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企业和行业
广大的企业世界，对于一个初走上工作岗位，当技工、办事员、小商人或是从事于一种专门职业的青年人，必然像是乱七八糟、错综复杂的许多模糊的形象和组合；在他的朋友和邻居们的谈话里、在报纸上、在商店橱窗里和大街上以及在他用自己劳动所得的钱购买东西的时候，那些组织和事件的片断，就会浮现在他心目中。他唯一看得清楚的一点，是他自己经常所做的工作。产业的统一性、产业作为一个系统的那种观念，他很久都不能了解，或者至多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可是他本身所在的那个企业机构的真情实况、它的组织和运转，很快就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明确的印象。
虽然最初他只熟悉他自己所参加的工序以及在他附近做同样工作的其他工人，不久他便知道一些本部门的其他工序，并且，当他四处走动认识同事们的时候，他就进一步了解其他部门的工作。如果那是一个制造工业，他看到原材料和成品，同时，根据他的智慧和兴趣，他懂得一些各个制造阶段中所用的机器和技能。渐渐地他明白了作为制造程序的基础的企业组织以及监工和经理部门的工作，也了解到一些办公室里的工作，在那里办事员们在记录着工厂所做的一切事情。甚至对于那些跟他本身工作关系最少的买卖行为，他可能也知道一些，特别是如果他和同事们一起参加工会组织，就会懂得买卖会怎样影响他的工作和工资。
一个有理解力的工人就这样对他所在的工厂或工场的物质结构和人事方面，替自己造成一个相当正确的印象。厂址、建筑物、机器和工具、动力、制造过程中各阶段的原材料和产品、钱箱和银行里的一些钱、职工和管理部门的各种级别都将显现为清晰可辨的特征。工厂办公室的办事员、工时记录员和经理所看到的轮廓大体相同，可是他们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就会对某些部分看得或者体会得比其他部分更加清楚，认为不同部分有不同的重要性。如果不考虑人的关系，只把工厂当作一种产业的工具，就可以看出，经理最能估计那些作为企业中合作成分的各项要素之间的相对重要性。这并不是说经理在动机和判断上比较工人更没有偏见或是更大公无私。经理和工人两方面的利益不同，因而他们各人的看法和评价在某种程度上也不免有所偏颇。经理的有利条件是技术性的：他所处的地位，比较那担任一部分工作的工人，更能够从个别部分在构成整体上的重要性的角度来看企业中的各部分，因为，我们将看出，管理部门是企业中统一、结合和调节的因素。也只有经理知道各个部分所包含的货币“成本”，因而他有一个共同的标准尺度，可以用来衡量各个部分的重要性。因此，一个想要正确了解企业的工人或办事员，除了他的工资劳动者的观点以外，应该竭力再从经理的观点来看看企业是怎样的面貌。
企业，或者最小的有组织的产业单位，具体地来说，大致就像这样：
如果我们不谈工厂，拿一个商业机构、矿山、零售店、农场来说，虽然详细的内容不同，一般结构还是一样。原材料、存货、工具、房屋、劳动和管理，全在那儿为一个产业目的合作，虽然各项因素的比例彼此大不相同。在一个商店里，没有什么机器和工具，设备所占的成分要小得多；原材料和存货只是同一货物的两种不同分类，金钱的地位却较为突出。在农场里，和在矿山里一样，房屋（包括土地）的重要性当然比在工厂里要大得多。再说，许多业务不是仅仅限于一个场所的范围以内。一个砖匠替建筑公司工作，将体会到他的业务不在一个固定的场所和办公室，而是时常更换。一个铁路员工需要用广阔的眼光和想象力，才可能了解他的业务的构成。
