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对于超越论问题的澄清以及与此相关联的心理学的功能
A.通过从预先给定的生活世界出发进行回溯而达到现象学的超越论哲学之道路注17
§28 康德的未言明的“前提”:不言而喻地有效的生活的周围世界注18。
康德确信,他的哲学由于证明了占统治地位的理性主义的根据不足,而推翻了这种理性主义。康德有理由指责理性主义抛弃了那些本来应该是它的基本问题的问题,也就是说,康德有理由指责理性主义从来也没有在科学认识之前和科学认识之中深入地研究过我们的世界意识的主观结构,因此从来也没有问过,这个直接地向我们人,向我们这些科学家呈现的世界,如何成为可先验地认识的;因此,精密的自然科学如何成为可能的——对于精密的自然科学来说,纯粹的数学,以及其他的纯粹的先验性,是一切客观的对每一个有理性的人(每一个按照逻辑思考的人)都绝对有效的认识手段。
但是就他这方面来说,康德并没有认识到,他在他的哲学研究中是立足于一些未经考察的前提之上的,而且他理论中的一些确定无疑的重要发现,只是处于隐蔽的形态中,也就是说,它们并不是作为完成了的成果存在于他的理论中。同样,他的理论本身也不是完成了的成果,不具有最终科学性的形态。他所提供的东西要求一种新的研究,首先是一种批判的分析。一种重要发现——一种纯粹是预备性的发现——的一个例子,就是按其本性来说具有双重功能的知性,一方面是在明确的自身反思中将自己展开为规范的法则的知性,另一方面,是潜在地起作用的知性,也就是作为对总是已经形成的,并且继续生动地生成着的意义形态这个“直观的周围世界”进行构成的知性而起作用的知性。这种发现,以康德理论的方式,即作为他的纯粹回溯方法的结果,是绝不能真正得到论证的,哪怕只是充分地理解也不可能。在《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的“超越论的演绎”中,康德开始进行一种追溯最初来源的直接的论证,只不过立即又中断了,没有达到应从这种所谓心理学的方面展开的那些奠定基础的真正的问题。106
在我们开始考察时首先要指出,康德对理性批判的问题提法有一个由共同决定着他的问题之意义的诸前提构成的未经考察的基础。康德赋予其真理和方法以现实的有效性的诸科学成了问题,因此,科学与之相关联的存在领域本身也成了问题。它们成了问题是由于同时考虑对进行认识的主观性的某些提问,这些提问只有借助有关能以超越论的方式形成的主观性的理论,有关感性与知性等等的超越论的成就的理论,在最高层次上是有关“超越论的统觉”之自我的功能的理论,才能获得其答案。数学自然科学的以及作为它们的逻辑方法的纯粹数学(在我们的扩展了的意义上)的变成难解之谜的成就,借助这些理论应当成为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些理论也导致对于作为可能经验的和可能认识的世界的自然之真正的存在意义的革命性重新解释,与此相关联,也导致对有关的诸科学之本来的真理意义的重新解释。
当然,由于康德的问题提法,我们大家(包括我这个现在进行哲学思考的人)有意识地生活于其中的这个日常生活的周围世界,预先就被假定为存在着的;同样,作为这个世界中的文化事态的诸科学,以及它们的科学家和理论,也预先被假定为存在着的。从生活世界的意义上说,我们是这个世界诸对象中间的对象。也就是说,在一切科学上的确认之前,不论是生理学上的,心理学上的,社会学上的等等的确认之前,我们就是直接的经验上的确实性,在这里那里存在着的对象。另一方面,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们又是主观。即作为经验它、思考它、评价它、有目的地与它发生关系的自我-主观。对于自我-主观来说,这个周围世界只具有我们的经验、我们的思考、我们的评价等等各自赋予它的存在意义,而且是以我们这些有效性的主观在这里实际完成的有效性的形式(存在的确实性的,可能性的,或者假象的形式)具有存在意义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以作为习惯的获得物从很早以来我们就具有的,并且作为我们可以随意再次实现的如此这般内容的有效性,在我们内心中所包含的那种有效性的形式而具有存在意义的。当然,所有这些都经历了多种多样的变化,而“这个”世界作为统一地存在着的、只不过在内容方面进行了修改的世界,仍保持着自身。107
