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厚实的文本考证、缜密的抽象思辨、严格的逻辑论证和合理的课题结论,这些是衡量一部学术专著是否能够达成预设的学术目标的重要标准,也是笔者在学术研究中用以要求和鞭策自己的基本原则。在这样的一个认识前提下,本书力图在整合西方学界之里程碑式的著名学者——拉康、弗洛伊德、马克思、黑格尔、康德、海德格尔、德里达、福柯等人的相关学术要点的基础之上,从精神分析学的理论视域出发,将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Žižek)的数十部理论专著中所包含的相关理论节点置于相互关联、不可分割的西方人文思想平台上,通过对齐泽克一系列的虽晦涩难懂、频遭误读,却又广为流传的基本术语——这些术语很多都源自拉康(Jacques Lacan)的精神分析学——做出追根溯源、条分缕析的理论解析,以期对齐泽克之文学观做出阶段性的揭示、阐释和研究。
在国际学术界成名已久的齐泽克曾任法国巴黎第八大学、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哥伦比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许多知名高等院校的访问教授,现为瑞士欧洲研究生院(The European Graduate School)哲学教授、斯洛文尼亚共和国卢布尔雅那大学社会学与哲学学院研究员、美国纽约大学教授、英国伦敦大学伯克贝克人文学院国际理事。早在近20年前,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便对齐泽克做出过一个恰如其分的评价,他认为齐泽克是“在过去几十年间欧洲涌现出的最伟大、最光辉的精神分析学——从广义上说,文化理论——倡导者”[1]。而对于西方学界的其他人来说,齐泽克则常常被认为是“最危险的哲学家”。
齐泽克1949年出生于斯洛文尼亚首都卢布尔雅那(Ljubljana)。斯洛文尼亚曾经是前南斯拉夫共和国的一部分,1991年独立。虽然在共产党执政时期的南斯拉夫控制很严,青年时代的齐泽克还是设法接触到了某些西方电影、英国侦探小说、德国唯心主义、法国结构主义,以及拉康的精神分析学学说。在卢布尔雅那大学,齐泽克1975年获得硕士学位、1981年获得博士学位。然后,他去了巴黎,师从拉康的女婿阿兰-米勒(Jacques Alain-Miller),开始研究拉康及其精神分析学。1985年,他返回卢布尔雅那,投身政治,但并不成功。
齐泽克的第一本英语学术专著《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The Sublime Object of Ideology)出版于1989年,这本书给予了他极高的国际学术声誉。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了似乎无穷无尽的学术著作写作历程。在此,有必要提及的一点就是,齐泽克精通六门语言,其主要著作都是以英语写成。实际上,唯一能与他那永远不知疲惫的演说一较高下的就只有他的那些足以等身的著作了。他的学术专著写作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莎拉·凯(Sarah Kay)在其《齐泽克:一个批判性介绍》中以略带讥讽的语气说道:“就像其他的知识分子超级明星一样,齐泽克也在冒着写得比读得快的风险,有时他的写作甚至比他的思想还快。”[2]
齐泽克正式进入中国学界的视野,是从1999年《外国文学》期刊上的一篇介绍性文章开始的。自那以后,齐泽克数度应邀来华做学术访问。2002年,在中国大陆推出齐泽克代表作《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中译本之后,他的学术著作在几年之间就迅速蹿红。齐泽克以天马行空式的说话方式和写作风格,以及擅长将精神分析、政治和黄色笑话融为一体而著称。他活跃于各种哲学、精神分析和文化批评国际学术讨论会,长期致力于沟通拉康精神分析学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将精神分析学、意识形态理论和大众文化研究熔于一炉,形成了极为独特的学术思想和政治立场,成为20世纪90年代以来最为耀眼的国际学术明星之一,被称为“黑格尔式的思想家”。
