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黎遂球的解易方法
从解易的方法看,黎遂球注重象数,认为“爻必有其物,物必有其名,名必有其当也”(《周易爻物当名·传例》)。“言易者必依于象,象备而理可得而求”,基本上就是利用解释爻和象来解易理的。当时人也看到这一点,认为他“深求爻象,博于义类。极其数,通其变,包蓄深蕴”(《周易爻物当名·曾序》),“其象实,其变核”(《周易爻物当名·徐世溥序》),均看出黎遂球在象数上有突破。
黎遂球重视象,他说:
“凡推爻,主孔子之象是也。然即乾坤二卦,《小象》之外,且有《文言》。易为变易,其意不尽。是故必先得其象,乃得其意。”(《周易爻物当名·传例》)
他认为“名以当物”,卦爻辞的每一个字,都有物象作根据:他认为爻象有对应的物象,物象有对应的名字,卦中用字,例如大有、小过等卦的“大”、“小”、“有”、“过”和“大人”、“小人”等词,都是“恒词”,都有爻象根源。“大有称大者,有大也。大畜,畜大也。大过,大者过也。大壮如之,小过如之。爻之称大师也,则师主乎大也。大人小人,故有恒词。”他要“明爻物”,要把周易的卦爻辞都讲通。
黎遂球致力于寻找或者创造体例,为易经各卦各爻的文字,做出逻辑贯通的象的解释,力求做得字字有来历,互相可解释。为了做到这一点,在《周易爻物当名》中,黎遂球首先通过扩大取象范围的处理,加大解易的空间。
他把《九家易》的取象,即“乾为龙,为直,为衣,为言。坤为牝,为迷,为方,为囊,为裳,为黄,为帛,为浆。震为玉,为鹄,为鼓。巽为杨,为鹳。坎为宫,为律,为可,为栋,为丛棘,为狐,为蒺藜,为桎梏。离为牝牛。艮为鼻,为虎,为狐。兑为有常,为辅颊”等,加入《说卦》,认为“爻之为物,不越于此。本体互体与夫变卦,或全或似如之”(《周易爻物当名·传例》),作为理解易经的根据,这就扩大了取象的范围,扩展了卦爻的解释途径。
黎遂球以周易经传的文字为根据,借用其他经典解易。如根据《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认为:
“周礼与易爻相为表里。礼有六官,爻有六位。又如天官为乾,地官为坤,春官为元,夏官为亨,秋官为利,冬官为贞。又如天官之属,比、晋、萃、升。”(《周易爻物当名·传例》)
这等于把《周礼》的内容,拉到了基本卦象中,又扩大了易卦的取象范围。
除了向外扩大取象,黎遂球还以周易经传的文字为根据,对卦爻之间的内在关系,加以发挥性解释,以扩大解释经文的理由,例如,他将各卦中相同的字词,拉在一起做互证,附会成文,形成一个新解释:
“泰称归妹,与同人、谦称师。豫称大有、称恒。……非无故也。或以卦变,或言卦交,或因乎其类。传曰,触类而长之。”(《周易爻物当名·传例》)
泰卦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有“归妹”二字;同人卦九五“先号眺,而后笑。大师克,相遇”有“师”字;谦卦上六“鸣谦,利用行师,征邑国”有“师”字;豫卦九四“由豫,大有得”有“大有”二字;豫卦六五“贞疾,恒不死”有“恒”字。黎遂球认为,这些看似无关的字,都是周公系爻辞时有深意的安排,泰卦和归妹卦,同人卦、谦卦和师卦,豫卦和大有卦、恒卦等等,这些卦之间有相同的语词,因而就有义理和逻辑关联。泰卦六五“帝乙归妹,以祉,元吉”有“归妹”二字,所以就和归妹卦有内在关联,可以放在一起,互相解释。这个解释方法,在学术上,不一定可靠,如豫卦九四的“大有得”和大有卦的“大有”,是否同意,本属可商,但黎遂球对此似乎并无解释,直接利用。在这个看起来并不可靠的前提下,黎遂球在卦爻辞的本来意思之外,给它附加了一个解释的维度。
黎遂球重视卦象,同时也重视爻象。他重视以“交”、“互”解爻辞,在变爻和不变爻、本卦和互体之间,寻找关联,在三百八十四爻及其变爻和不变爻之间找逻辑联系,从而对六十四卦有关爻物做发挥性解释,以便形成一个逻辑自洽的演绎模式。他说:
“是故夫爻也者,交也。何所取之,取之互也。交也者,交也。何所取之,取之变也。是故惟互与变,可以观爻。周公之象,其不出此者也。象也者,像也。是故夫颐与损、益似离,皆可称龟。坎似小过,有飞鸟之象,其可见者也。卦有之,鸟数飞为习。重坎称习,是也。变也者,何也,‘厥宗噬肤’,其可见者也。交之为言反也。反对之义,于传有之,曰‘大过颠也’,‘颠颐’其可见者也。交之为言相交也,夬履其可见者也。惟周公为之当名辨物,是故凡卦皆可变……故蒙之二,臣道也,有师道焉,而曰子克家,子中男,坎也,其互为震,犹之乎其长男之道,故曰克家。”(《周易爻物当名·易爻总论》)
在这一大段中,“颐与损、益似离,皆可称龟。坎似小过,有飞鸟之象,其可见者也。卦有之,鸟数飞为习。重坎称习,是也。”黎遂球认为颐卦、损卦与益卦的卦象,和离卦经卦的卦象相近,离卦经卦为龟,故颐卦、损卦与益卦皆可具龟象。坎卦和小过卦的卦象相近,小过有飞鸟之象,所以“重坎称习”。这是直接取卦象相近的物象。“交之为言反也。反对之义,于传有之,曰‘大过颠也’,‘颠颐’其可见者也。交之为言相交也,夬履其可见者也”一段,显然又讲的是爻象和卦爻之间的关系,而蒙卦九二“包蒙吉,纳妇吉,子克家”,黎遂球认为,蒙之二是臣道,但是有师道存焉。理由是爻辞曰“子克家”,蒙下卦为坎卦,是中男,蒙之二、三、四爻的互卦为震,震为长子,故克家。这个逻辑,确实有些支离了。
