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姐姐有气喘病,一年到头叫唤难过。尽管如此,由于她生来是个急性子,除非实在忍受不了,是绝不肯闲待着的;做点什么事,不在狭小的屋子里转个没完没了也是不肯罢休的。健三认为她那个沉不住气的庸俗样子,实在太可怜了!
姐姐还是个特别爱唠叨的人,而且唠叨起来毫不顾体面。健三与她相对而坐,只好沉默不语,显得有苦难言。
“就因为她是我的姐姐嘛!”与姐姐谈话之后,健三心里总是这么感慨无量。
这一天,健三看到姐姐跟往常一样,用袖带挽起袖子,在壁柜里翻来翻去。
“啊,好久不见,来得正好。来,用这个垫着坐吧!”
姐姐把坐垫拿给健三,自己到廊檐那边洗手去了。
健三趁姐姐不在,环视了客厅,横楣上还挂着他小时候见过的旧匾。他想起在十五六岁时,这家的主人曾告诉他:匾额落款筒井宪[5],确实是旗本[6]出身的书法家之类的人,他的字是出类拔萃的。健三当时管这家主人叫阿哥,经常到那里去玩。其实就年龄来说,有着叔侄般的差别。可是,两人总爱在客厅里摔跤,每次都要挨姐姐的骂。有时,两人爬到房顶上去摘无花果吃,把果皮扔向邻家的院子里,人家找上门来。有时主人骗他,说给他买个带盒子的罗盘,可是过了好久,仍不见兑现,使他特别怀恨在心。更可笑的是,与姐姐吵架之后,自己下了狠心:这回即使姐姐来道歉,也不宽容她。可是,等来等去,姐姐就是不来道歉。莫奈何,自己只好厚着脸皮找到姐姐家去,又窘得不知如何是好,光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直等到姐姐松了口,才进到屋里去……
健三望着那古老的匾额,就像面对着促使他回忆起儿时情景的明亮的探照灯。他感到姐姐和姐夫以往那样照顾自己,如今自己却不能加倍还报,心里十分内疚。
“近来身体怎么样?没有怎么大发作吧?”他望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的脸这么问。
“嗯,谢谢。托福,精神还算好。不管怎么着,家里这点事还能做得了……可是年龄不饶人,实在没法像过去那样拼命喽!早先,健弟来玩的时候,我会撩起衣襟,连你的小屁股都给洗干净了,可如今实在是没有那个精力了。好在托你的福,每天总算能喝上牛奶……”
虽说为数不多,健三总不忘每月给姐姐一些零用钱。
“好像瘦了一些呢!”
“哪里,我就是这个样子,有什么办法!我从来就没有胖过,也许是肝火太旺的缘故吧。一发火,就胖不起来喽!”
姐姐挽起袖子,把瘦骨嶙峋的胳膊伸到了健三面前。她眼睛深陷,眼圈稍黑,眼皮松弛,显得无精打采。健三默默地盯着姐姐那干瘪的手掌。
“说起来,健弟现在干得不错,真是再好不过。你出国的那个时候,我还心想自己怕是难以活着再见了。可是,你瞧,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如果阿爹和阿妈还健在,该有多高兴啊!”
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健三小时候,姐姐总是像口头禅似的说:“等姐姐将来有了钱,健弟喜欢什么就给买什么。”当时还信以为真。可她又说:“性情这么古怪的话,这孩子终归是不成器的。”健三想起姐姐往日说过的话和那种语气,心里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