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成山,不可多得的人文遗产
民国《贵州通志·古迹志》载:“成山草堂,在府城东北四十五里蔡家寨,道光二年(1822),唐树义葬其父于成山,遂于墓附近筑室曰‘成山草堂’。同治初毁于寇乱,光绪中其子炯重修。”短短数十字,记载了一处地址、一座建筑—“府城东北四十五里”的蔡家寨和建在这里的成山草堂。牵涉到近代贵州三大家族中的成山唐氏祖孙三代:清代廉吏、原广东阳山知县唐源准,清代名宦、诗人、湖北布政使唐树义,清代名宦、太子少保、云南巡抚唐炯。由此而见,该建筑确乎不同凡响!
所谓“蔡家寨”者,今日乌当区水田镇竹林村之蔡家寨村民组也。过往岁月,此地曾群英注目,几乎圣地。曾在这里居住的成山唐氏家族子贤孙孝、人才辈出,他们各以其迥异常人的才学或品行,在贵州近现代的文化、军事、经济、教育等不同领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些都是贵州不可多得的人文遗产和历史财富。
乡间草堂,因人而盛。唐源准、唐树义、唐炯乃祖孙三代,所交往者,大多系同时代名儒巨宦、英雄豪杰,诚谓人中龙凤。例如唐源准的挚友就有高廷瑶(字青书)、韩崶(字桂舲)、蒋攸铦(字砺堂)、李銮宣(字石农)、龚鲲(字北海)、罗含章(字月川)等,他们或任知府、布政使、按察使,或为刑部尚书、两广总督,皆一代才俊。至唐树义、唐炯父子,交谊深厚者有担任过两广总督、云贵总督的林则徐,有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骆秉章等“湘军创始人”,还有清廷军机大臣张之洞、李鸿章及云贵总督张亮基、四川总督丁宝桢。至如清代著名学者、诗人王柏心、陈钟祥、郑珍、莫友芝和黄辅辰、黄彭年父子,当年尽是成山唐氏座上嘉宾。
而中国近代洋务运动代表人物,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四大名臣”的张之洞,乃是唐树义的女婿;云南大理的白族精英王人文,署理过四川总督,后为著名辛亥革命先驱,也是唐树义之重孙女婿。
早在清道光年间,“成山文化现象”就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在清代诸多名儒巨宦的著述里,不难找到有关成山唐氏的文字记载。例如《林则徐日记》、《云左山房诗钞》、《林则徐信札选编》、《胡林翼书札选编》、《曾文正公全集》等,不时闪现唐树义先生的名字。郑珍先生的《播雅》和莫友芝先生《黔诗纪略》,都为贵州文学史上重要著作,也都承蒙成山唐氏的资助而得以刊行。
以上所述,为成山唐氏在文化方面的贡献。
军事上,太平天国之时,唐树义尽忠竭诚于国家。虽因多方掣肘而兵败武昌,他却毅然投江殉节,体现了士大夫坚守信仰、恪尽职守的忠贞,令人叹之惜之,肃然起敬。在对黔地影响深远,长达近20年的“咸同之乱”之时,社会动荡,百姓涂炭,唐树义之子唐炯受命危难,率军援黔,战功赫赫。这在《平黔纪略》、《咸同贵州军事志》等文献均有详细记载。其后,唐炯为报父仇,在涪陵、綦江两挫石达开太平军,又向四川总督骆秉章巧献良策,致石达开最终兵困大渡河,英雄末路。
经济方面,光绪年间,唐炯大刀阔斧地以成都等府、县为重点,殚精竭虑协助四川总督丁宝桢在西南地区整顿盐务,为国家“岁增巨款”。到了晚年,唐炯又在云南东川蛮陬之地跋山涉水,呕心沥血督办云南铜业,卓有成效。他在云南任职将近20年,几乎占据他80年人生的四分之一。这一时期,唐炯在滇之宦迹作为,大多关乎国计民生,惠及各族民众,为稳定边疆、推动西南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保障,其思想见解及引领价值,更是不容低估。
谈及贵州教育史,总绕不开成山唐氏的唐尔镛。他是清末民初,贵州新式教育的奠基者之一。他在贵州参与创办的几所著名的学校,包括师范讲习所、官立宪群法政学堂,都开风气之先。
记得曾有人说,历史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还有人说,历史是不可亵渎的老祖宗。二者观念不同,行为就有异:前者任意涂改历史,抹黑圣贤,用恣意的“革命”想象力图将世界浓缩成一段红色;后者充满温情的敬意,捧持着它,贴在胸前,放在心上,以图发扬光大。而成山草堂的遭际,就证实了两者的功过是非。
民国之后,几番革命风雨、横扫砸烂,竟致大树飘零,除了几句民谣,一处断碑,只偶见短草长岗,白鹭缀树,青山依旧,夕阳残红……
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冯飞先生,倾情于家乡文史,悲悯乎史迹漫灭,细绎史籍,遍寻旧址,终于在省城东北贵筑水田坝,觅得160年前西南巨儒郑珍先生所书残碑。此碑虽残缺,但“崇福寺中”、“冯之痛哭”、“当逢春仓促收敛”、“临难时命炯归”、“郑珍书”等字迹宛然而存。于是向乌当区委宣传部和相关文物部门疾呼保护,经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专家考证,确认其真,并确认这块残碑文字,正是郑珍当年为其表叔唐树义书写的碑阴的结尾部分。后又经对残碑上方的五座墓葬进行论证分析,判定其中两座为唐树义、唐炯的墓葬。蔡家寨唐氏家族故居—唐家大院,正是当年那座赫赫有名的成山草堂!
