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卷5-10章 阿沅 ? 贰
钜子杨不疑挂念着神农顶比武一事,一路上恨不得不吃不睡,可阿沅和蒲无伤体能就差了不少,一个大伤初逾,一个本就文弱,不断拖杨不疑的后腿。
好在路途还算顺利,待三人赶到神农架山脚之时,竟还早到一天。
杨不疑很是满意:“这回以逸待劳,任凭谁来,我都不惧也!”
蒲无伤揶揄道:“原来钜子也有怕的人?这里是你的主场,难道还怕他人反客为主不成?”
杨不疑摇了摇头,似乎有恃无恐。
阿沅似乎还有些担忧:“钜子,你是否要再唤些弟子过来助战?万一对方不那么光明正大……”
说起来,神农架是她的伤心之地,上一次来这的不速之客是玄烟阁的两个杀手,用调虎离山之计去抢姜艾,还把自己打得重伤,伤口深至经脉,若非蒲无伤相救,恐怕早已香消玉殒。
如今伤口虽然愈合,但气力却大不如初,虽然还有些拳脚底子,但临敌时却连庸手都打不过,与废人一般,不由沮丧。不过其后因祸得福,能与蒲无伤配作眷侣,又得多谢老天爷垂青咯。
杨不疑倒是释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自己择了一间草房,笑对蒲无伤道,“蒲兄,那间上房便留于你二人罢!”
蒲无伤见阿沅羞涩,连忙摆手:“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不可唐突佳人,我同你一屋。”
阿沅低头不语,含情脉脉看着情郎。
杨不疑无奈地笑了笑:“那好,今夜大家早些歇息,明日还有重头戏等着我们!”
言罢,三人便各自回屋,总算是安顿下来。
时隔大半年故地重游,阿沅心中感慨万千。想起当初的那些时日,在山脚溶洞里陪伴方兴疗伤,在山腰别院与芈芙、姜艾朝夕相处,又到神农顶与蒲无伤、杨不疑邂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芈芙与自己分道扬镳,姜艾远赴蜀中,方兴在江州城为重回镐京而挣扎,各自都在为未知吉凶的前程奔忙,真是个别离的季节,满是离愁别绪。
当夜孤枕难眠,但也幸而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阿沅待天刚翻鱼肚白,便起身出屋,准备给两位同伴张罗早餐。
她对神农顶也已轻车熟路,虽然大多房屋已被荒废,但阿沅依稀能找到原先会客厅、祭坛和药坊的遗迹,而在神农派门户正厅前,屋外有片空地,其间立着一杆大旗,上书“医”、“药”二字,迎风飘舞。
而今日,旗下正呆立一人,仰望着旗杆顶部出神,正是蒲无伤。
阿沅悄悄地移步过去,突然少女心起,踮脚蒙住他的双眼:“猜我是谁?”
“还会有谁,”蒲无伤早已笑得不可自矜,顺势抱过阿沅腰肢,却发现她“哎哟”一声,赶忙问道,“如何?受伤了么?”
“你手中拿得什么?压疼人家……”
阿沅低头一看,原来蒲无伤手中拿着一壶浓酒,顶住了自己的腰间。
“啊也,是我的疏忽,”蒲无伤颇有歉疚,“方才只顾着发呆,忘了把它放下咯……”
阿沅笑嘻嘻道:““怎么?蒲掌门也开始借酒浇愁了不成?”
蒲无伤害羞地笑了笑:“这倒不是,神农顶的酒可不是用来喝的。这浓酒可以麻醉神经,也可以消去创口的毒物,可是大有用处。”
阿沅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回想起去岁蒲无伤给自己治伤之时,就是用了女公子芈芙窖藏的陈酿老酒。只不过,那时她衣不蔽体,羞愧难当,又大恩难报,便是从那时起芳心暗许……
看起来,蒲无伤也在回忆同一段往事,二人相视一笑,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阿沅一怯,赶紧转移话题,左顾右盼,便把目光瞟到旗杆之上。
她道:“嘿,我觉得,这个字不好……”
蒲无伤疑道:“医字?这字怎个不好法?”
