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撤离
在绝对死光的照射之下，生命的存续显然已经成为最后的空想。
残余的联邦不惜压榨出了自己所有的余力，在制造虚空方舟的同时制造了数量巨大的各式跃迁导弹，用于炸毁可能导致污染蔓延的“物质桥梁”。同时，考虑到还有之前，信息采集网络协助那些莫名的污染以几乎没有上线的速度瞬间蔓延了整个联邦的惨痛教训，在摧毁“物质桥梁”的同时，分布于各个纵深区域的“通讯桥梁”也被逐层拆除。
为了避免那些诡异的黑红色花纹再次借助信息网络作为传播跳板，所有的空间站、通信节点、观测节点和信标也都联邦摧毁了，每当一个纵深区域被浩如烟海的导弹群扫过一次之后，最后的联邦文明也会随之多出一片视线盲区。
从初衷上来讲，这样的决策并没有做错，根据现在残存的首席科学家所得出的分析结果，这种诡异的污染已经确定传播及危害能力已经在模因级以上，直接达到目前所能了解的最基础秩序世界组成阶层——纯信息级，也就是可以信息流动作为扩散载体，在任何形式的信息传播中肆意扩散。而联邦目前摧毁所有的可能作为信息通信中继节点的方式是正好可以抑制这种污染的传播的。
现已确认，真空零点能是一种类信息涨落，它的属性直接传承于四百多亿年前那场开天辟地的创世大爆炸所创造出的太初力量。这种直接由空间提取出的“能量”可以击穿空间曲率从而在宇宙中实现处于宏观世界中的“伪超光速”移动，尽管真空零点能在溅射过程中会有一些前置“先兆”，但是对于残存的联邦文明，这样的“先兆”已经无法起到任何提示信息了。
在以晶能旋涡为中心的宇宙基地群所有人的视野中，一半的宇宙在瞬间亮度变压过了超新星，目力所及之处，惨白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
“检测到超大规模在途高能量冲击！等级……无法估计！所有晶能护盾发生器进入过载状态！”当光芒照亮整个宇宙的时候，所有设施的AI便立刻做出了反应，淡金色的光膜迅速升起，建筑表面的外壳也亮起点点金色。在空间设施内部，所有的维持维稳装置全部解除了限制，依靠及时的反应和晶能的“虚空位阶优先度”，基地群勉强扛过了跋涉数十亿光年，已是强弩之末的能量冲击——预先的那一波次。
“怎么回事？”在白色光流组成的死潮稍微减弱、通讯稳定之后，维多维尔立刻向所有具有管理权限的人发去了消息。
“滋滋……执政官……我是卡文瑞尔……滋……疑似大规模零点能爆发，推测空间本身已经崩溃……”卡文瑞尔的通信第一个接了进来，虽然目前的干扰仍然相当影响通讯质量，但是这关键的第一条消息也让维多维尔反应过来当前发生了什么。
没等维多维尔对此作出任何反应，来自卡洛斯特的的紧急简讯便硬生生打破了空间站中所有人的冷静——在刚才的爆发中，有相当的“洁净”区域在扛过冲击之后出现了污染的那种独特黑红色二维花纹现象，这也就是说，刚刚在翘曲长墙那一边所爆发出的真空零点能洪流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携带着足以致命的污染气息！
“怎么会这样……”在环境的巨大变化，联邦从文明霸主直接衰落成为面对无限广大的新世界面前蹒跚学步的孩子，在事实残酷的告知这个孩子，一切已经变了。他前进的道路上再也没有任何他所能理解，所能预知的事情时，绝望的情绪开始笼罩一切。
“执政官，我是滋……翟卡希尔。”维多维尔脑海中响起了第三个声音，这总算吸引了一下他的注意力，“那种我们称之为“污染”的未知存在不仅在污染和侵蚀信息，同时它还在以极快的速度瓦解周围信息的所有稳定趋势并扩大破坏效果，我们的第三次导弹攻击极有可能是在这种稳定性缺失的情况下直接炸毁了空间结构！”
“……目前的损失状况如何？”维多维尔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话音中，已经带上了颤抖。
“承受范围内，这些总算还不是连续事件。在第二波次攻击、污染速度被大幅度减缓之后，维斯瑞凡阁下命令加快了公民撤离的速度，虽然这次的携有污染的真空零点能爆发波及范围几乎达到了残存世界屏障的边界，但是晶能旋涡的力量、我们的设施和不久之前汇报的基础晶能环境生存晶片普及已经完成，这三个因素让我们并没有损失个体资源，但是设施方面的损失……只剩下最后一个纵深区域了。”
