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新竹客家的清明
昨天傍晚开始下雨,直到今晚8点,雨仍在淅沥地下着。我今天去了新竹,新竹是雨天。好在我要去考察的梁家扫墓活动是风雨无阻的,让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了台湾客家人清明时节祭扫墓园、祭祀祖先的场景。
早上7点,我从位于新庄的辅仁大学出发,乘802公车,到台北新浦站。在新浦换捷运(城铁)往永宁方向,一站到达板桥车站,板桥是高铁、台铁、捷运三种交通路线的会聚地,换车非常方便。我在这里换高铁去新竹,高铁到新竹只需要24分钟,如果坐普通列车则需1个多小时。当然高铁票价要贵许多,单程是台币260元。台湾买高铁票,很方便,网上订票后可在就近的便利店拿到票。但我还是在车站窗口买了票,因为自己到达的时间不好掌握,这样比较可靠。我从网上查到有8点33分的车,结果我去买,说只有8点08分的,或者是8点44分的,我选择了8点08分的车,从板桥南下新竹。高铁车厢宽大舒服,我来不及打瞌睡,就到了。
辅仁大学中文系的陈老师开车来接我,她是新竹人,家仍在新竹,平时住学校,周末就开车回家。陈老师的舅妈也在车上,她带我们去陈老师外公家的墓地。今天是梁姓家族的族人到“开基祖”的墓地祭扫的日子,因为家族大,时间不便更改,所以,他们家族的规矩是靠近清明的那个周日,各家会自动聚集到墓地来祭扫,无论天气如何,都不会改变。我是上周通过郭秘书知道陈老师外公家扫墓消息的,因为我一直想看看台湾的清明扫墓活动,郭秘书就留心给我打听,而陈老师又是一个特别热心肠的人,她主动提出让我跟她一块儿去看扫墓,还给我介绍新竹的各种风物、寺庙情况。今天就是有这样的机缘,才实现了我的愿望,虽然下雨不便,但还是坚持前行。好在我昨天新买了一件加绒且光面的防水夹克、一条运动裤、一双防水耐克鞋,当然这些衣物都是中国内地生产的。这身行头今天帮了我大忙,否则在风雨交加的野外,如何抵挡得了。
坐着陈老师的车,开了一阵,我们到了新竹郊外,在一个小山路旁停下,那里就是陈老师外公家祖先的墓园。这里已经有一群扫墓人穿着雨衣在用除草机给墓地除草,并砍伐旁边的荆棘。这片山地是梁家自己的祖产,虽然现在他们住到新竹市了,但还常来看看。最早的墓地是梁姓来新竹的第一代,大约是在乾隆年间,梁家有族谱。据陈的堂舅—— 一位在东莞开小工厂的老先生讲,他们在台湾已经有20代了。老家是广东梅县的,以前叫“嘉应州”。如果再往前追溯,梁姓是从陕西泾县迁到广东的。他说他们这支客家人已经闽南化了,讲的也是闽南话。但在祭祀上还是保留了客家传统,当然不十分严格。看到在大风大雨之下,这些家族子孙们都在卖力地清除荆棘杂草,我感觉到他们是有很深的家族情感以及与祖先的紧密联系的。清理完后,虽然没有人出来主持,家族各支系的人们自动地开始在坟上插黄纸条与白纸条,他们是用工具直接在坟上挖一个小坑,然后将纸条插在土中,而不需要像我们老家那样把纸条绑在竹竿上,再把竹竿插入土中。他们有一个特殊的习俗,即在祭拜祖坟前,要先拜墓旁的后土神位——一个小石碑上写着“后土”二字。据说这里每一座墓前左方都有这样一个土地神位,俗称“土地公”。我再看其他几座家族墓,都是如此。祭祀过土地公后,他们才在祖先墓碑前摆供,以前是要有三牲的,现在简化了,只摆糖果、香纸等。因为这是总墓,所以大家依次来拜,也就是上香,有一个人将一把香点燃,站在坟与后土神位之间发香,进香人上前接过一根香献给土地公,然后再接一根香献给祖先。他们不叩拜。然后将带来的一扎扎纸钱烧化。烧纸的顺序也是先土地公,再是祖先。与此同时,我们听到附近不断有鞭炮声,我问是不是也是在祭扫,他们告诉我,是的。看来下雨祭扫也不仅是梁家。我问,这里放鞭炮吗?他们告诉我说,以前放,现在不放了。以前祭祀快结束时,要掷筊问祖先是否满意,如果老是不准筊,就得待在这里处理,一直到先人满意为止。这种习俗后来变为掷两个10元的硬币。这一习俗大概在10年前已经停止,因为人们担心老是走不了,干脆也就不问了,自己尽心尽力而已。“掷筊”是台湾寺庙或日常生活中普遍的做法,即有事先要卜问神灵。陈老师告诉我,如果你求的事得到神的默许,准筊就是一阴一阳,两阳是笑(神的意思需要琢磨),两阴就是不准。我在庙里看到年轻人求签前,也要掷筊,如果准了,才去抽签。抽签后,在香上转三圈,再掷筊,看是否准签。陈老师还告诉了我一些她家族的故事:她的祖上为兄弟两个,从闽南来,当时穷,兄弟二人只有老大娶妻有后,弟弟去世后,用的是石头棺材,坟地绝不能动,家人也从不去祭扫。