阿沅嘟嘴道:“你看,这‘药’字就很合理,上为草头,下为‘乐’字(繁体‘薬’),神农尝百草,百姓药到病除,自然和乐,故曰为‘药’。至于这‘医’字嘛,就古怪得紧咯!”
蒲无伤不以为然:“古怪?”
阿沅道:“反正我看不懂……”
蒲无伤兴致颇高:“这‘医’字得拆成四部看,可有学问了——‘匸’者,按跷推拿也,‘矢’者,石砭之术也,‘殳’者,针灸之术也,至于这‘巫’嘛……”(繁体的“毉”字。)
阿沅嫣然一笑:“奇也怪哉,不合理吧?为何医字里面有个‘巫’字?”
蒲无伤一时无法自圆其说:“自古巫医不分家嘛,最初的中原医术,不就是来源于巫彭为代表的巫族医术么……仓颉造字之时,把‘巫’字加进来,或许是为了不忘本……”
阿沅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巫教已经分崩离析,这个‘巫’字是再使不得的咯,必须改!”
“是该改,”蒲无伤挠挠头,“可是我改得么?”
阿沅笑道:“你身为神农派掌门,又收了岐、黄支派,乃是正道医术集大成者,你若改不得,天下没人改得咯!”
蒲无伤谦卑道:“我可不像杨兄那么自信,一副唯我独尊的霸气……”
阿沅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自诩天下无敌手,怕是危险已然切近。”
蒲无伤点了点头,但是心中显然还在琢磨改字一事,嘀咕道:“把‘巫’改成什么好呢?”
“有了!”阿沅指着他手中的酒瓶,“改成它如何?”
蒲无伤奇道:“酒?这也只有你想得出来,岂不贻笑大方?”
“非也非也,”阿沅笑得合不拢嘴,“‘酒’太俏皮,那就去掉那三点水,改为‘酉’字,如何?”
蒲无伤凭空写了一遍,大呼“妙哉”,于是二话不说,把旗降了下来,蘸墨挥笔,见“毉”字改为“醫”字,惹得阿沅喜笑颜开。
二人此时只是一时兴起,却不料随着神农派发扬光大,后世行医之人也都以此为惯例,把“匸”、“失”、“殳”、“酉”这四部拼成“醫”字,流传数千年,直至今日。
炎夏之日,神农顶山巅却是凉爽异常,令人神清气爽。
阿沅依偎着自己的爱侣,又说了好一会儿情话,只愿长此以往就这样陪伴在他身旁,自此浪迹天涯,再无所求。
“嘿,”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刚才呆呆地在站这旗杆下,是在想什么呢?”
蒲无伤一本正经:“我是在想蛊毒的事情。”
“蛊毒?”阿沅感觉话头不对。
蒲无伤点头道:“你提到过那位叫若若的女子,她似乎拥有厉害的毒物,是也不是?”
“她……”阿沅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蒲无伤一向不解风情,阿沅起初问为何在旗下发愣时,何尝不希望他能回答“我正在想你”这样肉麻的情话,可她素知对方不擅哄人欢喜,倒也没有很高期望值。
可是,他张口便提到若若,这又是什么意思?
阿沅年幼习武,自认为不是矫情之人,可想到若若那千娇百媚的仪态,那勾人摄魄的眼神,她心头如同打翻醋瓶,又好似被钝锯凿开,难受万分。
蒲无伤不解其意,只顾催问:“给我讲讲这位若若的来历,如何?”
阿沅见他眼神放光,不忍拂其兴致。一来蒲无伤是正人君子,和若若也素未谋面,倒不担心他会有移情别恋的想法;二来阿沅也不是芈芙,心中没那么多小九九,也没无聊到凭空给自己树立个假想情敌。
她心中感慨,我阿沅只是女公子的丫头,承蒙蒲掌门不嫌弃我出身卑微,对我垂青有加,又有什么好抱怨呢?更何况,若若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何必要提防于她?
