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跃幽忧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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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踏歌长行

我们要有最朴素的生活,与最遥远的梦想。

即使明日天寒地冻,路远马亡。

Chapter 1

所有人都说,每个女生在找到一个可以完全依赖的男朋友之前,必须像个爷们儿一样顽强地活着,所以杭晚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踩着一把一米半高的扶梯换灯泡。

她用一种非常怜悯的眼神注视了我整整五分钟,盯得我毛骨悚然,差一点儿就从扶梯上摔下来。

“丁小新,人若自轻自贱,谁救都没用。”这是那个漫长的夏天,杭晚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我对此表示高度的认可。可是说真的,认可是一回事,而要做到改变又是另一件事。

这个夏天,我把家安到了CD市郊一座七十年代的两层小楼里,我拥有一整个阳台和午后浓郁的阳光。杭晚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朋友,她是个把“活该”挂在嘴边,但一旦你有麻烦,永远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的人。她的仗义,让我感激。这个略显冷漠的世界,大家各自都有自己的伤痕和难处,锦上添花是一种美德,雪中送炭就不要那么期待了。在我最窘迫的那段时间里,是她每周末堵一个半小时的车,横跨半个城市来填满我空空如也的冰箱,这份恩情,我想自己此生必当铭记。

五月的时候,我卖出去人生中的第一幅画,拿到酬劳的那一刻,我有些矫情地流了两滴眼泪,然后拨通杭晚的电话,“半个小时后,程记见。”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二十罐啤酒,吃了五十只烤生蚝,许久没有过的奢侈让我时刻警惕的心慢慢放松下来。成都的夜晚没有星星,那一匹墨黑色的绸缎笼罩了整个世界。说实话,在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念老家的星空。

杭晚右手拿着一罐啤酒,左右摇晃,眼神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丁小新,你这样值得吗?”

酒过三巡,头脑微醺,我趴在满是油渍的圆桌上,用食指敲着一只生蚝的壳,轻声说:“晚晚,等你爱上一个人就会知道,‘值不值得,应不应该,会不会后悔’这些问题是多么莫名其妙。”

Chapter 2

其实我一直在想,应该怎么跟别人讲起他,那是我整个青春里最无法分享的秘密。

我喜欢的人,他也住在这座城市,横跨整座城,和他亲爱的女友相亲相爱地生活着。因为他很多年前的一句话我来到这里,却只能活在他的生活之外。我甚至不能确定,许朝阳他还记不记得那年夏天,打着赤脚跟在他身后祈求他能大发慈悲给她画一幅肖像的女孩。

我的家乡是一个远离喧嚣以及肮脏尾气的小城镇,与此相对的是它的沉默与闭塞。读小学那年,成都的亲戚给我邮来两块进口巧克力,我妈研究了半天这个又甜又苦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最后她给我泡了一杯巧克力水,以为它可以预防感冒。后来我给杭晚说了这件事,她笑了整整一个礼拜。这对于她这种从小出生在城市,看惯了潮流大浪袭来又退去的人来说,的确可笑又难以理解。

十六岁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有一个白头发的外国老头炸的鸡腿是那么好吃,这个世界大得要命,轻易就把出生在不同地方、有着不同命运的人物划分开来。我有的,是我妈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炸糍粑,裹上一层红糖,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很腻。

可是,十六岁那年,许朝阳出现了。他背着一个墨绿色的巨大画板,头上戴着一顶很滑稽的帽子,手上拿着一台在我印象中非常非常昂贵的卡片相机。他向着我迎面走来,展开璀璨的笑颜,“你好同学,请问庆远旅馆怎么走?”

我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棍在炽烈的阳光的暴晒下化为糖水,顺着我僵硬在空气中的右手一滴一滴地滚落到地上,电光石火间我被一种莫名的情感袭击了。在那一刻,我很俗气地想到了一个词语——高贵。

是的,许朝阳和我从小见到的男生都不一样。他是那样整洁、干净、文质彬彬,我们镇上的男生可从来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你好”。

Chapter 3

我的房东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太太,儿女不在身边,两套楼上楼下的房子,一套租给了我,她自己住楼下那套。偶尔煮了好吃的,她总会端一碗上来给我,热腾腾的饭菜总让我想起自己的妈妈。

我一刻也没有拥有过他,却好像失去了他千百次。说起来很矫情,可我心有所向,就好像是受制于人一般。

在一个被噩梦惊醒的早晨,我心血来潮想偷偷去看他一眼。我化了一个尽量不引人注目的妆,换上一身看上去像是邻家大婶、一丢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衣服。在百度地图上查好了换乘的公交线路,我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和许朝阳的距离足足有一座城市那么远。

