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领导一定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
采访对象：张帼英
采访组人员：琚立铭（统筹） 严宏伟 邱然 陈思
采访日期：2014年3月9日上午
采访地点：广东省委大院办公室
张帼英，
女，1937年3月出生，广东东莞人。
1951年参加工作，195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历任县邮电局副局长、局长、党支部书记；县委副书记、书记、地委副书记。
1983年前后，任全国妇联五届、六届、七届副主席，五届、六届书记处第一书记、党组书记。
1990年前后，任中共广东省委副书记。
1998年6月后，任广东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主任，党组副书记、书记。
2003年后，任第十届全国人大华侨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是中共十二大、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代表；中共十二届、十三届、十四届中央委员；九届、十届全国人大代表。
在担任中共仁化县委书记期间，大力推行农村改革。
在担任中共广东省委副书记期间，分管组织、统战、党校、党史研究、工青妇等工作，对广东的改革开放、党的建设、领导班子建设进行了积极实践和探索。
习仲勋同志一再强调县委领导一定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听取群众意见，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并说你们更大胆干、大胆闯，干错了，改了就好，省委不会责备你们，还表扬改得快的县委领导。
——张帼英
采访者：帼英同志，很高兴能邀请到您接受采访，我们希望您能谈谈您所了解的习仲勋同志。
张帼英（以下简称张）：我很高兴接受你们的采访。一提到习仲勋同志，就让我想起很多他密切联系群众的往事，这位老领导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让我们基层干部感到特别亲切。
习仲勋同志是我最崇敬的一位老前辈、老领导、好导师，我走上县委、地委、省委领导岗位工作，一直是以他为楷模、为榜样的，学习和践行他的高尚品德。他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脚踏实地、开拓创新的胆识胆略，深入基层、密切联系群众、切实为基层为群众排忧解难的工作作风，关怀和爱护基层干部、鼓励探索和实践的真挚情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习仲勋同志主政广东期间，我在仁化县任县委书记。当时，正值全国开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习仲勋同志团结带领省委“一班人”，贯彻执行中央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方针，大刀阔斧地拨乱反正，全力平反冤假错案，妥善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使广东工作迅速走上正轨。他在两个问题上很突出：一是对人、对干部的看法，始终坚持一分为二、实事求是的态度，在省里平反冤假错案，落实政策，解放大批干部。我们仁化县当年也为103名干部的冤假错案做了平反，为544名农村基层干部落实了政策。二是对基层干部关心爱护，鼓励他们大胆开展工作，大胆探索实践。习仲勋同志作为省委书记能够秉持这样的态度，使我们基层干部就有安全感，干事情就有胆量、有勇气，就能放开手脚大胆工作。
1980年7月，张帼英（右三）陪同习仲勋在仁化视察。
采访者：习仲勋同志到韶关仁化县视察，您还记得那次视察的具体情况吗？请给我们讲一讲当年的细节。
张：好的。习仲勋同志是在1980年7月来到我们县的，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记得那天下午，他是从乐昌县过来仁化的，事前我们没有接到通知，是临时来的仁化，县委办公室接到通知再转告我，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那天我还是穿着凉鞋卷着裤腿，从田地里回来见他的。我上了他乘坐的中巴车，他招呼我同坐一排。他问我关于仁化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有多少生产队，全县生产总值、粮食产量、群众分配水平等，我都一一做了回答。习仲勋同志简洁朴素、平易近人，从来不搞迎来送往，至今仍使我记忆犹新，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到县委，直奔开发丹霞山的工地办公室，并向他汇报工作。我当时侧重汇报了仁化县的几大优势：一是仁化人少田多，人均生产、贡献粮食全省第一；二是仁化地矿资源丰富，有煤、铅锌、铀矿；三是水电资源丰富，已开发小水电造福人民，且名列全国前茅（后来被评为第一批进入农村电气化的县）；四是旅游资源丰富，全国闻名的丹霞山就在仁化县境内，正在开发；五是木材、毛竹生产贡献全省第一；六是农民人均分配水平、山区文化建设名列全省前列（1982年全省山区精神文明建设现场会在仁化县召开）。
