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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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人的文学围绕五大内容三大悖论展开

一、文学主要表现关爱意识、历史意识、抗争意识、追求意识、孤独意识五大内容。

(一)关爱是一个微笑,关爱是一个眼神,关爱是一句问候,关爱是一缕春风,关爱是一场春雨,关爱是一泓清泉;关爱的诸多好处决定了关爱意识是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全球范围内的战乱、旱涝、地震、饥荒、瘟疫、恶性事故与金融危机;房奴、车奴、孩奴……;毒豆芽、三聚氰胺……;“蒜你狠”“姜你军”“糖高宗”“油你涨”“苹什么”……整个人类都处于焦躁状态。从关爱生命角度去解读文学类作品,才会使文学是人学的意味更清晰。作家通过对自己生命的感悟来打量群体的生命状态与生存境遇,会大大激发人们对生命本身的珍视,思索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烛照下的生命之光因此而更加绚烂。从生命活动的角度来理解文学,较之社会学视角更贴近文学的审美特质,更合乎生命的表现特征,也更能反映人生命活动的个性审美。9

关爱意识主要表现为:关爱生命,生命的个体对自身有清醒的认识,能够正确地认识生命、珍惜生命、敬畏生命、欣赏生命;关爱人性,用爱来表现人性的美好与丑恶、人生的追求与迷惘、人格的独立与尊严,理解并珍重人的感情,敬佩人类天性中所蕴藏的爱的精神,相信它正是组成伟大人性的本质因素或永恒部分;10关爱社会生存状态和追寻生命终极价值;追求人道主义理想,呼唤正义、理性和人类的良知。

关爱意识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精湛的心理刻画与描写背后,常常潜伏着作家的人道精神理想、对现实生活的理性思考和对人类终极关怀的人道主义热忱。同情、博爱、理解、宽容与牺牲精神有利于促进人与人之间,以及信仰、文化与民族间的人道的相互尊重和理解。

(二)人类的历史活动都渗透着人类的思想与痕迹,文学概不例外。文学的历史意识首先呈现为文学创作的时间意识。历史的时间包括过去、现在、未来,文学的时间似乎仅有过去和未来。如果从历史意识这个术语本身的结构来看,它又含有政治意识、党派意识、阶级意识、价值意识与终极价值意识等。历史意识影响作家对题材的选择,主题倾向与人物评价、品位构成乃至叙述风格,贯穿在全部的创作中。

文学历史意识不同于历史本身,是情感的真实,符合人的本性的真实。历史真实没有选择性、可能性、主动性。而文学中的历史只是可能、应该,文学家揭示的只能是可能之真实,假设的真,应当的真。对生活的不满、对命运的抗争让文学具有了永恒的价值,大家宁愿相信这种真实。人们除了现实的日常生活,总还要追求一种对现实缺憾的弥补。文学就是这种“谎言里的真实”。文学用虚构的谎言来满足大家生活中的缺憾,换句话说,文学是个人精神的理想化升华。正如略萨所说:“小说之所以写出来让人看,为的是人们能拥有他们不甘心过不上的生活。”有价值的文学必须体现历史理念,抓住人们在历史中的缺憾和不满做文章。11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作家自觉认同占统治地位的主流历史意识,在作品中明确地冷静地观察人间,从成千上万的现实事件中选择出最有意义的,再将这些事件整理起来,使之产生强烈的印象,再明确、冷静地将它描写出来。或者在基本认同主流历史意识的基础上,又根据创作主体的当代需要对其进行强化或弱化,这样写出的作品往往被冠以现实主义或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如果完全同占统治地位的主流历史意识和“话语”背道而驰,通过象征、意象、意识流等暧昧地体现作者的想法、认识,我们认为这样的表达具有现代主义作品因素,这类作品不反对、不拥护,逃避主流与所有历史意识,这样的作家要么把文学当成一种纯粹的艺术行为,要么完全撇开现实与历史、价值和意识,如同文字游戏,这是一种后现代主义历史意识。的确,当作家的历史意识完全被权力意识、历史意识淹没的时候,人物往往非常高大上,不食人间烟火。在作家创作的过程中,当权力历史意识与个人历史意识发生冲突对抗的时候,虚假、造作、滑稽、堕落就暴露出来,社会现实各个层面都可能被当成片断的、异质的和偶然的事物来加以肯定。