黎遂球强调“比爻而观”、“连类而观”与“彼此之词,可互观而有得”。说:
“是故凡五爻皆不变,斯爻变,则占本卦斯爻,参之以变卦之斯爻。有如毕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晋献公嫁伯姬于秦,遇归妹之暌。文公勤王,遇大有之暌。……。凡五爻皆变,斯爻不变,则占之卦不变之斯爻。如鲁穆姜往东宫,遇艮之随。是故于爻也,必推其变与不变,其为物皆可连类而观。其六爻皆变与不变,与三爻皆变,不占爻。其二爻皆变,则占本二变爻。四爻皆变,则占之卦之不变爻。然惟斯爻之变与之卦不变之斯爻,彼此之词,可互观而有得焉。”(《周易爻物当名·传例》)
黎遂球解释易传“刚柔相推,八卦相荡”,“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刚柔相推,变在其中”,“杂物撰德,辨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等文字,认为可以灵活取象。他说:
“凡初二三为下卦,四五上为上卦。其互则又以二三四为一卦,三四五为一卦。……爻之名物,或以上下二体之卦,或以其中二互体之卦,因之为象。其不尽然者,或推变卦,或言交卦……或言其来其去。……或本乎其位。”(《周易爻物当名·传例》)
黎遂球讲易重视交卦,一般说来,所谓交卦,就是一卦的上下卦互换,下作上,上变下,如黎遂球所说:“其所谓交卦何,履之于夬是也。凡卦皆有交推之因,各得其说,故与皆变之卦衡论之。附以着其说。”(《周易爻物当名·传例》)但是黎遂球又说:
“坎、离为乾、坤之交,既济、未济又为坎、离之交,禴祭受福,又为既济之交。君子之光有孚,又为未济之交。……是故圣人复起,可以因乎其器,神而明之,以传道于不穷。”(《周易爻物当名·未济》)
这极大地扩大了互体说和交卦说取象的应用范围。
黎遂球解释爻辞,每释一爻之后,先列出此爻变而来的相应卦和该卦的爻辞;再列出此爻不变,其余爻皆变而来的相应卦和该卦的爻辞。如履卦初九“素履,往,无咎”云:
“履之初,为素,又兑西方之卦,于色为白。下卦二阳,由初而上,故往。变爻讼,不永事而率其素。故无咎。其于变为讼‘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不变为明夷‘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周易爻物当名·履》)
履卦下兑上乾,初爻“为素”,又“兑是西方之卦,于色为白”,也是“素”。“下卦二阳,由初而上”,故“往”。履卦初爻变为讼卦,讼卦初六爻“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初爻不变,其他五爻变,则为明夷卦,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这样,爻辞的“素”和“往”,都有了着落。而用讼卦初六与明夷卦初九,甚至讼卦与明夷卦本身,来解释履卦初九。当一卦六爻解释完后,再分别列出六爻皆变的相应卦,以及上下纯卦对调的“交卦”。如屯卦,“皆变为鼎,其交卦为解”。这样一来,卦爻的可解释空间,就很大了。但是初爻“为素”的“素”,和“于色为白”的“素”,并不是一回事,黎遂球这样解释爻辞,看似通了,但实则正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所言,“其书惟载三百八十四爻,以互爻推求其象,然互体变卦虽古法,而遂球所推则自出新意。往往支离漫衍,附会成文”。“支离漫衍,附会成文”,确实说中黎遂球的问题,但是反过来看,这正是表明黎遂球要自出新意,极力讲通经文的无奈,这个努力,对易学的发展,是有价值的。
总而言之,黎遂球认为周公系爻辞之后,《易经》已经发展为一完备系统。“卦之有爻,所以效变也,词之有象,所以像象也,考交互,研物宜,而当名辨物之书于是乎出。”(《周易爻物当名·章跋》)黎遂球就是在卦象、爻象以及卦象、爻象的关联上着力,建构一个解易的大框架,其主要方法,就是利用对卦爻及变爻、交卦、互体卦的相关卦爻,以及六十四卦象征或相关的卦爻象,对易予以新解释,建构成一个逻辑自洽的解易体系。
对于黎遂球的这些成就,当时人就有肯定,称赞他的解释能力强,“王弼五鹿充宗之流也”(《周易爻物当名·曾序》)。还有人认为他的成绩超过了京房、魏钟,甚至可以比拟扬雄、司马光、邵雍等名家:
“易逆数也,数存乎卦爻之后,可得而言。数存乎卦爻之先,不可得而言也。故言乎卦爻之后之数,子云之《太玄》,司马之《潜虚》,尧夫之《皇极》,譬跛者之擿埴。免乎一人之蹒跚而已焉。言乎卦爻之先之数,则天之所由生,地之所由成,人物之所由悬殊,譬之手握日月,骑龙负云,将以穷无穷而极无极焉。呜呼至矣。……汉京房专守名数,魏钟会详互体才性同异,而王弼以理致兼之,黎子殆其人哉。”(《周易爻物当名·章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