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上谣—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玉宫桂树花未落，仙妾采香垂佩缨。

秦妃卷帘北窗晓，窗前植桐青凤小。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粉霞红绶藕丝裙，青洲步拾兰苕春。

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

—李贺《天上谣》

看李贺这首诗，我想他应该是个极浪漫的人，若非如此，怎能将他想象中的仙界描绘得如此瑰丽。那么，天上是什么样的呢？

李白说：“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这曾是我印象中最唯美的仙境。再看李贺的笔墨，却也不比太白逊色。在他们的幻想中，天上的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有玉皇王母、西天佛祖，有七仙女和天兵天将，银河两边是牛郎织女，月亮中住着美丽的嫦娥和她的玉兔。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几千年之后人类飞到了月亮上，但月中并没有嫦娥玉兔桂花树，只有寸草不生的环形山。也正是因为他们接触不到，才会有如此浪漫的幻想。

古人写游仙诗，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表达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他们希望能在诗中创造出一个理想的世界。屈原、李白、李贺笔下的仙界尤为出彩，屈原有香草美人，李白有云之君兮，李贺有玉桂清州……

最先知道李贺，是因为他那些有名的“鬼”诗。我一直觉得他适合描绘阴森之美，后来读了《李凭箜篌引》我才恍然明了，原来事实并非如此。他笔下的仙界和鬼界截然不同，鬼界美得森冷，仙界美得瑰丽，一曲《天上谣》就是一首音如梦幻的仙境之歌。

李贺的仙境跟我们想象中的相差无几，不过多了几分灵动和活力。

夜晚的星空璀璨绮丽，银河如带，细细凝视仿佛真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那月宫中的桂花开得正烂漫，芳香四溢，沁人心脾。仙女们衣袂飘飘地飞入月宫，拎着小巧的花篮在桂树下摘桂花。她们挑选最美最香的花朵装进贴身佩戴的香囊中，又将香囊挂在衣带上，每走一步香囊中就发出阵阵幽香，萦绕在仙女们周身。而仙界的花是永远不会凋谢的，无论长在枝上还是存于囊中，她们会长长久久艳丽如新。当仙女们盈盈飞在天上，款款行在云间，桂花香便如影随形，人间最美的景色也比不上这一幕。

在天宫的另一座仙府中，弄玉公主正卷起窗帘，静静地眺望窗外景色。她本是凡间君王秦穆公的女儿，因精通音律，吹得一手好箫，华山的少年箫史与弄玉志同道合，特地前往秦宫与她相见，二人天天在凤凰台切磋吹箫技艺，久而久之便互生情愫。他们吹奏的箫声越来越动听，连天上的凤凰都被吸引了，后来他们就跟着凤凰一起飞到了天上，成了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转眼千年过去了，弄玉还是当年的弄玉，容颜倾城，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太阳神的马车从天际飞过，天已经亮了，她看到窗外梧桐树上停着的小青凤，正是当年带着她和箫史来到天界的那一只。天宫就是这样神奇，时光仿佛被锁定在最美一刻，千万年不变。

雾色朦胧，空旷的云彩之上，仙人王子乔悠闲地吹着笙管。他的身世和弄玉差不多，也生在凡间的帝王之家，死后成仙，成就了一段传说，很多诗中都有提到他，如汉代古诗《古诗十九首·生年不满百》中的“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王子乔成仙后的生活比在人间要自在多了，他闲来无事便像这般吹着笙管，神龙们听到他吹奏的音乐，快乐地在云上耕作，播种瑶草。传说瑶草是一种吃了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草，只有天上才有。巫山神女瑶姬死后，精魂就在姑瑶山上化作了瑶草，也不知和这里的瑶草是不是同一种。

神龙们的瑶草还未播种完毕，就见一群仙女乘云飞过，她们穿着美丽的衣服，纷纷前往南海中的仙岛清州游玩。清州风景秀美，花开遍野，仙女们美得就像怒放的鲜花一样，她们偶尔偷闲来清州游玩，心情甚是舒畅。在花香之中，她们一边嬉笑一边采着花儿，怡然自得。

而这个时候，太阳神的马车又从天上飞过去了，驾车的是女神羲和，她是太阳的母亲，也是太阳的车夫。每天早晨她都要驾着太阳车在天上飞驰，为人间送去光明，到了晚上再把太阳带回太阳宫。她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的工作，时间也在太阳车转动的车轮中飞逝而去。光阴荏苒，东海神山四周的海水都干涸了，沧海化作了桑田，另一边又生出了别的海，如此反复交替，生生世世。

当凡间已经千万年过去，昔日的一切被新景象所取代，天上还是像以前一样瑰丽多彩，一点都没变：仙妾月宫采桂花，弄玉卷帘看青凤，王子云中吹笙管，神龙耕烟种瑶草，粉霞仙子踏清州，羲和驾车御太阳……所有神仙都依旧自得其乐，过着逍遥的日子。

李贺笔下仙界和其他诗人的又不太一样，似乎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威严，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亲切。让人读了之后觉得，原来仙女和凡间女子一样喜欢美丽芬芳的鲜花，喜欢在风景秀美的地方踏青，原来神仙也要耕耘播种……

细想来，这或许不是仙境，而是诗人理想中的“凡间”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