在作品中体现历史意识,最起码要辩证地、发展地对待人,不以好坏、善恶、正邪、忠奸等既定观念模式化写人。人性是复杂的,不是好人一切都好,坏人一切都坏,也不是好人永远都好,坏人永远都坏,真实的人物大都是发展变化着的,大多数人物的性格具有明显的二重性,甚至具有多重性。12从审美的角度说,文以载道的历史意识作品过于工具化,基本无吸引力可言,而充满个人历史意识表达的作品则是审美性的,在不同的作家笔下呈现出千姿百态,充满紧张冒险,灌注了作家的激情和才智,可以赢得不同层面的欣赏者的心理共鸣。13

(三)抗争对个人和民族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抗争可以说是文学与生俱来的天性,人类的抗争俨然成了文坛一道亮丽的风景线。14抗争意识来源于生命的矛盾意识,包括黑暗与光明、生与死、绝望与希望等。其表现为抗争习俗、挑战社会黑暗、绝不苟从的生活态度与认识立场;表现为灵与肉、理性与欲望、善与恶、神与人的对抗;表现为对那些钢筋混凝土和玻璃幕墙笼罩下被封闭的居所、被管制的时间、被束缚的歌声、被扭曲的人际、被污染的爱情、被毁坏的环境、被分裂的和平的无奈与愤怒;表现为从个人到群类、从国家到种族、从本土到全球的对未来恐怖、前途渺茫的忧虑和失落感;表现为反战意识和恐怖意识。

抗争意识催人成熟,让我们真真切切地认识自己,尤其是领悟到人的尊严、人生的意义,因此形成强大的生命意志力去克服发展路上的诸多困难,并借以不断地升华主体人格、完善道德审美、实现人文关怀、启迪人生智慧,从而照亮生命旅途,完成人生的崇高使命。

(四)无论是什么地域,也无论是什么时代,只要是人,其行为动机都会遵循弗洛伊德的快乐原则,追求意识上的愉悦或是消除意识上的不愉悦。追求意识表现为在各种原始需要的动力支配下,推崇心灵、人格的创作,在艺术作品领域呈现出生命需求的细腻体验和切近人性的直击本质的深邃感。如对爱、友谊等的期待,对自由人生的期盼,对生与死的近距离关注,对自我价值的最大化的追求与探索,对宇宙生命意识的把握,对文化观念的批判与反思等展现出的独特而永恒的价值和魅力。

写作活动的起点始终是一种生命体验。而需求的结果是资源的争夺或理性获取、分配,这样势必带来各种阻碍和考验,从而更加深化生命需求的艰巨性。离了生命追求,便没有文学,因此,作者不但要在个体生命方面追求永恒的焦渴体验,还要对社会、历史、宇宙等事物充满感性与理性的生命体悟和理解;不但要在内容方面寻求各种突破,还要在形式等方面也不断追求完美。

在不断的追求中体悟生命的真谛,在焦渴中体味丰满的感觉,在生命写作中调控鲜活的生命意识。

(五)动物也需要同伴,但孤独意识是高等生物——人才具有的生命体验。这种人类个体性的、偶发性的忧患意识,是感觉自己孤独无助或感觉孤单寂寞的心理状态。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孤独意识主要表现为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前途渺茫、失望怅惘、焦虑痛苦带来的孤独感伤;表现为傲立天地之间无依无靠、形单影只、茕茕孑立而无人能解的苦闷;表现为苏世独立、睥睨傲视、曲高和寡,像一个清醒的受难者,“举世皆浊我独醒”“一肩挑尽古今愁”的寂寞与孤独;表现为急流勇退、自我放逐;表现为天地人生不过是万物之逆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茫茫尘世中每个人都无法逃遁。