我看着他从画室出来,好像十六岁那年的他一样,背着巨大的画板,身姿笔挺,熠熠夺目。我坐在街对面的7-11吹着冷气,咬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关东煮。这间便利店的凳子高得很不科学,我晃动着无处安放的双腿,久违的阳光落在我的身上。

然后我就看到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生从后面靠近他,许朝阳转过身,笑容很自然,他开口说了些什么我听不见,只看到那女生笑得特别开心。他们真相爱啊,连我这样一个路人甲都被这种看似美好的爱情感染了。我拿起手边的纸巾画上两个手牵手的小人,简笔画并不是我的长项,所以我把他们画得很丑。

喂饱了自己我就准备回家,却被坐在旁边的男生给叫住:“喂,同学,你的画忘记了!”他扬了扬手里那张纸巾对我说。

“不要了,送给你吧。”我不习惯跟陌生人进行过多的交流,尽管这个男生长得真好看。

这个拾金不昧的男生好像没有听懂我话里的意思,背上他的双肩包跟了上来,“画得这么可爱,怎么就忘了呢?”

“我不要了,如果你觉得喜欢可以留下,不喜欢丢掉好了。”我重复了一遍,加快了脚步。

“那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吧!你送了我礼物,我请你吃冰激凌吧!”我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忍住被打扰的强烈不满,好脾气地对他说:“不用了,我大姨妈到访,不能吃冰激凌。”

“那你给我留个电话吧,我收了你的礼物,我们就算是朋友了,等你大姨妈回家了,我再请你吃冰激凌啊!”

我为什么要在公共场合跟一个素昧蒙面的男生讨论我的大姨妈来去问题?我尽可能地表现出现我的不耐烦,“够了,你把我的画还给我吧,我不送你了。”

他摇摇头,眉宇间全是笑意,“那可不行,我看你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像在等人的样子,你是来找许朝阳的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漏掉了两拍,有种做贼心虚被逮了个正着的感觉,“你胡说什么啊!我又不认识许朝阳,再说我也不知道他的画室在哪里啊!”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不认识,你还知道他是画画的啊?”

从智商方面来说,撒谎真不是我的强项。我被当场拆穿,场面一时有些滑稽,他却适时地退让了一步,“好啦,我不会告诉他的,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嘛,改天请你吃冰激凌。”

我不甘心地掏出笔,在那张餐巾纸上写上了我的电话号码。在他一副得逞后的狡黠的注视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臭流氓!”

他笑得更开心了,丝毫没有觉得他的热情相对我的冷漠来说,是一种侵略。

Chapter 4

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讲笑话的天分,若是跟我不太熟的朋友,通常聊上两句就会觉得无趣,终止对话了。可我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杭晚的时候,她足足在我的沙发上滚了三圈,笑得都快抽过去了。

“哈哈哈,丁小新你是不是个白痴啊!”看在她给我带了一整盒三文鱼寿司的分儿上,我决定不跟她计较我是不是白痴这个问题。

“那后来呢?他有没有打给你?”她不死心地追问。

“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八卦,当然没有打给我啊,不然我肯定羞辱死他,居然敢威胁我!”我塞了一个寿司到嘴里。嗯!真好吃!

下一秒我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嗨,我是顾远辰,周末有时间吗?约你唱K。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当我放下手里的画笔准备回短信拒绝他的邀请时,第二条短信又跟着传进来——许朝阳也会参加哦!

我承认我犹豫了,在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我深吸一口气,回复他,好的,告诉我地址。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好,空气里充满了水粉颜料的味道。它们淡淡地环绕着我,像是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躲在树林的岩石边,许朝阳站在一副巨大的画幕面前,手里的画笔行云流水般行走在画布上。林间溪流,鸟语花香跃然纸上。我想我对他的喜欢应该是从崇拜开始的。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或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躲在那里,只见他转过身,对我招了招手,“小不点儿,来!”

十六岁的我,只有一米五的个头,平时很介意别人笑话我矮,可“小不点儿”这个称呼却着实让我心生欢喜。我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哇!你画得可真好!你是个画家吗?”

“我现在还不是,不过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他认真地说。那时对于我来说,“梦想”这个词既遥远又陌生。

他见我盯着画布垂涎三尺的模样,问我:“要不要试试?”

