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以来汉语韵母开合口衍化史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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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隋唐時期的開合口

2.1 隋唐時期的五音聲母

五音指的是唇音、舌音、牙音、齒音、喉音。這是古人根據發音部位的不同對聲母進行的分類。五音分法最早出現於顧野王《玉篇》後所附神珙《五音聲論》中,所列五音爲:東方喉音、西方舌音、南方齒音、北方唇音、中央牙音。唐末守溫三十字母也是按五音來編排的,在《守溫韻學殘卷》中,三十字母被劃分爲唇音、舌音、牙音、齒音和喉音。《韻鏡》和《七音略》把分屬於舌音、齒音的來、日二母分出另列,稱之爲半舌音和半齒音。列表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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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切韻》聲母音值進行擬測的音韻學家有十幾位,他們的擬測在大體相同的情况下略有分歧,所用音標也有不一致的地方,現把其中十二位的擬測統一用國際音標列表如下:

各家《廣韻》聲母擬音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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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隋唐五音聲母辨析

高本漢《中國音韻學研究》利用韻圖整理出《切韻》音類系統後,再根據現代漢語的三十三種方言、日譯吳音、日譯漢音、高麗譯音、越南譯音等語音材料,首次系統地構擬出了《切韻》音系的音值。這是中國音韻學的一件大事,標誌着《切韻》研究進入了音值研究時期。從此以後,那種研究音韻衹辨音類、不識其聲的現象一去不復返了。高本漢先生的研究是開創性的,當然難免存有若干不足,他的音值系統,從發表至今就不斷有人從各個方面提出批評。如上表所示各家擬音的差异所反映出的他們在《切韻》聲母音值擬測上的不同見解,正是對高本漢《切韻》聲母音值系統的不斷修正。

2.1.1.1 唇音聲母的分化

後代所說的唇音包括重唇和輕唇兩類。重唇音有幫、滂、並、明四母,輕唇音有非、敷、奉、微四母。按“古無輕唇音”的說法,非組聲母字在上古音中歸於幫組之內。但是,到了中古,輕唇音是否已從重唇音中分化出來,各家意見不一。許多學者認爲此時輕重唇不分。如董同龢說:“反切‘博’‘普’‘蒲’‘莫’四類與‘方’‘芳’‘符’‘武’四類可分而不能絕對分開,……現在再和下列三事對證,可知‘博’與‘方’,‘普’與‘芳’,‘蒲’與‘符’,‘莫’與‘武’,都應該分別屬於一個聲母之下。(1)大致說,‘博’等衹見於一二四等韻,‘方’等衹見於三等韻,兩者不在同樣的韻母之前并存。(2)在守溫字母中,唇音衹有‘不’‘芳’‘並’‘明’四類。(3)三十六字母重唇音幫滂並明與輕唇音非敷奉微的分立是後起的事,并且他們的分界和反切‘博’與‘方’……的分界完全不相干。至於見於三等韻的‘方’‘芳’‘符’‘武’等類字何以有自成一類的趨勢?我們也很有理由可以相信,是由於韻母的某種特殊影響而然。”[1]但也有學者認爲,此時輕重唇音已分。李新魁認爲:《廣韻》中的唇音聲母,大體上已經從重唇分化出輕唇音來。輕唇音的分化,作於南朝的《玉篇》已露出端倪。[2]《廣韻》時期,雖還沒有完全分化出[f]組聲母,但這種分化已啟其端,衹是它們的發音還處在[pf]的階段,還沒有發展爲[f]等,但與[p]等已有所不同。[3]我們認爲,既然在南朝的《玉篇》已有重唇音分化出輕唇音的現象,并在《廣韻》“已啟其端”,此時應把唇音分爲重唇和輕唇兩類。

2.1.1.2 舌上音聲母的音值

舌上音知、徹、澄、娘四母,早期韻圖都將它們和舌頭音端、透、定、泥排列在一起,與之平行的是齒頭音和正齒音排列在一起,如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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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本漢考訂知、照等聲母的音值,就根據這種排列方法列出一個方程式:

t(端):知=ts(精):照

該方程又可得出另一方程:

知:照=t:ts

高本漢認為,ts(精)是t(端)加同部位的摩擦,反過來說,知就是一種沒有摩擦音跟着的破裂音。又由於他認爲知等反切用字,二等與三等的反切上字相同。因此,他擬知等四母的音值爲t(端)的顎化音。[4]

對此,羅常培從梵文字母的譯音、佛典譯名的華梵對音、藏譯梵音、現代方音和韻圖的排列入手進行研究,提出證據,認爲知、徹、澄三母和梵文的“舌音”t、th、d、dh相當。换言之,就是應當讀作舌尖後音的塞聲[t]、[t‘]、[ɖ](或[ɖ‘]),它們的三等字後來或者因爲j化而有接近顎音的傾向。[5]蒲立本、李方桂、周法高接受了羅常培的看法,認爲知組聲母是捲舌音。

