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宋相假:中国学术思想史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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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宁宗庆元六年,即公元1200年,是南宋后期儒学历史一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三月初九(4月23日)午时,在“庆元党禁”阴霾的政治气氛中,朱熹(1130—1200,字仲晦、元晦,号晦庵)在他退隐闲居的建阳考亭(今属福建省)黯然辞世。朱子生前以他超绝的智慧与努力,奠定了自己在学术思想界中“泰山乔岳”的学术地位。[3]这位思想巨人从历史舞台谢幕,一个“后朱子时代”自此来临。[4]

乾道、淳熙年间(1165—1190)的诸位大儒,所谓“乾淳诸老”,除了朱熹之外,薛季宣(字士龙,号艮斋,1134—1173)、张栻(字敬夫,号南轩,1133—1180)、吕祖谦(字伯恭,号东莱,1137—1181)、陆九渊(字子静,号象山,1139—1193)、陈亮(字同甫,号龙川,1143—1194)、蔡元定(字季通,号西山,1135—1198,朱子高弟),以及同为陆象山门人、号称“甬上四先生”[5]中的两位——沈焕(字叔晦,号定川,1139—1191)、舒璘(字元质,号广平,1136—1199)已相继辞世,走进历史。时人刘光祖(字德修,号后溪,1142—1222)批评士习说:“……前辈长老,零落殆尽……后生晚进,议论无所据依,学术无所宗主……”[6]同时魏了翁(字华父,号鹤山,1178—1237)也说“老师宿儒,零替殆尽;后生晚辈,不见典刑”[7],极为精练地描述出当时的儒学情形。

在这个时代中,陆象山门人杨简(字敬仲,号慈湖,谥文元,1141—1226)因缘时会,成为最有影响的儒者。

与慈湖同时的大儒之中,仅有一位陈傅良(字君举,号止斋,1137—1207)比他年长,但他数年后即去世(先慈湖过世近二十年)。其余诸儒,年齿皆亚于慈湖。“甬上四先生”中另一位袁燮(字和叔,号絜斋,1144—1224)比他小三岁,浙东叶适 (字正则,号水心,1150—1223)小约十岁,朱门高弟黄幹(字直卿,号勉斋,1152—1221)小十余岁,陈淳(字安卿,号北溪,1159—1223)小近二十岁,蔡沈(字仲默,号九峯,1167—1230)小近三十岁,真德秀(字希元,号西山,1178—1235)、魏了翁小近四十岁,而黄震(字东发,1213—1280)、王应麟(字伯厚,号深宁,1223—1296)尤为晚辈。

清人全祖望(字绍衣,号谢山,1705—1755)说:“乾淳诸老既殁,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龂龂其间,遂称鼎足。”[8]宋人刘宰(字平国,号漫塘,1165—1238),[9]关于晚宋学术曾有这样的品评:

天下学者,自张、朱、吕三先生之亡,伥伥然无所归。近时叶水心之博、杨慈湖之淳,宜为学者所仰。而水心之论,既未免悮学者于有;慈湖之论,又未免诱学者于无。非有大力量如侍郎者,孰能是正之![10]

漫塘倾向于朱学,以朱子学为道统所在,[11]对慈湖、水心、鹤山三家学术的评价,并不很中肯。叶水心以博赡经史著称,所谓“悮学者于有”,“有”当是指博学于文之事,此不足为病,正是浙东经世之学所长。水心之失,在于学问无统系,与孔孟以来作为儒学精神所系的德性之学的大传统较为隔膜。近人刘咸炘说:“至于水心,则不言道体、心体,凡周程以来所讲者,皆以为不当讲,且诋斥《易传》、《中庸》,欲并周、程以来之根据而拔之……水心斤斤言学统,实不过守《诗》、《书》之粗义,朱子谓其‘涣无统纪’四字尽之矣。”[12]漫塘评慈湖为“淳”,可谓有见,惜语焉而不详,至于“诱学者于无”,则系承朱子及其后学以陆学为禅的影响之谈,不足为训。而他寄予厚望的鹤山,亦依违于朱、陆之间,无有条贯宗旨。相较而言,在宋末三家之中,唯有慈湖一派,与儒家德性之学的精神有深切的呼应。我们从漫塘的品评中,正可看出慈湖、水心、鹤山三人,为当时最重要的儒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