显然,被知觉对象的内容变化,作为在它身上被知觉到的变化或运动,以一种自明性与显现方式的变化(例如,远近配置的变化,近的和远的显现的变化)区分开,在显现方式的变化中,这样的对象呈现为自身现前的。我们是在我们的观点的改变中看出这一点的。如果我们的目光直接地指向对象以及它所特有的东西,我们的目光就通过这些显现而达到在其连续的统一中连续显现的东西——即处于具有“自身现前”样式的存在的有效性之中的对象。如果从反思的观点来看,我们所有的就不是一,而是多;现在,显现的过程本身而不是在其中所显现的东西成了主题。知觉是直观的原初样式;它以最原初的状态呈现出来,也就是说,以自身现前的样式呈现出来。此外我们还有其他的直观样式,它们本身在意识上具有这种“本身在这里”自身现前的诸种变形的特性。它们是再现,是现前化的变形;它们使我们意识到时间的样式,例如,不是现在本身在这里的东西,而是过去本身在这里的东西,或将来的东西,即将来本身在这里的东西。进行再现的直观“重现”——以某种它固有的变形——对象借以在知觉上呈现的一切显现的多样性。例如进行重新回忆的直观,当它以在回忆中改变了的形式,重复按远近法所进行的规整和其他显现方式时,就将对象显示为曾经本身在这里的东西。现在它被意识到是过去进行的远近法规整,是在我的以前的存在有效性中进行的过去的某物在主观上“呈现”的过程。108
我们现在可以在这里来阐明感性世界,感性直观的世界,感性上显现的世界这些说法的非常有限的正当性。在具有自然兴趣的生活(纯粹保持在生活世界中的生活)之一切证明中,向“感性地”经验着的直观回归起着突出的作用。因为在生活世界中,作为具体事物而呈现的一切东西,显然都具有物体性,即使它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物体,例如一个动物或一种文化客体,因此,即使它具有心理的或其他任何精神的特征。如果我们现在仅仅注意事物的物体的方面,那么它显然就只是在看、触、听等等活动中在知觉上的呈现。因此就是在视觉、触觉、听觉等等方面的呈现。在这里当然地而且是不可避免地会有我们的在知觉领域中绝不会不在的身体参与进来,而且是借助它的相应的“感觉器官”(眼、手、耳等等)参与进来的。它们在这里是持续地有意识地起作用的,而且它们在视、听等活动中与属于它们的自我的运动性,即所谓运动感觉,一起发挥功能。一切运动感觉,每一个“我活动”、“我做”,都相互结合成一个普遍的统一,在这里,运动感觉上保持静止乃是这种“我做”的一种样式。很显然,总是在知觉中显现的物体之诸方面的呈现与运动感觉并不是彼此并列的过程,宁可说二者是按下边的方式共同起作用,即诸方面作为物体的诸方面具有存在的意义和有效性,只是由于这样一个事实,即这些诸方面作为运动感觉的诸方面,即运动感觉的总体状况的诸方面,在每一次通过发动这个或那个特殊运动感觉而引起的总体运动感觉的活跃的变化中,被连续地要求,并且相应地满足这些要求。109
因此,感性,即我使身体,或身体器官能动地发挥的功能,从本质上就属于一切物体的经验。物体的经验并不是作为单纯物体显现的过程在意识中进行的,就仿佛物体的显现本身仅通过自身以及它们的融合,就是物体的显现那样。相反,它在意识中成为物体的显现,只是由于与作为运动感觉而起作用的身体性相结合,或者说,与在这里以一种固有的活动性和习惯性起作用的自我相结合。身体永远以完全是唯一的方式,完全是直接地处于知觉领域之中,处于一种完全是唯一的存在意义中,即正是处于用“器官”(在这里是在它的原初的意义上使用的)这个词表示的存在意义之中的,因为在这里我作为有感受和有行动的我,以一种独一无二的方式完全直接地存在着,在其中我完全直接地通过运动感觉进行支配——我被分解为一些特殊的器官,在其中我以与它们相对应的运动感觉进行支配,或可能支配。这种运动感觉的支配(它在这里显示为在对于物体的一切知觉中发挥功能的活动,即可以有意识地自由处理的人们熟悉的整个运动感觉的系统)在当时的运动感觉状态中实现,总是与物体的显现状态,即知觉领域的状态结合在一起的。属于物体的诸运动感觉以一种特有的方式与该物体在其中能作为这同一个物体而被知觉的显现的多样性相对应,为使这些显现能最终成为这个物体的显现,将这个物体在自身中作为这个在其诸性质中呈现出来物体,在将这些运动感觉发动起来时,必然有相应地被同时要求的显现发生。
