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刘象愚
跃速论索尔·贝娄的书要出版了,约我写序,我乐于为之。
跃速曾经在我的名下攻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博士学位,她的主攻方向是20世纪的西方现代文学。她曾出版过《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个人乌托邦倾向》一书,从书的题目我们不难看出,她探讨的视角是独特的,显示出精神探索的明确价值取向,而且她的探讨也达到了一定的深度,从而在国内的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研究史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在为她那本书所写序言的末尾,我曾表达过某种期许,祝愿她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中取得更大成绩。记得她说起过对索尔·贝娄的特别兴趣,果然数年之后,她不负众望,又完成了这本论索尔·贝娄的专著。我的欣喜之情是不言而喻的。
索尔·贝娄是20世纪美国文学巨擘,1976年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之后,进一步奠定了其在世界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他的创作固然与艾略特、乔伊斯、卡夫卡等典型的现代主义作家不同,但却又始终泳涵在现代主义的大潮中,正因如此,批评家们往往将他与海明威、福克纳并置于广义的现代主义作家前列。他的创作似乎并没有上述经典现代主义作家那种以形式和观念震惊世人的创新,但却不乏反映20世纪美国乃至西方从现代到后现代社会现实的深度;如果说,上述典型的现代主义作家在独特的创新中不乏传统的涵养的话,那么,索尔·贝娄的创作中则可寻绎出更加鲜明的传统线索;如果说,上述典型的现代主义作家在形式的独创中仍然没有忘记精神追求的话,那么,索尔·贝娄则在精神的追求上表现出更加巨大的热情。他在对存在与人性的挖掘方面似乎达到了鲜有人能企及的高度。无论在任何意义上,他都应该是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分量最重的作家之一。
在国人的索尔·贝娄研究中,跃速这本书大约是最近的一本,也是最全面、深刻的一本。依我看,她这本书至少有以下几个特色:
第一,对索尔·贝娄创作的时代和文化大背景做了相当清晰、确当的梳理。我们知道,索尔·贝娄的创作绵延半个多世纪,经历了从现代主义晚期向后现代主义的转变,因此他的创作中既有现代主义因素,又有后现代主义因素,而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是两种复杂、多变的历史、社会、文化思潮,二者相互纠缠又相互分离,既有关联又有差异,如何将这种关联与差异厘清是全面深入研究索尔·贝娄绕不过去的关卡。本书拈出与索尔·贝娄创作关涉较多的批评家贝尔、鲍德里亚、詹姆逊、利奥塔、哈贝马斯等人,明晰地阐述了他们对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的有关论述,并将索尔·贝娄的创作置于这样一个“包含了诸多现代因素”的“后现代语境”中加以讨论,从而为全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仅此一点,就足以使本书在此前国人的索尔·贝娄研究中胜出一筹。
第二,全面、详尽地梳理了索尔·贝娄的思想文化资源。我们知道,索尔·贝娄是犹太人,因此,犹太宗教文化对他的影响与生俱来;但他出生在加拿大,成长、受教育于美国,因此西方传统特别是独特的美国精神形塑了他的头脑,此外,他出自移民家庭,祖父辈来自革命时代的苏俄,激进的思潮对他的影响同样不可忽略。本书拈出犹太传统、西方人文主义、美国精神、苏俄激进思想这四股思想流,精准地论述了这些思想资源在形塑索尔·贝娄的人格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方面的重要作用。这样,就为进一步理解、探索他的创作个性、主题以及价值取向铺平了道路。
第三,本书有着强烈的问题意识。我们知道,20世纪中后期的美国和西方是一个从现代到后现代转折的历史变迁期,社会、文化以及人性的层面出现了种种问题,物欲横流、金钱拜物教、享乐至上、消费主义、虚无主义、大众文化泛滥、信仰流失、精神迷惘、平面化、碎片化、同质化、城市化等,不一而足。索尔·贝娄把这些问题有机地融入自己的文学创造中,对之进行深刻的反思;而本书则以这些问题贯穿始终,通过细致的文本细读,对索尔·贝娄的创作做了鞭辟入里的评析,从而彰显出较高的学术价值。
索尔·贝娄长期执教于美国大学,是一位学者型作家,他把对社会学的研究、教学与文学创作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在文学作品中精准剖析从现代到后现代的西方社会,表达对存在的意义和人性本质的严厉拷问,展示对精神与价值的执着追索,当被问及他自己更像他笔下的哪个文学形象时,他说自己更像那位“雨王”汉德森。汉德森是一位腰缠万贯的富人,毫无物质方面的需求,但他内心却始终喷涌着“我要”“我要”(I want)的呐喊,他“要”的是什么?显然不是可视之物,而是心魂之安顿。事实上,索尔·贝娄像他笔下的一系列文学形象一样,始终在追求一种更高的精神境界。纵观古今中外,文人学者、知识分子中追求崇高精神境界的大有人在,而正是这部分人构成了社会的脊梁,成为我们景仰和见贤思齐的榜样。我希望以这样的追求激励自己,也以此与跃速共勉。
201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