孤独意识是一种觉醒的个体生命意识,因为超越了当下,超越了一般人,所以往往给人以崇高感。英国美学家李斯托威尔说:“崇高是稳定的存在于精神上或物质上的令人震撼的宏伟里的。它既包括外界事物的庄严宏伟,也包括灵魂的高尚伟大。没有灵魂的高尚伟大,最高贵的艺术作品和自然都必定会永远暗淡无光。”基于自我肯定心理机制的孤独意识,彰显了人的本质力量,可以让我们感受到来自作者主体人格力量的崇高。这样就赋予了作品以超然不群的性格力量,这种崇高感并非来源于我们见到的情境,而是来自我们所体会到的力量。15

孤独意识往往给作品带来深沉的悲凉感。当作者面临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时,生命的尊严和生活的重压让作者产生强烈的自我意识,这种似为“小小鸟”的无奈的生命体验渗透进作品,给其作品带来深沉的悲凉。

二、人的文学围绕现实反映表现人性、人生、人类社会三大悖论。

(一)人的理性与欲望。人性作为文学发展的支撑性力量,在历史的变迁中,我们可以清晰地发现其内在逻辑构造。人性是什么?大多数人认为,人性绝不单是个生物学意义上的概念,它更是一个历史性存在。它体现着人类因为实践与客观世界发生必然关系时的渐进行程,既从物质方面体现着人类不断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人性的历史变迁,也反方向地体现着文学不断丰富与发展的历程,从精神方面印证着人类所走过的路,体现着自然不断人化以及人类自身不断完善的过程。16

社会资源的有限和人欲望的无限始终是一对矛盾。我们在想有些东西却又不能或不敢得的情况下,人性内部的自然性和社会性始终是一对矛盾,人性在文学中总处于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文学的魅力也正基于此,在于此。从某种角度上说,人性的欲望转化为写作本能冲动,移位、推进、释放、逆反,让语言表现出巨大的能量,这种能量在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和演绎,既是写作的意义,也是作家原创力的源泉。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人性有一个逐步消失的过程。“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揭开了饮食男女的第一页,《静女》《木瓜》《大车》《狡童》等大多奔放自然。之所以郑卫多淫声,是因为频繁的征战,男丁大量死亡,政府为了推动人口繁衍,利用原始风俗,仲春二月桃花汛到三月上巳节提倡自由恋爱。随着教化的深入和渗透,个人和社会的矛盾日趋突出。由于体制的强大,“文以载道”的最终结果靠牺牲个体的尊严和人性来实现和解。因此,个人的价值必须借助集体或团体来加以彰显;个人的自由和个性便消弭于社会的需求中了。随着伦理纲常的加强,中国古典文学中“存天理,灭人欲”观念不断被强化,人性中的自然性和社会性长期处在了分裂状态;人性的自然性、社会性在文学作品中,要么基本处于无活力状态,要么处于生理本能畸形发展状态。就像《金瓶梅》大胆露骨地写性一样,绝不是简单地局限于张扬个体、反抗封建制度层面,而是把人的自然性十足地放到了人的生理本能上。

19世纪末20世纪初,国人集体向“西”看,外来文化的视野让他们明白了传统文化对人性的压抑。于是,他们转而从西方思想汲取创作的灵感,人性、人道主义首次摆到了国人面前。在文学中,他们提倡个性解放,抒发性灵情感;提倡恢复人的自然性,尤其是个体性。

步入20世纪的中国文学,“人性”已经是文学创作的重要原点。文学始终伴生着人性。但总体而言,20世纪早期中国文学对人性的耕耘仍缺乏深度。在中国文学中,我们看不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灵魂“拷问”。灵魂的剖析远无生动的、个性化的表现,大奸大恶总是脸谱化。由于外在的政治、经济、伦理等一系列阻碍,真诚的自我反省失去了深入人心灵世界的力量。文学运动的结果是人性的社会性因素不断强化,而自然性因素逐渐退却。