齐泽克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一方面,作为一个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齐泽克同时也是最深奥、最晦涩的精神分析学领域的大家,以及最学术、最权威的大众文化批评大师之一;另一方面,他的著作里又充满了粗俗的黄色笑话。实际上,其作品中的黄色段子之多,以至于齐泽克专门将它们收集到一起,出了一本名为《齐泽克段子集》(Žižek's Jokes,Massachusetts:MIT Press,2014)的书。要继承、光大和整合拉康、马克思、黑格尔、谢林、康德等伟大学者的思想并不算是一件多么罕见的事情,惊世骇俗的是,齐泽克竟然能够采用黄色段子将深晦的精神分析学和抽象的哲学带进市井百姓的生活之中。在欧洲和美国,通过齐泽克的段子,哪怕是一个没有任何学术素养的贩夫走卒亦能大致明白那些长期被锁在大学象牙塔之中的艰深理论。某种程度上说,通过这样的方式,极具个性的齐泽克犀利地、不可阻挡地解构了传统的高雅学术。正因如此,今日的齐泽克名满天下,人们对其赞誉有加,而谤亦随之。
在过去的20多年间,齐泽克在学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并成了国内外学界研究的对象。
通过笔者在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美国杜克大学图书馆、斯洛文尼亚共和国卢布尔雅那大学图书馆、中国国家图书馆等查询和整理,近年来,国外研究齐泽克的主要英语著作有:
(一)对齐泽克的概述性研究,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莎拉·凯《齐泽克:一个批判性介绍》(Sarah Kay:Žižek:A Critical Introduction,Cambridge,UK:Polity Press,2003)、莱克斯·巴特勒《斯拉沃热·齐泽克:活着的理论》(Rex Butler:Slavoj Žižek:Live Theory,New York:Continuum,2005)、劳伦斯·西蒙斯《你想知道关于齐泽克的一切(但却不敢去问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Laurence Simmons:Everything You wanted to know about Slavoj Žižek(but were afraid to ask Alfred Hitchcock),UK:Taylor & Francis Ltd.,2007],保罗·鲍曼和理查德·斯坦普《齐泽克真相》(Paul Bowman & Richard Stamp:The Truth Of Žižek,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07)、凯尔西·伍德《齐泽克:读本指南》(Kelsey Wood:Žižek:A Reader's Guide,West Sussex:Wiley-Blackwell,2012),等等。
(二)从哲学视角研究齐泽克,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法比奥·维哈伊和黑科·菲尔德勒《超越福柯》(Fabio Vighi & Heiko Feldner:Žižek:Beyond Foucault,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7)、艾德里安·约翰逊《齐泽克的本体论:主体性的先验唯物主义理论》(Adrian Johnston:Žižek's Ontology:A Transcendental Materialist Theory of Subjectivity,Illinois: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8)、弗雷德里克·德普尔特尔《后现代哲学中的基督:吉亚尼·瓦蒂莫、勒内·吉拉尔德和斯拉沃热·齐泽克》(Frederiek Depoortere:Christ in Postmodern Philosophy:Gianni Vattimo,Rene Girard,and Slavoj Žižek,Edinburgh:Bloomsbury T&T Clark,2008)、托马斯·布罗柯尔曼《齐泽克和海德格尔:与技术资本主义相关的问题》(Thomas Brockelman:Žižek and Heidegger: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 capitalism,London:Continuum,2008)、法比奥·维哈伊《论齐泽克的辩证法:剩余、减法、崇高》(Fabio Vighi:On Žižek's Dialectics:Surplus,Subtraction,Sublimation,London:Continuum,2010)、帕特里克·麦卡蒂《齐泽克:摇滚明星哲学家》(Patrick McCarty Ph.D.:Slavoj Žižek:Rockstar Philosopher,Chicago:ICG,2015),等等。