此后,唐源准、唐树义、唐炯祖孙三代在水田坝成山的安息地,被政府文物部门正式命名为“唐炯家族墓”。2014年10月20日,唐家大院(成山草堂)、唐炯家族墓和唐炯当年办团的朝阳寺遗址,被乌当区人民政府列为第三批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同年12月,“贵遵高速公路复线”动工兴建时,工程指挥部根据竹林村蔡家寨唐炯家族墓地段的实情,及时对施工方案进行修改调整,为唐炯家族墓改道。2015年9月6日,贵阳市人民政府公布了第七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名单,该市新增的48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乌当区唐家大院、唐炯家族墓均名列其中。
当此之际,我和省文史研究馆的同仁一行近20人,来到贵阳北郊的乌当区水田镇(旧称水田坝),参加了由贵州文史馆、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乌当区委宣传部联合主办的学术考察活动。在水田镇竹林村,馆员们参观了朝阳寺和成山草堂,然后沿着山路走进一个林木蓊郁的幽雅深谷,祭拜了清代名宦唐炯家族墓。叹昔日粗暴而虚无,赞当下尊敬而弘扬,抚今追昔,不禁感慨系之。
此次考察及专家们的座谈,使“成山在乌当”之说获一致认可。不久后,在中共乌当区委宣传部和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的倡导下,决定由乌当区文联和作家协会牵头,编撰一部解读“成山文化现象”的乡邦文献。
坦率说,因为近年学术界浮躁风气猎猎,哗众取宠者多多,粗浅之作频频,我对其质量是有些担心的。但又坚信贵州学者自古有尊重历史的好传统,晚清的郑珍、莫友芝、黎庶昌等,民国的任可澄、杨恩元、凌惕安等,皆可垂范。而今日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的老中青三代,如黄万机、谭佛佑、王尧礼、冯飞等,尽皆珍视传统、学正养厚的学者。大家历时数年,艰难备尝,终成正果—《忠孝成山—一个家族的四百年家国梦》。
本书涉及的各类历史文献多达数百册,从中精选出三十余万字史料,体量巨大,但字字有据;文献渊博,出处明白;内容浩繁而脉络清晰。这些文献从各个层面佐证了成山文化独有的魅力,以及这一文化现象所蕴含的、不可低估的人文价值。我想:贵州地处山隅,虽显寂寞,但唐氏一族凭其才力,也曾与林则徐、左宗棠、曾国藩等惺惺相惜、风云际会,今日之贵州人,也当自信自强。
《忠孝成山》的编撰,得到了唐氏后人的支持和资助,体现了他们精进勉力、不辱前辈、绍续家风的优秀品德。
从政府对高速公路施工方案进行调整、给唐炯家族墓让路,到今次唐氏后人对编撰《忠孝成山》的大力支持,我们可以看到,中华民族、贵州乡人历来有着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敬重与追随,有一种凝重、神圣的家国情怀。特借《忠孝成山》的篇首,感谢这个伟大时代的来临,感谢各级领导和有关部门的关心,感谢各位专家学者的奉献,感谢唐氏家族后人的淳厚,并向我们共同的历史传统文化致敬!
2016年2月15日
1 顾久,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长。1951年9月出生,贵州贵阳人,1968年12月参加工作,民盟成员,研究生学历,文学硕士,教授。十届全国人大代表。曾任贵州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贵州省文联主席,现为贵州省文史研究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