这样,纯粹根据知觉,就将物体与身体从本质上区别开;因为身体作为唯一现实地在知觉上给予的身体,是我的身体。在其中我的身体仍然获得其他物体中的一个物体的有效性存在的那种意识,是如何成立的,另一方面,我的知觉领域中的某些物体,如何被认为是身体,“他人的”自我-主观的身体,这些就是现在不可避免的问题。
在这种反思中,我们将自己限于对事物的知觉意识,限于自己对于它们的知觉,限于我们的知觉领域。但是在这里唯有我的身体,而绝不是他人的身体——在其身体性中——能被知觉,他人的身体只是作为物体被知觉。在我的知觉领域中,我发现我作为自我,借助我的器官,并且一般而言,借助在我的自我活动和能力中属于作为自我的我的一切东西进行支配。虽然当生活世界中的对象显示它们自己固有的存在时,必然是作为物体性显示出来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仅仅是将自己显示为物体的;同样,我们虽然总是通过身体与一切为我们而存在的对象发生关联,但我们并不仅仅是通过身体与它们发生关联。因此,如果是知觉领域中的对象,我们就也同时以知觉的方式存在于这个领域中,通过改变,同样也存在于每一个直观的领域,此外甚至存在于每一个非直观的领域,因为我们当然有能力为我们自己“表象”每一种非直观地浮现在我们眼前的东西(只不过有时我们在这里暂时地受到妨碍)。显然,“通过身体”发生关联并不意味着仅仅“作为物体”发生关联;相反这种说法所指的是上述那些运动感觉的东西,是指以这种特有的方式作为自我发挥的功能,首先是通过看、听等等发挥的功能,当然,属于它的还有自我的其他样式(例如,举、提、推等等)。110
但是,身体的自我性当然并不是唯一的自我性,而且它的每一种方式都不能与每一种其他方式分开;它们通过全部的变化构成一种统一体。因此我们是通过身体,但并不仅仅是通过身体,具体地作为完满的自我-主观,就是说,任何时候都是作为完满的“我这个人”存在于知觉领域中等等,而且不管我们多么宽泛地理解,也是存在于意识领域中。因此不管怎样,我们将世界意识为存在着的对象的普遍的地平线,意识为统一的宇宙,我们,每一个“我这个人”以及我们大家,作为共同生活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正是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正是由于这种“共同生活”而是我们的世界,是在意识上为我们存在的有效的世界。我们作为生活于对世界的清醒意识之中的人,在被动地具有的世界之上,经常是能动的,我们从那里,即从在意识中预先给定的对象,受到刺激;根据我们的兴趣,我们转向这个或那个对象;我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能动地与它们打交道;它们在我们的活动中成了“主题的”对象。例如我们可以举出通过观察来说明知觉上显现的东西的性质;或者是我们的概括的、关联的、能动地辨认和区分的活动;或者还有我们的能动的评价,我们对计划的拟定,我们采取行动实现所计划的途径与目标。111
我们作为活动的主观(自我-主观)被指向处于原初被指的东西的;二次被指的东西的,此外或许还有附带被指的东西的样式中的主题对象。在这种与对象打交道当中,活动本身并不是主题。但是我们能够在事后对我们自己和我们当时的活动进行反思,它们现在在一种新的生动的功能活动(这种新的功能活动现在并不是主题)中成了主题和对象。
因此,这种对于世界的意识是处于经常的运动中;世界总是通过某种对象的内容在各种不同方式的变动中(直观地、非直观地、确定地、不确定地)被意识到的,但是也是在刺激与活动的变动之中被意识到的,即以这样的方式,即总是存在着刺激作用的总体领域,在其中产生刺激的对象有时是主题的,有时不是主题的;但是在这当中我们自己(我们总是不可避免地属于刺激的领域)总是作为活动-主观发挥功能,只是偶尔作为对我们自己进行研究时的对象,而成为主题的、对象的。