“来不及了！”维多维尔焦急地盯着仍然有白噪声雪花的全息屏幕，“那几艘虚空方舟情况怎样？”
“只能说完成了总装，但是没有进行任何综合稳定性测试，一些对应的辅助设备也还没有安装，很多功能恐怕保证不了。”
“最基础的部分呢？生活的，还有生产的？能保证吗？”维多维尔立刻追问道。
“生活……最基础的可以保证，生产……预计的工业设备还没有完全到位，不过我们可以用数学率核心引导生产，理论上那比我们现在的任何其他工业设备都简洁高效，那东西差不多可以说能凭空造物了，但是这个做法现在还很不成熟——”
“不要管那么多细节了！”一个急切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翟卡希尔的汇报，“你们优先登船，我随后立刻安排所有人的登船事宜！我们要立刻撤离这个宇宙！”
“什么？”听到这样的命令，翟卡希尔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阁下，刚刚下线的船根本没有经过任何安全性测试，已经完工停泊的方舟彼此之间的通讯在虚空中也存在着相当严重的丢包问题，更加严重的是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可以在虚空中进行长距离稳定导航的手段，这样贸然出航……”
“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也没有办法。”维斯瑞凡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语气仍然严肃，“我先问你，这些舰船是否能从设计目标上保证在虚空中进行较长时间的航行？”
“可以。”翟卡希尔回答道。
“那么就立刻登船。”维斯瑞凡斩钉截铁的说道，“仅仅是在几天之前，这些船还没有完成最后的总装，公民撤离与晶能环境维生也都没有完成，所以舰队不能离开，但是现在，至少这些条件使得我们的文明有了延续下去的希望——快！还看不到吗？灾难已经近在咫尺！如果再慢一步，我们可能就要死在发射台上了！”
“可……就算导航问题不解决，通讯问题也会将我们隔开，虚空不是任何一种空间，一旦失联那很有可能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在冲出宇宙时共用秩序场！所有舰船同时出发！集群逃生虽然危险性高，但是总比出逃之前就被消灭的好！先走出去，再说别的！另外，将所有的研究者集合起来！如果分散不靠谱就报团！既然还无法确定的事情太多，那就尽可能按我们现在认为靠谱的方式去做！让所有的研究人员都动起来，有问题回头再解决！多活一会总比在这里如此难看的死掉要强！”
“这……是！”
“卡洛斯特，你立刻组织所有的军队登舰准备撤离，不要纠结任何内容，速度越快越好！”说罢，维多维尔关掉了窗口，看向一边的维斯瑞凡。
“我去安排具体登舰。”维斯瑞凡上前拥抱了一下军事执政官，随后一闪身消失空间站的那个指挥大厅中。
“在这里的所有人，也立刻撤退，准备登船！”在进行全站广播之后，维多维尔静静地看着全景屏幕中的空间站结构图，无数的识别标志正在通过传送从各处抵达空间站最外层的环形对外接驳区，登上方舟。
他才刚刚当选。
一开始，他有许多计划，他想带领联邦继续发展，使它变得更好。
晶能漩涡出现之后，他想的，是不要让联邦受到致命的影响。
当一系列指明未来的道路逐渐从阴影中显现，而许多文明的不合理之处最终暴露出来之后，他想的，是如何整合力量解决问题。
在面对议会质询的时候，他想的是如何尽可能取得成果，同时如何能让这些成果被思想与文化都不尽相同的诸多邦国接受……
……
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将维多维尔险些晃出一个趔趄，而在全景屏幕中，四根辐条状连接主梁中央的部分区域姿态保全应急措施也启动了，四团金色的光芒瞬间炸开，将空间站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阵令人心悸的隆隆声从结构深处传来，维多维尔很清楚，这可绝对不止是巨大构件在变形时所发出的声音——很有可能，就连空间都已经开始扭曲震动。