属于同一行业的企业，它们的范围和组织却彼此大不相同。在农业经营上，一端有亲手耕种一小块田地来维持一家生活的小农，另一端有占地辽阔的畜牧农场或是使用贵重机器的谷物农场。在采金方面，有荒僻冷落的采金场，也有那规模宏大的兰得公司。注3差不多在每一种工业、运输业、制造业或商业中，都是这样。可是在物质财富的经营中，多少总有一些工厂里所有的那种生产要素，总有一些房屋、工具、原材料、存货、金钱、劳动和管理，虽然在规模最简单的企业里面，最后两项工作也许由一个人或若干人兼任。注4
甚至当我们把广义的产业概念应用到非物质品的生产方面时（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发现企业组织的一般纲领还是同样可以适用的。拿戏院、医生或者律师的执行业务、学校、理发业或者任何其他有组织的生产和出售“服务”的机构来说，我们将看出房屋、工具等物质设备，跟人的技能和精力比较起来，虽然重要性很小，却总少不了它们。实际上，有些服务性的事业，例如戏院或者学校，需要有一套很讲究的物质设备，这使它们成为现代资本主义事业中的最进步的形式。
可是我们想要形成牢固的概念，把一个“企业”作为产业组织的单位，还有困难。很明显，我们要考虑到的工厂、商店等有许多不是各自分开的、独立的企业。它们只是分开设立的机构。几个工厂、矿山、商店属于一个老板所有或归一个经理管理，虽然在从前很不常见，现今在某些产业部门中却是很普通的事。
财务管理的统一，是企业统一的基础。所以凡是属于同一个公司的工厂，必须认为它们是一个企业，就像利普顿公司或者瓦那迈克尔公司所经营的各零售商店构成同一个企业那样。这样的一个单一企业，也并不一定意味着必须在不同地点开设若干同一类的工厂或商店。它的业务可以扩展到几种不同的行业，例如一个大规模的百货商店附设一座农场、一个家具搬运部和一所地毯厂，或是一家铁路公司投资经营机械厂和煤矿。除此而外，还有其他情况可以把一个企业的单纯面目弄得模糊不清。许多表面上各自管理的机构，在它们的财务或经营上（或者两者兼有），却依赖一个规模较大、实力较厚的公司。在某些行业，例如烟草、珠宝、鞋子、铁器等行业中，许多商店虽然不是什么纯粹的分支机构，实际上却是代理商，销售某些制造商或批发商供应的某种货品，收取佣金。有些生产配件或从事修理的工场，往往和邻近的一家大制造商有密切关系，依赖它生存。这种关系，以许多微妙的方式，存在于一些表面上似乎是单独的企业之间。由此可见，财务上甚至管理上的独立，常常是一个程度上的问题。可是我们现在对这种解说不需要应用严格的逻辑。只须明白，把一个企业的各项成分结合在一起，使它具有组织的统一性和生产效率的，就是所谓总管理处。如果经理在本机构的经营上有便宜行事的相当职权和真正自由，他的工厂、矿山或商店，在人们对产业系统作一般的解说时，可以合理地算是单独的企业，尽管最高的和最后的决定权属于一个股东的团体。
因此，除了在需要着重说明资本主义的联合和控制时，我们为了便于视察，将把一个完整的机构作为单独的企业来处理。这样，产业系统就首先被看作企业细胞的一种巧妙的安排，这些企业细胞按照某些相似的形式和目的，合在一起成为各种“行业”。制造或经营同类货物的企业算是属于同一个行业，虽然它们的工作方法可能大不相同。手工制表的工作和机器制表的工作是大不相同的，可是它们的产品既然都是表，它们就算属于同一行业。
其他工作，凡是一部分用手工、一部分用机器的，也都是这样。不仅工作的方式不同，原材料也会不同。房子可以用石头、木头或者砖头来建造，可是它们都归入建筑业那一个总类。然而，人们通常也根据原材料上的显著区别来表示不同的行业。因此铁床制造和木床制造是不同的行业。判断的标准是“市场”。一般认为，在同一市场上竞售它们的货物的营业，就属于同一行业。不过在这里也不能规定固定的规则。手工制表和机器制表肯定是这样竞争的，木杆火柴和蜡杆火柴也是，它们显然是属于同一行业的。可是木制家具和钢制家具虽然竞争，它们的竞争却不那么剧烈，它们的市场也不完全相同。煤气和电气在照明上竞争，然而它们必须分别列为不同的行业。