(三)从精神分析视角研究齐泽克,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马修·夏普《斯拉沃热·齐泽克:实在界的一小片》(Matthew Sharp:Slavoj Žižek:A Little Piece of the Real,Burlington:Ashgate,2004)、琼斯·欧文《齐泽克和与他同时代的人:斯洛文尼亚拉康主义的出现》(Jones Irwin:Žižek and His Contemporaries:The Emergence of Slovenian Neo-Lacanianism,New York:Continuum,2013)、谢利·布利维克《穿过拉康和齐泽克的快乐》(Shelly Brivic:Joyce through Lacan and Žižek,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8),等等。
(四)从政治视角研究齐泽克,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艾德里安·约翰逊《巴迪欧、齐泽克和政治转换》(Adrian Johnston:Badiou,Žižek,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s,Evanston,IL: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2009)、马修·夏普和杰夫·波切尔《齐泽克和政治:一个批判性介绍》(Matthew Sharpe &.Geoff Boucher:Žižek and Politics:A Critical Introduction,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10)、克里斯·麦克米兰《齐泽克和共产主义战略:论全球资本主义之否定基础》(Chris McMillan:Žižek and Communist Strategy:On the Disavowed Foundations of Global Capitalis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12)、肖恩·霍默《斯拉沃热·齐泽克和激进的政治》(Sean Homer:Slavoj Žižek and Radical Politics,London:Routledge,2016)、雅各布·罗利森《必要性的革命:在雅克·埃卢尔和斯拉沃热·齐泽克写作中的语言、技术和自由》(Jacob Rollison:Revolution of Necessity:Language,Technique and Freedom in the Writings of Jacques Ellul and Slavoj Žižek,New York:Atropos Press,2016),等等。
(五)从大众传媒视角研究齐泽克,按照时间顺序,主要有:保罗·A.泰勒《齐泽克和传媒》(Paul A.Taylor:Žižek and the Media,New York:Polity Press,2010)、马修·弗利斯菲德尔《符号界、崇高和斯拉沃热·齐泽克的电影理论》(Mathhew Flisfeder:The Symbol ic,the Sublime and Slavoj Žižek's Theory of Film,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2)、马修·弗利斯菲德尔和路易斯-保罗·威利斯《齐泽克和传媒研究:超越拉康》(Mathhew Flisfeder &.Louis-Paul Willis:Žižek and Media Studies,Beyond Lacan,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5)。
而国内的齐泽克研究专著,按时间顺序,主要有:万书辉《文化文本的互文性书写:齐泽克对拉康理论的解释》(巴蜀书社,2007)、韩振江《齐泽克意识形态理论研究》(人民出版社,2009)、刘世衡《难以摆脱的幻象缠绕》(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莫雷《穿越意识形态的幻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于琦《齐泽克文化批评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韩振江《齐泽克:新马克思主义批判哲学》(人民出版社,2014),等等。