于是,阿沅便把若若如何解了楚军之毒,又如何用“瘟蟾蛊”将板楯蛮打得土崩瓦解的经历,事无巨细、原原本本同蒲无伤说了一通。
蒲无伤自然料不到阿沅方才的内心独白,自顾自感叹道:“诚然,蛊毒的毒性比寻常毒物还要厉害许多。”
阿沅道:“此话怎讲?”
蒲无伤道:“此前在彘林时,赤狄鬼子坐拥四大奇毒固然难对付,但这些奇毒大多都毒性单一稳定,也并非无药可解。可蛊毒不然,乃是由养蛊人精心炼制而成,配方、原料、比例、时间不同,毒性便大大不同。”
阿沅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蒲无伤又道:“此前板楯蛮会使毒但不会解毒,而蜀军的野瞳索性连使毒都不会,更是证明蛊毒之非比寻常。若若和她的雪山派会使毒,可是厉害得紧,据说养蛊之人总要用蛊伤人性命,否则会被反噬。总之,我们要多多提防才是。”
他说话时总是一副老成人模样,可阿沅偏偏就欣赏他这较真时的模样。
这时,只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沅妹子你也心忒大。”
阿沅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杨不疑。
“怎么说?”
杨不疑坏笑道:“那妖女会情蛊,就不怕你的蒲掌门被横刀夺爱么?”
阿沅佯嗔道:“我才没那么小心眼,蒲掌门三妻四妾,倒也正常。”
蒲无伤则连连摆手:“巫蛊之术与正派医术格格不入,我怎能开门揖盗?”
杨不疑突然正色道:“总之,这个若若必不简单,你二人他日再与她碰面,还需多留个心眼。”
蒲无伤反问道:“她救过阿沅的命……”
杨不疑不以为然:“你就是容易天真,所以才让你多加小心。”
还没等蒲无伤反驳,杨不疑却问起阿沅来:“妹子,你的武功恢复得如何了?”
阿沅摇了摇头:“就是手脚使不上气力,一招未待使老,便收不住去势,也换不了下一招……”
杨不疑没有回应,只是让阿沅演练了一遍最粗浅的武功。阿沅才踉踉跄跄舞罢一套剑法,已然气喘吁吁。
杨不疑道:“你原先所学的招式太注重柔韧性,如今腰腹用不上力,自然使不完全。”
阿沅被说中心事,连忙道:“那我该如何?”
杨不疑问道:“怎么,当初授你艺业的师父没教你如何复功么?”
阿沅脸一红:“未曾……他教得急,走得也急……”
杨不疑大笑道:“倒是个甩手掌柜,这样吧,我传授你一套重新练功的法门,如何?”
阿沅喜道:“求之不得!”
“不过……”
“不过什么?”
杨不疑不怀好意地看了蒲无伤一眼:“不过,我师门重来艺不外传,你得先拜我为师!”
阿沅略有纠结:“这……”
“怎么?嫌不疑武艺低下,不配为师么?”
“非也非也,”阿沅连连摆手,“只是,我已拜师父……”
“你磕头了么?”
“倒是没有。”
“他纳你入门庭了没?”
“也没有。”
杨不疑大笑道:“依我看,你师父姓甚名谁,是何门何派,座下弟子有几人,恐怕你都不知道吧?”
阿沅羞愧不已:“恩师授业时蒙着脸,我连他老人家的真容都没见过……”
杨不疑笑道:“这你就不懂了,那人只是教你武功,为了让你去镐京城做他的卧底,是也不是?”
阿沅知道钜子所言句句属实,不得不点头承认。
回忆起恩师从热病中把自己救活,然后教授自己一些粗浅武功,便托自己去镐京城卧底于虢公长父身边。期间又逢楚国国君以要事相托,让我去担任雩祭祈雨的女灵,这个中委屈和波折,又如何能够对人启齿?