显然,上述情况不仅适合于我,这个总是个别的我,而且处于共同生活中的我们具有以这种共同的方式预先给定的世界,作为对我们有效存在的世界,我们还共同地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个我们大家的世界,作为在这种存在意义上预先给定的世界。当在清醒的生活中不断地发挥功能时,我们也是共同地发挥功能,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共同地观察预先一起给定的对象,共同地思考,共同地评价、计划和行动。因此在这里也有这样一种主题的变换,总是以某种方式发挥功能的我们-主观性成了主题和对象,在这里,我们-主观性借以发挥功能的活动也成了主题,虽然总是有一种未成为主题的残余,它可以说是处于匿名之中,即作为对这个主题范围起作用的反思注19。
如果我们特别观察作为科学家的我们自己——我们在这里实际上就是作为科学家出现的——,那么与我们作为科学家的特殊存在方式相对应的,就是我们以科学的思想方式,即就有关自然或精神世界提出问题并从理论上回答问题的方式,现实地发挥的功能。而这种自然和精神世界,首先不外就是生活世界的这个或那个方面,即预先经验到的,或是以其他任何方式前科学地或科学地意识到的,并且是已经有效的生活世界的这个或那个方面。在这里共同发挥功能的还有其他科学家,他们和我们通过理论联结起来,获得并具有一些相同的真理,或者通过将所实行的活动联合起来,与我们共同进行批判的讨论,以达到一种批判的一致。另一方面,我们对于别人和别人对于我们可能是单纯的对象,我们不是共同地处于现实发生的共同理论关心的统一之中,而是能够通过观察而彼此了解。我们注意到作为客观事实的他人的思想活动,经验活动,也许还有其他的活动,但是对这些活动并“不感兴趣”,并没有参与实行这些活动,没有批判地赞成它们或反对它们。112
当然,所有这些都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情。我们必须谈论诸如此类的东西,而且是如此烦冗地谈论吗?在生活中当然不必。但是作为哲学家也不需要吗?这里没有呈现出某种存在的有效性的领域吗?而且是一种始终准备好的、可应用的,但却从未被询问过的存在有效性的无限领域吗?而这种存在的有效性不就是科学思想以及最高层次上的哲学思想的持久前提吗?然而这里似乎不会涉及也不可能涉及能将这些存在的有效性应用到它们的客观真理之中的问题。
世界存在着,总是预先就存在着,一种观点(不论是经验的观点还是其他的观点)的任何修正,是以已经存在着的世界为前提的,也就是说,是以在当时毋庸置疑地存在着的有效东西的地平线——在其中有某种熟悉的东西和无疑是确定的东西;那种可能被贬低为无意义的东西是与此相矛盾的——为前提的,这个事实的不言而喻性先于一切科学思想和一切哲学的提问。客观的科学也只有在这种由前科学的生活而来的永远是预先存在的世界的基础上才能提出问题。如同一切实践一样,客观的科学以这个世界的存在为前提,但是客观的科学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目标,即将存在范围和确实性方面都不完善的前科学的知识转变为完善的知识。这种转变是按照一种当然是处于无限之中的相关东西的理念,即关于本身是牢固而确定地存在着的世界的理念,和关于述谓式地解释这个世界的,诸理想的科学的真理(“真理自身”)的理念。以系统的程序,用一种能持续不断前进的方法,达到这个目标,这就是任务所在。113
对于生活于其周围世界中的人来说,存在有多种多样的实践方式,在其中有一种特殊的历史上较晚的实践,即理论实践。理论实践有其固有的专业的方法。它是一种理论的技巧,是发现和获得具有某种前科学的生活所不熟悉的新的理念的意义的真理的技巧,而这种理念的意义就是某种“最终的有效性”、普遍的有效性。
这样,我们又一次对“不言而喻的东西”作了一些附带说明,但是这一次是为了阐明,在所有这些多种多样的预先有效性方面,也即哲学家的“前提条件”方面,出现了在一种新的、很快就成为最令人迷惑不解的维度上的存在问题。这同样也是关于存在着的,经常是直观上预先给定的世界的问题;但不是那种被称作客观科学的专业实践和技术的问题,不是论证和扩展有关这个周围世界的客观科学真理领域的技术问题,而是这样的问题,即那种对象,前科学上真的对象,然后是科学上真的对象,对一切主观东西——这种主观东西到处都在预先存在的不言而喻性中起作用——处于什么关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