“五四”新文学运动,发现人、描写人成为这一时期文学最流行的主题。五四运动的最大成功就在于人的觉醒。以周作人《人的文学》为代表,提出了以进化论为依据,人性是兽性与神性的复合体。在周作人看来,兽性就是人的动物性,而神性则是以兼爱为中心的人道主义。中国的人首蛇身,埃及的狮身人面,法国的人头马,其实都反映了人的这两个禀性。在周作人看来,人生的目的须要发展人的神性,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恢复人的自然本性,强调情感的自然流露,提倡个性解放,反对封建主义,“为人生”和“为艺术”。周作人指出:“我说的人道主义,就是立足于个人基础之上的人性。我们大谈人道、人性,其首要的一点就是要有人的资格,由此而生发出的是‘个性解放’要求。”

周作人“个性解放”的提出具有跨时代的意义。个人的发展,人道主义的兴起,动摇颠覆了古典文学塑造的以家族为本位的专制社会机制,从而以个人为本位的民主社会机制得以解放。在创作方法上,“为艺术而艺术”强调浪漫主义,“为人生而艺术”主张现实主义,看起来大相径庭,其实两者统一在人性与人道主义旗帜下,在表现情感、鼓吹自我意识觉醒方面惊人一致。“为人生而艺术”派强调文学艺术为社会,显然不同于中国古典文学中的“文以载道”(文学的教化功能),它主张的是要以情动人,提倡个性解放,恢复人的尊严和价值。

“五四”新文学运动更多地强调了人的自然性,注重个体性张扬,这实际上是针对中国古典文学无视人性问题的矫枉过正。“五四”新文学运动注入人性,对于恢复文学的本质特征、实现文学的社会作用,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20世纪30年代到50年代,人性、人道主义在文学创作中大打折扣。人性被阶级性取代,不少文学作品干脆图解政治。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群体性掩盖了个体性,社会性直接取代了人的生物性,因而文学单一化、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失去个性、个人情感、人类生理需求的文学,也失去了温度,失去了生活的现实基础。

70年代末,随着拨乱反正的开始,人们痛定思痛,开始反思。文学中,人性重新得以苏醒。于是,《神圣的使命》《班主任》《大墙下的红玉兰》《伤痕》等一大批反映人性的作品面世。在这些作品中,作家提出了人性中不仅有人的社会性,还有自然性,在阶级性之上还存在着人类之爱,“主体性”“人道主义”开始复活,人生意义与人文价值进一步受到人们的关注。

这一时期,人的价值、人的力量、人性之美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了反映。作品突破了政治情感的传统写作窠臼,把笔触更多地转向了个体和个体的心灵世界,提出了长期被人忽视的个人的生存,人生的价值实现等问题。张贤亮的作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揭示了人的肉体与心灵间的矛盾,批判了时代悲剧对人性的摧残,还从更深层次探讨了人性和社会性间的矛盾与对立。这一时期,年轻的作家们冲破了过去僵死的文学创作模式,独立地表达内心世界,在整体上关照人生意义和人文价值,文学的应有地位得以恢复,人性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进入新世纪,市场经济日渐深入人心,人们越来越沉湎于感官的享乐。物质至上、享乐至上成为了人们生存的源动力。人性、人生意义、人的价值被现世的、现实生活所取代,理想堕落为生理体验、生理官能的满足,生命的内在激情被消解了。近几年,作家们文学创作中更多地贴近现实生活中柴米油盐等生活细节,一度限制了精神的向上飞扬。17