杨不疑道:“从侠客道来说,你和传你武艺之人并无师徒之分。这样吧,我既不须要妹子你叩头,也不需要你喊我一声‘师父’,看在蒲老弟面上,你只需作揖即可!”
阿沅望了情郎一眼,蒲无伤点了点头。
她再无疑惑,倒地便拜:“师父在上,受女徒阿沅一拜!”
“快快请起,”杨不疑大喜,对蒲无伤道,“我收阿沅妹子为徒,我与她有了师徒名分,你不必再担心我夺你所爱了罢?”
蒲无伤笑道:“你也忒多心,我哪有那么多醋意?”
阿沅的脸红得难以方物,心中暗骂,原来这二人还有这般心思,呵呵,男人。
杨不疑笑道:“只是这么一来,他日你们两个若结为夫妇,倒是乱了辈分。”
蒲无伤也跟着大笑:“不妨不妨,我和她各论各的,我还是叫你大哥!”
杨不疑拍手称快,于是立马给阿沅传授了一套调息复元的功法,言传身教,修习了大半日,阿沅感觉功力逐渐恢复,倘若能再练上一个月,便又能舞剑自如也。
时至夜晚,已是约定的月圆之夜。
杨不疑摩拳擦掌,摩挲着钜剑,在月下散发出暗蓝色的寒光,令人胆寒。阿沅和蒲无伤都为他捏一把汗,不知道今夜上山的会是怎样的对手。
突然,树叶沙沙作响,显然是有人到来。
钜子钜剑出鞘,蹡踉一声,护住身前,屏气凝神。
“你们两个,退后。”
蒲无伤和阿沅哪敢不遵,纷纷后退。
“嗖嗖”几声,数丈外似有暗器风声而来。
杨不疑身手矫健,侧身一闪,将几枚袖箭转射树上,直没入稍。
阿沅心中忐忑,对方这哪里是正人君子行径?既然好比武切磋,却行此暗器之事,没想到手段如此下作。
杨不疑也怒不可遏,但他强忍怒意道:“阁下何人,请现身叙话。”
“哈哈哈,”一阵阴鸷诡异的笑声传来,随之不阴不阳道,“钜子果然好身手!”
说罢,一个黑衣人闪现出来,手持长刀,直拖于地。那刀刃又长又大,足有两尺见长,看起来很是吓人。
“是他?”阿沅吓了一跳。
蒲无伤惊道:“谁?你认识么?”
阿沅道:“是玄烟阁刺客。”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纤细而阴阳怪气,蒲无伤这才反应过来,吓得瞠目结舌。
“我道是谁,”杨不疑显然也认出他们,冷冷道,“手下败将,此来作甚?”
那刺客道:“你杀我七名兄弟,此仇不得不报!”
杨不疑鄙夷道:“早知道是你这宵小来送死,随时把首级献上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来神农顶约战?”
“少废话,看招!”玄烟阁刺客身形一闪,手中利刃就朝杨不疑砍来,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好刀!”阿沅失声叫好,随之脸上愁云遍布。
按照往常,杨不疑手中钜剑钝而无锋,就算是商盟的利刃也难以与之匹敌,可今日对方手中这柄诡异的长刀亦非凡品,丝毫不弱于杨不疑的钜剑。
既然两人在兵刃上打成平手,接下来便纯粹比拼功夫招式。阿沅见对方此前一惯使剑,却不料失了利剑后,今日使起刀法来却毫不逊色。习武之人要改换军刃,实属不易,而这黑衣刺客想必下了极大功夫。
使剑者轻灵潇洒,而使刀者却走的是刚猛路子。可对方的刀法攻势有余,却守势不足,杨不疑顶过对方的狂攻后,还是很快占了优势。
对方眼看就要不敌,突然杨不疑身后又窜出一人。
“钜子小心!”