与此同时，全景屏幕也骤然熄灭了，在淡金色的墙壁上，一小块黑色的烟雾正在缓缓消失，多层隔离护盾已经启动，但非常暗淡。
“居然已经蔓延到这里了……”在维多维尔脚下，一道金色的环形光芒迅速亮起，将他带离了已经空无一人的指挥室。
============
一号方舟，第一舰桥。
在方舟舰体的中后部，晶能动力核心和I、II号主要水晶存储舱室的前端，原本棱角分明的内层舱壁在向这里过度时逐渐弯曲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穹顶。
在穹顶中心所对应的地板位置，一座中央下凹的圆台托举着的、由大量厚度及直径略有差异的不完全金色环带拼凑成的庞大球体正在缓缓点亮，这便是这座飞船的大脑，心脏，绝对意义上的中枢——中央数学率核心。
从底部圆台的外缘，有四条水晶质地的轨道嵌入淡金色的“金属”地板中并延伸到穹顶与地面的连接处，没入环形的实体控制台中。由于虚空飞船在虚空航行中本身时刻都在发生巨大的信息变化，这样的过程已经完全超过了生物大脑的控制极限，就算加满所有的强化插件也无法使大脑达到交互所需的最低要求，巨大部分操作只能交由计算机完成。
与飞船旁边那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巨大空间站一样，与古代的航天控制中心一样，一大群操作员在控制台面前待命，冷寂了几十亿年的孤独、乏味的控制室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
“各方舟已经完成起航前自检，除第十一方舟的晶能信息趋势推动速度存在波动、第十六方舟部分操作反应速度略慢之外，其余方舟均无问题，两座问题方舟已经启动冗余模块来协调主系统，现已稳定，技术人员正在组织筛查主系统故障。”在释放出金色流光的数学率核心前，卡洛斯特向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做出了起航前的最后一次汇报。
“命令舰队起航。”
“了解！”
在命令下达后，飞船尾端的常规推进器机组喷出了长长的金色光流，船身与空间站外层接驳环区的连接缆索锁扣纷纷无声的弹开，飞船离港后短时间内便调整好姿态并组合成为一支小规模舰队。舰队开始加速并很快拉出了一道几百光年的金色光流，在跃迁引擎的推进之下，舰队飞速接近晶能旋涡中央的那个圆形黑色缺口，那座连接秩序与混沌的“虚空之门”。
在几个小时前还是星明联邦残存区域最后的全境运营管理中心的那座巨大空间站此时已经逐渐暗淡下来，金色的光华正在从它的外壳上飞快地消散着。在各个舱室及走廊中，原本正常的运维系统已经基本全线崩溃。
应急系统所发出的微弱光芒也被开始四处弥漫的黑雾吞噬殆尽。不过这里仍然没有完全失去光亮，在已经完全瘫痪的上端尖塔指挥室和位于指挥室下层的圆形大厅中，已经失去所有光泽的金属墙壁上，一些怪异的纹路正在缓缓蠕动，在昏暗中闪动着不祥的黑红色光影。
“舰队已经抵达世界屏障！各舰开始协调秩序场，确保与旗舰提供频率完全一致！”在翟卡希尔的命令下，一些稀薄的金色“光雾”开始逐渐从各个方舟的舰体附近显现出来，光雾出现后便飞快的扩张开来并且彼此融合到一起，最后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半球形的巨大光罩，光罩缓缓贴合在世界屏障上，激起了一阵近乎凝聚出实体的空间涟漪。
而在方舟舰队的后方，残余的群星光影开始变的怪异，天体仿佛被一维化了一般，在被炽白、金黄、黑红几种颜色搅得光怪陆离的太空中被拉成了一条条长长的、扭曲的光路。
“那不是被污染感染之后所产生的空间畸变，那便是群星现在的真实形态。”翟卡希尔将所有的外围观察设备离线，转头看向维多维尔，“世界现在已经脆弱不堪，无论是我们的秩序场与世界屏障接触所产生的波动，还是群星本身的异变，都代表宇宙在那种“污染”与晶能的联合摧残之下已经不堪重压，这个宇宙所有的信息聚合体正在走向瓦解。”
沉默笼罩了正在缓缓离开家园的小小灯火们。
