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五通附身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阴长生的小院里只剩东边的墙上还挂着一缕阳光，满院的芙蓉花开得比晚霞还要灿烂，看上去就如同一院绚丽滚滚的彩云，穿着灰色长衫的阴长生站在墙边用自己苍白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墙上那缕阳光，他一双异色的眼眸透着孩子般的恋恋不舍。他翻过手掌像掬起一捧水一样捧起阳光，小心翼翼地想把阳光捧到自己面前，但他的手刚一到暗影里手心里明晃晃的阳光就不见了，他不甘心地用手一遍又一遍捞着那把阳光，但那缕阳光却一次次地从他的指缝间流逝了。
这时天色突然暗了几分，一大片乌云从天边飘来，乌云把还没有完全落山的太阳遮了起来，院墙上挂着的那缕暖暖的阳光倏然就不见了，小院沉入了一片暗影里。
阴长生再也摸不到那缕温暖的阳光了，他指尖碰触到的只有阴冷坚硬的墙壁。几条雨丝落下来打湿了墙壁，紧接着就下起了沙沙的小雨，满院的芙蓉花笼着一层雨雾更加地妖娆动人。阴长生站在雨里任雨水淋湿自己的长衫，他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扁了扁嘴，突然用手捂住眼睛靠在墙壁上呜呜哭了起来。
他想做个普通人，他想在南河边晒晒太阳，他想去春熙路的商场里随意地逛逛，他想和自己的邻居吵吵架摆摆龙门阵，他想要一个即使粗笨却有着正常人喜怒哀乐的婆娘，但这些于他而言却全都是奢望，因为他是一个怪物，从他一出生睁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拥有这世界上最罕见的力量，却没有正常人的生活。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能够活得像个正常人，但他还是失败了。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低沉的鸣叫，那叫声里透着一股寒意，仿佛出穴的虎豹发出的。阴长生止住了哭泣侧耳细听着声音的出处，小院里只有沙沙的雨声，片刻后那声低吟再度响起，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快步向正屋走去，窗台上放着一把白纸扇子，扇子的缝隙里逸出一丝丝黑色的烟雾，那声低吟就是从这把纸扇中传出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阴长生拿起扇子疑惑地想，他慢慢展开了手中的扇子，突然一大团黑烟伴随着一声骇人的嚎叫忽地呼的一下从扇子里窜了出来，阴长生被那股黑烟蒙住口鼻险些窒息，他扔下扇子胡乱挥舞着手臂，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定住脚，等他喘过气来定睛一看，眼前的东西让他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他惊诧地嗫嚅着：“这是……五通？！”
阴长生的眼前飘浮着一大团的黑雾，雾气中隐约现出一张诡异的脸，只见那脸十分的长，上面生着一双小而凹陷的血红色眼珠，长长的红色鼻子两侧是生着深深皱纹的蓝紫色脸颊，看上去仿佛一只山魈。阴长生和梁老六相识多年，梁老六教他认得了很多阴间的鬼怪，他认出眼前这东西正是五通。
五通是极其淫邪妖异的恶鬼，他淫人妻女，偷人财物，使人致病，法术不能驱，医药不能治，民间有人封他为祭祀之神，这只恶鬼应该被判官压在血池地狱里，是绝对不被允许进入人间的，可是现在怎会出现在这里？阴长生审视着眼前的五通，他断定这不是五通的真神，只是他的一缕游魂，这缕游魂这几日躲在扇子里偷偷吸了他身上的妖气壮大了许多，现在扇子已经囚不住他了，他长嚎一声想要飞出小院。阴长生知道绝不能让这东西在人间乱跑，于是他决定先用自己的身体把他封起来，然后去找城里的阴差商量。
他后撤一步稳住身体，双手骤然举起，满院洁白的芙蓉花瞬间被染红，碧绿的火焰突然在花瓣上腾起，血红的花朵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燃烧着碧火的花瓣从枝头飞起，大笑狂舞着向五通卷去，那团黑雾很快就被花瓣包裹了起来，五通发出一声惨叫后在碧火中消失不见了。碧绿的火焰瞬间熄灭，那本在空中飞舞的大片大片的芙蓉花瓣如一阵红雨般落了下来，阴长生抬起自己苍白的右手，一缕青烟顺着手指没入了他的身体。
阴长生舒了口气，他手一挥，一地的落英又纷纷飞回枝头，他觉得有些倦了，想回屋休息下，可刚走了两步身体里突然一阵剧痛，他撸起袖子一看，只见无数细小的黑色纹路正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爬，这是刚封进他身体里的五通在作怪，他自恃妖力过人，心想回床上休息下应该就没事了。但他刚想进屋一阵剧痛突然蔓延至他全身，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他身体的痉挛才渐渐平息下来。
阴长生撑着身子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发现手臂上的黑色纹路已经全都褪去了，他抬起头来无意中瞥见了自己映在镜子里的脸，不由得怔住了——那张脸上竟长着一双黑色的眼睛。阴长生快步走到镜子前双手扶着镜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脸，这张脸除了略显苍白外和普通人的脸没有任何的区别。阴长生想：“难道是因为五通的缘故？”
他看着自己黑色的眼眸，突然打定了主意——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五通的事情，他要把这只五通永远囚在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他就能拥有一张正常人的脸，从此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阴长生知道五通很危险，但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并不是五通的真神，不过是一缕游魂罢了，他自信自己可以控制住它。再说六爷死之前曾对他说过，他这一生唯一的劫难来自于一个绿眼睛的女人，这缕五通的游魂他是从一个普通的卖鬼人那里得来的，又不是什么绿眼睛女人。想到这里阴长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凑近镜子满意地欣赏着自己黑色的眼珠。
屋外本来如锦似绣的芙蓉花开始渐渐地枯萎凋敝，本来霞光一样灿烂的院子变得隆冬般萧瑟，如阴间般凄寒的小院里只剩下了沙沙的雨声。