阿沅话音未落,对方手中的大刀就已然朝杨不疑头脸砍去。饶是杨不疑闪避及时,却还是被砍中左肩,顿时鲜血淋漓。
“好小贼,竟敢暗算于我。”杨不疑吃疼,但还是越战越勇,与两人缠斗起来。
阿沅见那人亦使大刀,显然也是昔日绑架自己的玄烟阁刺客之一,两个黑衣人一个主攻、一个主守,面对受伤的杨不疑,很快就占了上风。
蒲无伤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阿沅却是旁观者清——二人虽然配合紧密,但似乎却演练不熟,很快就露出破绽。
阿沅赶忙示警:“钜子,攻者上盘,守者下盘,是软肋!”
“多谢妹子!”杨不疑突然矮下身来,连续快刀攻击那防守者的下盘,使之不得已守备自己要害之处,这样,那进攻的刺客便无暇防守,渐渐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阿沅突然想到一事不妙:“玄烟阁刺客还剩三人,如今只出现两个,还差一人没有现身?”
怕什么来什么,话音未落,只见又一刺客冲了出来。
此人身高于三人中最高,阿沅认得他是玄烟阁十大刺客之首,手中亦是紧握一柄长刀,朝杨不疑砍去。
杨不疑也无暇思考,举钜剑一格,铿锵声音极大。
阿沅看出情势不妙,高声叫道:“钜子,速速防守!”
杨不疑此番首次与这三个刺客交战,对方的武功路数似乎与此前交手的其他七人大为不同,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面对以一敌三的不利局面,只有防守之力,却无进攻之法。
阿沅曾听若若说过,这三个人之所以绑架她和姜艾去蜀国,定是与商盟早有勾结。而此次他们手中的兵刃强悍无比,定是商盟重新为他们打造。
只是,此前她也见过这三人与芈芙交手,不过是倚多而胜,绝非杨不疑对手。可此番卷土重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武艺大进。照理来说,正常人不可能短时间内有这么高的武艺进境,可一者他们是寺人,而非寻常男子,二来,怕是已得高人指点。
又看杨不疑与这三人周旋了几十个回合,阿沅突然发觉这些玄烟阁刺客的新招数似曾相识,再仔细一想,似乎与自己的武功路数高度相似。
“难道说,他们的新功夫,是阿沅昔日恩师所授?”
正思考间,杨不疑逐渐力不从心,被刺中了右臂和左腿,血流如注,兀自支撑。
蒲无伤早已将双手与阿沅紧握,被汗水湿透了。
阿沅下意识地握住随身佩戴的商盟之剑,正是昔日从这三个黑衣人手中缴获。
蒲无伤惊吓道:“怎么,你要和他们搏斗?”
阿沅点点头:“刚才钜子教我复功之法,我不妨在这三个贼人身上试试剑!”
既然决定出手,她也不顾蒲无伤拦住,索性去找那最强的刺客晦气,绕其身后,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嗖”地一声,她的剑锋刚要刺中对方肋下,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反手一刀砍来。
眼看阿沅便要丧生刀下,说时迟、那时快,杨不疑手中钜剑脱手,震开了那凌烟阁首领手中长刀。可也就在这一刹那,钜子失了防备,被其余二贼接连刺中三剑,失去抵抗。
三个黑衣刺客哪会放过这个良机,三柄长刀分别架在了阿沅和杨、蒲二人脖颈之上。
阿沅万念俱灰,不由哭诉道:“钜子,我对不起你,帮不上忙!”
杨不疑仰天长叹:“终归是我托大,本以为与君子约战,却没想到来竟是死对头……我以君子之心夺小人之腹,死于宵小之手,死有余辜!”
“哈哈哈!”
突然林中传来笑声,声如洪钟,直震得树叶飞散,显然是个武功高手。
“甚么人?”三位玄烟阁刺客厉声喝道。
那声音笑道:“钜子,你我还未曾谋面,何故骂我是小人哉?”
说话间,一串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树影婆娑处,一个身影踏风而来……
阿沅心中又惊又喜——难道说,与杨不疑约战神农顶的不是玄烟阁刺客,而是此人?