人性在西方文学中有大量的表现。古希腊文学犹如一个健硕的儿童,天性得到了保存。之后由于受基督文化的影响,有许多描述罪与罚的作品。譬如《红字》《悲惨世界》《堕落》《黑暗之心》《红与黑》《蝇王》《卢梭忏悔录》《失乐园》,无不表现了浓重的宗教情怀。罪与救赎互相依附,文学作品表达罪时,也都涵盖渴望救赎的主题。18

(二)人生的有限与无限。万物有灵,生命的定义是无限广泛的。从宇宙到地球,从草木到人类,再从动物至细菌,生命都有大限,世间没有永恒,无论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有多大能量,都逃不过宿命,都有无法左右和支配的东西。面对山川草木,岁月枯荣,人们有诸多慨叹和无奈。聪明的俄狄浦斯解开了斯芬克斯之谜,当他千辛万苦找到杀死国王的凶手来解救国家时,却意识不到凶手是自己。历史没有按秦始皇的设计“秦二皇秦三皇”地延续下去,他自己因为怕死寻访仙丹反而五十岁就死了。唐太宗李世民想长寿,吃了天竺方士的长生不老药中毒而亡。于是,我们不得不敬畏生命,在对自身命运的支配上,人的能力是何其有限!科学发展到今天,大概再没人会天真地认为我们可以征服世界和宇宙。人类不得不重新承认,信心、直觉和情感,至少与理性有同等重要的价值。

人出生时紧捏拳头,到头来却撒手人寰。面对命运的漂泊不定和变幻莫测,大家每天都在绞尽脑汁规划人生,策划明天,掌控自己,结果流产、失控、出人意料,大家开始欣赏和追逐《我想和你一起浪费时光》。人生就像《等待戈多》,就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绪福斯:滚下来,推上去,又滚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在摇着自己的生命之舟,拥挤在有限的水域中碰来撞去,自己以为自己能决定方向,实际上谁也决定不了自己去哪里,看上去只是每个人都在奋力争取着什么,一代又一代地碰撞着,直到沉没到水底,消失了为止。超越与永恒,不过是盲目渴望看见前面的道路而已。

当我们清醒地意识到无法追求生命的长度时,我们转而追求生命的厚度,活得精彩。人生宇宙中,生命来之不易,且又魅力无穷。忙碌的人生就像一架快速奔跑的战车,疾病、痛苦、忌妒、诅咒——都是两旁嗖嗖作响的子弹。作家醉心于关注他人与自我人生、命运,乐于创造那些富于个性魅力与共同命运的人生,无怨无悔。海子、海明威、巴尔扎克,因为写作,他们的生命密度得以加大,闪烁出金刚钻般坚韧的光泽,而被他们赋予灵魂的艺术则更接近于永恒。19

为了超越,人类开始追求“立言”以永恒。时间是永恒的参照,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真善美是人类永恒的价值标准。伟大的艺术必将成为永恒。李煜的“一江春水向东流”,道尽了人世的沧桑。浔阳江舟中妇人弹琵琶曲,竟使江州司马泪湿青衫。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让人感慨万千。寒山寺的钟声,将张继愁思化成千古绝唱。《枫桥夜泊》破空而来,造就了一位永恒的诗人,一份永恒的乡愁。一代诗仙李太白听蜀僧弹琴,痴迷而进入“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的境界。

(三)人的异化。“异化”是始于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德国哲学中的一个重要哲学术语。“异化”一词首现于德语,“Entfremdung”就是异化的意思。这一词最早来源于希腊语“allotriosis”,有疏远、分离和陌生化之义。在德语中,“Entfremdung”一词在非宗教的、世俗的使用中还融入了拉丁语“alienatio”与“alienare”的内涵,前一词有陌生、脱离以及权利与财产转让的意思。后一词有陌生化、取走、剥夺、让别人支配、让异己力量统治等义项。后来德文“entfremdung”(异化)被译作英文即“alienate”。20

