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的”的认知入场作用
朱德熙(1956)提出描写可以帮助指称,却并未展开论述。陆丙甫(2003)部分运用这个观点,也没有做出解释。石毓智(2002)发现量词、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的共同点,但认为属汉语特性;实际上这是人类共同认知能力带来的语言共性。下面我们尝试使用在第一章引入的认知入场(cognitive grounding)理论对以上观点做出通盘解释。下文将首先简要概述并以汉语实例做出阐释。
2.3.1 认知入场
该理论的基础是认知科学对符号认知的共识。自然语言是符号系统,要让它承载意义,就需要让符号和现实的认知场景相联系,这个过程叫认知入场。注20心理词库中的语言符号,除了专有名词外,每个词表征一个型概念(type)。但在实际对话中,调用型概念本身并不足以表征认知场景中的具体实体。只有达成语言符号的认知入场,把名词转为完整名词短语(full nominal)或把动词转为定式小句才能和认知场景联系起来。达成认知入场依靠语法上的入场要素(grounding element),标示型概念和认知场景中某实体的关系,指引听者的注意力达及言者所意指(intended referent)的实例(token/instance)上。名词短语的入场,表示交谈双方共同指别注21了某事物,双方语言系统中的型概念在主观认定的认知场景中的相同实例上达成指称协同(reference of coordination,Langacker 1991b:91),最终使得听者理解言者想要传达的意义。
2.3.2 描写入场依靠“的”
对交际中的名词而言,要考虑的是它们所表征的事物是否预先存在(preexistence)和相对凸显,会话双方就需要把意指对象(intended target)从潜在的竞争者中分离出来。为此,名词短语的认知入场策略主要有:直指(deictic)、量化和描写。注22
一个名词短语在特定语境中一定会有其指称对象。哪怕是光杆名词,一般认为是表征一个型概念,只要做到认知入场,对话人在实际话语情景中就能识别出确切的指称对象:
(30)(看!☞)糖葫芦。
这句话中所指得以明确,不仅靠其词汇意义,还靠身势语调动听话人的注意力,当听说双方都注意了那个目标后,“糖葫芦”这个型概念才进入具体的认知场景,交际目的才能达成。手势有直接的语力,带有指引听者把注意力集中到目标体上的特别意向。注23
名词短语入场的实质就是直指,把所指事物和所处的认知场景联系起来。而直指,传统上被认为基本上涉及指称(reference)和识别(identification)两个过程。(Brisard 2002)所以言者可以使用直指策略,用身势语的言语对应物指示词来引导入场:
(31)那个糖葫芦。
或者借助某种基本认知能力调动听者的注意力以达到指别的效果,比如人对事物数量的认识是简单而直接的,量化策略就成为达成入场的一个手段:
(32)一个糖葫芦。
或者借助人通过参照体识别目标体的认知能力,使用描写策略:
(33)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入场是一种过程,允许听说双方把对指称对象的关注加诸某个参照物之上。(Brisard 2002)描写入场的本质是,借助特征描写引导听者的注意力指向由光杆名词表征的目标体,达到的效果和直指是同样的。“的”表示此前的特征描写“又大又甜”被确立为参照体,言者认为这对听者而言是显著可感的,可以据此搜索其意指的目标体。
综上所述,石毓智(2002)所论证的量词、指示代词和结构助词的共性,其实就是它们共同的认知入场功能的反映。
2.3.3 描写入场的效果
描写性和指别性统一于“的”,是因为“一个实体越是内在描述另一实体的特征,就越有可能被用作参照体”(Langacker 1993)。换句话讲,所谓修饰,就是通过描述属性向人介绍某事物(张伯江 2013)。人都是通过抓住特征来认识事物的,注意力总是聚焦于显著特征上。比如简笔画,两只长耳朵,就可以代表兔子;一个长尾巴,就可以代表松鼠。反映在语言中,对特征的描写就能成为识别事物的参照体;而通过参照体识别认知场景中的某个目标体(沈家煊、王冬梅 2000),也就成为表征目标体的型概念达成认知入场的一种方式。
Langacker(1993)还指出,理解人通过参照体认识目标体的认知能力有两个角度,一是使用可以作为参照体的实体激发适当的激活区,一是通过勾勒(profile)对话双方所感兴趣的客体来聚焦注意力。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所以“的”具有提高参照体指别度的功能,最终提高了目标体的指别度,这也就是通过标记描写关系而达成认知入场。这就是状态形容词后面需要“的”,并且在做定语时“的3”能够兼并“的2”的认知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