通过以上的梳理可以看到,迄今为止,国内外学界对齐泽克的研究,基本上都集中在对其意识形态理论、主体理论、精神分析学和大众文化批判理论方面的介绍、梳理、分析和批评上。尚未发现国外和国内学界在精神分析学题域的广袤学术空间内,对齐泽克文学观做系统而又完整的研究,因此,本书的学术有效性和价值性似可成立。
一提到精神分析学,许多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诚然,从弗洛伊德开始,精神分析学摆脱了过去的唯心和抽象,寻到了重新切入人的精神与灵魂的路径:性别和性行为,从而取得了划时代的进展。某种程度上,依附于身体的“性”这个实在之物为精神分析学提供了某种客观的基础,令其实现了“硬着陆”。对精神分析学来说,弗洛伊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当这门学科发展到今天,情势却已大为不同。如果说精神分析学就像一座戒备森严、轻易不为外人所知的城堡,那么弗洛伊德就是进入城堡的那座吊桥。没有这座吊桥,我们进不了城;一旦通过吊桥进入精神分析学这座奇妙的殿堂,这座吊桥对我们的意义便不再那么大了。反过来说,如果老是执着和纠缠于弗洛伊德那座吊桥,那就表明,在今天的学术语境下的精神分析学研究中,我们实际上还没入门。
后来的拉康致力于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做语言学的改造和提升。如此,在拉康那里,身体显然便是用语言构建而成,所谓自我主体不过就是语言的副产品而已,语言的动力是先验能指菲勒斯,亦即phallus。phallus的原意是“阴茎”,而在精神分析学领域,国内学界通常将其音译为“菲勒斯”。拉康挑战语言乃为交际而存在这一观点,认为语言是先在的,因此主体被外在的异己性抽空,主体只不过是先在于他的、独立于任何主体的语言系统的一个能指而已,这个系统同时也为其他主体所利用。在拉康的理论链条上,一端是先验的菲勒斯,另一端是被抽空的主体,似乎并未给历史留下位置。所以,詹姆逊(Fredric Jameson,又译为詹明信)精准地评述道,虽然精神分析学也是一种唯物主义,但它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在“各自加以非中心化的领域颇为不同:一为性,一为社会历史的阶级动力”[3]。这就明确地把精神分析学和历史唯物主义区别开来了。对弗洛伊德而言,支配社会法规的是父亲的男根;对拉康而言,操控符号秩序的则是菲勒斯——他们都以身体的名义将社会历史意识形态排斥在外,因而也就与历史唯物主义拉开了不可跨越的距离。换言之,精神分析学关注之身体的“性”便暗中将历史意识形态挡在了其问题框架的外面。
在精神分析学领域,法国人拉康是集大成者,他是全世界公认的精神分析学大师。而当下对拉康理论理解、把握和应用得最好的人无疑便是齐泽克。在当今学界,没人能够否认齐泽克在哲学、文化、文学、政治、社会等众多领域的学术成就和理论贡献。笔者建议,关于齐泽克的理论体系,我们可以从三个层面来加以理解和把握。首先,齐泽克最主要的理论源泉是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这意味着他最重要的理论力量和理论工具便主要是从这个学科中汲取的;其次,从西方马克思主义那里,他在为意识形态这一题旨的研究做出了自己深刻而又新颖的理论贡献的同时,亦从这个分析中获得了运用其精神分析学武器的一个基本的、坚实的理论立场,这一立场为齐泽克的公共知识分子的左派身份给出了色调和方向;最后,有了行之有效的理论工具和应用那些工具的立场,齐泽克将自己的话语实践对象选定在包括流行的大众文化和各种被人们标上了或高雅或低俗的文学在内的文化、政治、哲学研究的题域之中,在这个领域,齐泽克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直面当代的文化状况,将重要的文化现象、社会现象、历史现象甚至自然现象纳入自己的理论视野,并统统将其理论化。齐泽克理论的时效性和实效性都很强,对当下文化的诸多方面都有着卓尔不群、力透纸背的独特认识。
具体到本书致力于研究的齐泽克文学观,首先必须指出的是,齐泽克之文学和艺术理论是围绕着拉康的the Thing(原质)这一核心概念来展开的。实际上,对齐泽克来说,原质乃是位于实在界深处的核心的不可能性(central impossibility),它不仅是文学艺术得以滥觞的本原,更是欲望的源头。在此基础之上,齐泽克认为,文学艺术在想象界(the imaginary)、符号界(the symbolic)和实在界(the real)中永远处于悖论性的中心地位,是欲望、快感、创伤、现实、意识与存在主体身上博弈的空间。因此,想象界、符号界与实在界鼎足而立,成为文学与艺术得以展开的基本依据。
