并且这一缺陷也早就被修复。
更何况，他们的飞船在出现状况之前是保持在常规动力状态航行的。不过这都不是根本原因，透过全景显示屏幕，副官吃惊的发现视野中为数不多的亮点正在纷纷脱离原位，以根本不可能的速度和观察方式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运动方式也开始更加离奇起来，原本这些亮点只是超出了速度限制，但是现在，它们却一个个拉起了细长的线条，以更加扭曲的轨迹在太空中狂舞起来！
那些，可是恒星啊！
“必须立刻向上级报告！这里的所有情况都已经超出预想了！”副官随即激活了自己的操作界面，准备连接信息采集网络主网。
“等等，你要干什么？”此前一直处于离魂状态的舰长忽然回过神来。
“连接信息采集网络的卦限主机，这里的异常情况向河系级的主机报告已经不够了！”
“不，不能连接，切断网络，这里……”
舰长最终也没能将自己临终的遗言交代完。
与此同时，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已经侵入了飞船的控制系统，并借助与主机连接的飞船电脑瞬间扩散开来，黑红色的二维花纹开始一寸一寸的侵蚀飞船内部的设施。
在信息采集网络中，毁灭正沿着一组又一组节点碾压过去，所有的防护措施和检测机制在这暴虐的力量前显得软弱无力。一朵象征着腐败的黑色之花正在以超越光的速度肆意怒放。
在远方，那些在太空中狂舞的星球表面，一片片阴影开始沿着大地迅速扩散开来。黑色的烟雾开始腾起，遮蔽了这些黑暗的星球上原本就不剩几点光芒的天空。光路开始扭曲，来自远方的星光以近乎发了疯的方式在在这片区域中狂舞，随后一头湮灭在正在不断扩展的黑红色图案中。
毁灭的浪潮撕扯着越发支离破碎的宇宙空间，在黑红色花纹的猛烈侵蚀之下，空间开始层层崩溃。混沌之潮的中央，随着一道暗血色的六边形花纹仿佛晨昏线一般划过激荡的破碎云海，一个闪动着黑红色光芒的庞然身影从阴影中现身。
一颗天体，充满人工痕迹的天体。这座巨大的“天体”拥有仿佛是多颗巨大岩石行星被熔化之后又被顽劣的孩童强行糅合在一起的狰狞外貌，闪动着滑腻光泽的玻璃-金属混合质地外壳上有无数强大的能量波纹正在游走。
如果这附近星明联邦的人存活，那么他们一定会惊异于这个巨大不明天体附近正在涌动的毁灭性能量。然而即使是在如此强大的能量震荡之下，完全异质的黑红色二维花纹仍然在一寸一寸的侵蚀那颗不明星体原本的光滑外壳。
原本从这颗怪异的星球之上所延伸而出的无数不明黑线开始剧烈震荡起来，在之前按照预设的总智慧需求，以本世界整体为基准对无尽永恒空间提供爆发性信息传输增幅，而在严重的超载以后又受到了规模如此巨大的冲击，在那就像被最猛烈的强酸浸泡过的，要塞那已经开始异变的外壳之下，这座不明要塞的核心结构已经再也无力控制这个开始飞速走向崩溃的世界了。
在偏远的混沌太空中，一座绝对标准的正圆形“黑暗之门”骤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