我忙摆手,“不要不要不要!我可不会画画,万一画错了就糟糕了。”

“画画跟你做题不一样,它的答案并不是除了对就是错,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就算画错了,也有机会可以弥补,我教你吧。没关系,这只是我的草图而已,来,试试。”他把羊毫笔递到我手里,“画水粉画最重要的是考虑整个色彩色调的调节关系,不能东一块西一块,你可以试着画画这里,颜色厚一些就好,笔触稍微需要一些节奏感……”

那天下午,在许朝阳的指导下,对画画一窍不通的我完成了那幅画。放下手里的画笔,我简直不敢相信它竟然可以这么美!许朝阳也好像被我震惊到,毫不吝啬地夸奖我,“小不点儿,你真有画画的天赋,不学画画亏死了。”

Chapter 5

我想我必须要谢谢顾远辰,他至少让我知道了许朝阳的女朋友叫知微。她的名字可真好听。

跟着他进到KTV包间,里面很多人,他看出我有些不适应,赶紧给我介绍,“这些都是我们画室的朋友,大家志趣相投,经常组织一些集体活动。以后你要是想参加的话,随时欢迎哦!”

“远辰,这是谁?新女朋友吗?”站在门口抽烟的一个男生看到了我,笑得有些暧昧。

在顾远辰还没开口回答之前,我赶忙否认,“不是的,只是朋友。”

顾远辰无奈地说:“喂,同学,你这样迫不及待划清界限我很丢人哎!”

我丢了一个“关我屁事”的白眼给他,下一秒我就看到了许朝阳和他的女朋友。他们牵在手向我走来,顾远辰看出我的手足无措,轻轻握了一下我的手,“怕什么!”

“嗨,朝阳,给你介绍个新朋友!”顾远辰突然顿住,转过头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丁小新!”顾远辰显然对我声如蚊蚋很不满意,大声重复了一遍,“嗯,她叫丁小新!”然后又对我说:“他是许朝阳,这是他的女朋友知微!”

我知道并不是每件事情都会按照我编排的剧本来进行,这样的重逢显得有些仓促而不圆满。我伸手握住许朝阳伸过来的手,他十分礼貌地跟我打招呼,“嗨,你好。”

他竟然没有认出我,这让我有些失望,却又松了一口气。倒是这个叫知微的女生,上来亲密地挽住我的胳膊,“哇!小新你长得真可爱啊!”

我听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女生时,说她可爱就准没错。我想甩开她,却被她挽得更紧。不得不说,知微长得很美,乌黑的头发有些蓬松的小卷儿,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眉眼含笑,带着小孩子一样的骚乱和柔美。许朝阳看向她的表情里满满的都是宠爱,“知微,你能不能矜持一点,别吓到人家了。”

“我又不是老鼠,胆子没那么小!”我有些赌气地说。

许朝阳微微愣住,顾远辰却大笑出声来,“丁小新,你真可爱!”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顾远辰的庆功宴,他得了一个很了不起的奖,那可能是我拼尽全力也不可企及的荣誉。

大家都在为他高兴,我却被心里的小情绪钉住了。该死的许朝阳,他怎么会忘了跟我的约定。

那个夏天,我俨然成了许朝阳的小尾巴。平时趁着放暑假恨不得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的我,每天天不亮,就偷偷遛出门,到镇上那家百年老字号的炸鸡店给他买鸡腿。我都快被自己这种下了血本的孤注一掷感动了,也顾不上对不对得起那两只陪了我十年的小猪储蓄罐了。

许朝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赞叹,“好吃!比我们那里的KFC还好吃!”

我咽了口唾沫,显得特别无知地问:“什么是KFC啊?”

“就是一间连锁店,卖炸鸡的,也不只有炸鸡,还有汉堡、可乐、薯条什么的!”他觉得好像并没有给我解释得很清楚,想了想又说,“就是一个白头发的外国老头,跑到中国来开的快餐店!”

我问:“好吃吗?”

他说:“好吃!等你以后去找我玩,我带你去吃,我请客!”

……

那两个月的时间,我给许朝阳买早饭,他教我画画。他说我进步很快,真是孺子可教也。这样的称赞让我觉得浑身都是动力,有种跟身边所有平凡的一切都被隔离开来的感觉。

所以在他要走的那天,我哭得差点儿背过气去。我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唰”的一下,从头凉到脚。语言这种东西,在表达不舍的时候显得那么无力,在表达离别的时候又显得如此锋利。

许朝阳看着哭得像泪人一样的我,无奈地笑了笑,“好啦,你都是个大人了,哭起来多难看啊。你不是有我的电话号码吗?可以随时打给我啊。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画画哦,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后来我把小猪肚子里剩下的所有钱都买了画板画笔,为了让并不算宽裕的爸妈送我去画室,挑灯夜读连续考了三次全班第一名,他们才松口答应了我。

Chapter 6

那天之后,顾远辰经常会来找我吃饭。他好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与我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那么自然。在我表示抗拒之后,他有些受伤地问我:“丁小新,你不觉得跟我一见如故吗?”