人们有时候说“那个建筑行业”，有时候又说“那些建筑行业”，觉得都很方便。毛织品业或者制鞋业常常根据各地的具体情况，再分成若干专业。同一种类可是等级或质量不同的物品在不同市场上出售，生产者和购买者都认为它们属于不同的行业。还有，地区是区分行业的根据，遇到某些地方的制造品或者生产品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尤其是这样。所以克莱德和泰恩注5各有本地的造船业，南威尔斯的煤业和英国其他的煤矿不同，莱斯特和北安普顿注6各有自己的制鞋业。这些例子足以说明“行业”这个名词，和“企业”一样，通常用起来，含义有很大的伸缩。可是大体说来，最好拿“市场”的情况作为“行业”的范围，凡是产品会集在同一市场里、竞争相当剧烈的企业，就算同一行业的成员。所谓“市场”并不是任何特殊的集市地点，人们在那里进行买卖，而是“任何区域的全部，在里面买的人和卖的人自由接触，使同样货物的价格很快而容易地趋于相等”。
英国统一公债、黄金、钻石以及几种重要的有永久性的物品和原材料，例如小麦和羊毛，都有世界市场；其他的东西大多数以本国地域为市场范围；至于一些体积笨大、容易腐败或者不能搬动的物品，则有若干小规模的地方市场存在。当然，在每一市场的内部，都有不同的式样、质地和信誉，它们影响竞争和价格。
可是这里所提出的一些主要特征，不一定就使我们不能主张按照各企业对同一市场供应货物的情况来区别不同的行业。因此波尔顿注7一家纺织厂或者莱斯特一家制鞋厂里的职工，很快就会把他的经济眼界从他工作的那一个机构扩充到许多同样的机构，这些机构首先构成本地的、然后构成全国的棉纺织业或制鞋业。在这比较狭隘、但有实际价值的概念的基础上，以后略加变更，就可能产生那比较模糊的对于一个国际或世界市场的概念。
当然，他看起来会觉得行业里的统一和团结比他自己的企业里要淡薄得多。最初那行业似乎是若干分开的和互相竞争的企业。可是在本行业的当地成员之间，通常总有一些联合的行动和相应的组织。各行业中的资方常常在一个协会或者联合会里聚会，打听消息，并且在有关原料的收购、劳动的雇佣、生产方法、市场情况等方面，维护和增进他们的利益。同一行业中的工人，为了种种经济的和社会的目的，也联合起来。行业组织进一步发展，就有一套协定、会议和调解委员会等办法，在有关工资和其他雇佣条件方面，调整劳资双方的利益。
那工人于是看出他的行业有一定的意义。他在了解这一点的过程中，将逐渐体会到他的这个行业对其他某些行业的关系。他会发觉他的行业密切依赖那些对他的行业供给原材料的其他行业，又密切依赖那些购买他的行业的产品的行业或市场。如果他是制鞋工人，他会发现那供给皮革的制革业或者向制鞋厂批购皮鞋的商人或零售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对他的行业产生严重的影响。如果他是毛纺工人，他会明白他的行业一方面密切依赖生羊毛业另一方面又密切依赖服装业的情况。因为他会看到这两方面的力量对他的工作和工资都有重大影响。如果他再进一步研究和思考，就会获得重要的发现：即一系列的产业把原料变成制成品又把制成品送到消费者手里，他所从事的行业不过是那产业连锁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如果他是制鞋工人，就会看出他的行业的连锁是这样的：
农人……制革工人……皮鞋工人……皮鞋批发商……皮鞋商店。
如果他是工程师，他的行业的连锁就是这样：
采矿……冶炼……炼钢厂……机器厂。
可是人们会发现每种行业都有一些其他的行业直接跟它有连带关系，大家为了生产和供应同一种物品而工作。总有农业或矿业的某些部门从事于生产天然原料，接着总有一次或更多的制造过程，然后再是批发的和零售的分配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