齐泽克指出,在拉康那里,“人的现实是由三个相互纠缠的层面构成的”[4],亦即想象界、符号界和实在界。这三个层面构成了拉康理论体系的三个基础性支撑,我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读懂它们,决定了我们到底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吃透拉康之精神分析学。只有彻底弄清了拉康精神分析学之基本概念、要义和线索,才能真正听清楚、听明白以精神分析学作为主要理论武器的齐泽克在文学艺术的题域之内对我们说了什么。
齐泽克建议,我们不妨通过国际象棋这个游戏来对想象界、符号界和实在界这样的一个抽象而又晦涩的三元组来加以理解。为了象棋这个游戏能够进行下去,人们必须遵循一定的游戏规则,譬如说,国际象棋中的国王、王后、骑士等都有自己的移动套路[5],这些规则便可以被看成符号的维度,它们在符号界的层面上运行。同时,在游戏中,不同的棋子代表不同的角色,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被代表的角色,如国王、王后、骑士等,真的会出现在游戏中。每一个棋子都被赋予了能够得到游戏各方认同的不同的身份意义,这种角色身份的认同是在想象的层面上发生的,因此在这一点上,想象界的意义便被揭示了出来。最后,也是最难的一点,那便是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实在界。齐泽克说,“实在界是影响游戏进程的所有偶然环境的复杂集合:游戏者的智商、分散了游戏者注意力或直接中断了游戏的意想不到的干扰”[6]。笔者注意到,此处齐泽克并未直接给出他对于实在界这个概念的解释。在这句引语中,他只是告诉了我们实在界可能会产生的后果。饶是如此,笔者还是试图从中归纳出暗含的意旨:实在界就是所有那些在我们貌似不知情的情势之下,影响和扭曲了符号与想象的因素的总和。为此,齐泽克还采用了一个专门的词组对此加以描述和阐释:未知的已知(the unknown knowns)。关于此点,本书将在以下篇幅中反复论述,此处不赘。
在精神分析学看来,在符号界与实在界之间隔着不可通约的缺口和不可逾越的鸿沟,实在界没有包含任何先验的、必然的对自身进行符号化的模式。齐泽克曾经在多个地方、多个时间说过,现实永远不会是它自身,或者说我们所见之现实永远并非那个真正存在于斯的现实,某一现实的构象完全可以以各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分别予以符号化。反过来说,现实也只能通过不完全的、失败的符号表征来展示自己,这意味着符号秩序总是不能完全覆盖现实,在符号界的尽头总是存在一部分未处理的、尚未实现的符号债务,而文学艺术就是要对这些债务做出回应。因此,认为文学艺术乃是一种从符号界向实在界的回归便成了齐泽克之文学艺术观的内在逻辑和理论指向。然而,即使如此,文学始终还是会存在大量的现行符号秩序无法表述的未知数,这既是文学得以产生的原动力,也是文学之活力所在。
齐泽克晚近的新著,如《差距》(Disparities,Bloomsbury Academic,2016)、《绝对退却:走向辩证唯物主义的新基础》(Absolute Recoil:Towards A New Foundation Of Dialectical Materialism,Verso,2014)、《天堂的麻烦:由资本主义的终结到历史的终结》(Trouble in Paradise:From the End of History to the End of Capitalism,Penguin,2014)、《事件:转换的哲学》(Event:Philosophy in Transit,Penguin,2014)、《最崇高的歇斯底里:与拉康同在的黑格尔》(The Most Sublime Hysteric:Hegel with Lacan,Polity,2014)[7]等,都致力于阐释和研讨文化、哲学、历史、政治等领域的一系列问题。但是,我们知道,支撑着齐泽克进行所有那些研究的,是拉康精神分析学、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大众文化研究这样的“三位一体”的理论基石。在真正理解和把握齐泽克赖以建构其整个话语体系的最基本的范畴、概念和术语之前,如果任由齐泽克牵引着我们走进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宏大题旨之中,那我们将很有可能会失去自己的判断和立场。这意味着,我们有必要首先对某些更为基础的理论节点——以及隐含在那些范畴背后的相关术语和概念——做出详尽的研究。只有在此基础上,才能正确地、清晰地、令人信服地论述齐泽克的文学、文化、政治、哲学等观念和立场。
因此,本书主要拟在以下几个方面有所建树。