阿沅见来人也就三十岁年纪上下,身披淡黄长袍,面色红润,一副潇洒模样。他手中并无兵刃,若非中气充沛,怎么看怎么像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玄烟阁刺客怒斥道:“什么人?”
那人道:“劳烦垂询,贱名不足挂齿。”
阿沅心中暗想,这人难不成也是个书呆子?但看他那模样,似乎比方兴还要迂腐几分。
一黑衣人道:“我们在办正事,闲人退让!”
那人道:“我早来三日也,反倒是你们六个后到。”
阿沅奇道,难道这人一直在这神农顶上?可看杨不疑和蒲无伤眼神,显然并不认识他。
又一刺客道:“你来作甚?”
那人把手一扬:“请把这些人放了罢。”
“少废话!”
玄烟阁首领挥出袖箭,直冲那黄袍男子而去,他倒只想把他逼退,还没杀人之意。可那男子却毫不闪避,头朝后仰,动作笨拙,眼看就要摔个趔趄,却突然袍袖一挥,竟把袖箭攥在手中。
那三个黑衣人看得目瞪口呆,即便是不会武功的蒲无伤,也看出这黄袍男子身手实在了得。
“兄台好身手!”杨不疑不禁喝起彩来。
那黄袍男子把袖箭中的毒信取出,啧啧摇头:“你们暗器喂毒,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来会你!”挟持阿沅的黑衣人“嗖”地起身,把俘虏交给同伴,提刀来战。
“小心,他的刀锐利无比!”蒲无伤话刚出口,就被身旁的玄烟阁刺客狠揍一拳,吐出一口牙血。
阿沅心疼蒲无伤,但她看得出来,这黄袍男子武力远在这三个贼子之上。
那男子与黑衣刺客斗了几合,他手无寸铁,却大巧似拙,脚下看似步法混乱,总能游走避开对方刀锋,却始终不进攻。
此人武功高明,似乎与三位黑衣人师出同源,与自己昔日的授业恩师颇为相类,恍惚间,她差点失口喊出“师父”二字。
“不是,不是他,”阿沅定了定神,心道,“这人年纪与我恩师相仿,但身材、音容却大不相同,而且他的路数以柔克刚,却是独树一帜了。”
这时,眼看同伴即将不敌,又一个黑衣刺客上场与之缠斗,只剩玄烟阁头目还押着杨不疑等人。钜子此时伤口失血渐多,元气大伤,正坐在地上调息。
玄烟阁头子已然心急如焚,便以杨不疑为要挟,对那黄袍男子道:“你再不罢手,我就杀了他!”
“要杀便杀,与我何干?”黄袍男子嘴上说着,手中却接连出怪招,他的衣袖长大,竟将两位黑衣人的脖子紧紧缠住,使之动弹不得。“两个小贼弄脏我的袍子,真是扫兴之至!”
“快住手!”玄烟阁贼酋声音开始颤抖。
黄袍男子哂笑道:“放了他们仨,我便不杀他们。”
贼酋将刀一横,抵住杨不疑喉头:“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他!”
“杀也无妨,你杀了他,我再杀你便是,”那黄袍男子偏不听命,咄咄逼人,“我杀你易如反掌,虽然老天有好生之德,但是面对你们这些奸恶之辈,本该怙恶不悛。”
“你……”
还没等对方还手,那黄袍男子已然连环出招,一双肉掌便来夺白刃,玄烟阁贼酋未及反应,便被其袍袖所绑,紧接着黄袍男子夺过其刀,与刚才从其余二位玄烟阁刺客手中夺取的利刃对砍,三刃俱折。
阿沅见对方夺兵、绑人、毁刀一气呵成,竟然脸不改色心不跳,旁若无人,云淡风轻一般。
那男子掸了掸袍上尘土,自言自语道:“商盟锻造几把神兵利器,实属不易,可没想到,被你们这些脓包一而再、再而三地糟蹋干净。”
三个玄烟阁刺客本就无甚骨气,此时只顾跪地求饶,哪还见刚才那不可一世的神情。
黄袍男子教训道:“按理说,你们毁了我和钜子的神农顶之约,应该狠狠惩罚……”
杨不疑眼中露出惭色,惊道:“什么?原来约我之人,是你……”话虽如此,可同样以一敌三,杨不疑力战而败,对方却轻易取胜,高下早已分明。
“高人饶命!饶命!”那三个黑衣刺客已无人样。
“起来吧,”那黄袍男子无意赶尽杀绝,“你们倒也不全是草包,短短一个月,竟能得我大师哥真传,也实属不易……”
玄烟阁贼酋惊诧道:“你是……师叔?”