但陸志韋提出了不同主張,他說:

至於知徹澄,高氏本就訂爲前顎破裂音ȶ、ȶ‘、ȡ‘,近來國人才有把他們改成捲舌的ʈ、ʈ‘、ɖ‘的,跟照二等相配。爲整齊起見,這未始不是一種便利。所以修改的理由,別的不用提,惟獨用譯經來考證好像是近情的,然而大有疑問。(1)譯音用“吒”等字當t 等,法顯以後大都如是。知徹澄三母之下盡多通用的字,譯音何以必用“吒咤”等怪字呢?并且又造了些“咃嗏”等口旁字,那就叫人不能不詫异了。(2)譯音也有不用“吒”等當t等的。僧伽婆羅譯《文殊師利問經字母品》(《大正藏》四六八,第14冊,頁498),就用“輕多輕他……”可見第六世紀的初年(518)漢語不像有相當的捲舌音。(3)最不可瞭解的,譯經何以有時用來母字l來代t ,d?……說來母字的時候,舌頭抵上齒或是齒齦之間,用來摹擬梵音捲舌之勢。譯者反而以爲破裂的部分不很重要。當時漢語不能有捲舌的知徹澄。

除了跟梵音對譯的問題之外,知作ʈ的假設又跟這一組音在方言的沿革絕對相衝突。自從錢大昕之後,大家都知道古音端知并不類隔。那末上古的“知”類字t直接變成像現在閩音的ti,或是甘肅音的ʈuei之類,那是可能的。然而跟《切韻》系統最相接近的廣州話的ʨi、官話的tʂʅ,有什麼來歷呢?中古的破裂音怎麼會帶上摩擦音呢?顯而易見的,知先得顎化成ʨ,然後ʨ>tʂ。試想上古的t假若先變中古的ʈ,然後>ʨ,然後再回到捲舌的tʂ,何等的累贅。官話的tʂ能不能直接從ʈ變來的呢?那又絕對不可能。古官話把支脂之韻系的照開口字歸入支思韻。他的音值已經近乎今音的tʂʅ,惟獨知開口永遠不捲舌化。直到《西儒耳目資》《五方元音》,照跟知都分別得十分清楚。那時候的知又清清楚楚的是ȶɕi,不是ʈʂi更不是ʈi。[6]

根據陸志韋的分析,知組聲母不可能爲捲舌聲母。那麼,把知組聲母細分爲知二、知三兩類,知二是舌尖後音、知三是舌面音就更不可能了。

2.1.1.3 照二系聲母是否爲捲舌聲母

高本漢把照二系擬爲捲舌聲母。表中所列其他十二家擬音,六家贊同高氏所說,擬爲捲舌音;另六家則持不同看法,擬爲舌葉音。兩種不同意見的交鋒呈現勢均力敵的狀態,可見兩者的分歧不是那麼容易調和的。

但上文我們已經論證,知組聲母不可能爲捲舌聲母。同時,陸志韋用統計法去分析《廣韻》的聲類,已經證實知等跟照二等是同一個部位所發的音。知等要是捲舌音,照二等大概也是。要不然,知、徹、澄跟照、穿、牀、審二等全都不是捲舌音。[7]可見,照二組聲母不宜擬爲捲舌音。

爲進一步論證他的觀點,陸志韋還對把照二組擬爲捲舌音的根據進行了批駁:

今說所以把照穿牀審二等當作捲舌音,不外乎兩種理由。

(1)據高說,《切韻》的照二照三在現代官話同作捲舌音,因而想起照二在中古就是捲舌的tʂ而照三是ʨ>tʂ。現代方言絕對沒有這樣的分別(凡是照二照三作不同音素的,有的一作ts而一作ʈʂ,有的一作ʨ而一作ts,絕沒有一作ʨ而一作tʂ的)。試問照二在今音作捲舌的,何以不是跟照三一樣,同是後起官話的影響呢?照二等發現在《切韻》的三等韻裏,下面聯上介音(高作ï)。假若是捲舌音,正不知如何念法。

(2)說,梵音漢譯,自漢魏以來就用穿二當kimg,審二當img而照三當c,所以照二系跟照三系自古就有捲舌跟顎音的分別。據我粗淺的統計,穿二當kimg,照三當c,確有其事。至於img跟s‘的譯音呢,img大概作審二然而也有作審三的,界限不很嚴密,譯s‘,更是不分審二審三,斷不能證明《切韻》的“式”是ɕ而“所”是ʂ。這樣用譯音來考證六朝的漢語,不可不特別的小心。中國要是沒有捲舌音,一遇到梵音的kimgimg,勢不能不用最相近似的音來替代。[8]