没有人会知道，家园的内部，曾经的一切或许会毁灭，但是在那之前，不可名状的洪潮率先在狂暴的花纹中汹涌而下。五边形的光跨越寰宇和历史，将万事万物“融化”……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不约而同的转向舰尾的方向，轻轻低下了头，向作为他们本身，还有养育了这个文明的宇宙进行最后的致意。
“舰队总秩序场已经与世界屏障再次分离，已经重新接收到各舰按照约定发送的状态信息，没有信息丢失现象！”
在各座方舟的舰桥和船舱中，欢呼的浪潮沿着网络传回旗舰，给处于压抑中的指挥者们送来了少许的温暖与宽慰。
“嗯？”看着眼前的虚空监控设备，卡文瑞尔忽然皱起了眉头，“执政官阁下，在舰队秩序场整体脱离世界屏障后，信息检测阵列捕捉到了一次从虚空中传出的信息爆发……是有逻辑的内容。”
“什么？”这件事迅速吸引了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的全部注意力，“所捕捉的信息确认具有逻辑？”
“奇怪，接收到的信息……它被我们捕捉后的直接形态就可以确认具有高度的逻辑，甚至可以直接确定是某种文字。”
“……难道它们能直接表意？！检测之后立刻将这条信息投影到主屏幕！”
在所有联邦残存的最高官员众目睽睽之下，在圆形的控制大厅中，四座全息投影全部亮起，金色的光流迅速勾勒出了缓缓旋转的大屏幕，在屏幕中，显示着这样的影像：
Παρατηρήθηκετονπολιτισμόήδηπουσπάζειμέσωτουαποκλεισμούπαγκόσμιωνεμποδίων
οπολιτισμόςδέχεταιτηλήξησυμφωνίαςπαρατήρησης
“看起来的确是某种文字。”维斯瑞凡仰起头，盯着正在旋转的虚拟屏幕，“能破译吗？”
“无法破解。”卡文瑞尔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看不出这其中到底蕴含着什么信息……”翟卡希尔眨了几下眼睛，轻轻抹去眼角的微小血珠，“如果不是它本身并没有包含任何内容，就是它们已经进行过高强度的加密……直接性的信息级加密。”
“其他舰船有接收到吗？”维多维尔追问道。
“没有。”卡文瑞尔很肯定的点点头，“旗舰作为秩序场的主发生舰，理论上拥有整个舰队的最高信息接收与发送权，这条信息目前已经被我们压下了，其他舰只的虚空检测阵列不会有反应的。”
看着正在变得无以名状的混沌视野，维多维尔长叹道：“现在，我们的文明已经踏入了这连“黑暗”概念都不存在的终极混沌海洋中，虽然我说过很多次时间有限，但是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家园……”
“也不要太沮丧了，至少……我们又将自己的存在拉长了一些。另外，维多维尔，你知道今天的日期吧？”
“今天？”，维多维尔联络了一下被钉在天花板上的永动钟，“起源纪年35 478 366 600年的最后一日。”
“……也是流亡纪年元年的第一日。”
“……对了，维多维尔你，还有在座的各位……把这些资料看一看。”维斯瑞凡导出了自己的部分记忆，并将它们封入了存储器中。
“阁下，这是……？”
“一些所见所闻——在最后跟“大家”商量登船的时候积累下来的。可以说，这其中很多内容跟我们平时看到的很不一样，它们都来自于类似的客体，但是表现方式很不相同，比如做法，比如想法。我们需要在以后与他们相处，就应该彼此学习。这样，我们就可以注意，注意——”
“阁下，注意……什么？”
“……不，反正是其中的差别之处，它们不是数据，不，不只是数据——你们要注意。”
维斯瑞凡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更多要说的了。
“奇怪……联邦的制服体系里……有过粉色的饰品……”
“什么？”
“……你们在奇怪什么？”维斯瑞凡有些不解，就好像之前的时候，本来应该是听自己讲话的时候，一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大梦初醒。而随后，这一切本身也被忘却。
……
此时，方舟舰队已经踏入虚空，不再观望那个曾经的故乡，现在正濒临损毁的宇宙。文明的脚步已经迈入虚空，不再回头。
——起源纪年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