另外二人赶紧下跪叩头:“参见师叔,败在师叔手下,实属荣幸……”
阿沅也觉得奇怪,原来他们同出一门,怪不得武艺如此相近。不过听口气,这黄袍高手似乎对这三人的品行大不以为然,我三人的命算是保住了。
“唉,师门不幸,”那黄袍男子拂袖道,“我和你们的师父不合已久,也轮不到替他清理门户,各人各有缘法,你们下山吧。”
三人如逢大赦,赶紧灰溜溜地朝下山飞奔。
“等等,”黄袍男子叫住他们,“你们既然败在我手上,从今往后便不可踏足中原,若再让我撞见一次,就留一个窟窿作惩戒!”
言罢,用脚尖踢中地上的断刀,直插入树干之中,穿心而过。
“是,是!”玄烟阁刺客们哪敢多停留,吓得魂飞魄散,风紧扯呼而去。
杨不疑逢高手相救,早已羞愧难当,拜伏在地:“不疑年轻气盛,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受救受教,感恩不尽!”
不料,对方却很是谦虚:“他们与钜子打过一场,气力已堕,终究是不才占了便宜。待钜子伤愈,你我再约一战,如何?”
“恩公,”杨不疑连连摆手,“这战,无论如何都不敢约咯……”
黄袍男子笑道:“钜子过谦,钜剑门事务繁忙,锄奸惩恶,我深感佩服。”
蒲无伤此时惊魂已定,也来见礼,随之问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黄袍男子回礼道:“不敢当,我乃杜风是也。”
蒲无伤奇道:“杜氏?这倒是个稀罕姓氏?”
杨不疑插言道:“恩公是蜀国人吧?”
杜风有些不好意思:“钜子好眼力,难道我口音很重么?”
杨不疑笑道:“非也,杜氏罕见,但在蜀国确是个显贵姓氏,是蜀望帝杜宇的贵姓。只可惜王位旁落,杜氏便也式微……”
“钜子果如传言般多闻,”杜风心事重重,又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望帝杜宇正是曾祖……”
阿沅心中大惊:原来,此人竟是杜氏大宗?他听杨不疑说过,杜宇当初禅让给鳖灵,后代却大多离奇失踪。鳖灵为报知遇之恩,四处寻访杜宇后人,最终找到其支族兮氏一脉,才有了大小兮丞相的美谈。
杨不疑道:“丛帝鳖灵当初辛苦寻访杜宇后人,难道没有发现恩公父、祖踪迹么?”
“辛苦不假,”杜风无奈苦笑道,“但那贼子寻访杜氏后人为假,斩草除根为真。”
众人疑道:“还有这事?”
杜风面有怒色:“丛帝父子逼死我曾祖望帝,执掌权柄、操控民舆,暗中欲对杜氏子孙斩尽杀绝而后快,却装作寻而不得的假象,真是处心积虑。”
杨不疑点了点头:“鳖灵篡位之事,果非空穴来风!”
杜风欣慰道:“公道自在人心,鳖灵死后,其子昏聩无能,如今子孙凋零殆尽,竟无人继嗣,也是报应循环,丝毫不爽!”
“胡说,你胡说!”
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阿沅定睛一看,却认出是故人来访,正是蜀王之女若若。她似乎刚刚登上神农顶,累得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