异化是科技发展和社会高度分工的产物,人制造机器是为了生活更美好,到头来人反而沦为了大生产流水线上的一个工具。人的物质、精神活动及其产物褪变为了一种外在的异己力量,这种力量转过来又反对、支配与统治人本身。异化反映了人的活动及其产物转化成了统治人本身、与人相敌对的异己力量,从而人由社会历史过程的能动的主体异变为消极的、被动的客体的范畴。21

“异化”一词的提出,是人类对自身发展的哲学反思。人虽然是一种感性的肉体的存在物,是受环境制约的存在物,但人绝不像动植物那样被动地适应自然界或对象,人有自我意识,人身上存在着一种类似于格式塔心理学的完形结构,人是有生命力的激情存在。

异化是人的存在状况和理想状态间的一种固有矛盾。社会化大生产需要秩序、纪律,而张扬个性是人的本能和理想。当社会规则紧箍咒越念越紧的时候,人就会有压抑、焦灼、困惑等心理感觉。而作为个人的独特存在方式的个性,天生向往自由,追求无拘无束,在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朵“水仙花”(narcissus),都有自我膨胀的趋势。放弃一部分自我利益,获得族群的认可仅仅是人确保自我生存必需而采取的方式,在一个层次的需求满足后,更高层次的需求又产生了,人总是追逐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超出常人的表现可以凸显个人的优越性,以博得心理的满足;更为重要的是,资源的有限让个体倾向于取得凌驾于群体之上的地位,以获得更大的自由发展空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异化始终存在,有可能是自己让自己异化,也有可能是别人让自己异化。在一定程度上,个人内在的心理断裂,以及个人在群体面前的主体意志的丧失,归根结底是一种不可逃避的宿命。

或许人性异化更多的是由人性本身及人类的生存所决定的,社会分工只是导致矛盾激化的导火索。

望整个社会历史进程,异化问题伴随着历史的前进日趋严重。由于原始社会社会发展自身不完善,人的异化并未让人觉察。毕竟原始人群体生活尚处于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阶段,尚无现代意义上的高度分工。一旦人类为了改善自身的物质生活条件,运用理性发明技术、发展工业,人的理性和感性就开始对立与分裂,人就再难有整体感,人的存在感降低了,人成了大生产条件下的一个可有可无、随时可被替代的零件。人性丧失了,人的价值贬低了,自我异化了22

事实上,人不异化是不可能的,异化固然让我们感到压抑的痛苦,但这也是人类走向文明,维持发展所必须承担的代价。

异化表现为:人的各种器官功能因为发明创造得以延伸。“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耳机、助听器成就了“顺风耳”,贵州省平塘县大窝凼FAST工程成了人迄今为止最大的“千里眼”,各种大型机械、可穿戴设备让我们可以体会无所不能的感觉,发达的航天航空、航运、高铁更是远远超越了古人“一日千里”的梦想。用进废退,在这个科技看似无所不能的世界里,我们倦怠于用脑记忆、用心思考,倦怠于用手写字、用脚走路,总是乐观地认为,科技让人类生活更美好。我们只在乎一件事:钱。不休息没关系,因为有按摩仪器;不规律饮食没关系,因为有保健品……按照这个逻辑思考下去,没有子女亲情不重要,因为有宠物或者电子宠物……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推出你不存在也没关系,因为有人替你存在?科技用品真的可以替代我们正常的器官运动,代替我们真切的感受与体验吗?23

精确、精细化、控制是现代化管理的标配。生产被设计,休闲、消费等日常生活也被占领了,每个人都成了格里高尔,成了生产和消费的机器。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物之间的正常关系消失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简单化成了物与物之间的关系。为了填满自己的所谓“需要”,人们贪婪地赚钱,不知疲倦地购买商品,不停地消费,金钱成了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志。深谙人们心理的广告人士已经替我们设计好了欲望,在强烈的暗示和诱导下,我们通过被“需要”而证明自身的存在,沦为了社会这个巨大的生产机器上的齿轮,我们自己钻进了自己精心设计的金鸟笼。统一的着装、统一的节奏、统一的行动让我们沾沾自喜于档次、专业,殊不知,我们不知不觉中都成了装在套子中的人,物化、同质化,连个性化色彩最浓的消遣性娱乐也迅速地同化着、物化着人们的思维。马克思说,人是会制造并使用工具的动物。他在下这个定义时万万没想到,人的创造本质已经变成了个别人的高尚活动。人类的本质、人生的意义逐渐远去,人们自甘于变成一台赚钱与花钱的机器。人文精神以及根植于人文精神上的人文关怀的缺失,使人丧失了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它使各种机构与过程单一化、机械化,身处其间的人们一切都例行公事,丧失了工作和生活的乐趣。24