據上所述,我們把照二組聲母擬爲舌葉音。

另外,照二組還有個俟母問題。俟母是否存在,主要看其反切上字的繫聯能否自成體系。大部分學者認爲《廣韻》中沒有俟母。主要原因在於,《廣韻》中“俟”與“士”的反切能夠繫聯。平聲之韻,“漦,俟甾切”;上聲止韻,“俟,牀史切”。牀屬士類,所以學者們大都把“漦”“俟”兩字歸入崇母之內。但是,在《切韻》殘卷和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中,“俟”的反切上字不是“牀”而是“漦”,“俟”“漦”兩字互切,不與其他反切上字繫聯。所以,邵榮芬認爲,“俟”應該成爲一個獨立的聲母。并提出以下幾點理由:

1.《切三》:“漦,俟之反”,“俟,漦史反”;《王三》:“漦,俟淄反”,“俟,漦史反”。兩書“漦、俟”兩小韻都自相繫聯。而且“漦”都和“茬”小韻對立,“俟”都和“士”小韻對立。《廣韻》:“漦,俟甾切”,“俟,牀史切”,似乎和崇母繫聯成一類,但“漦”和“茬”小韻對立,“俟”和“士”小韻對立,和《切韻》仍然相同,說明《廣韻》這兩個小韻也并沒有和崇母合并。

2.《通志•七音略》、《切韻指掌圖》、《四聲等子》都把“漦”和“俟”放在禪母二等的地位。《韻鏡》沒有“漦”字,但“俟”字也是放在禪母二等的地位。

3.現代方言“俟”和“士”往往不同聲母,比如廣州話“士”讀[ʃi],而“俟”讀[ʧi]。[9]

以上理由是可信的,我們同意俟母獨立,并依邵榮芬、董同龢將其擬音爲[ʒ]。

2.1.1.4 全濁音聲母是否送氣

高本漢根據現代大多數方言裏中古全濁聲母都清化且有送氣這一情况,把《切韻》的濁塞音並、定、澄、群四母和濁塞擦音從、崇、船三母擬爲送氣音。

對此,不少學者列舉大量證據提出了相反的觀點。

陸志韋列舉佛經譯音、《廣韻》的一字重讀、諧聲通轉等方面的證據,證明《切韻》系統中的濁音不應作送氣。[10]李榮對高本漢在《中國音韻學研究》中所舉的四條理由及1922年在《The Reconstruction of Ancient Chinese》一文中補充的一條理由逐條進行了討論,之後從梵文的對音、龍州僮語漢語借字、廣西傜歌等方面論證《切韻》音系濁音的不送氣。[11]邵榮芬也認爲,高本漢所舉吳語方言中的濁音爲弱送氣音這個證據,不能作爲證明《切韻》音系濁音送氣的材料。因爲吳方言的濁送氣不僅出現在塞音和塞擦音的後面,同時也出現在擦音、鼻音、邊音等通音後面,它和韻母的關係比和聲母的關係更爲密切,與其說它是聲母的特徵,還不如說它是韻母的特徵。邵氏還對李榮所舉材料補充了兩個與之性質相同的證據,就是湖南城步苗族自治縣和貴州錦屏縣白市一帶的苗族所說的漢語方言中,古濁塞音和濁塞擦音一概不送氣。邵氏最後還提到漢藏語系其他語言裏,凡是衹有一套濁塞音和濁塞擦音的,這套濁音都不送氣。他認爲這種現象似乎表明在漢藏語系諸語言裏,如果衹有一套濁塞音或濁塞擦音的話,這套濁音總是和送氣不相容的。[12]

伍巍《中古全濁聲母不送氣探討》對全濁聲母送氣與否作了專題研究。該文研究討論角度多樣,所舉材料豐富翔實,分別從漢語方言、壯侗語關係詞、域外譯音、中古口語文獻材料等四個方面對以《切韻》爲代表的中古全濁聲母不送氣進行了論證。[13]

王力則認爲這兩種意見沒有爭論的必要。他說:“古濁母字,今北京話平聲讀成送氣,仄聲讀成不送氣(古入聲字讀入陽平的也不送氣)。廣州話也是平聲送氣,仄聲(上去入)不送氣。長沙話平仄聲一概不送氣,客家話平仄聲一概送氣。在上海話裏,濁母字讀送氣不送氣均可:[b]和[b‘]是互换音位,[d]和[d‘]是互换音位,等等。從音位觀點看,濁音送氣不送氣在漢語裏是互换音位。所以我對濁母一概不加送氣符號。”[14]王力用音位的觀點來討論中古濁母的送氣與不送氣,用辯證的眼光來分析中古濁母字在現代各方言中送氣與不送氣情況,其意見是比較中肯的。所以我們認爲,《切韻》系統濁母送氣與不送氣都有它一定的依據。這裏我們采用不送氣。

綜上所述,我們對《切韻》系統聲母擬測歷來爭議較大的幾個主要問題進行了分析,羅列各家觀點,加以比較,得出取捨。至於《切韻》系統聲母擬測中的局部問題、個別聲母的意見分歧,我們不予詳細討論,暫依多數學者意見。這樣,《切韻》系統聲母音值可以擬測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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