同时，我也向他汇报了很多困难和问题，有些矛盾还急需解决，如军工与地方的关系。仁化有一个铀矿，是军工企业，铀矿生产对当地污染严重，造成当地群众生产生活上的损失，然而，当地居民并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因此与地方产生不少矛盾；工农关系，仁化境内有煤矿、铅锌矿、冶炼厂，煤渣废水经常流入老百姓的农田，污染造成当地农民耕种作物减收、失收，老百姓意见很大；水库移民与当地农民的关系不和谐，矛盾难以解决；等等。
听了我的汇报后，习仲勋同志对仁化县的工作评价很好，他说：“帼英啊，你是当代的穆桂英、花木兰。从前的穆桂英只懂得打仗，不如你知识多。”还赞我有自知之明，谦虚谨慎，有了成绩不骄傲自满。他还表扬了仁化县委班子团结，说我尊重其他同志，其他同志也支持我的工作。习仲勋同志还说：“荷花虽好，也要绿叶扶持。”他来前恰好仁化县开党代会，那届党代会很民主，不搞预选，不设常委预备人选，由党代表直接选举书记、常委。听到这个情况后，他很感兴趣，大为赞赏，说：“你这个女同志胆子真大。”评价仁化县党代会开得很好，民主气氛浓，大家畅所欲言，选出的新班子年龄、知识结构都比较好，常委平均年龄47岁。我当时是42岁，最年轻的常委31岁，最老的县长48岁。
1980年，67岁的习仲勋去视察当时在建的高坪水库，那里沿途都是高山峻岭。同行的人选了一枝竹竿给他做拐杖，他汗流浃背地一步一步行走，一直走到坝头。
参观时张帼英向习仲勋汇报：“这是我国第一个用水冲积而成的水坠坝，比一般的水库坝头质量、功效都高。”他听了很高兴。
习仲勋同志对我汇报的困难和问题极为重视，当即叫随行人员整理书面材料向省委、中央反映。对有些污染严重的厂矿，他还叫随行的杨应彬秘书长直接打电话给厂矿领导，限期解决问题。
采访者：我们知道当时仁化县正在开发丹霞山旅游景区，习仲勋同志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指导意见？
张：前面我说了，当日下年，我们是在开发丹霞山的工地办公室汇报工作的。之后，习仲勋同志要求上山视察开发情况，因他当年已经67岁，我们一再劝阻他不要上山了，但他坚持登上丹霞山的别传寺视察开发情况。我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步地登山。当晚我们一行还在山上几间简易的招待房住了一夜，和僧人共进了简单的晚餐。那时山上还没有电灯，照明是用煤油灯，连洗澡水都无法供应。习仲勋同志却没有提出任何特殊的生活要求，和我们基层干部一样吃住行，共同度过了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夜晚，现在想起来还备感亲切。
习仲勋同志对发展旅游业有自己的指导思想，他说：“丹霞山旅游资源丰富，发展旅游业时不我待。首先可以给韶关厂矿企业职工、人民群众有个游览休闲的地方，再是广州的人民群众来这里游玩也不远，再就是港澳同胞、华侨华人回来可以游览祖国的美好河山。总之，旅游业是为人民服务的，必须从这一点出发。搞旅游建设一定要为子孙后代着想，注意保护自然生态，不要在风景区内滥砍乱伐、乱建，不要大搞菩萨，原有的可以作文物保存下来。适当搞点供人民群众小休、小吃的地方。旅游景区一定要规划好、管理好。”
采访者：我们知道仁化县的水力发电很早就开始规划建设了，并且使这个县成为全国第一批进入农村电气化的县。那时习仲勋同志也到水库视察了吗？
张：去了。习仲勋同志去视察我们在建的高坪水库，那里沿路高山峻岭。我们选了一枝竹竿给他做拐杖，他汗流浃背地一步一步行走，一直走到坝头，我向他汇报了这是我国第一个用水冲积而成的水坠坝，比一般的水库坝头质量、功效都高。站在坝头上，我跟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说：“这是我们从西安秘密请了‘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打成‘苏修特务’（当时还未平反）的水利工程师来设计、施工和指导的。”他听了很高兴，称赞我能甄别是非，大胆用人。
当他得知工程规模大效益好，看到水库工地群众的积极性高时，十分高兴，肯定了我们有气魄、有胆识，发动群众工作做得好。杨应彬秘书长当场作《高坪水库赞》一诗：“疑是瑶池移粤北，更从东海请蓬莱。人民自有量天尺，锦绣山河任剪裁。”并说帼英是全省唯一的一个女县委书记，在全国也是少有的。副秘书长张汉青同志也作了一首诗，题目是《女书记》，内文是：“雨后新松绿满枝，丹峰锦水不为奇。自来华夏多俊杰，巾帼不肯让须眉。”当时习仲勋同志对我的工作给予了全面肯定，鼓励我大胆、努力工作。