我有些无语地说:“并!没!有!”

杭晚批评我不知好歹,她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一见如故,你说的话题他都感兴趣,你叫他听的歌他都觉得有深意,你说的风景他都觉得特别美丽,只不过是因为他喜欢你。我觉得杭晚这脱离实际的揣测太有趣了,顾远辰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每次带我去吃的肉都很好吃。

我有时候会很不厚道地想,有个这样的朋友也挺好。

他对绘画有着很独到的见解,经常能给我的画一针见血的点评,也可以轻易看懂我要表达的意思。好几次我觉得遇到瓶颈的时候,他都能迅速化解我的困惑。不可否认,在遇到顾远辰之后,我突然时来运转了。

在画廊寄售的好几幅画都被买走,原本窘迫的生活突然就变得宽裕起来。

周末,杭晚非要拉着我去商场,说替我选几件上得了台面的衣服。兴许是被她故作嫌弃的表情刺激到了,我财大气粗地说:“买!爷有的是钱,一个款式买两件,一件穿一件撕开当抹布!”

我被杭晚拖进了商场,两个小时后,我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叹息:“钱包啊!我对不起你啊!”

生平第一次对杭晚这个富二代心生羡慕,看着同样大包小包却面不改色的她,我有些自暴自弃地说:“走,吃甜品去,把最后剩下的两百块花完!千金散尽还复来!”

杭晚笑得可开心了,“丁小新,你是不是疯了,居然开始吟诗了。”

我是疯了,我突然发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放肆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活得像一个拧紧了发条的胡桃夹子,生活是我没有排练好的舞台,我怀抱着我的梦想不断被推倒,又劫后余生地重建。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我很孤单,是谁编的什么“只要梦想同行,就永不孤单”这样的鬼话,让他勇敢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在那个相对闭塞的小镇上,我像是跟所有人背道而驰,面对他们的不理解,我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我深知他们不会懂,在那样普通的家境下,要负担画画这么大的开支,很多人跟我爸妈说过,让小新好好念书,将来考所好学校不就行了,别整天白日做梦要当什么画家。可值得庆幸的是,尽管爸妈不能理解我的坚持,却始终在尽力维护我的天真,这已经让我充满感激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告诉许朝阳,我有多努力,我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始终弄不清黄绿色的小不点儿了。我离他的世界很近,近到仿佛我再往前跨一步,我所期盼的事情就会顺理成章地如愿以偿。

Chapter 7

我让顾远辰替我约许朝阳出来见一面,顾远辰听过之后微怔了一会儿,很快便掩饰好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好呀,不过他很忙的,我可不敢保证他一定会给我面子哦!”

顾远辰小看了自己的“面子”,许朝阳答应了他。

我们约了周末的下午两点,在天府广场的KFC见。

我换上新买的衣服,化了一个淡淡的妆,反复在镜子前确定三遍已经无懈可击了才赴约。天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

尽管已经在心里彩排过无数次,再次见到许朝阳我应该说些什么,笑的时候应该用怎样的弧度显得比较好看,可当我真的坐到他面前的时候,脑子里居然一片空白。我局促地搓着手,哪怕他觉得对面这个女孩万分奇怪,觉得我蠢得要死,我张了张嘴,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好!”是他主动先开的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叫丁小新对吧,远辰的女朋友!”

青天白日,这是多大的冤屈啊,我什么时候成了顾远辰的女朋友。其他人误会我也就算了,居然连许朝阳都这样认为,我真是快哭出来了,“不是,我们只是好朋友!真的,只是朋友!”

“……”

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询问我:“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去给你点。”

“鸡翅、可乐、汉堡、薯条我都要!”反正都这样了,豁出去至少把肚子填饱吧,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等到我塞了一堆食物进到肚子里的时候,总算可以正常思考了。外国老头儿做的炸鸡果然好吃,我舔了舔手指说:“许朝阳,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他从我面前那一堆食物残渣中抬起头来,好像在认真搜索记忆中关于我的那一段。终于,在我的殷殷注视下,他说出了让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的几个字,“小不点儿?”