我们看完坟地祭祀后,就去附近的义民庙(在新埔镇下寮里)。义民庙,又名财团法人台湾省新竹县褒忠亭。义民庙是对在某次重大历史事件中为国捐躯的人设立的集中祭祀地,一般是前庙后墓。关于新竹义民庙的来历,有多种说法:在来的车上,陈的舅妈说是为纪念抗日牺牲的人士的;陈老师说是为纪念帮助朝廷平定林爽文之乱的人的;也有人说是为纪念参与“闽客械斗”事件的人的。我们在义民庙里看到有御旨褒奖的字样,还有一份关于义民庙的简史,上面明确说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新竹义民军保卫家乡,协助清廷平定林爽文之乱,死亡两百余人,受到乾隆御笔“褒忠”的嘉奖。这些亡人在归葬的途中,当牛车走到凤凰山溪后就不走了,经掷筊,原来这是一块风水宝地,“雄牛困地穴”,在征得地主同意后,将义民葬于此,建庙祭祀。后来同治年间,又有动乱,义民又牺牲百余人,也葬在此地,所以后面的义民冢有两处。义民庙由客家人十五大庄轮值主持,他们有事都会来,但大日子是在农历七月二十。自道光公祭以来,这里已经有170余年的公祭历史。当地政府部门还于1955年定此日为“义民节”。节日当天参拜信众多达数十万人次。
据庙里的简介介绍:在晚清以后“庙产日丰,血食日隆,祀典日盛。甚而为地方实力最雄厚、影响最深远之一股政治经济之安定力量”。据说议员转战“立委”选举时,他们也要来义民庙拜拜。义民庙在1946年设立了义民中学,至今60余年,培养学生数万人。这是庙宇管理部门对义民庙来历的认定与评价。台湾的寺庙是很有实力的,当然最有实力的是妈祖庙,所以他们都是财团法人。我们去那里时,正好有一个法会在进行中:中间有一个供奉的牌位,供品有红粿、凤梨,和尚、居士念经,用的是电喇叭,声音很大,一群人在虔诚听诵。对面在演布袋戏,因下雨没有人看,但照样在演。左边排列了好几头整猪。右后边有一位老先生在那里做热糍粑团,做好后会放在铺有芝麻糖粉的簸箕上,有一次性筷子,大家可以自由挑吃,味道很好。
我们在义民庙吃了客家小吃后,回到新竹市内,路过北门街的郑氏家庙,这是台湾第一个进士郑用锡的家庙。郑用锡是台湾科举史上破天荒的“开台进士”,时间为道光三年(1823)。他做了15年京官后回台,当时在新竹家乡引起轰动,据说地方长老、百姓都前往港口迎接,人潮涌动,导致一位牧羊女将手中的羊拖死,因而地方上留下一句俗语:“人做官,汝死羊母。”郑家是新竹的著名家族,新竹的许多历史都跟郑家有关系。有趣的是新竹人尊重乡贤的传统之风一直都很浓郁。在163年后,新竹又出了一位有世界影响力的人物:1986年,新竹人李远哲获得诺贝尔化学奖。获奖消息传来后,他在新竹市文昌街的老家贺客盈门,他家被来访者挤得水泄不通,李远哲的老父亲、美术教育家李泽藩不胜其扰,他用日语对子女说,真是“Nobiru”奖,这是日语诺贝尔奖的发音,意思是“令人精疲力竭的奖”。现在新竹有一个李泽藩的美术馆。陈老师的舅妈说,李泽藩给当地中学生上过美术课,每次都拿自己的画作教学题材。今天由于郑氏家庙不开门,只好在门外拍了几张照片。再去看大名鼎鼎的竹堑城,这是新竹1829年第一次筑城留下的东门城楼,它是郑用锡倡议修建的。我以为会很高大,结果看着并不高,与今天都市里的其他建筑相比没有特别的感觉。但这是新竹城市史的地标,可惜,后来没有转过来拍照。
临走时,在城隍庙外,我买了润饼,就是用薄薄的面皮包裹着豆芽肉类等,味道没有想象得好。我还买了几个当地特产竹堑饼,是台湾人说的“古早味”,我倒喜欢这种饼。
台湾“清华大学”在新竹,我跟陈老师提出想去看看,她送我过去,她说她小学就常去那里。“清华”很大,在一片山地上,有两个小湖。我的意外收获是,去了梅园,拜谒了先后担任过北京清华大学与台湾“清华大学”的校长梅贻琦的墓地。梅墓很气派,正面墓壁上有蒋介石“勋昭作育”的敬挽,墓上是几米见方的黑色大理石,大理石上刻有“梅贻琦博士之墓”几个大字。梅校长曾经说过,“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他在“清华大学”建立了教授会、评议会与校务委员会的行政体制,这种集体领导的管理体制,促使“清华大学”成长为世界知名大学。他曾经说教师不单要能“以己之专长之特科知识为明晰讲授”,而且要为学生树立修身的楷模。他有一段著名的“从游论”:“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对如此杰出的教育家我虔诚地鞠躬致意。我在梅墓之前为自己留下了纪念照,这是我在新竹唯一的留影。在春雨绵绵的时节,拜谒了长眠在这里的梅先生,是我新竹之行的难得收获。虽然是意外的邂逅,但永远值得铭记。
出了“清华”,又车游科学园区,由于是雨天我放弃了原有再看寺庙的计划,直奔高铁站。下午4点03分,我搭上了北上的列车,看到车窗外水平如镜的田野,真的想不到它的开发不过300年,如今的新竹是台湾高科技的腹心地区,而这里又有着古朴的民风。陈老师那发自内心的热情及对乡土知识的熟悉,让我的此次新竹之行,充实、愉快。
2011年3月28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