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为身体哲学的中国哲学的历史
一、中国哲学之身体的主要特性
正如前文所述,相对于西方传统的那种意识性哲学,中国传统哲学其本质乃为身体性哲学。唯有将中国传统哲学定位于身体性哲学,我们才能了解中国哲学之何以从根本上迥异于西方哲学而二者有云泥之别,我们才能明悟中国哲学理论形态之独特而其之所以为真正中国式的原因。若对中国哲学的身体深入梳理,从中可抉发出以下三个最主要特性。
(一)身体作为此在之身
“功夫即本体”。实际上,中西之于世界的致求方式的不同决定了中西哲学性质的根本不同。如果说西方传统哲学是以一种高度抽象的方式把握世界的话,那么中国传统哲学则是以一种不无具体的方式把握世界的,故“下学上达”“能近取譬”由是成为中国古人方法论的不二法门。穷源以竟委,这意味着与西方传统哲学不同,中国传统哲学不是坚持“如有物焉”,最终从“逐物求理”的“思”出发以求知世界,而是坚持“必有事焉”,最终从“事必躬亲”的“身”出发以体会世界。于是,“亲己之切,无重于身”(萧统语),作为世间的至为具体者,作为古人所讲的“即此”和“当下”,也即作为存在主义所谓的“亲在”或“此在”,身就是赖以支撑起整个中国哲学体系的真正的阿基米德点,就是中国哲学经由现象学还原返璞归真的至为始源的宇宙本体和事物本身。易言之,中国哲学的根本宗旨,不是主张思在同一的“我思故我在”,而是坚持身在同一的“我躬故我在”。惟其如此,中国古人才有所谓的“即身而道在”之说;惟其如此,中国古代哲学才一言以蔽之为所谓的“反求诸身”之学。
(二)身体作为性感之身
从抽象的思出发不仅意味着无视具体,而且意味着泯灭差异,从而也最终泯灭“关系”。故西方传统哲学不仅是一种“有见于齐而无见于畸”的哲学,而且最终也必然导致“关系”范畴在其视域中的消失。与之不同,从具体的身出发,则使中国传统哲学既注意到具体又注意到差异。故与无性质差异的思维迥异,中国古代哲学所强调的身体乃为有“性别”之身,而男女之别即为人身体最为切身也最终不可还原的差异。这种对统属于身体的性别的关注,不仅意味着不是“以同裨同”的“同”而是“以他平他”的“和”成为中国哲学的核心范畴,中国哲学乃为反对“执一”而坚持“两一”的哲学,而且同时也意味着“惟异生感”,男女两性的感合业已被视为身体之为身体、身体之得以可能的原发性关系,而所谓的“阴阳哲学”这一中国特有的学说恰恰是“近取诸身”于该男女性感的产物。我们看到,从这种不无性感的“阴阳哲学”中不仅生发出了中国式的“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的“父母型”的宇宙本体论,而且还为我们端直推出了中国式的“造端乎夫妇”的“家本位”的社会伦理学说。
(三)身体作为历时之身
“在‘意识状态’中没有时间”,正如梅洛—庞蒂这一至理名言所揭,基于思的认识活动的西方传统哲学终归是一种非历时性的哲学。与之不同,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其强调男女的性感即强调动态互文的男女的感生,这必然使身体成为一种历时性的生成过程。该过程也即感应交织、重重无尽的“大易”之日新日生,其在天为生生不已、大化流行的“道”,在人则为顺生之几、不懈于动的“行”。于是,其结果不仅使身体无一息或停地体现于“履道”和“躬行”的步伐之中,而且使中国古代哲学从对作为“男女”的“阴阳”的肯定走向对作为“日月”的“阴阳”的肯定,也即使中国古代哲学从对身体的性感的肯定走向对身体的时间性的肯定,并由此形成了中国哲学所特有的六经皆史、经史合一的传统,而与执守着“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和沉湎于共时性知性建构的那种超历史的西方哲学传统判若两途、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