采访者：我们知道改革开放初期，仁化县农村改革走在了全省前列，但也面临着很多困难和阻力。习仲勋同志作为省委主要领导对你们的工作是怎样看的？
张：仁化是粤北山区小县。改革开放初期，我们碰到最大的问题是农村要不要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对这个问题，省里、地委、县委各级干部都有不同的看法，思想认识分歧很大，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韶关地区清远、仁化两个县的包产到户搞得最快，当时我县的改革遭到地委主要领导反对、批评，勒令要改回承包前的状态。对这些极左的思想和做法我很恼火又无奈，但我不怕。因为我县的改革是来自群众的实践，来自群众的强烈要求。我看到凡是改革的地方，农村生产形势很好，群众的积极性很高。后来到省里开会，我才知道习仲勋同志态度很鲜明，是支持的。他一再强调县委领导一定要深入基层调查研究，听取群众意见，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并说你们要大胆干、大胆闯，干错了，改了就好，省委不会责备你们，还表扬改得快的县委领导。之后中央又发出了“一号文件”提出农村要进行管理体制改革，这就给农民吃了“定心丸”，给我们基层干部“撑了腰”。
采访者：习仲勋同志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了，您一定还很怀念他，请您谈谈感受吧。
张：好的。在省委召开习仲勋同志诞辰100周年纪念会上，我做了一个发言，题目是《仲勋同志的风范影响、教育、激励着我》。回想当时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在与习仲勋同志的交往中给我最深刻的感受有四个方面：
一是在他的身上始终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和真理观，一切从实际出发，一切由实践检验。来到广东后，他反复在各种场合强调要解放思想找出路，实事求是求发展。对基层在社会、生产实践中的探索变革，只要是群众赞成、拥护的，只要有利于发展生产力，他总是给予支持鼓励。我在仁化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和直选县委领导班子，在当时复杂背景下没有他的支持是干不下去的。习仲勋同志这种求真务实的思想作风对我影响至深，使我懂得了作为一个党的领导干部应该树立什么样的世界观和方法论。
二是在他身上始终体现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执政宗旨，心中装着群众，一切为了群众。习仲勋同志跟我讲得最多的是：“共产党的干部要真心实意替群众着想，抓紧改变山区的贫困面貌，要不然对不起老百姓啊！”他没有很多高调的政治宣言，但凡是向他反映涉及群众利益的问题，无论大小，都亲自过问切实解决。他对待人民群众的根本态度，深深影响了一大批人，为各级领导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三是在他身上始终体现了党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工作路线，深入基层，深入实践。习仲勋同志非常反感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下乡总是轻车简从。特别重视调查研究，听取汇报一再要求下面的干部讲实话真话，很多时候都是直接到一线找各种不同人士谈话，听取群众意见，及时了解掌握中央和省委的政策在各地落实的情况。我在领导岗位时大家评价我很注意听取基层意见，不独断。这既与我长期在基层工作有关，也是习仲勋同志言传身教、身体力行给我的影响教育。
四是在他身上始终体现了关心爱护基层干部的真挚情怀，待人亲切，厚爱有加。习仲勋同志作为德高望重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对基层的同志不仅在工作上支持信任，而且思想生活上很关心。基层干部到省里开会，他只要有空都会热情地到住地看望。有几次我来省里开会出差，他还约我到他家谈心、做客、汇报县里工作。每次到他家，他和夫人齐心大姐都热情接待，并对家人说：“你们交朋友就要交像帼英这样的基层朋友。”后来，我调到全国妇联工作时也常到他家看望。他对全国妇联的工作十分重视和支持，特别是当我思想苦恼、遇到困难时，他和齐大姐总是热心开导，教育鼓励我好好工作。党的高级领导和基层干部群众那种亲密、纯洁的同志关系，深深地熏陶感染了我，现在想来还令人非常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