首先,齐泽克文学观的理论基础是拉康精神分析学,其关键概念、范畴和术语也来自拉康思想体系。拉康的理论晦涩难懂,以充满了含混和多义而著称。而正是在拉康哲学与文学文本之间,齐泽克巧妙地建立了一种跨越不同语境的超文本的对话关系。在这个缝隙中,本书将尽力捕捉、澄清和阐释齐泽克所惯常采用的一系列概念、范畴和术语。笔者相信,这样的基础性理论工作对于我们的学术研究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其次,齐泽克的知识涵盖面极广,思维极其活跃,其论证的线索如天马行空,蔓延发散。从最高深的哲学到最流行的大众文化,从最抽象的精神分析学到最粗俗的黄色笑话,齐泽克那令人目眩的跳跃性思路往往使他的读者倍感困惑而无所适从。因此,本书在比较系统地梳理、诠释和评述齐泽克文学观的同时,亦致力于对其理论想象作出必要的清理,揭示出支撑齐泽克那宏大、精深、花哨的理论殿堂的内在逻辑。
最后,最重要的是,本书希望通过对齐泽克著作之原文(他的主要著作都是用英语书写而成)的精读和阐释,整理和研讨当下最主流的西方公共知识分子和西方学术巨匠的文学观,将他视域中的概念体系与我们的概念相结合,并最终为西方理论的中国化作出必要的理论准备和理论贡献。
就结构而言,本书将主要从原质(the Thing)、幻象(fantasy)、快感(jouissance)、视差(parallax)和意义(meaning)五个方面来展开研究,以齐泽克对文学文本的分析为切入点,对其文学观进行全面地梳理、阐释和评述。
除了前言和结束语之外,本书主体内容一共分为五章。第一章研究文学的起点。该章从齐泽克最基本的概念原质开始,通过将其与拉康的对象a、康德的物自体进行比较,厘清欲望的对象不等于欲望的原因这一论题,最后提出原质构成了齐泽克文学观的基本立足点这一论点。第二章的主旨为文学的外在驱动力,重点研究齐泽克的幻象范畴,将其置于与欲望、叙事等概念的比对之中,引出拉康的“不存在性关系”这一论断,进而揭示出齐泽克文学观中之幻象以及幻象中的欲望结构除了文学产生之外在的欲望驱动力这样一个题旨。第三章从快感这个精神分析学的重要概念切入,深入阐释诸如符号阉割、剩余快感、穿越幻象、死亡驱力等范畴,旨在论述齐泽克文学观中之文学的内在驱动机制这一主题。第四章首先在西方人文思想史的广袤背景上从方法论、认识论和本体论等层面梳理视角这一概念,然后转向论述拉康的凝视和齐泽克的斜目而视,最后归结到齐泽克的视差鸿沟和视差转换范畴上面,并由此推导出在齐泽克文学观中,视差乃是文学之不可或缺的生成路径这一观点。第五章具有对齐泽克文学观进行提炼和归纳的性质。此章紧扣“意义”范畴,从意义的回溯性、创伤的符号化和意义的淫荡性三个方面切入,最后顺理成章地得出在齐泽克文学观里面关于文学之意义从何而来这一个重要结论。
鉴于齐泽克学识渊博,在国际上巨大的影响力,其理论传播甚广,著述颇丰,故而,本书将主要、但并不仅限于以拉康精神分析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大众文化批评理论、海德格尔现象学理论等为武器,力争全方位、多视角穿透齐泽克那才思不凡、纷纭庞杂的文艺理论。
本书对齐泽克文学观的研究,实则是一项具有较大的学理建构意义的工作。在理论上,这样的研究有助于我们透过齐泽克建构的拉康精神分析、意识形态分析、大众文化研究这“三位一体”的多极维度,把握当下西方最主流的文艺理论研究之前沿动态;在实践上,在引进和研究齐泽克文学观的同时,我们亦看到了对其进行有益的本土化改造的可能性,这对于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学界借鉴西学理论,构建自身文学理论体系,有着极其重要的学术意义和社会效益。
笔者如是之努力是否成功,尚待各位方家评定。
[2]Sarah Kay,Žižek:A Critical Introduction,Cambridge:Polity Press,2003,p.3.
[3][美]詹明信:《拉康的想象界与符号界》,张旭东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陈清侨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247页。
[4]Slavoj Žižek,How to Read Lacan,London:Granta Books,2006,p.8.
[5]类似的规则在中国象棋中同样也存在,譬如马走日、象走田,等等。
[6]Slavoj Žižek,How to Read Lacan,London:Granta Books,2006,p.9.
[7]The Most Sublime Hysteric:Hegel with Lacan一书为2014年在齐泽克2011年首版的法语版本基础上的英语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