总之,人类作为人的主体性因为个性发展、工具理性、过度消费逐渐沦丧,进而导致人与他的类本质、他的理想间的异化不断加深。现代化给了我们丰裕的物质生活,但在现代化的浪潮中,现代人类自身却迷失了。25

人类的这种“人”迷失和异化导致了诸多问题。人的生物本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为了物种的延续而被产生的。而异化,作为本能的对立面,是人长期有意地控制本能的产物。自控能力固然可贵,但长期控制本能也会产生巨大的副作用,导致身心分裂。一方面,人的生物本能弱化,主要表现于人的行为活动上,毫无缚鸡之力也许不再是针对书生的笑话了;另一方面,人的精神层面出现问题,诸如精神分裂、忧郁、歇斯底里症等患者不断增多。这些问题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在异化活动中,人的能动性丧失了,异己的物质力量或精神力量的奴役使人无法全面发展,于是走向反面,只能片面地,甚至畸形地发展。

“物物而不物于物”,我们在使用工具的同时,应该强化人的本能,不能让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的力量。对工具的依赖导致对人的依赖减少,与之伴随的是信任危机、道德危机和金钱至上观,是现代人羞耻感与同情心的普遍缺乏,经济利益几乎成了所有问题的出发点。人情冷漠,利益至上。大家疯狂追求“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的力量”,导致了道德危机的出现。为了自身的快乐,人们正在变得越来越任性和不负责任。

现代人要想摆脱目前的矛盾与困惑,就必须从哲学层面审视异化以及因而产生的生存矛盾。异化植根于人性本身。故而通过文化,尤其是文学作品才能消除或者至少减轻异化给人带来的苦痛。文化,是由文学、艺术、宗教和思想组成的负责诠释人生意义的领域。在文化、政治、经济三大领域中,文学是最接近于人的本质的。文学主张独创,张扬个性,鄙弃程式化,不同于政治的权力驱动、经济的利益驱动,具有非理性的色彩。更重要的是,文学的唯一旨归是人,是人的解脱、人的发展直至人的最终幸福。因而,文学常常在个人和社会的尖锐矛盾中起一种缓冲作用。社会需要文学来维护自身的稳定,个人仰仗文学来保持心理平衡。

文学不同于政治、经济,社会不能亦不会采取强制性手段压制,或者另外去培植所谓正统意识形态。在人的异化已成为普遍现象的今天,政治、经济又无法从根本上消弭个人和社会间的内在矛盾,所以,用文学的光芒照亮我们的灵魂、安抚我们的内心是非常必要的。文学的一个重要作用便是将人所感受到的精神压力释放出来,从而减轻异化带来的苦痛,缓冲人和社会间的矛盾,避免对现存秩序造成冲击。物极必反,设若不合理的政治、经济状态僵化不变,文学出于生存的需要和反映现实的需要,功用就可能由缓冲矛盾、维护社会安定走向另一个极端——积极改造人们的思想,推动真正的社会革命,以保护个人权利的实现。26

必须指出的是,异化问题在任何社会状态中都是存在的,只是表现的尖锐程度不同而已。异化不是洪水猛兽,我国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异化问题也会越来越突出,最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便是依靠文化、文学繁荣来实现人性的舒展,使人在精神的领域得到全面自由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