我激动得使劲点头,“是我啊!”

“天哪,没想到真的是你!”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我终于肯定了,上次见面时他的确没有认出我来。

我想,许朝阳应该会问我为什么来成都,来了成都又为什么不跟他联系?可是他开口却说:“你该不会是为了吃外国老头儿的炸鸡特地跑来成都的吧?”

“……”

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后来的时间,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是他的电话铃声响起让我原本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提醒,向我略微点头示意抱歉,这才接了起来。无论过了多少年,许朝阳依旧是那个优雅的小少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喂,知微。”

我看着眼前这个专心接电话的男孩,他逐渐与十六岁记忆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叠起来,一样的温和,一样的美好,一样的熠熠生辉。他的手指干净而修长,眼神清澈而明亮,它们迅速熄灭了我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总有这样一个人,让你拼尽全力,却不敢妄谈思念。

“不好意思啊,小不点儿,知微这个笨蛋出门又忘带钥匙了,我得赶紧给她送去。下次我们再一起请你吃饭……”他抱歉地笑笑。

我理解地冲他摆了摆手,“没关系,你快去吧,再联系!”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害怕时间的力量,我曾经以为,只要心里的期望像磐石一样坚固,分针秒针就只是忠实的目击者,它们会替我记录下每一点辛苦与投入。可我在这一刻好像突然懂得了什么,这一声一声的嘀嘀答答更像是温暖而认真的催促,你已经错过了那些过期不候的心动,是时候与这一切告别了。

Chapter 8

我沿着府南河边翠绿的草坪走着,来成都这么多年,除了画画以外我好像根本没有认真打量过这座城市。河边支起来热火朝天的麻将摊、挑着“麻辣豆花儿五元一碗”担子的贩卖商人、在岸边放乌龟回家的小朋友……这些热闹非凡的小细节组成了这座娱乐之都的大幕布,人人都在演着自己的生活,而只有我觉得很孤单。

“我说丁小新,你能不能有素质一点儿,别再践踏草坪了?”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把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我转过身,是顾远辰。

“你跟着我干嘛?偷窥狂!”刚才在KFC,我就发现他躲在一个看似隐蔽的角落里,没有吃薯条,也没有喝可乐,只是偷偷注视着我和许朝阳的方向。

“谁是偷窥狂?我只是担心你失恋了想不开投河污染环境而已!”被我拆穿,顾远辰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我必须承认这个男生好看得让人自惭形秽。

我顿了顿,“我要回家了,这么多年,我也有点儿累了。”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看着我的眼睛说:“丁小新,你还记得你是为什么离开家乡来这座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的吗?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许朝阳吧!”

我想起那年,自己踌躇满志地跳下火车,背着大大的画板,脚边放着巨大的行李箱,我心里的确不只有终于跟许朝阳在同一座城市而感到兴奋,更多的是被这个更大的世界吸引的雀跃。只是我非要把这成长的每一步都冠上“许朝阳”的名义,仿佛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我年少情窦初开的意义一样。

他见我沉默了,又接着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坐在7-11的窗边,吃了一碗关东煮,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从画室出来的许朝阳,两眼好像放着光,一看就是许朝阳的爱慕者。后来知微出现了,我心想这个小姑娘总该知难而退了吧,可你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又马上重振旗鼓,那种徒劳也是欢喜的模样真是迷人极了……”

“你很有画画的天赋却不自知,在我们这些人急于表现自己、将画画作为一种炫耀优越感的工具时,我看了你每一幅堆在角落里的画,那么清新自然的色彩,像是从来没有被这个世界污染过的纯净。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在一间画廊买过的那幅画,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你的画,如果是的话,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牵引……

“我希望你可以珍惜你的才华,经过这一段波澜壮阔的青春,时间总会留下什么给你,也许不是你期待的爱情,但总会有别的什么……

“丁小新,我真的觉得,二十二岁画画的女孩很美……”

我在他真诚的注视下,想起了那年的自己,心怀爱慕、满心欢喜的自己。

很不合时宜地说:“说了这么多,顾远辰,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一直以为我需要鼓起足够的勇气才能直面自己的感情,可我突然发现,面对面前的这个男生,我好像不必表现出来很厉害、很从容的样子。

Chapter 9

后来杭晚问我,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对许朝阳这么多年的执念?

我想起顾远辰的那句话——丁小新,要想拥有必先懂得失去了,应该如何接受。

至于别的,天高路远,来日方长。谁能说现在尚且陌生的人,不会变成来年亲爱的某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